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下午,茶水间的空气又闷又潮,混着一股廉价速溶咖啡的焦苦味和打印机墨粉的化学香气。
那天下午,茶水间的空气又闷又潮,混着一股廉价速溶咖啡的焦苦味和打印机墨粉的化学香气。
我靠在饮水机旁边,等水烧开,耳朵里却灌进了两个新来的实习生的窃窃私语。
一个说:“听说了吗?新来的那个项目总监,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陈默的那个。”
另一个压低了声音,带着点藏不住的兴奋:“知道知道,他工资好高啊,听人事的小姐姐说,税前两万。”
“两万?”
那个声音拔高了半度,又赶紧压了下去,变成了气音。
我的心,就在那一瞬间,跟着饮水机里“咕嘟”一声烧开的水,沉了下去。
沉得又快又猛,像一块被人从悬崖上踹下去的石头。
我端着杯子,指尖被烫得一哆嗦,热水洒出来一点,在手背上留下一个迅速变红的印子。
疼。
但远没有心里的那种灼痛来得厉害。
我在这里干了五年。
整整五年。
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跟着老板老王,从三五个人的小作坊,干到现在一百多号人的规模。
我的工资条上,那个税前数字,是九千。
一个刺眼的,充满了讽刺意味的九千。
我回到自己的工位上,那个靠着柱子的角落,头顶的灯管永远在“滋滋”地闪,像个得了哮喘的老人。
我盯着电脑屏幕,上面的代码像一群黑色的蚂蚁,爬来爬去,每一个字母我明明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什么都看不懂了。
脑子里只有一个数字在来回滚动。
两万。
九千。
两万。
九千。
像一个残忍的计算器,一遍遍地计算着我这五年青春的廉价。
我甚至都想不起来,上一次跟老王提加薪是什么时候了。
好像是去年年会,他喝多了,拍着我的肩膀,满嘴酒气地说:“好好干,公司不会亏待你的,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兵,我心里有数。”
我信了。
就像我信了这五年里他画过的所有大饼。
他说,我们是家人,要一起奋斗。
他说,等公司上市了,元老们都有股份。
他说,外面那些人都是为了钱,我们是为了事业。
我信了。
我真的信了。
所以,我会在项目上线前,在公司打地铺,连续通宵一个星期,饿了就泡面,困了就用凉水洗把脸。
所以,我会在别的同事都下班回家陪老婆孩子的时候,一个人对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改一个可能永远也用不上的方案。
所以,我会在客户凌晨三点一个电话打过来的时候,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电脑,处理那些狗屁倒灶的紧急问题。
我以为,这叫奋斗,这叫忠诚。
现在我才明白,这可能,只是叫傻。
那个新来的总监陈默,我见过。
三十出头,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穿着笔挺的西装,说话永远是“OK”和“没问题”,PPT做得比我们整个部门加起来都漂亮。
他确实有能力,我不否认。
但他的能力,就值两个我吗?
或者说,我的五年,我的那些通宵,我的那些付出,加在一起,还抵不上他一份漂亮的履历吗?
那天晚上,我没有加班。
六点钟,我准时关了电脑。
起身的时候,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连隔壁组的胖子都忍不住问:“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劳模要下班了?”
我没理他,只是默默地收拾东西。
我看到我桌角那盆仙人掌,已经有点蔫了。
是我刚来公司的时候,前台小姑娘送的,说好养活。
我一养就是五年。
有时候忙起来,一两个月想不起来给它浇水,它也那么顽强地活着,只是颜色从翠绿变成了暗绿。
就像我一样。
我拿起桌上的水杯,把剩下的一点凉白开,倒进了花盆里。
泥土迅速地把水吸干,仿佛一个极度干渴的灵魂。
我走出办公楼的时候,天还没完全黑。
夕阳的余晖把整座城市染成一种温暖的金色,但我却觉得冷。
那种冷,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带着湿气,带着绝望。
我没有回家,而是坐上了反方向的公交车。
车窗外,高楼大厦一栋栋地向后退去,霓虹灯一盏盏地亮起,把这个城市装点得虚假又繁华。
我看着玻璃上倒映出的那张脸,陌生,疲惫,眼睛里没有光。
这是我吗?
