摘要:袁中郎(袁宏道)这人眼光毒,他捧着《金瓶梅》,说它“云霞满纸”,这好理解,就是说小说写得花团锦簇、活色生香,市井百态、人情冷暖都跃然纸上,像天边的云霞一样绚烂。
袁中郎(袁宏道)这人眼光毒,他捧着《金瓶梅》,说它“云霞满纸”,这好理解,就是说小说写得花团锦簇、活色生香,市井百态、人情冷暖都跃然纸上,像天边的云霞一样绚烂。
可后头那句胜于枚生《七发》多矣,就让后来的学者大家,犯了嘀咕:这跟枚乘那篇《七发》有啥可比性?
那么枚乘的《七发》是干嘛的?
那是吴客劝楚太子的养生文!
楚太子纵情声色犬马,身子骨都掏空了,病入膏肓。
吴客就给他描绘了七件极尽奢靡享受的事音乐、美食、车马、宴游、打猎、观潮。
这描绘得越诱人,越显出沉溺其中的可怕。
最后吴客搬出圣贤大道,点醒太子:你那些享乐,看着美,实则是“寒热之媒”、“伐性之斧”、“腐肠之药”!
这写法,古人叫“劝百讽一”,铺陈一百句诱惑,只为最后一句点醒你,劝你回头是岸,好好养生。
袁中郎说《金瓶梅》胜于《七发》,妙就妙在这里。
第一层胜在“实”。
《七发》是赋,是文人笔下的华章,再生动也是想象。
《金瓶梅》呢?它写的就是活生生的社会,西门庆、潘金莲、李瓶儿这些人,他们的贪财好色、争风吃醋、生老病死,都跟真的一样,离我们太近了,冲击力自然比《七发》那种相对抽象的说教强得多。
第二层胜在“同”。
《金瓶梅》骨子里和《七发》一样,也是“劝百讽一”!
你看它开篇就点题:这“财色”二字,从来只没有看得破的。
接着就引吕洞宾的诗: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这不和《七发》里说皓齿蛾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脓,命曰腐肠之药 一个意思吗?
它整部书,写尽了西门庆堆金积玉、锦衣玉食、高堂广厦、妖姬艳女,最后笔锋一转:这些都是棺材内带不去的瓦砾泥沙、皮囊内装不尽的臭污粪土、坟山上起不得的享堂、骷髅上裹不了的败絮!
写得越奢靡,越显出它们的虚幻和毒性。
东吴弄珠客在序里说得更直白:这书盖为世戒,非为世劝也,戒的就是那要命的“酒色财气”!
所以,《金瓶梅》的魂儿,和《七发》一样,就是 “养生” 二字,核心在于“独罪财色”,警告世人贪恋这些就是自寻死路,只有看破放下,才能保命安身,也就是学“生”、贵生。
说到“学‘生’”,这就不得不提万历年间的真名士,陈继儒,陈眉公了。
这位老兄的人生哲学,核心就是一个字:“生”!
陈眉公这学‘生’是啥意思?
简单说,两层意思:一层是珍爱生命,安身立命,好好活着是根本!
另一层是享受生活,重情适性,在活着的基础上,追求点真性情、真快乐。
这思想可不是陈眉公凭空想出来的。
古人早就念叨了,告子说“食色性也”,杨朱讲“贵生”、“贵己”、“轻物重生”,道家琢磨炼丹打坐求长生,连孔圣人都不愿多谈鬼神,主张“未知生,焉知死”。
到了晚明,世道变了,商品经济繁荣,大家更敢公开说享受了。
陈眉公虽然隐居山林,号称“山人”他名气大得很,交游广阔,关键是他特别会活!
他身体底子其实不咋地,但愣是活到了八十二岁高寿,这就是他学“生”哲学的最好广告。
他这人,聪明得很。
政治?太危险,闭口不谈,所谓屏迹空山,不与圣贤讲学,不与豪杰谈兵,一味杜口杜门而已。
功名?看淡了,但愿为天聋地哑,庶几免于今世矣。
他追求啥?追求活着的舒坦和真趣!
他在《小窗幽记》里写得明白:无事而忧,对景不乐,即自家亦不知是何缘故,这便是一座活地狱。
整天愁眉苦脸,自己给自己造地狱,何苦来哉?
他看得开:一杯酒留万世名,不如生前一杯酒。自身行乐耳,遑恤其他。百年人做千年调,至今谁是百年人?一棺戢身,万事都已。
留啥万世虚名?不如活着时喝杯痛快酒!
