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全球化语境下,中国当代作家的海外接受度始终与文化交流、历史认知及国际政治语境深度绑定。作为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籍作家,莫言自2012年获奖以来,始终是韩国主流媒体关注的核心中国作家之一。韩国媒体对莫言的评价并非单一的“肯定”或“争议”,而是呈现出“文学
原创 写作杂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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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全球化语境下,中国当代作家的海外接受度始终与文化交流、历史认知及国际政治语境深度绑定。作为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籍作家,莫言自2012年获奖以来,始终是韩国主流媒体关注的核心中国作家之一。韩国媒体对莫言的评价并非单一的“肯定”或“争议”,而是呈现出“文学成就认可与文化立场争议并存、学术热捧与大众冷遇交织”的多层次特征。这种评价模式不仅折射出韩国媒体对中国诺奖得主的特殊审视视角,更暗含了中韩文化交流中历史记忆、民族认同与文学传播的复杂互动关系。
一、莫言获奖时的韩国媒体反应:从争议铺垫到诺奖后的立场强化
2012年10月11日,诺贝尔文学奖评审委员会宣布将当年奖项授予莫言,以表彰其“用魔幻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将民间故事、历史和当代社会融合在一起”。这一消息迅速打破了韩国媒体的文化报道常态——彼时韩国本土尚未有作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韩国作家韩江于2016年获奖),因此亚洲范围内的诺奖得主自然成为韩国媒体的核心关注对象。韩联社、《朝鲜日报》《中央日报》等主流媒体在消息发布后1小时内均发布了专题报道,其中《朝鲜日报》更是将莫言获奖新闻置于国际版头条,标题直接标注“中国‘知韩派’作家莫言获诺奖”,提前为其评价定下“文化立场优先”的基调。
(一)“知韩派”标签的形成:言论与私人关系的双重支撑
韩国媒体对莫言“知韩派”身份的塑造,并非始于2012年获奖,而是源于2005年5月莫言的首次韩国之行。当时,莫言受邀参加首尔国际文学论坛,在记者提问环节被问及“中韩因‘东北工程’引发的文化纠纷”(注:“东北工程”全称为“东北边疆历史与现状系列研究工程”,由中国社会科学院牵头,旨在梳理中国东北边疆历史,其中涉及高句丽政权历史归属问题,引发韩国学界与民众的强烈反应)时,明确表示“高句丽文化分明属于韩国文化”,并补充称“若该问题演变为重大外交纠纷,高句丽史最终可能被记载为韩国历史”。这一言论被韩国《东亚日报》全文引用,且后续多年被韩媒反复提及,成为认定莫言“理解韩国文化立场”的核心依据。
值得注意的是,韩国媒体还通过强调莫言与韩国文学界的私人关系,进一步强化其“知韩”形象。韩国诗人郭孝桓在莫言获奖后接受《京乡新闻》采访时透露,莫言在2005年访韩期间与他及韩国小说家黄晰暎结为“义兄弟”——黄晰暎是韩国现代文学领域的标志性人物,其作品《客地》《首尔,1964》以批判韩国军政府时期的社会现实闻名,在韩国文学界具有极高声望。韩媒指出,莫言此后曾多次携妻子访问韩国,不仅参与黄晰暎的私人文学沙龙,还曾在首尔大学发表演讲时提及“从黄晰暎作品中读懂了韩国人的生存困境”,这种深度文化互动被视为莫言“亲近韩国文化”的直接证据。
