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我二十四岁,沪漂第三年,在一家半死不活的出版社当小编辑,每个月工资扣掉五险一金,到手四千二。
那年我二十四岁,沪漂第三年,在一家半死不活的出版社当小编辑,每个月工资扣掉五险一金,到手四千二。
交完房租一千八,剩下两千四,是我在这个偌大城市里活下去的全部资本。
吃饭,交通,偶尔买件打折的衣服,月底能结余两三百,都得感谢公司食堂那该死的、十年如一日的番茄炒蛋。
养活自己都像在走钢丝。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干了件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热血上头的事。
我资助了一个贫困生。
事情的起因是公司搞的一次公益活动,和某个山区教育基金会合作,墙上贴满了需要资助的孩子们的资料。
一张张稚嫩的、被高原日光晒得黑红的脸。
我本来只是路过,凑个热闹。
同事们都在围观,嘴里啧啧感叹着“真可怜”,然后转身就去讨论中午点哪家外卖。
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直到我看见了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男孩,叫江川。
他没有对着镜头笑,甚至没看镜头。
他低着头,视线落在手里的一本书上,书皮已经卷了角。
侧脸的线条很干净,但紧抿的嘴唇透着一股倔强。
最戳中我的是他的“个人简介”那一栏,别人都写着“我渴望读书”、“我想走出大山”,写得情真意切。
他只写了七个字。
“我想把书读完。”
没有渴望,没有梦想,就是一件必须完成的事。
像一种宣誓。
我鬼使神差地站住了。
旁边的资料卡上写着,他高一,成绩全校第一,父母务农,收入微薄,下面还有个妹妹。
资助标准,每个月三百块。
三百块。
我脑子里迅速算了一笔账。
我每个月的生活费是两千四,刨掉三百,还剩两千一。
每天的预算要从八十块,压缩到七十块。
意味着我不能再偶尔打车,不能喝超过十五块的咖啡,每个月少看一场电影,化妆品要从官方店转向pdd。
生活质量,肉眼可见地要下降一个档次。
我犹豫了。
理智告诉我,别冲动,你自己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还去当活菩萨?
可那张低着头的侧脸,那句“我想把书读完”,像根刺,扎在我心里。
我想起自己当年,也是从一个小镇拼了命考出来,深知那种除了读书别无他路的绝望和渴望。
旁边一个资深老编辑,刘姐,端着保温杯路过,瞥了我一眼。
“小林,看上哪个了?”
我指了指江川的照片。
刘姐凑过来看了看,摇摇头,“这孩子看着就犟,不好打交道。你看看旁边这个小姑娘,笑得多甜,多会感恩。”
我没说话。
我不需要他多会感恩,我只是……在那一刻,想拉他一把。
就像当年,也有人拉过我一样。
我在那面墙下站了十分钟,脑子里天人交战。
最后,我咬咬牙,撕下了江川的资料卡。
去行政部登记的时候,负责的同事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点惊讶,但还是给我办了手续。
第一个月的三百块,我是通过基金会打过去的。
钱扣掉的那一刻,我的心也跟着抽了一下。
真金白银啊。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没点外卖,自己煮了一包泡面,连根火腿肠都没舍得加。
我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安慰自己。
林薇,你这是在投资,精神投资。
半个月后,我收到了江川的第一封信。
信纸是那种最便宜的练习本纸,薄薄一张。
字迹很清秀,但内容却简单得近乎冷漠。
“林老师:您好。钱已收到,谢谢。祝好。江川。”
没了。
连个落款日期都没有。
我拿着那张纸,有点发愣。
我设想过很多种可能,他会激动地感谢我,会跟我说说他的学习和生活,会像其他孩子一样,喊我一声“姐姐”。
结果,就这么几个字。
“林老师”。
我才二十四,居然被叫老师了。
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像是被泼了盆冷水。
我把信放在桌上,看着那句“钱已收到,谢谢”,突然觉得有点刺眼。
这感觉,不像资助,倒像是一笔冷冰冰的交易。
我有点后悔了。
我图什么呢?
