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车窗摇下来,婆婆探出头,脸上的笑纹堆在一起,像秋天晒干的菊花瓣。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像一个句号,把我和这个家,暂时隔开了。
一辆七座的商务车,塞得满满当当。
公公,婆婆,我老公陈默,他大哥大嫂,还有他们家那对龙凤胎。
七个人,不多不少,正好坐满。
车窗摇下来,婆婆探出头,脸上的笑纹堆在一起,像秋天晒干的菊花瓣。
“念念,家里就交给你啦!我们初六就回来,有事打电话!”
我笑着点头,挥挥手,做出依依不舍的样子。
其实心里头,早就乐开了花。
车子缓缓驶出院子,带起一阵灰尘,在清晨的阳光里跳舞。
我看着那车屁股消失在巷子口,拐了个弯,再也看不见了。
周围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静得能听见风吹过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窃窃私语。
我转身,看着这栋空荡荡的三层小楼。
这是我们结婚后,公婆给我们盖的婚房,他们老两口住一楼,我们和小叔子住二楼,三楼是客房和杂物间。
后来大哥大嫂带着孩子从外地回来,家里就更热闹了。
现在,这栋楼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光着脚踩在地板上,那种从脚底板凉到心尖儿的感觉,特别实在。
空气里还飘着婆婆早上煎鸡蛋的油香味儿,混着公公出门前喷在衣领上的古龙水味,还有爷爷烟斗里没烧尽的烟草丝,那股子又冲又暖的味道。
哦,对了,爷爷。
爷爷不在。
这次出国游,是大哥大嫂提议的,说是辛苦了一辈子,该出去享享福。
目的地是欧洲,十日游。
听着就让人羡慕。
他们所有人都去了,除了我。
理由很充分,我单位国庆要值班,走不开。
其实,只有我和陈默知道,这只是个借口。
一个善意的,巨大的,需要全家人配合我演出的谎言。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那些熟悉的味道,好像都在给我加油打气。
是时候了。
我冲上二楼,打开我们卧室的门,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巨大的行李箱。
箱子没上锁,一打开,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工具。
电钻,锤子,螺丝刀,还有一卷一卷的墙纸,和几桶没有开封的涂料。
我的嘴角忍不住向上翘。
这场大戏,现在才刚刚拉开序幕。
我的目标,是三楼最角落的那个房间。
那个房间,已经很多年没人住过了。
门上挂着一把生了锈的铜锁,钥匙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家里人都说,那是爷爷的禁地。
里面放着一些老物件,谁也不许动。
孩子们淘气,想去探险,被爷爷用拐杖敲着屁股赶出来,哭得惊天动地。
久而久之,那就成了一间真正的“鬼屋”。
但我知道,那不是鬼屋。
那是爷爷心里的一道疤,一道几十年都没愈合的伤疤。
而我,要做的,就是亲手把这道疤,温柔地抚平。
这个计划,在我脑子里盘算了快一年了。
起因是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家里来了暖气,屋里暖烘烘的。
一家人围着吃火锅,电视里放着春晚,吵吵闹嚷嚷的。
公公喝多了,话就多了起来。
他指着墙上的一张黑白全家福,照片已经泛黄,边角都卷了起来。
照片上,爷爷奶奶还很年轻,抱着两个穿着开裆裤的男娃。
一个是公公,另一个,我不认识。
“爸,你说,二叔他……现在在哪儿呢?”公公的眼睛有点红。
“啪”的一声,爷爷把筷子拍在桌上,脸色铁青。
“吃你的饭!提他干什么!”
整个饭桌,瞬间鸦雀无声。
婆婆赶紧打圆场,给我夹了一筷子羊肉,“念念,快吃,这个嫩。”
我能感觉到,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那个晚上,陈默才偷偷告诉我。
照片上另一个孩子,是爷爷的亲弟弟,也就是我该叫“二爷爷”的人。
当年因为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兄弟俩大吵一架,二爷爷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信。
几十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成了爷爷心里最大的一个疙瘩。
他嘴上说着不认这个弟弟,可我知道,他比谁都想。
每年除夕,他都会在院子里多烧一份纸钱,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清的话。
他以为没人看见,其实我们都看见了。
从那天起,我就动了心思。
我要找到二爷爷。
我要让这对白发苍苍的亲兄弟,在有生之年,再见上一面。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陈默,他吓了一跳。
“媳妇儿,你疯了?这都多少年了,上哪儿找去?”
