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背包里装着两件换洗的衣服,一个暖水壶,还有那张泛黄的照片。照片背面写着”春风医院”三个字,是他唯一能够找到刘医生的线索。
天刚蒙蒙亮,杨师傅就起床了。这是他在路上的第四十七天。
背包里装着两件换洗的衣服,一个暖水壶,还有那张泛黄的照片。照片背面写着”春风医院”三个字,是他唯一能够找到刘医生的线索。
“还有三个镇子就到市区了。”杨师傅对着地图比划着,眯着眼睛,把老花镜往鼻梁上推了推。
晨光里,他的布鞋已经磨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这双鞋是老伴儿去世前给他做的最后一双。老伴常说,他命硬,走到哪里都能捡回条命来。
杨师傅今年六十三岁,退休前是县里的电焊工。厂子破产后,他靠着修自行车、摩托车的手艺,勉强养活了自己和老伴。
去年,老伴因为肺病走了。收拾老伴遗物的时候,他在枕头底下发现了那张照片,和一封信。
信里,老伴说了三十年前的事。
那年,他出了严重的工伤,全身多处烧伤,差点没命。是一个过路的刘医生把他送到医院,还垫付了五千块医药费。那时候五千块可不是小数目。
出院时,杨师傅想报答那位刘医生,却发现只留下了一张名片,上面有”春风医院”的字样,却没有详细地址。当时他身上的烧伤还没好利落,也没特别在意。
老伴的信里说,她一直记着这件事,因为那五千块钱,救的不只是杨师傅一条命,还有他们全家的活路。她想在有生之年找到刘医生报恩,却因为身体原因未能成行。
“老头子,我这辈子没啥遗憾,就是没能当面谢谢那位好心人。你替我走这一趟,好吗?”
杨师傅看着信,红了眼眶。他没想到老伴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于是,他决定上路。全国有多少家叫”春风医院”的,他不知道,但他相信能找到。
钱不多,他就徒步走。
“嗯?那辆货车怎么……”
话没说完,杨师傅就感觉身体一轻,被什么东西撞飞了出去。
世界突然安静了。
“老人家,你醒了?”
杨师傅睁开眼,看见一个白大褂站在床前。病房的天花板上有一块潮湿的痕迹,形状像个歪歪扭扭的中国地图。
“我这是在哪?”杨师傅想坐起来,却发现右腿动不了。
“别动,小腿骨折了。您在清河镇人民医院。昨天在镇上被一辆货车撞了,还好伤势不重。”
杨师傅这才想起来,他在路边准备等车,突然一辆货车失控冲过来。幸好他反应快,不然可能就不只是骨折这么简单了。
“我的背包呢?”杨师傅急切地问。
“在这儿呢,东西都在。”护士指了指床头柜。
杨师傅松了口气,伸手就去摸那张照片。
此时,病房门开了,一个中年医生走了进来。
“杨师父,您终于醒了。”医生急匆匆地走到床前。
杨师傅疑惑地看着这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不明白为什么对方叫自己”师父”。
“您不认识我了?我是小李啊,李建国。”
李建国?杨师傅皱着眉头想了想,自己好像不认识这个名字。
“您看看这个。”中年医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照片。
杨师傅凑近一看,照片上是个年轻的自己,怀里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背景是工厂的大院。
这张照片,他找了三十年了。
“你是……”杨师傅突然噎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中年医生眼圈红了,“我就是那个您带大的小国子啊。”
三十年前,杨师傅在县城的机械厂当电焊工。那是个大型国企,职工有上千人。
厂区后面有个简易的工人宿舍区,不少职工都住在那里。杨师傅和老伴也住在那儿,一间十几平米的平房,家徒四壁,但日子过得还算顺心。
老伴想要孩子,却一直没怀上。两人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杨师傅小时候得过一场重病,落下了病根。
这件事成了杨师傅心里的疙瘩,整天愁眉苦脸的。
那年冬天,杨师傅下班回家,在厂区大门口看见一个小男孩,蹲在垃圾桶旁边,冻得瑟瑟发抖。
“孩子,你家大人呢?”杨师傅蹲下来问。
小男孩抬头,露出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冻得嘴唇发紫,却什么话也不说。
杨师傅心软,就带着孩子回了家。老伴给孩子洗了脸,换了身干净衣服,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小男孩狼吞虎咽地吃完,这才说出自己叫李建国,今年五岁,是跟着父亲从农村来城里打工的。父亲在建筑工地上干活,一个月前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进了医院。