这就是我奋斗了五年的结果吗?
公交车开到了终点站,一个我从没来过的郊野公园。
我下了车,沿着一条小路往里走。
夜深了,公园里没什么人,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叫。
我找了个长椅坐下,点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我想起了很多事。
我想起我刚毕业的时候,揣着简历,挤在人山人海的招聘会里,那种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
是老王,在收了几十份简历后,单独把我叫到一边,说:“小伙子,我看你眼神里有股劲儿,跟我干吧。”
我想起第一个项目成功上线,我们几个人在路边摊喝酒,喝到半夜,老王搂着我的脖子,说:“以后,你就是我亲弟弟。”
我想起我爸生病住院,我急着请假,老王二话不说,从抽屉里拿了一万块钱现金塞给我,说:“先拿着,不够再跟我说,别耽误给叔叔看病。”
那些温暖的,滚烫的记忆,像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一帧一帧地过。
它们曾经是我坚持下去的全部动力。
可现在,这些记忆,却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在我心上来回地割。
越是温暖,就越是衬得现在的我,像个笑话。
一根烟抽完,我又点了一根。
我问自己,你到底在为什么难过?
为钱吗?
是,也不全是。
我更难过的,是那种被欺骗,被辜负的感觉。
你把我当家人,当兄弟,然后转头就用市场价的两倍,去请一个外人来当我的领导。
你跟我谈理想,谈情怀,然后用最冰冷的现实,告诉我,我的理想和情怀,一文不值。
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家人?
这算什么兄弟?
夜越来越深,露水打湿了我的头发。
我把最后一根烟抽完,把烟头狠狠地摁在地上,碾碎。
就像碾碎我心里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我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划开接听,对面传来一个很客气,但又很干练的女声。
“您好,请问是林先生吗?”
“是我,您是?”
“我是星辉科技的HR,我叫Amy,我们之前在行业峰会上见过一面,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
星辉科技。
是我们公司的死对头。
这两年,我们和他们在好几个项目上都斗得你死我活。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客气地回答:“有点印象,您好。”
“是这样的,林先生,”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们这边最近在招聘一位技术总监,我看了您的履历,觉得您非常合适。不知道您最近有没有考虑新的工作机会?”
我的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我握着手机的手,因为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点。
“我……我目前还在职。”
“我了解,”Amy的声音依旧从容,“我们只是想表达一下我们的诚意。如果您方便的话,我们可以约个时间,喝杯咖啡,聊一聊。我们能给到的薪资待遇,绝对会让您满意。”
挂了电话,我站在空无一人的马路边,看着远处的红绿灯,不知疲倦地变换着颜色。
红灯,绿灯,黄灯。
像极了我人生的十字路口。
那个晚上,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天花板上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投影仪,把白天的那些画面,那些声音,那些数字,一遍又一遍地播放。
九千。
两万。
家人。
兄弟。
星辉科技。
这些词,像一群蜜蜂,在我脑袋里嗡嗡作响,搅得我不得安宁。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公司。
我打开电脑,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写代码,而是打开了一个空白的文档。
光标在文档的开头,孤独地闪烁着。
我把手放在键盘上,却一个字也敲不出来。
辞职信。
这三个字,在心里盘旋了无数次,真要落到纸上,却重若千斤。
我害怕。
我怕离开这个我待了五年的地方,就像离开一个熟悉的家,外面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我怕老王会失望,会愤怒,会觉得我背叛了他。
我怕同事们会怎么看我,会不会觉得我忘恩负义。
可是,如果不走呢?
难道就留在这里,拿着九千的工资,看着那个两万的总监对我指手画脚,然后继续听着老王画的那些遥不可及的大饼吗?
我看着桌角的那盆仙人掌。
它好像比昨天更蔫了一点。
我突然觉得,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植物缺水会枯萎,人缺了希望,会死的。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了那三个字。
辞职信。
然后,是我的名字,我的职位,我的入职日期。
当我写到离职原因的时候,我停住了。
我该怎么写?
写薪资待遇不公?写个人发展受限?