(二)争议平衡术:承认中国国内批评,凸显“作家风骨”
韩国媒体在塑造莫言“知韩派”形象的同时,并未回避其言论在中国国内引发的争议。《中央日报》在专题报道中专门开辟“争议栏”,引用中国《环球时报》2005年的评论文章——“莫言作为中国作家,应尊重历史学界的主流观点,高句丽是中国东北古代民族建立的政权,其历史归属需以考古与文献为依据,而非个人主观判断”,同时提及当时中国网络上对莫言“迎合韩国”的批评声音。
但韩媒对这一争议的解读并非“莫言言论有误”,而是将其转化为“作家独立性”的证明。《朝鲜日报》在评论中称:“莫言在中韩文化争议中未选择‘迎合本国舆论’,而是基于自己的认知表达立场,这恰恰体现了他作为作家的谨慎、正值与信念——文学不应被政治或民族情绪绑架,对文化归属的判断应源于对历史细节的尊重。”这种解读既避免了因忽视中国国内意见而显得片面,又巧妙地将争议转化为对莫言“文学人格”的肯定,进一步巩固了其“知韩派”与“有风骨作家”的双重形象。
二、莫言作品在韩国的译介与传播:学术热与大众冷的两极分化
莫言作品在韩国的译介历史已超过30年,但其传播过程始终呈现“学术研究热度高、大众读者接受度低”的鲜明反差。这种反差既与莫言作品的文学风格相关,也受译介策略、传播媒介等多重因素影响。
(一)译介起点:电影带动文学,汉学家主导翻译
莫言作品在韩国的译介始于1988年——当年张艺谋执导的电影《红高粱》在韩国首尔国际电影节上映,以浓烈的乡土色彩、悲壮的抗日叙事与视觉冲击力,成为韩国观众认知“中国乡土文学”的起点。尽管《红高粱》改编自莫言的《红高粱家族》,但当时韩国读者对莫言本人的认知几乎为零。直到1989年,韩国成均馆大学中文系洪熙教授(注:洪熙是韩国研究中国当代文学的资深汉学家,主攻中国乡土文学与魔幻现实主义流派)将《红高粱家族》全文译为韩文,并由韩国文学翻译院资助出版,莫言作品才正式进入韩国文学市场。
此后,莫言作品的译介逐渐形成“汉学家团队主导”的模式。其中,韩国外国语大学教授朴明爱贡献最为突出——她自1996年翻译《丰乳肥臀》开始,累计翻译莫言作品8部,包括《檀香刑》《生死疲劳》《蛙》等核心代表作。朴明爱曾在采访中表示,莫言作品的翻译难点在于“乡土词汇的转化”与“魔幻元素的文化适配”,例如将莫言笔下的“高粱酒”译为“거친양조주”(粗犷的酿造酒),既保留原作的质感,又让韩国读者理解其象征意义。此外,韩国延世大学朴宰雨、梨花女子大学李旭渊等汉学家也参与翻译,形成了“学术化翻译”的鲜明特征——译本中往往附带详细的注释,解释中国的历史背景(如计划生育政策、人民公社制度)与文化符号(如民间故事中的“狐仙”“阎王”),为学术研究提供了便利,但也增加了普通读者的阅读门槛。
(二)传播分化:学术研究的“显学”与大众市场的“冷门”
根据韩国学术研究情报网(RISS)的统计数据,截至2024年,韩国学界关于莫言的研究论文、学位论文等条目达209条,仅次于王蒙(418条),远超余华(41条)、苏童(10条)等其他中国当代作家。从研究主题来看,韩国学界对莫言的关注集中在三个方向:一是“魔幻现实主义与中国民间故事的融合”,如首尔大学金敏贞的论文《莫言〈生死疲劳〉中的轮回叙事与中国民间信仰》;二是“莫言作品中的历史记忆书写”,重点分析《檀香刑》《丰乳肥臀》对清末至新中国成立初期历史的反思;三是“莫言与韩国作家的比较研究”,常见将莫言与黄晰暎、韩江对比,探讨东亚作家对“苦难”主题的不同表达。这种高度集中的学术关注,使得莫言成为韩国中国当代文学研究领域的“显学”。