医药费花光了所有积蓄,父亲躺在医院里还没醒过来。小建国饿了就去翻垃圾桶,找别人吃剩的东西。
杨师傅和老伴听完,眼泪都下来了。他们决定先把孩子留在家里,等孩子父亲醒了再说。
小建国很乖,除了不爱说话,没什么让人操心的地方。
杨师傅每天下班回来,教他认字、讲故事。周末带着他去医院看望他父亲。
那个冬天格外冷,医院的暖气时好时坏。小建国的父亲一直昏迷不醒,医生说情况不太乐观。
一个月后,小建国的父亲因为脑部伤势过重,永远地离开了。
杨师傅和老伴商量后,决定收养小建国。
他们给小建国办了户口,送他上学。尽管生活拮据,但孩子的学费和生活费一分都没少过。
小建国很懂事,知道杨师傅和老伴不容易,学习特别用功。每次考试都是班上前几名。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着,直到小建国上初中的那年夏天。
“您还记得那年夏天吗?”李建国看着杨师傅,声音有些哽咽。
杨师傅怔怔地望着天花板,那片潮湿的痕迹似乎在眼前晃动。
怎么会不记得?那是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那年夏天,机械厂订单骤减,开始裁员。杨师傅因为技术好,暂时保住了工作。但厂里经常拖欠工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七月的一天,厂里来了个紧急订单,需要连夜赶工。
杨师傅负责焊接一个大型钢架。因为赶时间,安全措施没做到位。电焊机漏电,加上天气炎热,他一时没注意,整个人被电倒在地,身上多处烧伤。
等他醒来,已经在医院里了。
医生说,是一位路过的医生发现他,及时送到医院,才救回一条命。那位医生还垫付了五千块医药费。
杨师傅住院两个月,终于出院了。但厂里的工作已经保不住,他成了下岗工人。
更糟的是,他的右手因为烧伤严重,落下了后遗症,再也无法进行精细的电焊工作。
家里的收入断了,小建国正要上初中,各种费用接踵而来。
那段时间,杨师傅整日愁眉不展,夜里睡不着觉。
老伴去亲戚家借钱,但收效甚微。大家都知道他们家的情况,不愿借给一个下岗工人,怕收不回来。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一对夫妇找上门来,说是小建国的远房亲戚,听说孩子父亲去世了,想把孩子接到城里去抚养。他们拿出了亲属关系证明和户口本。
杨师傅和老伴起初不信,但对方拿出的证件确实无可挑剔。而且,对方是城里人,有固定工作,生活条件比他们好得多。
最重要的是,他们能让小建国上更好的学校,有更好的未来。
杨师傅和老伴思前想后,觉得这或许是对孩子最好的安排。
他们含着泪,把小建国送走了。
临行前,小建国紧紧抱住杨师傅,“爸,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那是杨师傅和老伴第一次听到小建国叫他们”爸妈”。
从那以后,小建国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寄来的几封信石沉大海,打电话过去总是无人接听。那对夫妇的地址也查不到了。
杨师傅和老伴尝试过找人打听,但那时候没有现在这么发达的通讯手段,一切努力都归于徒劳。
“那对夫妇根本不是我的亲戚。”李建国搬来把椅子,坐在杨师傅床边,“他们是人贩子。”
杨师傅猛地抬头,眼睛瞪得老大。
“他们把我带到一个小村子里,说要让我去大城市念书,但得先适应适应。我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每天干活,根本没有学上。”
李建国声音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试过逃跑,但那里太偏僻了,周围全是山,我不认识路。被抓回来后,他们打断了我的腿。”
李建国掀起裤腿,露出右小腿上一道长长的疤痕。
“我就这样在那个村子里住了三年。每天干农活,晚上睡牛棚。直到一次村里办喜事,来了不少外地客人,其中有个做医生的,看出了端倪。”
“一个月后,警察来了,把他们抓走了。我被送到了福利院。”
杨师傅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浸湿了枕头。
“福利院里的阿姨知道我想念你们,帮我联系了派出所。但派出所说你们已经搬走了,没留下新地址。”
搬走?杨师傅愣住了。他和老伴一直住在原来的宿舍区,直到五年前那里拆迁,他们才搬到新分配的楼房里。
“后来我读了中专,学了医,在县医院实习的时候遇到了刘医生。他是我们科室的主任。有一次闲聊,他说起三十年前救过一个电焊工的事。”
