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张淑芬,今年五十二岁。当儿子周凯把那句“妈,你太自私了”像淬了毒的飞刀一样甩向我时,我正蹲在地上,用抹布一点点擦拭着地板上的水渍。那水,是刚刚给周凯他爸周建国擦身子时,不小心打翻的。
我叫张淑芬,今年五十二岁。当儿子周凯把那句“妈,你太自私了”像淬了毒的飞刀一样甩向我时,我正蹲在地上,用抹布一点点擦拭着地板上的水渍。那水,是刚刚给周凯他爸周建国擦身子时,不小心打翻的。
周建国半个月前中风了,半边身子动弹不得,说话也含糊不清,像嘴里含了块滚烫的年糕。他躺在床上,成了一个需要人二十四小时伺候的废人。而我,就是那个理所应当的伺候者。至少,在我的儿子周凯看来,是这样的。
“自私?”我缓缓站起身,腰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我看着眼前这个我一手拉扯大的儿子,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眉眼间依稀有我年轻时的影子,但那眼神里的冷漠和理所却像极了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
“对,就是自私!”周凯的声音拔高了八度,似乎我的平静是对他权威的挑衅,“我爸都这样了,你不照顾他谁照顾他?你们是夫妻!我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我请个护工,你不也嫌人家毛手毛脚,花钱还干不好活吗?你不就是不想伺候,想偷懒吗?”
我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那些伤人的话语像冰雹一样砸在我心上。偷懒?我这辈子,有过一天真正属于自己的清闲日子吗?
我的目光越过周凯的肩膀,落在那扇紧闭的卧室门上。门背后,是我二十多年的噩梦。
“周凯,”我开口,声音干涩得像两块砂纸在摩擦,“你过来,坐下。妈今天跟你聊聊。”
他皱着眉,一脸不耐烦,但还是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下了。那姿态,仿佛是领导在听下属做一场无关紧要的汇报。
我没坐,就这么站着,像一尊即将风化的石像。
“你觉得,你爸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问他。
“我爸?”周凯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问这个,“我爸脾气是爆了点,但心不坏。他这辈子不容易,为了这个家,在外面打拼,吃了不少苦。他就是……就是传统了点,大男子主义。”
“传统?大男子主义?”我咀嚼着这几个词,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是啊,他很传统。传统到觉得老婆孩子都得听他的,稍有不顺心,就可以动手。”
周凯的脸色变了,他下意识地想反驳:“妈,你说什么呢?我爸是打过你,但那都是陈年旧事了,你现在翻出来有意思吗?再说,哪有夫妻不吵架的?”
“陈年旧事?”我笑了,眼泪却不听话地涌了上来,“是啊,对你来说是陈年旧事。你看到的,只是他偶尔喝醉了酒,跟我推搡几下。你没看到的呢?”
我伸出我的左手,放在餐桌上。那是一只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中指的关节粗大得有些畸形。
“你上小学二年级那年,期末考试考了全班第三。你拿着奖状跑回家,你爸高兴,说要奖励你,带你去吃肯德基。你记得吗?”
周凯点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困惑和怀念:“记得。那是我第一次吃肯德基。”
“那天,你爸在酒桌上跟人吹牛,喝多了。回家路上,你闹着要买一个变形金刚,他嫌贵,不给买,你就哭了。他觉得你在外面丢了他的面子,回家就把你关进了小黑屋。”
周凯的脸色白了白,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我心疼你,给你送饭,劝他把你放出来。他正在气头上,一脚踹过来,我没站稳,头撞在门框上,血流了一脸。你爸指着我鼻子骂,说我就是这么惯孩子的,慈母多败儿。”我平静地叙述着,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我怕吓到你,自己跑到卫生间,把血洗干净,用毛巾捂着伤口。第二天,我对你说,妈妈是不小心自己摔的。”
“你上初一那年,迷上了打游戏,成绩一落千丈。老师请家长,我去开的家长会。回来后,我没骂你,只是想跟你好好谈谈。你爸知道了,二话不说,从厨房抄起擀面杖就要打你。我扑上去护着你,那根擀面杖,一下下,全都落在了我的背上、胳膊上、腿上。”
我撩起衣袖,胳膊上有一道陈年的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那里。
“那次,我疼得半个月下不了床。你爸打完就摔门走了,去朋友家喝酒去了。是我,忍着疼,给你做了三天饭。我对外的说法是,我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下来了。”
周凯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还有,你高考前那半年,压力大,失眠。为了让你睡个好觉,我每天晚上都给你炖安神的汤。有一次,你爸嫌我半夜在厨房叮叮当ang地响,吵他睡觉。他冲出来,把那锅我刚炖好的汤直接泼在了地上,滚烫的汤汁溅在我脚上,烫起了一片水泡。”
我脱下鞋,露出我的脚背。那里的皮肤,至今还留着一片深色的印记。
“我没吭声,默默地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重新给你炖了一锅。第二天,你问我脚怎么了,我说,被开水不小心烫的。”
我一件件,一桩桩,细数着那些被我用“不小心”和“意外”掩盖了二十年的真相。周凯的头越埋越低,他那身笔挺的西装,此刻看起来无比的讽刺。
“周凯,你以为你爸只是脾气爆?他不是脾气爆,他是刻在骨子里的自私和暴力。在这个家里,他就是皇帝,我和你,都只是他的附属品。他高兴了,可以赏你一口饭吃;他不高兴了,随时可以对我们拳脚相加。”
“我为什么不离婚?”我看着儿子痛苦的脸,替他问出了那个他不敢问的问题。
“为了你。”我的声音很轻,却像千斤巨石,重重砸在周凯的胸口。
“在你小的时候,我提过一次离婚。你爸当着我的面,把家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他指着我说,我要是敢走,他就打断我的腿。他还说,他不会让你好过,他会告诉所有人,你有一个不要脸、跟野男人跑了的妈,让你一辈子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我怕了。我不是怕他打我,我早就习惯了。我怕你,周凯。我怕你真的会因为我,被人指指点点,怕你的人生留下抹不去的阴影。我那时候想,只要你平平安安长大,考上大学,离开这个家,我就熬出头了。”