与学术热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莫言作品在韩国大众市场的接受度始终偏低。韩国最大书店教保文库2023年发布的“中国小说畅销榜”显示,余华的《活着》《文城》分别位列第五、第六名,年销量均超过5万册;而莫言的《蛙》仅位列第九,年销量不足1.2万册。即使在2012年诺奖效应的带动下,莫言作品的销量激增也只是短期现象——获奖后第二天,韩国最大在线书店YES24的数据显示,《红高粱家族》《蛙》等5部作品全部售罄,出版社紧急加印《红高粱家族》《红高粱》各5000册,但这种热度仅持续了3个月,2013年起销量便回落至获奖前水平。
韩国学界将这种“大众冷”归因于两点:一是“阅读门槛高”——莫言作品多采用非线性叙事(如《生死疲劳》的“六道轮回”结构),且充满中国特有的历史与文化元素,即使有注释,普通读者也难以完全理解;二是“购买动机错位”——首尔大学李旭渊教授在《中国当代小说在韩国的接受》一文中指出,购买莫言作品的韩国读者中,约60%是“为提升汉语水平”或“了解中国社会”,而非出于文学欣赏,“他们更关注作品中的社会细节,而非文学手法”。
三、韩国媒体对莫言文化立场的争议性评价:历史敏感点与文学价值的割裂
韩国媒体对莫言的评价始终存在一个“特殊维度”——高句丽文化归属问题。这一历史敏感点不仅让莫言的“知韩派”标签被反复强化,也使得其文学价值的评价时常被政治化解读,形成“文学评价客观化”与“文化立场争议化”的割裂局面。
(一)高句丽争议的“选择性报道”:强化立场,忽视学术
高句丽政权的历史归属是中韩文化争端的核心议题之一。中国学界的主流观点认为,高句丽是公元前37年至公元668年在中国东北建立的古代民族政权,其疆域主要位于今中国辽宁、吉林及朝鲜半岛北部,与公元918年在朝鲜半岛建立的“高丽王朝”并非同一政权;而韩国学界与民众普遍认为,高句丽是韩国历史的“正统王朝”,其文化是韩国文化的重要源头。这一争议自2002年中国启动“东北工程”后逐渐升温,成为影响中韩文化交流的敏感问题。
韩国媒体在报道莫言时,始终对其2005年关于高句丽的言论进行“选择性引用”。例如,2025年韩国政府举办“韩国国家形象展”,公开将高句丽、渤海国纳入“5000年韩国文明史”展区,引发中国网友的强烈反对。在此背景下,《朝鲜日报》发布专题报道《谁理解韩国?——从莫言看中国作家的历史认知》,再次全文引用莫言2005年的言论,并评论称“莫言是少数能正视韩国历史的中国作家,他的立场为中韩文化和解提供了可能”。但该报道完全未提及中国学界对高句丽历史的主流研究成果,也未引用莫言后续关于“历史研究应尊重学术共识”的表态(莫言在2013年的采访中曾补充称“高句丽历史归属需由考古学家与历史学家共同论证,作家的观点仅代表个人认知”),这种“片面引用”进一步固化了莫言“支持韩国文化立场”的标签。
(二)文学价值的客观评价:从作品出发,认可国际地位
尽管在文化立场上存在争议,但韩国媒体对莫言的文学价值评价相对客观,尤其注重从“作品本身”与“国际影响力”两个角度展开。例如,《中央日报》在2023年莫言新作《晚熟的人》韩文版出版时,发布书评《莫言:用故事记录中国的作家》,称“《晚熟的人》中的短篇故事,如同中国乡村的‘浮世绘’,既展现了改革开放后中国社会的变迁,也刻画了普通人在时代浪潮中的挣扎与坚守,这种对‘小人物’的关注,与韩国文学中的‘平民叙事’有共通之处”。
对于《檀香刑》《生死疲劳》等代表作,韩媒也多从文学手法角度进行解读。《京乡新闻》在介绍《檀香刑》时指出,“莫言用‘檀香刑’这一残酷的刑罚作为核心意象,既批判了清末封建专制的残暴,也反思了人性中的暴力本能,这种‘以极端场景揭示深刻主题’的手法,与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一脉相承,也让他的作品具有了超越国界的感染力”。此外,韩媒还频繁提及莫言的诺奖身份,将其视为“中国文学走向世界的标志”,认为莫言的获奖“打破了西方对中国文学的刻板印象,让更多人关注中国当代文学的多样性”。