花钱买了一声“谢谢”?
旁边的合租室友凑过来看了一眼,笑出了声。
“薇薇,你这三百块花得有点冤啊,你看人家,多有骨气,一个多余的字都不给你。”
我把信揉成一团,想扔进垃圾桶。
手举到半空,又停住了。
最后,我还是把它展开,夹进了我的日记本里。
算了,我对自己说,人家只是性格内向,别想太多。
我资助他,是为了让他把书读完,又不是为了听他花言巧语。
这么一想,心里才稍微舒坦了些。
下个月,我还是准时把钱打了过去。
这次,我多做了一件事。
我给他写了一封回信。
我在信里告诉他,我不是什么老师,就是一个刚工作没几年的普通编辑,让他叫我“林姐”就好。
我问了他的学习情况,问他喜欢看什么书,还给他讲了讲上海的天气和拥挤的地铁。
我还特意去书店,挑了一本当时很火的《追风筝的人》,一起寄了过去。
我想,也许沟通能拉近我们的距离。
信和书寄出去后,我开始有点期待他的回信。
每天下班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翻信箱。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
直到第三个月的钱都快打了,我才收到他的回信。
依旧是那样的薄纸,依旧是那样的短。
“林姐:你好。钱收到了,谢谢。学习很忙,一切都好。勿念。江川。”
信里,对我寄去的书,对我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的上海,只字未提。
那一刻,我真的破防了。
什么性格内向,什么不善言辞,都是我自欺欺人的借口。
这根本就是没把我当回事。
我花着自己省吃俭用下来的钱,操着一份闲心,人家根本不领情。
我像个小丑。
我把他的信往桌上一拍,气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室友悠悠地飘过来一句:“我就说吧,这种人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别说了!”我冲她吼了一句。
吼完我就后悔了,室被我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我。
我泄了气,瘫坐在椅子上。
“对不起,我不是冲你。”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萌生了放弃的念头。
这个资助,就像一个无底洞,吞噬着我的钱,和我的热情。
我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个骗局。
也许根本没有江川这个人,也许我的钱,都进了某个人的腰包。
我打开和基金会的联系人对话框,打了一行字。
“我想停止对江川的资助。”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倔强的侧脸。
“我想把书读完。”
万一……万一他是真的需要这笔钱呢?
我停下来,就可能毁掉一个孩子的前途。
我心里乱成一锅粥。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归属地是江川所在的那个偏远省份。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口音。
“喂?是林薇,林老师吗?”
“我是,您是?”
“哎呀,我是江川的班主任,我姓王。”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王老师您好,是江川出了什么事吗?”
“唉,这孩子……”王老师叹了口气,“他前两天打篮球,把腿给摔了,骨折了,现在在县医院里。”
我脑子“嗡”的一声。
“严重吗?人怎么样?”
“人没事,就是这医药费……他家里那个情况,你也知道,东拼西凑也凑不齐。这孩子也犟,死活不让我们告诉你,怕给你添麻烦。是我偷偷拿他手机找到你号码的。”
王老师继续说:“林老师,你看……能不能再帮衬一把?不然这孩子……”
我没等他说完。
“要多少钱?”
“手术加住院,大概要五千。”
五千。
我当时全部的存款,只有三千出头。
我没有丝毫犹豫。
“王老师,你把账号给我,我马上想办法。”
挂了电话,我立刻给我大学时最好的朋友打电话。
“喂,倩倩,江湖救急,借我两千块钱。”
倩倩二话没说,钱很快就转了过来。
我把自己的三千,加上借来的两千,凑齐了五千,立刻给王老师打了过去。
打完钱,我看着手机银行里只剩下两位数的余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一刻,之前所有的委屈、愤怒、怀疑,全都烟消云散了。
我只剩下担心。
我给王老师发了条短信,请他务必照顾好江川,医药费不够随时跟我说。
然后,我第一次拨通了江川的手机。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那头传来一个虚弱又有些警惕的声音。
“喂?”