“总得试试。”我说,“大海捞针,也得捞。”
于是,我们开始了漫长的,秘密的“寻亲之旅”。
我们翻遍了家里的老相册,把二爷爷年轻时的照片翻拍下来。
我们去派出所,想查户籍信息,可年代太久远,根本无从查起。
我们根据公公零星的回忆,去了二爷爷当年可能去过的城市,像无头苍蝇一样,在人海里寻找一张相似的脸。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一次又一次的碰壁。
陈默都快放弃了。
“算了吧,念念,可能这就是命。”
我没说话,只是把那张翻拍的照片,设置成了我的手机屏保。
照片上的年轻人,眉眼和爷爷有七分相似,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转机出现在半年前。
我无意中在网上看到了一个寻亲的公益网站。
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把二爷爷的信息和照片,都发了上去。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我几乎都快忘了这件事。
直到三个月前,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一个陌生的,南方的号码。
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但很温和的声音。
他说,他在网站上看到了我发布的信息,照片上的人,很像他的一位老邻居。
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我顺着他给的线索,联系上了那位“老邻居”。
经过反复的确认,信息一点点地对上。
年龄,籍贯,甚至是他年轻时胳膊上被狗咬过的一块疤。
是他!
真的是他!
我激动得在电话里语无伦次,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陈默抱着我,也是又哭又笑,像个傻子。
我们终于,找到了二爷爷。
他现在定居在一个南方的小城,身体还算硬朗,老伴前些年走了,一个人生活。
当我提出,想让他回家看看的时候,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会拒绝。
“哥……他还好吗?”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 ઉ 的颤抖。
“他很好,”我说,“他很想你。”
这句话,我说得斩钉截铁。
虽然爷爷从未说过,但我知道,他一定想。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我们把这件事,告诉了公公婆婆和大哥大嫂。
一家人商量了很久,最终决定,要给爷爷一个天大的惊喜。
于是,就有了这场“全家出国游”。
目的,就是把爷爷“骗”出家门,给我腾出时间和空间,来改造那间尘封已久的“禁地”。
我要把它,恢复成二爷爷当年离开时的样子。
我要让二爷爷回来的时候,能找到一丝当年的温暖。
而陈默他们,也不是真的去旅游。
他们的目的地,只有一个。
就是二爷爷所在的那个南方小城。
他们要去接他,陪他,给他做心理建设,然后,在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带他回家。
这是一个庞大的,环环相扣的计划。
而我,是这个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
我站在三楼那扇紧锁的门前,手里拿着一根早就配好的新钥匙。
“咔嚓”一声,锁开了。
一股尘封多年的味道,扑面而来。
是灰尘的味道,是旧木头的味道,也是……时间的味道。
我推开门,阳光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房间不大,陈设也很简单。
一张老式的木板床,一个掉漆的衣柜,还有一张书桌。
书桌上,还放着一个搪瓷杯,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红字。
所有东西,都蒙着厚厚的一层灰。
像被时间遗忘的角落。
我戴上口罩和手套,开始了大扫除。
我把所有的家具都搬到院子里,用湿抹布一遍一遍地擦拭。
墙壁上的墙纸已经发黄卷边,我小心翼翼地撕下来,露出了里面斑驳的墙皮。
我按照陈默从公公那里套来的话,买了和当年一模一样的淡蓝色涂料。
我踩着梯子,一点一点地粉刷。
从天花板,到墙壁。
涂料的气味有些刺鼻,但我心里却充满了期待。
我仿佛能看到,几十年前,一个年轻的少年,就住在这个房间里。
他或许会趴在书桌上写信,或许会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想着远方的姑娘。
他或许,也曾无数次地幻想过自己的未来。
只是,他没想过,这一走,就是半辈子。
第一天,我几乎没怎么休息。
打扫,粉刷,通风。
晚上,我累得瘫在沙发上,连手指头都不想动。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冰箱工作的嗡嗡声。
我拿出手机,看到陈默发来的微信。
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清瘦的老人,坐在一家小面馆里,低头吃着面。
他的侧脸,和爷爷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他的背,比爷爷更驼一些。
“见到了。他不太爱说话。我爸妈在努力。”
短短几个字,我却能想象出那边的情景。
公公婆婆的热情,大哥大嫂的小心翼翼,还有二爷爷的沉默和疏离。
这注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加油。”我回了两个字。
“你也是。”
看着这三个字,我感觉浑身又充满了力气。
第二天,我开始布置房间。
我从网上淘来了和当年同款的床单被罩,是那种现在看起来有点土气的碎花图案。
我把擦拭干净的家具,一件一件地搬回房间,按照记忆中公公描述的位置,摆放好。
我还去旧货市场,淘来了一个老式的收音机。
我记得公公说过,二爷爷最喜欢听评书。
我还买了很多绿植,虎皮兰,绿萝,吊兰,把房间装点得生机勃勃。
我甚至还买了一支钢笔,一瓶墨水,和一沓信纸,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桌上。
我希望,他回来的时候,能感受到,这个家,一直在等他。
忙碌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就到了第三天。
这天早上,我正在给新买的窗帘穿挂钩,手机突然响了。
是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起来,“喂?”