李建国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发黄的名片,“春风医院,刘明。”
杨师傅颤抖着接过名片,这和老伴信中提到的完全一致。
“刘医生告诉我,那个电焊工叫杨国强,当时还有个十多岁的养子。我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您。”
“后来刘医生要自己开诊所,就回老家了。他的诊所也叫’春风医院’,就在咱们县城西边。我这些年一直在找您,但查不到您的新地址。”
杨师傅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他想起来了,那时候单位分房,他和老伴因为没有亲生子女,被排在了最后。等轮到他们的时候,只剩下一套在县城边上的小房子。
“您看这是什么?”李建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磨得发亮的铜钥匙扣,上面刻着”建国”两个字。
“这是您给我的,说让我永远记得自己是中国人。”
杨师傅哽咽了,这是他用废铜料亲手做的,送给小建国上学时用的。
“我一直留着它,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会再见到您。”
病房里安静得能听见钟表的滴答声。
“爸,我回来了。”李建国轻声说。
杨师傅张开双臂,他等这一刻已经三十年了。
出院那天,阳光明媚。
李建国推着轮椅,带杨师傅去他工作的医院。
“爸,我有个惊喜给您。”
医院大楼前,站着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这是我妻子王芳,县医院的护士长。这是我儿子,李小杨。”
少年害羞地叫了声”爷爷好”。
杨师傅愣住了,“小杨?”
李建国笑了,“对,李小杨。我给他取名叫杨,就是为了纪念您。”
“爸,我家就在医院旁边,有三室一厅,阳台上种了不少花。我妈,就是您老伴的那盆腊梅,我一直帮您保存着,每年都开得很好。”
杨师傅望着眼前的一家三口,泪水再次涌出。他突然明白,自己这趟寻找恩人的路,其实是冥冥中注定要找回失散多年的儿子。
“对了,刘医生也在等您。他一直想当面再见见那个他救过的电焊工。”
杨师傅点点头,轻轻地说,“是啊,该见见他了。这一路,走得值。”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照亮了回家的路。
回到家,李建国把杨师傅安顿在客厅的沙发上。
“爸,您先休息会儿,我去做饭。”
杨师傅环顾四周,墙上挂着一家三口的照片,茶几上放着一盆绿植,顶端的叶子有些发黄。电视机旁边的架子上摆着一排书,最上面是本医学教材,封面已经有些磨损了。
“您看这个。”李小杨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递给杨师傅。
笔记本的扉页写着”寻父日记”三个字。
“爸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写,每次听到您的消息,他都会记下来。”少年解释道。
杨师傅翻开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李建国这些年来寻找自己的点点滴滴。有失望,有希望,有等待,也有坚持。
最新的一页写着:
“今天在医院值夜班,收治了一位车祸老人。查看随身物品时,发现了那张我和爸的合影。三十年了,我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杨师傅合上笔记本,泪水模糊了视线。
窗外,夕阳西下,晚霞满天。
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晚霞。
李建国从厨房探出头来,“爸,我做了您最爱吃的红烧肉和清炒空心菜。”
杨师傅笑了,他想起老伴曾经说过的话:“人这辈子,吃的苦再多,也抵不过一顿热乎饭的温暖。”
他突然觉得,这一路走来,遇到的每一个困难,经历的每一次挫折,都是为了此刻的团圆。
“小建国,”杨师傅轻声说,“爸累了一辈子,终于可以歇歇了。”
李建国走过来,轻轻抱住杨师傅,“爸,您歇着,剩下的路,我陪您一起走。”
窗外,第一颗星星悄悄地亮了起来。
今晚,他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在同一片星空下安睡。
明天,他们会一起去见刘医生,了却杨师傅三十年的心愿。
再之后的日子,他们会一起面对。
因为他们终于找到了彼此。
这,就是回家的路。
来源:彩虹泡泡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