“江川,是我,林姐。”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能听到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你的腿怎么样了?疼不疼?”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
他又沉默了几秒,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钱我打过去了,你安心养伤,别想那么多。”
“……你哪来的钱?”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我笑了笑,轻松地说:“我工资高啊,这点钱不算什么。”
我说谎了。
为了这个月的生活,我接下来可能要去吃土。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挂了。
“……谢谢。”
他轻轻地说了两个字,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听出来,他哭了。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傻孩子,跟我客气什么。你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强。”
“那本……《追风筝的人》,我看了。”他突然说。
我再次愣住。
“我看了三遍。”他继续说,“书很好,谢谢。”
“……你喜欢就好。”我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那通电话,我们没说几句话,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
但那份沉默,和信纸上的沉默,完全不同。
我能感觉到,一根无形的线,在那一刻,才真正地连接到了我们。
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还是不常写信,但每个月会给我发一两条短信。
“林姐,我出院了,腿恢复得很好。”
“林姐,这次月考,我还是第一。”
“林姐,天冷了,你多穿点衣服。”
话依旧不多,但每一句,都带着温度。
我也开始习惯了每个月压缩自己的生活,把三百块钱雷打不动地留出来。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我遇见了张昊。
张昊是我的大学学长,比我大两届,在一家外企做销售,人长得精神,会说话,是我们这种文艺女青年最容易上头的类型。
他追我的时候,鲜花、晚餐、电影,一套流程走得无比熟练。
我一个在上海孤单了三年的女孩,很快就缴械投降了。
我们在一起后,生活质量直线上升。
张昊收入比我高得多,我们约会,从来都是他买单。
他会带我去吃人均五百的日料,会给我买最新款的口红,会开车带我去周边城市过周末。
我一度沉浸在这种被照顾、被宠爱的幸福里。
那三百块钱,对我来说,不再是压力。
我甚至开始给江川每个月打五百。
我没告诉张昊这件事。
不是刻意隐瞒,只是觉得没必要。
这是我自己的事。
直到有一次,我们俩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我手机响了一声,是银行的扣款短信。
我给江川打钱,设置的是每月自动转账。
张昊无意中瞥了一眼,随口问:“每个月都扣五百块,买什么理财了?”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起了疑心,拿过我的手机。
当他看到收款人“江川”那个名字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江川?谁啊?”
我心头一紧,知道瞒不住了。
我把资助江川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我以为,他会夸我善良,有爱心。
我错了。
张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听完后,把我的手机扔在沙发上,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林薇,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搞蒙了。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他气笑了,“你一个月挣几个钱啊?你还学人家搞慈善?资助贫困生?你当你是谁?感动中国十大人物吗?”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得我生疼。
“我花我自己的钱,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冷下脸。
“你的钱?”他冷笑一声,“你跟我在一起,吃我的,用我的,然后把自己的钱拿去养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野小子?你觉得这跟我没关系?”
我被他的逻辑惊呆了。
“张昊,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跟你谈恋爱,不代表我就成了你的附属品!我有权利支配我自己的收入!”
“支配?你就这么支配的?每个月五百,一年就是六千!你有这钱,我们存起来当首付不好吗?你给自己买几件好衣服不好吗?你给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图什么?”
“我图我心安理得!”我气得站了起来,“我愿意!你管不着!”
那天的争吵,最后不欢而散。
张昊摔门而去,留下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我委屈得想哭。
我做了一件我认为正确且善良的事,为什么在他眼里,就成了愚蠢和不可理喻?
从那天起,“江川”这个名字,就成了我们之间的一根刺。
张昊三不五时就要拿出来敲打我一番。
“你那个‘儿子’这个月又该交生活费了吧?”