“念念!是我!妈!”
是婆婆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背景音里还夹杂着大哥的说话声,乱糟糟的。
“妈?怎么了?你们怎么用这个号码打?”
“别提了!陈默的手机掉水里了!这是酒店的电话!你快!快去书房!找一个红色的木盒子!”
“红色的木盒子?”我愣了一下。
“对!就在你爸那个红木书架的第三层,最右边!里面有个旧的地址簿!你快找找!”
婆婆的语速极快,像连珠炮一样。
“找地址簿干什么?”
“你别问了!快去找!找到了马上给我们回电话!这个电话只能打出不能打进!我们过十分钟再打给你!”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我拿着手机,一头雾水。
出什么事了?
为什么这么着急要找一个旧的地址簿?
我不敢耽搁,赶紧跑到一楼公公的书房。
书房里,一整面墙都是红木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和古玩。
我按照婆婆说的位置,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红色的木盒子。
盒子上了锁,是那种很老式的密码锁,只有三个数字。
密码是什么?
我试了公公的生日,婆婆的生日,陈默的生日,都不对。
我急得满头大汗。
这时候,手机又响了。
还是那个号码。
“找到了吗?!”婆婆的声音更急了。
“找到了,但是盒子有密码,我打不开!”
“密码是你爷爷的生日!阳历的!快!”
爷爷的生日?
我赶紧输入,锁“啪”地一声弹开了。
我松了口气,打开盒子。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深蓝色的,布面封皮的本子。
本子的边角已经磨损得很厉害,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我翻开本子,里面是手写的地址和人名。
字迹很隽秀,应该是奶奶的笔迹。
“妈,我打开了,然后呢?”
“你翻一下,找一个姓‘梁’的,叫‘梁秀英’的人!”
“梁秀英?”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
终于,在中间的一页,我找到了那个名字。
“梁秀英,地址是……广西桂林,阳朔县,兴坪镇,渔村……”
我把地址念了一遍。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讨论声。
我隐约听到大哥在说:“对!就是这个地方!二叔说他当年就是在这里跟她分开的!”
二叔?梁秀英?
我心里“咯噔”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
“念念!你听着!”这次是公公的声音,很严肃,“你现在,马上,把这个地址和人名,拍照发到陈默大哥的微信上!要快!”
“好!”
我挂了电话,赶紧拍照,发送。
做完这一切,我才瘫坐在地毯上,心脏还在“怦怦”地狂跳。
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二爷爷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我坐立不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十分钟后,电话又来了。
这次,是陈默大哥。
“弟妹,谢了!太关键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
“大哥,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忍不住问。
“唉,一言难尽。”大哥叹了口气,“我们见到二叔了,他……他一开始不肯跟我们回来。”
我的心沉了下去。
“他说,他在这边挺好的,不想回去了。我爸妈怎么劝都没用,他就是不松口。”
“那现在呢?”