这些话,太官方,太冰冷,也太伤人。
我删了又写,写了又删。
最后,我在那一行,只写了四个字。
个人原因。
短短四个字,包含了多少的失望,多少的无奈,多少的意难平,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把辞职信打印出来,签上我的名字。
那支跟了我三年的签字笔,在纸上划过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沙沙”声。
我看着那个签名,有点陌生。
我拿着那封信,走向老王办公室的时候,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我的手心在出汗,后背也湿了一片。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我能听到里面传来老王和新总监陈默的笑声。
他们在聊一个新项目,聊得很开心。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
我甚至想,要不算了吧,回去把信撕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里面陈默的声音。
他说:“王总,您放心,这个项目交给我,保证给您做得漂漂亮亮的。不过,您手下那几个老员工,思想有点僵化,做事效率也不高,可能需要‘优化’一下。”
“优化”一下。
多么好听的词。
说白了,不就是裁员吗?
我的血,一下子就冲到了头顶。
我没有再犹豫,直接推开了门。
老王和陈默的笑声戛然而止,都惊讶地看着我。
老王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进来怎么不敲门?”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径直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把那封信,轻轻地放在了他的面前。
“王总,这是我的辞职信。”
老王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拿起那封信,只扫了一眼,就“啪”地一声,把它摔在了桌子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翅膀硬了,想飞了?”
我看着他,这个我曾经无比尊敬,甚至当成父亲一样看待的人。
他的头发比我刚来的时候白了不少,眼角的皱纹也深了。
可他的眼神,却变得那么陌生,那么冰冷。
我说:“王总,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可能不太适合这里了。”
“不适合?”他冷笑一声,“你在这里干了五年,现在跟我说不适合?你早干嘛去了?”
“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挖你了?是不是星辉那帮孙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
旁边的陈默,抱着胳膊,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我不想争吵,也不想解释。
所有的解释,在“九千”和“两万”这两个数字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只是平静地说:“跟别人没关系,是我自己的决定。”
“你自己的决定?”老王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有什么好决定的?你忘了你刚来的时候是什么样了?是我,是我把你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一手带到今天!没有我,没有公司,你算个屁!”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捅在我的心口。
很疼。
但我没有哭,也没有反驳。
我只是看着他,轻声说:“王总,我记着您的好。谢谢您这五年的照顾。”
说完,我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老王在后面吼道,“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以后就别想在这个行业里混了!”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
但我没有回头。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一声杯子被摔碎的巨响。
回到工位,我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
几本专业书,一个用了五年的马克杯,还有那盆半死不活的仙人掌。
同事们都围了过来,小声地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说:“我走了。”
没有人敢大声说话,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我能感觉到,有很多道目光,复杂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落在我身上。
我把东西装进一个纸箱里,抱着它,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待了五年的地方。
那些熟悉的桌椅,那些并肩作战过的同事,那些熬夜留下的泡面桶……
一切都好像还是昨天。
但一切,又都回不去了。
我抱着箱子,走出了公司大门。
外面的阳光有点刺眼,我眯了眯眼睛。
那一刻,我没有感到解脱,也没有感到轻松。
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
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
我像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孩子,茫然,无助。
我抱着箱子,在马路边蹲了下来。
车来车往,人来人往,整个世界都那么热闹,却好像没有一个地方,是属于我的。
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那个叫Amy的HR。
她的声音,像一道光,穿透了我所有的迷茫和黑暗。
“林先生,您好,打扰了。不知道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握着手机,喉咙发紧,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好像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放缓了语气:“林先生,您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我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
“我……我刚离职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Amy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惊喜。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她可能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太直接,又赶紧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这对于我们双方来说,都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林先生,我们老板非常欣赏您,他让我转告您,只要您愿意过来,我们这边,技术总监的职位,月薪两万五,年底还有项目分红。您看可以吗?”
两万五。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我蹲在马路边,抱着我的纸箱子,里面装着我五年的青春。
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我不是因为钱。
我只是觉得,我这五年,我所有的坚持和付出,终于在这一刻,被看到了,被认可了。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在黑暗里走了很久很久的人,突然看到了光。
我哽咽着,对着电话说了一个字。
“好。”
我和星辉的面试,约在第二天下午。
我特意回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对着镜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镜子里的人,眼眶还是有点红肿,但眼神里,好像多了一点什么东西。
那东西,叫希望。
星辉的办公楼,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又高又气派。
透明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块巨大的水晶。
我走进大厅,前台的姑娘穿着精致的职业装,微笑着问我:“先生您好,请问您找谁?”