“宝贝,我们下个月去日本玩吧?哦,不行,你得留钱给你那个贫困生。”
“林薇,我跟你说认真的,你赶紧把这事儿停了,我不想我的女朋友,是个扶贫办主任。”
他的话越来越难听,充满了讽刺和挖苦。
我从一开始的争辩,到后来的沉默。
我不想跟他吵。
因为我知道,我们根本不在一个世界。
他的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价值来衡量。
而我的世界里,有些东西,是无法定价的。
我们的矛盾,在江川高考那年,彻底爆发了。
江川不负众望,考上了上海的一所顶尖大学。
当他把录取通知书的照片发给我时,我激动得在办公室里差点跳起来。
那是我那一年里,最开心的一天。
我感觉我所有的付出,在那一刻,都有了回报。
我高兴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张昊。
他正在打游戏,头也没抬,敷衍地“哦”了一声。
“可以啊,总算没白养。”
我心里的火“噌”地就上来了。
“张昊,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他这才放下手柄,看着我,一脸不耐烦。
“我怎么没好好说话了?他考上大学了,你功德圆满了,以后总不用再倒贴钱了吧?”
“他刚上大学,需要用钱的地方更多!学费、生活费,还有……”
“还有什么?”他打断我,“林薇,你还没完没了了是吧?他都上大学了,是个成年人了!可以自己去打工,去申请助学贷款!你还想养他到什么时候?养他一辈子吗?”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你就是圣母心泛滥!”
那天晚上,我们大吵一架。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深爱的这个男人,是如此的自私和刻薄。
一个星期后,江川给我打来了电话。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
电话里,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和窘迫。
“林姐……我……”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我立刻问。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学校要求新生统一配备笔记本电脑,方便学习……那个……有点贵。”
“要多少钱?”
“最便宜的,也要五千多。”
我心里“咯噔”一下。
五千多,又是一个五千多。
我现在虽然工资涨了点,但每个月开销也大,手里根本没有这么多存款。
“你别急,我想想办法。”我安慰他。
挂了电话,我硬着头皮去找张昊。
我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但我没有别的办法。
我小心翼翼地跟他开口,说想先从他那儿借五千块钱。
张昊听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了。
“五千?又是五千?林薇,你是不是疯了!上次是腿断了,这次是买电脑,下次是不是就要买房了?你当我是开银行的吗?”
他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早就跟你说过,这就是个无底洞!你填不完的!”
“他上大学需要用电脑,这是正事!”我辩解道。
“正事?他一个穷学生,用什么电脑?学校机房不能用吗?退一万步说,就算要买,凭什么让你买?你欠他的吗?”
“张昊,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冷血?”
“我冷血?”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林薇,我看是你看上的根本不是什么贫困生,是你看上那个小子了吧?嗯?养个小白脸,还养到上海来了,你挺有本事啊!”
“啪!”
我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
我的手在发抖,全身都在发抖。
我看着他脸上清晰的五指印,看着他错愕又愤怒的表情,我的心,一瞬间冷到了冰点。
“我们分手吧。”
我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异常平静。
张昊愣住了。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因为这件事,跟他提分手。
“林薇,你为了一个外人,要跟我分手?”
“他不是外人。”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在你眼里,他是个累赘,是个无底洞。在我眼里,他是一个努力向上,值得被帮助的弟弟。”
“我们三观不合,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说完,我转身回房间,开始收拾东西。
张昊没有拦我。
我拖着行李箱走出那个我们同居了两年的房子时,他坐在沙发上,冷冷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林薇,你会后悔的。为了一个穷小子,放弃我,你会后悔一辈子。”
我没有回头。
那天晚上,我拖着箱子,住进了一家便宜的快捷酒店。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不是为张昊哭,我是为我逝去的爱情,和我自己所受的委P屈。
哭过之后,我擦干眼泪,打开手机,开始在网上搜各种兼职。
做PPT,写文案,翻译稿件……
我接了三个兼职。
那段时间,我白天在出版社上班,晚上回家就对着电脑疯狂赶稿。
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困了就用冷水洗把脸。
半个月后,我凑够了六千块钱。
我把钱打给了江川。
然后给他发了条短信。