“我忍了。他每一次动手,每一次辱骂,我都对自己说,忍一忍,为了儿子,忍一忍就过去了。这一忍,就是二十年。”
我的眼泪终于决堤,二十年的委屈、恐惧、不甘和压抑,在这一刻,尽数化作滚烫的泪水,冲刷着我干涸的心田。
“我挨他打,挨他骂,像个奴隶一样伺候他。我把你送进最好的学校,我省吃俭用,供你读大学,读研究生。你毕业了,留在了大城市,找到了好工作,买了房,娶了媳ora。我以为,我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一次了。我甚至想过,等他老了,动不了了,我就离开他,找个清静的地方,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
“可是,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倒下了。更没想到的是,你,我的儿子,我用半生血泪护着长大的儿子,会反过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自私。”
我看着周凯,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那张英俊的脸上,布满了震惊、愧疚和痛苦。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你让我伺候他?”我凄然一笑,“我伺候了他一辈子,换来的是什么?是一身伤病,是一颗破碎的心。现在,他不能打我了,不能骂我了,我就要感恩戴德,守在他床前,给他端屎端尿,直到他死吗?”
“周凯,你告诉我,凭什么?”
“妈……”周凯终于发出了一声哽咽的呼唤,他站起身,想要来扶我,却被我挥手打开了。
“别碰我!”我退后一步,和他拉开距离,“你跟你爸一样,骨子里都是自私的。你只想着你工作忙,你没时间,你请护工不放心。你从来没想过,你妈也是人,你妈也会痛,你妈也需要喘口气!”
“你让我伺候他,不过是想让你自己省心,让你自己能心安理得地继续过你的精英生活。你把这个责任推给我,就跟你爸把所有的不如意都发泄在我身上一样,有什么区别?”
我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他光鲜外表下那层自私的伪装。周凯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两行眼泪从眼角滑落。
“妈……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悔恨。
“你不知道?”我冷笑,“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从小到大,家里气氛不对的时候,你爸摔东西的时候,我身上有伤的时候,你都选择了视而不见!因为看见了,会让你不安,会破坏你心里那个‘虽然脾气爆但心不坏’的父亲形象!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在装不知道!”
周凯被我的话钉在了原地,脸色惨白如纸。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卧室里周建国含糊不清的叫嚷声,和周凯粗重的喘息声。
许久,我深吸一口气,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心里的火山喷发过后,剩下的是一片冰冷的灰烬。
“周凯,我不会再伺候他了。”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这二十年,为了你,我已经仁至义尽。现在,你长大了,成家立业了,我的任务完成了。”
“他养了你,你是他儿子,你对他有赡养的义务。至于我,我和他之间,除了那张还没撕掉的结婚证,什么都没有了。情分,早在二十年的拳打脚踢里,消磨干净了。”
“你想请护工,就请吧。钱不够,我这里还有些积蓄,是我这些年省下来的,可以拿出来。你如果觉得护工不放心,那你就自己回来照顾。这是你的责任,不是我的。”
说完这些话,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没有再看周凯,转身走进我自己的那个小房间,关上了门。我靠在门板上,身体缓缓滑落,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放声大哭。
这一次,不是为了委屈,不是为了疼痛,而是为了告别。告别那个懦弱、隐忍、为了儿子牺牲一切的张淑芬。
门外,我听到周凯跪倒在地的声音,他嘶哑的哭声穿透门板,喊着“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没有开门。
有些伤口,一旦揭开,就再也无法愈合。有些真相,一旦戳破,就再也回不到过去。
第二天,周凯没有去上班。他红着眼睛,请了一个专业的男护工。交接的时候,他详细地询问了所有注意事项,细致到他父亲每一顿饭该吃什么,药该怎么喂。护工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昨天还一脸不耐烦的男人。
安顿好一切,周凯走到我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妈,我……我给您在附近租了个一居室,环境很好,很安静。您搬过去住吧,离这里远一点,清净一点。我爸这边,您放心,我会处理好。”
我打开门,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没有了昨天的理所只剩下深深的愧疚和小心翼翼的讨好。
我点了点头,说:“好。”
搬家的那天,周凯一个人忙前忙后。新家不大,但阳光很好。他给我买全新的家具,添置了所有生活用品。他说:“妈,以后您就为自己活。想去哪儿玩,想吃什么,都告诉我,我带您去。”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迟来的醒悟,还能弥补二十年的伤害吗?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当我关上那个曾经囚禁了我半生的家门时,我没有回头。当我走进这个只属于我自己的小房子时,冬日的阳光洒在我身上,很暖。
我的人生,在五十二岁这一年,才刚刚开始。至于周凯,这是他必须独自面对的课题,是他作为儿子,作为一个男人,必须偿还的债。而我,终于可以卸下枷锁,为自己活一次了。
来源:奇奇怪怪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