他还不装,觉得真性情比假道学好:真放肆不在饮酒高歌,假矜持偏于大庭卖弄……认得当下真,是以常寻乐地。
他甚至说,富贵是好东西,关键看你怎么用,俗人拿它来俗,我们这些明白人得了富贵,也能玩出雅致来。
更实在的是,陈眉公很接地气。他瞧不上那些饿着肚子空谈道义的。
他批评那个写《辟谷诗》(就是说不吃饭修仙)的鲁生:你诗写得骨头都露出来了(太瘦),又怎么可能真的去“腰石夜春”(腰上绑石头舂米)?
人要活着,三脚铛(锅),长腰米(粮食),不得不仰给人间!
说白了,人得先吃饱饭,才有资格谈精神追求。
物质是学“生”的基础。
陈眉公的学“生”,是入世的、享受的、珍惜当下的养生观,既看重身体这条命,也看重活着时那份真切的感受。
这下就豁然开朗了!
《金瓶梅》的主旨是什么?
是独罪财色,是揭露沉溺财色如何一步步把人推向毁灭(西门庆纵欲身亡、潘金莲惨死),最后导向某种“空”(吴月娘礼佛、孝哥出家),劝人看破、回头、保命养生。
陈继儒的人生哲学是什么?
就是学“生”——珍爱生命、安身立命、享受生活、重情适性,远离政治漩涡,在世俗中寻找真趣和养生之道。
这两者,在精神内核上,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除了思想上的高度契合,陈眉公这个人,和《金瓶梅》这部书,在现实中还有不少耐人寻味的联系。
袁宏道那封著名的、提到《金瓶梅》的信是写给谁的?
董其昌! 而董其昌是谁?
是陈继儒的挚友,两人关系“厚密”。
董其昌是早期《金瓶梅》抄本的重要持有者和传播者。
那么,这部让袁宏道拍案叫绝、陈继儒思想与之高度契合的奇书,有没有可能正是通过董其昌这条线,从陈继儒那里流出来的?
或者至少,陈眉公是极早的知情者和阅读者?
《金瓶梅》怎么写出来的?
它被称为“集撰”,或者叫“獭祭诗书”,意思就是像水獭捕鱼陈列岸边一样,大量搜集、引用、拼合各种现成的诗词、曲赋、话本、笑话、文书、掌故等等材料,再巧妙地编织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它不是凭空完全原创,而是“荟萃成书”、“寻章摘句”的产物。
这需要什么?
需要庞大的资料库和一群有整理能力的人。
巧了!陈继儒隐居,但可不是闲坐着。
他名声大,生活优渥(也得益于他的学“生”之道),家里养着什么?
穷儒老宿!
这些老儒生在他那儿干嘛?很可能就是帮他整理图书、编纂书籍。
陈继儒本人著述等身,涉猎极广,编书是他的强项。
他完全有条件、有资源(丰富的家藏图书)、有人手(手下那些老儒)来进行《金瓶梅》这种“集撰”式巨著的编纂工作。
把思想内核的契合和现实线索的勾连放在一起看,一个大胆却又不无道理的假设就浮出水面了!
《金瓶梅》的真正作者,或者说核心编纂者,很可能就是陈继儒手下那些“穷儒老宿”中的一个或几个!
为什么是“手下老儒”,而不是陈继儒本人?
陈继儒是名满天下的“隐士”大名士,写《金瓶梅》这种充满赤裸裸性描写、揭露世态阴暗、还涉嫌影射时政的小说,风险太大,太毁他精心经营的“清高”人设,不利于他的学“生”——安稳过日子。
让手下人操刀,自己提供思想指导、资料支持和庇护,甚至可能参与策划、审阅,才是最安全、最符合他处世之道的选择。
“集撰”需要的是坐冷板凳的功夫,是博览群书、摘抄整理的能力,这正是那些寄人篱下、以文为生的“老儒”所擅长的。
陈继儒本人文风多样,但整体更偏清雅小品,驾驭《金瓶梅》这种宏大、市井、俚俗又深刻的风格,由熟悉市井、可能怀才不遇的下层文人执笔更合适。
早期关于《金瓶梅》作者的零星记载中,有袁中道(袁宏道之弟)提到是“绍兴老儒”的说法。
陈继儒是松江华亭人(今上海松江),与绍兴同属江浙文化圈,他雇佣的老儒中,有绍兴籍的完全可能。
《金瓶梅》的作者署名“兰陵笑笑生”,至今仍是文学史上最大的谜团之一。
王世贞复仇说、李开先说、汤显祖说等等,都各有拥趸,也各有难以自圆其说之处。
这部书思想太复杂,作者似乎既熟悉官场又精通市井,既懂高雅艺术又谙熟民间俗趣,思想既崇奉纲常又悖逆名理,既信命定轮回又嘲弄僧尼。
在众多关于作者的推测中,将陈继儒视为《金瓶梅》成书的核心推手或精神教父,甚至具体指向他手下的“老儒”作者,为我们理解这部奇书提供了一个极具启发性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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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一路珍重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