“钱收到了吗?去买台好一点的电脑,别省。以后每个月的生活费,姐给你加到八百,在上海,要吃好一点。”
很快,他回了短信。
只有一个字。
“好。”
开学那天,我请了半天假,去了江川的学校。
我想去看看他。
我在校门口等了很久,才看到一个穿着白色T恤,背着双肩包的男生朝我走来。
他比照片上更高,也更瘦,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看到我,他停下脚步,有些局促地喊了一声。
“林姐。”
我笑了。
“走,姐带你去吃顿好的,庆祝你上大学。”
我带他去吃了顿火锅。
他很拘谨,不怎么说话,就是埋头吃。
我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有点心酸。
我给他夹了一筷子牛肉。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他抬起头,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那顿饭,我跟他说了很多。
我说:“江川,你现在是大学生了,是一个新的开始。不要因为自己的出身感到自卑,你的成绩,就是你最大的底气。”
“在大学里,多交朋友,多参加活动,别一天到晚只知道闷头读书。”
“钱不够了,就跟姐说,千万别委屈自己。”
他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吃完饭,我送他到宿舍楼下。
临走前,他突然叫住我。
“林姐。”
“嗯?”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装得很简陋的盒子,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我老家那边的特产,一种木雕。我自己刻的。”他脸有点红,“不值钱,你别嫌弃。”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小鸟。
手工很粗糙,但能看出花了心思。
“我很喜欢,谢谢你。”我真心实意地说。
他好像松了口气。
“林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他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你瘦了很多,黑眼圈也很重。”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你不用给我那么多钱,我自己可以去做兼职。”
我的鼻子一酸,差点又哭出来。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姐在减肥呢。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学习,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等你以后出息了,再来报答姐也不迟。”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好。”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之后的四年,是我人生中最低谷,却也最充实的一段日子。
我和张昊分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缓不过来。
工作上也不顺利,出版社效益不好,开始裁员,人心惶惶。
我每天都在焦虑中度过。
而江川,成了我唯一的慰藉。
我们开始通电话,一开始一周一次,后来几乎每天都会聊几句。
他会跟我讲他课堂上的趣事,讲他新认识的同学,讲他参加的辩论赛。
他的世界,因为大学而变得五彩斑斓。
而我的世界,也因为他的分享,有了一丝亮色。
他很聪明,不仅学习好,还很有规划。
大二开始,他就拿到了全额奖学金,还利用课余时间去做家教,再也没有问我要过钱。
但他每个月,还是会收到我打过去的八百块。
他打电话给我:“林姐,我真的不需要了,我现在自己能挣钱了。”
我说:“你挣的钱自己存着,姐给你的,是姐的一份心意,不一样。”
我其实知道,我有点私心。
我害怕这唯一的联系,会因为钱的停止而中断。
他是我灰暗生活里的一束光,我舍不得放手。
江川没有再拒绝。
但他开始用另一种方式,“回报”我。
他会用自己赚的钱,在我生日的时候,给我买一条我念叨了很久却舍不得买的裙子。
会在我生病的时候,坐一个多小时的地铁,给我送来他亲手熬的粥。
会在我工作不顺心,跟他抱怨的时候,条理清晰地帮我分析问题,给我出主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角色好像对调了。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我照顾的穷学生,反而更像一个可以让我依靠的肩膀。
我三十岁生日那天,出版社裁员,我成了被优化的那一个。
拿着微薄的补偿金,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第一次对未来感到了迷茫。
我给江川打了电话,哭得稀里哗啦。
“江川,我失业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电话那头,当时已经大四,正在准备考研的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用一种超乎他年龄的沉稳语气,对我说。
“林姐,别怕。你先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去找你。”
第二天,他带着一份打印得整整齐齐的“职业规划建议书”出现在我面前。
他帮我分析了我的优势和劣势,指出了传统出版行业的困境,然后给我列了几个转型方向:新媒体运营、内容策划、版权经纪人……
每一个方向下面,都有详细的分析和学习路径。
我看着那份比我毕业论文还认真的建议书,目瞪口呆。
“你……你什么时候做的?”