(三)翻译质量的争议:影响大众接受的“隐形障碍”
除历史争议与文学风格外,翻译质量也是影响韩国媒体评价莫言的重要因素。韩国汉阳大学中文系教授金美兰在《中国文学在韩国的译介困境》一文中指出,莫言作品的韩译本存在“质量参差不齐”的问题:朴明爱翻译的《蛙》因注释详细、语言流畅,被韩国文学翻译院评为“2020年度优秀翻译作品”;但另一版《丰乳肥臀》的译本(2001年出版)却因“乡土词汇翻译不准确”“情节删减过多”遭到批评——例如将“母亲抱着孩子逃荒”译为“어머니가아이를안고떠돌다”(母亲抱着孩子流浪),丢失了“逃荒”背后的“饥荒背景”;将描写抗日战争的部分情节删减约1/3,导致故事逻辑不连贯。
韩国媒体对翻译质量的批评直接指向大众接受度。《东亚日报》在2022年的“中国文学阅读调查”报道中称,“约45%的韩国读者表示‘读不懂莫言的作品’,其中30%认为‘翻译生硬,像是逐字翻译’,15%认为‘注释不足,不理解历史背景’。相比之下,余华作品的译本更注重‘故事流畅性’,即使删减部分文化细节,也能让读者快速进入情节,这也是余华更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四、韩国媒体对莫言与其他中国当代作家的评价差异:基于作家特质与传播语境的分层
韩国媒体对中国当代作家的评价并非“一刀切”,而是根据作家的作品风格、传播路径、文化立场形成差异化模式。这种差异在莫言、余华、苏童、王蒙四位作家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也折射出韩国媒体对中国文学的“选择性接受”逻辑。
(一)余华:故事力量驱动的“大众宠儿”
在韩国大众读者中,余华是最受欢迎的中国当代作家,其作品的传播呈现“销量高、受众广、争议少”的特征。根据韩国出版协会2024年的数据,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韩文版销量已突破25万册,《活着》突破10万册,均位列“韩国翻译文学销量榜”前十,远超其他中国作家。
韩国媒体对余华的评价核心是“故事力量”与“情感共鸣”。《朝鲜日报》称余华“用坦率、简洁的叙事方式,将中国普通人的苦难转化为能跨越文化的故事——《活着》中的福贵、《许三观卖血记》中的许三观,他们的挣扎与坚守,让韩国读者想起自己祖辈经历的战争与贫困,这种‘苦难共情’是余华受欢迎的关键”。此外,余华的“大众亲和力”也被韩媒反复提及:2023年余华赴韩国举办“踏入文坛40周年”签售会时,现场吸引超过2000名读者,其中不乏“头发五颜六色的年轻人”——他们在社交媒体上分享“读《文城》哭了好几次”“余华的故事让我理解了父母辈的辛苦”,这种自发传播进一步扩大了余华的影响力。
(二)苏童:电影带动知名度,学术关注有限
苏童在韩国的传播路径与莫言相似——均由电影改编带动文学作品的关注,但后续影响力远不及莫言。1991年,张艺谋根据苏童《妻妾成群》改编的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在韩国上映,引发“中国封建家庭题材”的讨论热潮,随后《妻妾成群》韩文版出版,首印5000册迅速售罄。但此后,苏童作品的传播便陷入停滞,截至2024年,其在韩国译介的作品仅5部,RISS数据库中相关研究条目仅10条,远少于莫言的209条。