“现在有转机了!”大哥说,“我爸跟他聊了很久,聊起当年的事。二叔喝了点酒,才说出心里话。”
原来,二爷爷当年离家出走,不仅仅是因为和爷爷吵架。
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一个女人。
就是那个叫“梁秀英”的女人。
她是二爷爷的初恋,一个来自南方的知青。
当年,两人爱得轰轰烈烈,但因为家庭成分问题,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对,尤其是爷爷,态度最坚决。
二爷爷一气之下,带着梁秀英私奔了。
可那个年代,没有家里的支持,两个年轻人想在一起,太难了。
他们在外面漂泊了两年,吃了上顿没下顿,受尽了白眼和苦楚。
最后,在那个叫“渔村”的地方,梁秀英留下了一封信,不告而别。
信上说,她不想再拖累他了,让他回家。
二爷爷在那个村子找了她很久,都没找到。
心灰意冷之下,他也没脸回家,就一路南下,在一个小城里落了脚,浑浑噩噩地过了半辈子。
他心里,一直记挂着那个女人。
也一直怨恨着当年棒打鸳鸯的哥哥。
他说,除非能找到梁秀英,否则,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爷爷,也不会再回那个家。
“所以,你们现在是要去找那个梁秀英?”我问。
“对!我爸说,当年家里人也不是真的想拆散他们,只是觉得那个年代太乱了,想让他再等等。后来二叔走了,奶奶偷偷去打听过那个姑娘的下落,还跟她通过几封信,地址就记在了那个本子上。只是后来时间长了,这事儿谁也不提,就忘了。”
我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解铃还须系铃人。
要想让二爷爷解开心结,就必须找到这个关键人物。
“那你们有把握找到吗?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有些担心。
“不知道,总得试试。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桂林。你那边,计划照常进行。记住,千万别跟爷爷说漏嘴了!”
“放心吧,大哥。”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心里五味杂陈。
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么一段曲折的爱情故事。
我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我不仅要让兄弟俩重逢,还要弥补一段尘封了几十年的遗憾。
接下来的时间,我几乎是每隔半小时,就会接到一个电话。
有时候是婆婆打来的,问我吃饭了没有,一个人在家里害不害怕。
有时候是公公,问我房间布置得怎么样了,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更多的时候,是大哥或者陈默,跟我同步他们在桂林那边的进展。
他们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充满希望,到后来的焦急,再到最后的沮丧。
他们到了那个叫“渔村”的地方。
那里早就不是当年的样子了,成了一个旅游景点。
他们拿着梁秀英年轻时的照片,挨家挨户地问。
可几十年过去了,村里很多老人都搬走了,年轻人根本不认识照片上的人。
线索,就这么断了。
电话里,我能听到公公的叹气声,婆婆在旁边小声地安慰他。
“找不到就算了,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劝劝他。”
我听着,心里也跟着难受。
难道,这个计划,就要在这里卡住了吗?
我不甘心。
我坐在书房的地毯上,又拿起了那本地址簿。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希望能找到一些新的线索。
突然,我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名字上。
“梁卫国”。
地址,也是广西桂林。
而且,他和梁秀英,登记在同一页上。
我心里一动。
卫国,秀英。
这名字,听起来就像是兄妹。
我赶紧给大哥打了个电话。
“大哥!你们再看看那个地址簿的照片!梁秀英下面,是不是还有一个叫梁卫国的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我看看……哎!还真有!我怎么没注意到!”大哥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他们会不会是兄妹?你们可以顺着这个线索再找找看!”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弟妹你真是我们的福星!我们马上去查!”
电话又挂了。
我的心,又一次被提了起来。
这一次,我等了很久。
久到天都黑了,我肚子饿得咕咕叫,才想起来自己一天没怎么吃东西。
我随便煮了碗面,眼睛却一直盯着手机。
终于,在晚上九点多的时候,电话响了。
是陈默。
他的手机,大概是修好了。
“媳-妇-儿!”他拖长了声音,听起来特别兴奋。
“怎么样了?!”我急切地问。
“找到了!我们找到了!通过那个梁卫国,我们找到梁阿姨了!”
我激动得差点把手里的碗给扔了。
“真的吗?她……她还好吗?”
“好,好着呢!”陈默笑着说,“她后来嫁人了,就嫁在桂林市区。老伴前几年也走了,现在跟着儿子一起住。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楼下跳广场舞呢!”
我听着陈默的描述,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戏剧性的一幕。
“那……她愿意见二爷爷吗?”这才是最关键的。
“愿意见。我们把情况跟她说了,她听完,哭了很久。她说,她当年也是迫不得已。她也一直惦记着二叔。”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喃喃自语,眼眶有点湿润。
“所以,念念,我们现在要改变计划了。”陈默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怎么改?”
“我们明天一早,就带着梁阿姨,一起去见二叔。然后,不管二叔同不同意,我们都会在初六那天,把他们俩,一起带回家。”
“一起带回家?”