我说出了Amy的名字。
她很快就帮我接通了内线,然后告诉我,让我去23楼的会客室稍等一下。
我坐着电梯上去,电梯里铺着柔软的地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香氛。
这一切,都和我之前的公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们公司,在郊区一个老旧的写字楼里,电梯是那种老式的货梯,一启动就“嘎吱”作响,好像随时要散架。
到了23楼,Amy已经在门口等我了。
她比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更年轻,更干练。
她领着我走进一间宽敞明亮的会客室,给我倒了一杯柠檬水。
“林先生,您先坐一下,我们老板马上就到。”
我点点头,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有点局促。
我打量着这间会主室,落地窗外,是半个城市的风景。
桌子上摆着精致的绿植,墙上挂着几幅看不懂的现代画。
一切都显得那么高级,那么不真实。
我甚至有点怀疑,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很快,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休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比老王年轻很多,大概四十岁左右,身上有一种儒雅和自信的气质。
他主动向我伸出手:“你就是林默吧?你好,我叫周明,是星辉的负责人。”
我赶紧站起来,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
我们坐下后,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开始一场严肃的面试。
周明只是像聊天一样,问了我一些关于行业,关于技术,关于未来的看法。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从上一家公司离职,也没有问我那些敏感的薪资问题。
他只是很认真地听我讲,时不时地点头,或者提出一些很有见地的问题。
和他聊天,感觉很舒服。
他不像老王那样,总是高高在上,用一种“我是你老板,我说的都是对的”的姿态跟你说话。
他更像一个朋友,一个可以平等交流的伙伴。
我们聊了大概一个小时。
最后,周明笑着说:“林默,我很欣赏你。你的技术功底很扎实,对行业也有自己的思考。最重要的是,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对技术的热爱和真诚。这是现在很多年轻人身上,都缺少的东西。”
“我们星辉,现在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我希望你能加入我们,和我们一起,做一点真正有意义的事情。”
他说完,站起来,再次向我伸出手。
“欢迎你,加入星test。”
我愣住了。
这就……结束了?
这就……通过了?
我有点不敢相信。
我站起来,再次握住他的手,感觉像在做梦。
从星辉的大楼里出来,我站在马路边,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了起来。
我拿出手机,想给谁打个电话,分享一下我的喜悦。
翻了半天通讯录,却发现,我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分享的人。
父母在老家,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朋友们,也都有各自的生活和烦恼。
我突然觉得有点孤独。
但这种孤独,和昨天的那种绝望,又完全不一样。
这是一种,站在新起点上的,清醒的孤独。
我收起手机,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花鸟市场。”
我想,我该给我的那盆仙人掌,换一个新家了。
一个更大的,更漂亮的花盆。
还要给它买最好的营养土。
从今天起,我要好好地照顾它。
也要好好地,照顾我自己。
入职星辉的第一天,我起得很早。
我穿上了那套我只在重要场合才穿的西装,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我抱着那盆换了新盆的仙人-掌,走进了星辉的大门。
我的工位,靠着窗。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暖洋洋的。
我把仙人掌放在窗台上,看着它在阳光下舒展的样子,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Amy带我熟悉了一下环境,介绍了几个新同事给我认识。
这里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很专业,很忙碌,但脸上都带着一种自信和从容。
没有人会因为你准时下班而对你侧目,也没有人会用“家人”这种词来绑架你。
大家的关系,很纯粹。
就是同事。
一起工作,一起解决问题,然后各自回家,过自己的生活。
这种感觉,让我很放松。
我的工作,也很快就进入了正轨。
周明给了我很大的权限,让我负责一个全新的项目。
这个项目,很有挑战性,但也很有趣。
是我一直想做,但在之前的公司,一直没有机会做的那种。
我开始像刚毕业时那样,充满了干劲和热情。
我每天研究新的技术,和团队的同事们一起头脑风暴,看着项目一点点地从无到有,那种成就感,是任何金钱都无法替代的。
我开始加班。
但这种加班,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以前的加班,是被迫的,是无奈的,是为了应付老板,是为了那份微薄的工资。
现在的加班,是主动的,是快乐的,是我发自内心地,想把这件事情做好。