韩国媒体对苏童的评价集中在“批判现实与幻想元素的结合”。《中央日报》在介绍《妻妾成群》时称,“苏童用细腻的笔触描写了封建家庭中女性的悲剧,既批判了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也通过‘灯笼’‘捶脚’等意象营造出压抑的氛围,这种‘现实与象征结合’的手法极具感染力”。但韩媒也指出,苏童作品的“题材局限”是其传播受限的原因——“他的作品多聚焦于家庭、女性与乡土,主题相对集中,而莫言的题材涵盖历史、社会、民间故事,学术讨论空间更广阔;同时,苏童后续作品如《河岸》《黄雀记》的韩译本出版滞后(比中文版晚5-8年),也错失了传播时机”。
(三)王蒙:学术研究的“重镇”,大众市场的“陌生人”
王蒙作为中国当代文学的“元老级”作家,在韩国学界的关注度最高——RISS数据库中相关研究条目达418条,远超莫言,但在大众市场的知名度却最低。韩国国会图书馆的数据显示,王蒙作品的韩文版馆藏仅89册,少于莫言的106册;教保文库的“中国小说畅销榜”中,王蒙作品从未进入前20名。
韩国媒体对王蒙的评价呈现“学术化”特征,主要关注其作品中的“中国社会变迁”与“知识分子形象”。《京乡新闻》在学术专栏中称,“王蒙的《青春万岁》《活动变人形》记录了新中国成立后至改革开放初期的社会变化,尤其是《活动变人形》中的倪吾诚,堪称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典型形象’——他的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为研究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困境提供了重要样本”。但韩媒也承认,王蒙作品的“语言风格”与“题材沉重”是大众接受度低的原因:“王蒙擅长使用‘意识流’手法,语言复杂且充满政治隐喻,普通读者难以理解;同时,他的作品多涉及中国特定历史时期(如‘反右’‘文革’),需要深厚的历史背景知识,这进一步限制了其大众传播。”
(四)莫言:诺奖光环、学术肯定与大众模糊的“三重叠加”
与其他三位作家相比,莫言在韩国媒体的评价中呈现出最复杂的“三重性”:一是“诺奖光环带来的国际关注度”——韩媒始终将莫言视为“中国文学的国际代表”,频繁提及其诺奖身份;二是“学术研究的高度认可”——209条RISS研究条目,涵盖叙事手法、历史书写、文化符号等多个领域;三是“大众市场的模糊认知”——销量偏低、读者购买动机错位、阅读门槛高。
更特殊的是,莫言是唯一因“历史立场”被韩国媒体标签化的中国作家。如前所述,高句丽文化归属问题让莫言成为韩国媒体“文化立场讨论”的焦点,这种标签化评价在余华、苏童、王蒙身上均未出现——余华作品不涉及历史争议,苏童、王蒙的作品虽涉及历史,但多聚焦中国内部历史,未触及中韩文化争端的敏感点。这种特殊性使得莫言在韩国媒体的视野中,既是“文学大师”,也是“文化立场的象征”,进一步加剧了评价的复杂性。
五、评价差异的深层原因:文化、政治与传播的多重交织
韩国媒体对莫言与其他中国当代作家的评价差异,并非偶然,而是文化亲近感、诺贝尔奖的政治象征意义、译介策略与传播媒介共同作用的结果。这些因素相互交织,形成了韩国媒体对中国当代文学的“选择性接受”逻辑。
(一)文化亲近感与历史敏感点的双重影响
韩国与中国同属儒家文化圈,历史上长期受儒家思想影响,这种“文化亲近感”让韩国读者对中国文学产生天然的兴趣——他们更容易理解中国文学中的家庭观念、伦理道德与乡土情感,这也是余华、莫言作品能在韩国传播的基础。但这种亲近感也伴随着“历史敏感点”的碰撞——高句丽问题、渤海国问题等历史争议,让韩国媒体对涉及这些议题的作家(如莫言)格外关注,甚至将其言论政治化解读。
相比之下,余华、苏童的作品更多聚焦于“中国内部的社会现实与人性探索”,不涉及中韩历史争议,因此韩国媒体对他们的评价更集中于文学价值本身。例如,余华的“苦难叙事”与韩国读者自身的历史记忆(如朝鲜战争、经济危机带来的苦难)形成共鸣,这种共鸣不涉及政治立场,仅停留在情感层面,因此争议更少,接受度更高。