“昨天晚上。”他轻描淡写地说。
我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心里又酸又胀。
“林姐,你那么优秀,只是被平台耽误了。换个赛道,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你相信我。”
他的话,像一剂强心针,打进了我颓丧的心里。
那天,我做出了决定。
我没有再去找工作,而是用那笔补偿金,报了一个新媒体运营的培训班。
那段时间,我又回到了几年前那种疯狂学习的状态。
而江川,在我身边,扮演了导师和后勤部长的角色。
他帮我梳理知识点,带我分析爆款案例,甚至在我熬夜写不出文案的时候,他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我的问题。
我常常恍惚,这真的是那个当年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山里少年吗?
他成长的速度,太惊人了。
半年后,我凭借一份出色的作品集,成功入职了一家互联网大厂,做内容策划。
薪资翻了一倍。
我的人生,好像从那一刻起,才真正走上了快车道。
而江川,也顺利地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硕博连读。
我们的生活,都在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我们见面的时间变少了,他学业繁忙,我也开始疯狂加班。
但我们的联系,从未中断。
我们会分享彼此的成功,也会分担彼此的烦恼。
我们像战友,更像亲人。
他博士毕业那年,我三十五岁。
我已经在公司做到了总监的位置,在上海买了套小小的房子,有了自己的家。
我依旧单身。
不是不想谈恋爱,只是再也没有遇到过像张昊那样让我心动,又或者说,我再也不敢轻易心动了。
江川毕业后,留校任教。
年纪轻轻,就成了博士生导师。
他成了我们那个圈子里,一个真正的传奇。
我常常会跟我的朋友们吹牛。
“看到没,那个最年轻的博导,江川,我弟!”
朋友们都笑我。
“是是是,你亲弟,行了吧。”
我知道他们不信,我也不需要他们信。
我和江川之间的故事,是我一个人珍藏的宝藏。
有一天,我正在公司开会,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声音。
“请问……是林薇,林姐吗?”
“我是,你是?”
“我是江川的妹妹,江月。我哥他……他出事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接到他班主任电话的那个下午。
我的手开始抖,连手机都快握不住。
“他怎么了?!”
“我哥他为了救一个掉进湖里的学生,自己……自己现在还在医院抢救……”
后面的话,我几乎听不清了。
我疯了一样冲出会议室,跟老板请了假,连电脑都没关,就往医院赶。
路上,我闯了两个红灯。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江川,你不能有事。
你千万不能有事!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室的灯还亮着。
江川的父母和妹妹江月,都守在门口。
那是两个被岁月和劳作压弯了腰的朴实农民,脸上写满了惶恐和无助。
江月看到我,哭着跑过来。
“林姐!”
我抱住她,声音都在发颤。
“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说……我哥他呛水太严重,肺部感染,还在抢救……”
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看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
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换他的平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开了。
医生摘下口罩,一脸疲惫。
“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情况还不稳定,需要在ICU观察。”
我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江川的妈妈,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我在医院陪了三天三夜。
江川一直没有醒。
我隔着ICU的玻璃,看着他插着满身的管子,安静地躺在那里。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那个我看着长大的少年,此刻脆弱得像个婴儿。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疼得无法呼吸。
江月告诉我,江川这些年,一直没有谈恋爱。
有人给他介绍,他都拒绝了。
他说,他心里有个人。
江月说:“林姐,我哥他……他书房里,有一个专门的柜子,里面锁着的,全是你当年写给他的信,还有那本《追风筝的人》。”
“他说,那是他的命。”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原来,我以为早已褪色的过往,在他那里,被珍藏得如此完好。
原来,我以为只是单向的付出,在他心里,早已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第四天早上,江川醒了。
他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
我去看他的时候,他正半靠在床上,脸色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看到我,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我赶紧过去给他拍背。
“你别说话,好好躺着。”我红着眼眶说。
他缓过来,抓住我的手。
他的手很凉,但很有力。
“林姐,我没事。”他沙哑地说。
“你吓死我了!”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你怎么那么傻!你是个博导,不是消防员!”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歉意和……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我们在病房里,相对无言。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也照在我哭花的脸上。
“林姐。”他突然开口。
“嗯?”