“对。我爸说了,当年的错,他这个当哥的有责任。这次,他要亲自跟弟弟道歉,也要亲自跟梁阿姨道歉。他要风风光光地,把他们俩接回家。”
我握着电话,久久没有说话。
我能想象到,公公说这番话时,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这个固执了一辈子的老人,终于肯低头了。
“好。”我说,“家里这边,你们放心,一切有我。”
“辛苦你了,媳妇儿。”
“不辛苦。”我说,“一家人,不说这些。”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月亮,觉得它今晚特别的亮。
所有的乌云,好像都散了。
剩下的几天,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最后的收尾工作中。
我把房间彻底打扫了一遍,不留一丝灰尘。
我给绿植浇了水,修剪了多余的枝叶。
我甚至还买了一对红色的喜字,贴在了窗户上。
虽然他们都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但在我心里,这就像是一场迟到了半个世纪的婚礼。
我每天都会接到他们的电话。
他们告诉我,二爷爷和梁阿姨见面了。
两个老人,隔着一张桌子,坐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就是互相看着,流眼泪。
他们告诉我,二爷爷终于松口了,愿意回家了。
他们告诉我,他们订好了初六早上的机票。
电话的数量,一天比一天多。
有时候是婆婆,问我爷爷爱吃的菜谱,她要记下来,回来做给二爷爷和梁阿姨吃。
有时候是公公,让我把爷爷的棋盘找出来,擦干净,他说他要跟弟弟好好杀几盘。
有时候是大哥大嫂,问我给两个老人准备的房间够不够大,被子够不够暖。
还有陈默,他每天都会给我打好几个电话,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媳妇儿,我想你了。”
“媳妇儿,你猜我今天吃了什么?”
“媳妇儿,这边天好蓝啊。”
我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他们一切都好,让我放心。
我粗略地算了一下,从第三天开始,到他们回来之前,我接到的电话,足足有126个。
每一个电话,都像是一块砖,一点一点地,垒起了我心中巨大的期待。
初六那天,我起得特别早。
我把整个家,里里外外,又打扫了一遍。
我在花瓶里,插上了新买的百合花,香气溢满了整个客厅。
我炖了一锅鸡汤,小火慢煨着,等着他们回来。
上午十点,我的手机响了。
是陈默。
“我们下飞机了,正在往家走,大概一个小时就到。”
“好。”我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挂了电话,我跑到院子里,把大门打开。
我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那一个小时,过得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敲打着我的耳膜。
终于,一辆熟悉的车,出现在了巷子口。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车子在门口停下。
车门打开。
第一个下车的,是陈默。
他看到我,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
然后,公公婆婆,大哥大嫂,还有孩子们,都陆陆续续地下来了。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而又满足的笑容。
最后,陈默和大哥,一左一右,搀扶着两位老人,从车上下来。
是二爷爷,和梁阿姨。
二爷爷比照片上看起来,更苍老,也更瘦小。
他的头发全白了,脸上布满了皱纹,像干涸的河床。
他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新衣服,看得出是婆婆他们临时给他买的。
他的眼神,有些胆怯,又有些好奇,打量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梁阿姨看起来要精神一些,虽然头发也白了,但梳理得很整齐。
她穿着一件碎花的连衣裙,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冲我点了点头。
我赶紧迎上去,“二爷爷,梁阿姨,欢迎回家。”
我的声音,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哽咽。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一阵拐杖杵地的声音。
“笃,笃,笃。”
是爷爷。
他算着时间,也下来了。
他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的一群人。
当他的目光,落在二爷爷身上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手里的拐杖,没握住,“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二爷爷也看着他。
兄弟俩,就这么隔着几米的距离,互相望着。
几十年的光阴,几十年的恩怨,几十年的思念,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空气,安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哥……”
是二爷爷,先开的口。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一样。
就这一个字,爷爷的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这个在我印象里,永远都是那么严肃,那么固执,那么要强的老人,哭得像个孩子。
他颤颤巍巍地,朝二爷爷走过去。
二爷爷也迎了上来。
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就是抱着,用力地抱着。
我看到,爷爷的背,在剧烈地抽动着。
我看到,二爷爷的眼泪,滴在了爷爷的肩膀上,洇湿了一片。
在场的所有人,都红了眼眶。
婆婆捂着嘴,无声地哭泣。
公公别过头去,偷偷地抹眼泪。
陈默走过来,轻轻地揽住我的肩膀,把我的头,按在他的胸口。
我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
“我们成功了,念念。”他在我耳边说。
“嗯。”我把脸埋在他的怀里,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那天中午,我们家吃了一顿真正意义上的团圆饭。
一张大圆桌,坐得满满当当。
爷爷和二爷爷坐在一起,中间是梁阿姨。
爷爷不停地给二爷爷夹菜,给梁阿姨夹菜,嘴里念叨着:“吃,多吃点,这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
二爷爷的话不多,就是一直点头,一直吃。
吃着吃着,眼泪就掉进了碗里。
公公拿出了家里珍藏的好酒,给爷爷和二爷爷都倒上了。
“爸,二叔,我敬你们一杯。”公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当年的事,是我不懂事,没能劝住你们。这杯酒,算我赔罪。”
爷爷摆摆手,“不怪你。”
他转头看着二爷爷,端起酒杯,“老二,这杯酒,哥敬你。是哥对不住你。”
二爷爷也端起酒杯,和爷爷的杯子,轻轻地碰了一下。
“哥,都过去了。”
两个老人,仰起头,把杯里的酒,都喝了。
那顿饭,我们吃得特别慢,特别长。
大家都在说,都在笑,也都在流泪。
那些积压了几十年的心结,好像都在这顿饭里,在这杯酒里,烟消云散了。
饭后,我带着二爷爷和梁阿姨,上了三楼。
我推开那间我布置了很久的房间的门。
“二爷爷,您看看,还记不记得这里?”