(二)诺贝尔奖的“政治象征意义”加持
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不仅是个人文学成就的认可,也被韩国媒体视为“中国文化软实力提升的标志”。在韩国媒体看来,莫言的获奖意味着“西方世界开始重视中国当代文学”,而中国作为韩国的近邻与重要合作伙伴,其文化影响力的变化自然会引发韩国媒体的高度关注。因此,韩媒对莫言的评价往往超越文学本身,融入对“中韩文化关系”“中国国际地位”的思考——这种“政治象征意义”是未获诺奖的余华、苏童、王蒙所不具备的。
例如,《朝鲜日报》在2012年莫言获奖后发表社论称,“莫言获奖不仅是中国文学的胜利,也是东亚文学的胜利。中韩作为东亚文化的重要代表,应以莫言为桥梁,加强文学交流,化解历史争议”。这种将作家与“国家文化关系”绑定的评价,在其他中国作家身上极为罕见。
(三)译介策略与传播媒介的路径差异
译介策略与传播媒介的不同,也直接导致了韩国媒体对中国作家的评价差异。莫言作品的译介以“学术化”为核心,译者多为汉学家,译本注重历史背景注释与文学手法还原,但也增加了普通读者的阅读门槛;而余华作品的译介更侧重“大众化”,译者多为文学翻译家,注重故事流畅性与情感传递,即使删减部分文化细节,也能让读者快速理解情节。例如,《活着》的韩文译本删除了部分关于“人民公社”的细节描述,转而强化福贵与家人的情感互动,这种调整更符合韩国大众的阅读习惯。
传播媒介的差异也至关重要:莫言的传播始于电影《红高粱》,电影的视觉冲击虽能快速吸引关注,但也让读者对莫言的认知局限于“乡土题材”;而余华的传播始于文学本身——《许三观卖血记》因“故事直白、情感真挚”被韩国中学选为“课外读物”,通过学校教育实现了“全民传播”。此外,余华频繁赴韩参加签售会、文学论坛,与读者直接互动,这种“面对面传播”也提升了其大众知名度,而莫言自2012年后仅赴韩一次(2018年参加首尔国际书展),公众曝光度相对较低。
六、结论:韩国媒体评价的双重性与文化传播的启示
综合来看,韩国主流媒体对莫言的评价呈现出典型的“双重性”:一方面,从文学价值与国际影响力出发,肯定莫言的创作成就,将其视为中国当代文学的重要代表;另一方面,从历史认知与文化立场出发,通过选择性引用与解读,将其塑造为“知韩派”作家,赋予其超出文学范畴的政治意义。这种双重性既反映了韩国媒体对中国文学的“多元审视”,也揭示了中韩文化交流中“历史争议与文学共鸣并存”的复杂现状。
从更广泛的文化传播视角来看,莫言在韩国的接受情况为中国当代文学的海外传播提供了重要启示:
1.译介需兼顾“学术性”与“大众化”:汉学家主导的学术化翻译虽能为研究提供支撑,但普通读者更需要“流畅、易懂”的译本。未来的译介应建立“分层翻译”模式——学术版保留细节与注释,大众版注重故事性与情感传递,满足不同读者的需求。
2.传播需注重“文化适配”与“互动性”:中国文学的海外传播不应仅依赖“作品输出”,还需通过作家访谈、文学沙龙、读者互动等方式,帮助目标受众理解作品背后的文化背景;同时,可借鉴余华的经验,选择与目标受众“情感共鸣”的主题(如苦难、家庭),降低文化隔阂。
3.理性看待“争议性评价”:海外媒体对中国作家的评价往往与当地的历史认知、政治语境相关,对于争议性评价,应保持理性态度——既不回避文化差异,也不夸大争议,通过学术交流、文化对话等方式,促进相互理解。
在全球化时代,文学不仅是“审美对象”,更是“文化对话的桥梁”。莫言在韩国的接受情况表明,中国当代文学的海外传播既面临挑战,也充满机遇——唯有兼顾文学价值与文化适配,才能让中国故事真正被世界读懂、接受与共鸣。
来源:玉宇清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