“等我好了,我们在一起吧。”
我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
我以为我听错了。
他看着我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林薇,我们在一起吧。”
他叫了我的名字。
不是林姐,是林薇。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比你大六岁!”
“我知道。”
“我……我只是把你当弟弟!”我慌乱地说。
“可我从来没有只把你当姐姐。”他打断我,目光灼灼。
“从我收到你第一封信开始,从你寄给我那本书开始,从你在电话里跟我说‘别怕,有姐在’开始,你就不只是我的资助人了。”
“你是我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
“这些年,我努力读书,拼命向上,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以一个平等的姿态,站在你身边。”
“不是以一个被你资助的穷学生,而是以一个可以为你遮风挡雨的男人。”
“林薇,我已经等了太久了。”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我的心里炸开。
我看着他真诚而炙热的眼睛,看着这个我亲眼见证了从少年到青年的男人。
我一直以为,我是他的引路人。
到头来才发现,他早已成了我的归宿。
我泣不成声,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拼命点头。
他笑了。
那笑容,像冬日里的暖阳,瞬间融化了我心里所有的冰霜。
江川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他出院那天,我去接他。
他穿着我给他买的干净的白衬衫,站在医院门口的阳光下,像一棵挺拔的白杨。
他朝我走来,自然地牵起我的手。
“我们回家。”他说。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跟我提分手的男人,张昊。
他曾恶狠狠地对我说,我会后悔一辈子。
他错了。
我从不后悔当年的选择。
如果说,那一次冲动,是我前半生做过最正确的事。
那么,牵住江行川的手,将是我后半生,最幸福的决定。
后来,我听朋友说,张昊投资失败,欠了一屁股债,老婆也跟他离了婚,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朋友幸灾乐祸地跟我说:“你看,这就是报应!他当初那么对你,活该!”
我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早就不在意他了。
我的人生,早已翻开了新的篇章。
我和江川的婚事,遭到了他父母的反对。
他们觉得我年纪太大了,配不上他们前途无量的儿子。
是江川,顶住了所有的压力。
他对他父母说:“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我。这辈子,我非她不娶。”
最后,他父母妥协了。
我们的婚礼,办得很简单。
只请了双方的亲人和最好的朋友。
婚礼上,江川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我说:
“很多人都说,是我,照亮了你的生活。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是你,捞起了沉在水底的我。”
“林薇,谢谢你,在养活自己都费劲的那年,选择养我。”
“从今往后,换我来养你。”
台下,掌声雷动。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英俊,沉稳,满眼都是我。
我笑中带泪。
真好。
我当年的那三百块钱,买到了全世界最好的爱情。
婚后,我们过得很幸福。
江川是个很好的丈夫,他包揽了所有家务,把我宠成了公主。
他依旧叫我“林姐”,尤其是在床上的时候,声音低沉沙哑,总能轻易让我溃不成军。
他会陪我看无聊的偶像剧,会给我讲他专业领域里那些高深的理论物理,虽然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我们会像所有普通夫妻一样,为今天晚饭吃什么而争论,也会在周末的午后,手牵手去逛超市。
生活平淡,却充满了烟火气的温暖。
有一次,我翻看他书房里那个上了锁的柜子。
里面,我当年写的那些信,被按照日期,整整齐齐地码放着。
那本《追风筝的人》,书页已经泛黄,但依旧平整。
在书的扉页上,我看到了少年江川的字迹,清秀又用力。
“为你,千千万万遍。”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我的阿米尔,我何时才能拥有你。”
我的眼眶,瞬间就湿了。
原来,这场长达十几年的暗恋,从一开始,就不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我合上书,走出去,从背后抱住正在厨房里洗碗的江川。
他转过头,手上还沾着泡沫。
“怎么了,林姐?”
我踮起脚,吻上他的唇。
“没什么。”
“就是突然发现,我好像,比我想象中,更爱你。”
江川,谢谢你。
谢谢你穿越了那么多年的时光,走过那么崎岖的山路,来到我的身边。
你是我此生,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来源:乐观的饼干R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