有时候,我加班到很晚,周明也会在办公室。
他会给我带一杯咖啡,或者和我一起讨论一下项目遇到的问题。
他从来不会跟我说“辛苦了”这种客套话。
他只会说:“这个想法不错,我们可以试试。”
或者说:“这个问题,我明天找人帮你解决。”
这种被尊重,被支持的感觉,真好。
我开始慢慢地找回了自信。
我不再是那个在角落里,默默无闻,拿着九千工资的小透明。
我是一个技术总监,我带领着一个团队,我在做一个我自己真正热爱的事业。
我的生活,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我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自己租了一个离公司更近,环境也更好的房子。
我开始学习做饭,开始健身,开始在周末的时候,出去走走,看看这个我生活了五年的城市。
我发现,这个城市,原来不只有写字楼和地铁。
它还有很多美丽的公园,有趣的博物馆,和藏在小巷子里的,好吃的馆子。
我开始有了自己的生活。
而不仅仅是,工作。
那盆仙人掌,也被我养得很好。
它长出了新的枝丫,颜色也变得越来越翠绿。
有一天早上,我给它浇水的时候,竟然发现,它顶上,冒出了一个小小的花苞。
粉红色的,像一个害羞的小姑娘。
我惊喜得差点叫出声来。
我养了它五年,从来不知道,它原来是会开花的。
我突然明白了。
不是它不会开花。
是以前的那个环境,太贫瘠,太压抑,它只能拼尽全力地活着,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开花。
而现在,有了阳光,有了水,有了一个好的环境。
它自然就开花了。
植物如此,人又何尝不是呢?
项目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一个很棘手的技术难题。
我们整个团队,熬了好几个通宵,都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
所有人都很沮丧,士气也很低落。
那天晚上,我们又开会开到半夜。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周明一直陪着我们。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指责,只是安静地听着我们讨论。
最后,所有人都没辙了,会议室里陷入了沉默。
周明站了起来,拍了拍手,说:“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都回去休息。”
一个同事忍不住说:“周总,可是问题还没解决啊。”
周明笑了笑,说:“问题总会解决的,但人不能垮。你们现在需要的,不是继续熬夜,而是好好睡一觉。”
“明天早上,都给我放假半天,睡到自然醒再来公司。我请大家吃海鲜大餐。”
所有人都愣住了。
然后,不知道是谁先鼓起了掌,接着,整个会议室都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那一刻,我看着周明,心里充满了感激。
我想起了以前在老王手下的时候。
每次遇到问题,他只会不停地骂人,不停地施压。
他会说:“今天解决不了,谁也别想回家!”
他把我们当成机器,可以无限地压榨。
而周明,他把我们当人。
他知道,人是需要休息,需要鼓励的。
第二天,我们所有人都睡到了自然醒。
中午,我们在公司附近最豪华的海鲜餐厅,吃了一顿大餐。
下午回到公司,所有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精神饱满。
那个困扰了我们好几天的难题,竟然在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就被我们攻克了。
当程序跑通的那一刻,整个办公室都沸腾了。
大家拥抱,欢呼,庆祝。
我看着身边这些可爱的同事,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突然觉得,这,才是我想要的工作,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项目成功上线后,公司给我们开了一个盛大的庆功宴。
宴会上,周明当着所有人的面,表扬了我们团队,并且宣布,给我们发了一笔丰厚的项目奖金。
当我拿到那笔奖金的时候,我的手都在抖。
那笔钱,比我之前一年的工资还要多。
但我更高兴的,不是钱。
而是那种,自己的努力被看到,被肯定,被回报的感觉。
庆功宴结束后,周明单独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他给我泡了一杯茶,说:“林默,这次做得不错。”
我说:“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
他笑了笑,说:“我知道。但是,你是这个团队的灵魂。”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我。
“这是公司给你的股权激励。从今天起,你也是星辉的股东了。”
我看着那份文件,上面的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我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股权。
这是老王给我画了五年,却从来没有兑现过的大饼。
而现在,周明,这个我才认识了不到半年的人,却把它,实实在在地,放在了我的面前。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我抬起头,看着周明,声音都有些颤抖。
“周总,我……我何德何能……”
周明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这是你应得的。我一直相信,一家好的公司,就是要让奋斗者,得到应有的回报。我们不是家人,我们是利益共同体。你为公司创造价值,公司给你回报,这才是最健康,最长久的关系。”