二爷爷走进房间,愣住了。
他看着熟悉的陈设,看着墙上熟悉的颜色,看着书桌上熟悉的搪瓷杯。
他的手,轻轻地抚过书桌的边缘,抚过老式收音机的旋钮。
他的眼睛,一点一点地,变得湿润。
“没变……一点都没变……”他喃喃自语。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窗外,是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
“我走的时候,它才这么粗。”他用手比划了一下。
“现在,都这么粗了。”
梁阿姨站在他身边,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回来就好。”她说。
我悄悄地退出了房间,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我下楼的时候,看到爷爷正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抽着他的老烟斗。
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爷爷。”
“嗯。”他应了一声。
“念念,谢谢你。”他突然说。
我愣了一下,“爷爷,您说什么呢?”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吐出一口烟圈,“这个家,要是没有你,早就散了。”
我的鼻子一酸。
“都是一家人,应该的。”
他没再说话,只是拍了拍我的手。
他的手,很粗糙,也很温暖。
那天晚上,陈默他们把这次“寻亲之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爷爷。
爷爷听完,沉默了很久。
他把那个红色的木盒子,交给了我。
“这个,以后你来保管。”他说。
我打开盒子,那本深蓝色的地址簿,还静静地躺在里面。
我翻开,看到了梁秀英和梁卫国的名字。
也看到了很多很多,其他的名字。
我知道,这个本子里,装着的,是奶奶对这个家,沉甸甸的爱和牵挂。
现在,这份牵挂,传到了我的手里。
国庆假期,很快就结束了。
二爷爷和梁阿姨,没有再回南方。
他们,留下了。
公公婆婆把一楼的房间收拾了出来,让他们住了进去。
大哥大嫂也决定,不回外地了,就在家附近找个工作,方便照顾老人。
我们家,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每天早上,我都能闻到厨房里飘来的,两种不同的早餐香味。
一种是婆婆做的,北方的油条豆浆。
一种是梁阿姨做的,南方的米粉。
每天傍晚,院子里都特别热闹。
爷爷和二爷爷,会摆上棋盘,杀得难解难分。
公公和大哥,会在旁边支招,吵得面红耳赤。
婆婆和梁阿姨,就坐在一边,一边摘菜,一边聊天,时不时地被他们逗得哈哈大笑。
陈默会带着两个侄子侄女,在院子里疯跑。
而我,就喜欢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看着他们。
阳光透过槐树的叶子,洒下来,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我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家的样子。
温暖,吵闹,充满了烟火气。
有一天,我问陈默。
“你说,我们做的这一切,值得吗?”
他正在给我削苹果,闻言,停下了手里的刀。
他看着我,很认真地说:
“念念,家不是一个房子,也不是一群有血缘关系的人。家,是爱,是牵挂,是哪怕走得再远,也想回来的地方。”
“我们做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我们只是,把这个家,变得更完整了而已。”
他把削好的苹果,递到我嘴边。
我咬了一口,很甜。
甜到了心里。
我看着院子里,那两个白发苍苍,却笑得像孩子一样的老人。
我想,是的。
我们只是,让爱,回了家。
这就够了。
来源:爱旅游小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