我们不是家人,我们是利益共同体。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我的内心。
我终于彻底明白了。
老王那些“家人论”,那些“兄弟情”,不过是用来pua我们,让我们心甘情愿地为他廉价卖命的幌子。
而周明,他从来不跟我谈情怀,不跟我谈理想。
他只跟我谈价值,谈回报。
但这,才是对我最大的尊重和肯定。
从周明办公室出来,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晚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但我心里,却是一片火热。
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又圆又亮。
我想,我的人生,好像也终于,从一片黑暗中,走出来了。
我开始变得开朗,自信。
我会在公司的会议上,大胆地提出自己的想法。
我会在周末的时候,约上三五好友,去爬山,去露营。
我甚至,还报了一个吉他班,开始学习弹唱。
我好像,要把过去五年,失去的那些生活,都一点一点地,找回来。
有一天,我下班的时候,在公司楼下,意外地碰到了一个人。
是老王。
他比我上次见他的时候,苍老了很多。
头发更白了,背也有些驼了。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小林啊,好久不见。”
我点点头,说:“王总,您好。”
我们之间,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
“听说,你在星辉,干得不错。”
“还行吧。”我淡淡地说。
“唉,”他叹了口气,“当初,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
他没有说下去。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我曾经恨过他,怨过他。
但现在,当我站在这里,看着他落魄的样子,我发现,我好像,已经不恨他了。
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悲。
他用他那套过时的,自以为是的管理方式,亲手逼走了一个又一个,曾经对他忠心耿耿的员工。
而他自己,也最终被这个时代,所抛弃。
“王总,”我说,“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他喃喃自语。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猛吸了一口。
“我听说,陈默也走了。带着项目,跳槽去了我们另一个对手那里。”
我并不意外。
像陈默那样的人,从来都只是为了钱。
哪里给的钱多,他就会去哪里。
他永远不会像我一样,傻傻地跟一个老板,谈五年的感情。
“公司现在,很难。”老王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只能说:“王总,您多保重。”
说完,我转身离开。
我没有再回头。
我知道,我和他,和那家公司,和那段长达五年的过去,已经彻底地,告别了。
走在路上,我的手机响了。
是周明打来的。
“林默,在哪呢?今晚有个新的项目要讨论,你早点回来。”
“好,我马上到。”
我挂了电话,加快了脚步。
天边的晚霞,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把整个天空都映得通红。
我看着那片火红的晚霞,突然觉得,我的人生,好像也才刚刚开始。
是啊,才刚刚开始。
过去的那五年,就像一场漫长的,醒不来的噩梦。
而现在,我终于醒了。
醒在一个,有阳光,有希望,有尊重,有回报的,崭新的世界里。
我回到公司,同事们都在等我。
大家围在会议桌前,热烈地讨论着新的方案。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脸,心里充满了力量。
这就是我的团队,我的战友。
我们将一起,去创造更多的可能,去迎接更多的挑战。
会议一直开到深夜。
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都很兴奋。
周明笑着说:“走,我请大家去吃宵夜。”
我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大排档。
我们点了满满一桌子的烧烤和啤酒。
大家一边吃,一边聊,笑声和碰杯声,在夜色中传出很远。
我喝了很多酒。
但我没有醉。
我只是觉得,很开心,很畅快。
这是我这五年来,从未有过的开心。
回家的路上,我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哼着不成调的歌,脚步轻快。
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亮晶晶的。
我想起了我桌上的那盆仙人掌。
它的那朵小花,已经完全绽放了。
粉红色的花瓣,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娇嫩,格外美丽。
我知道,明天,它还会开出更多的花。
而我的人生,也一样。
我的人生,也终于,开花了。
而且,我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未来,还会有更多的花,在等着我。
我会用我的努力,我的汗水,去浇灌它们。
让它们,在阳光下,尽情地,灿烂地,绽放。
因为,我值得。
我值得拥有这一切的美好。
我值得,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来源:永远为你而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