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上一节,我们讲到韩愈少年聪慧、苦读诗书立大志,却在之后的“公务员”考试中数次败北,三次上书当朝宰相也求官无望。后来,他并没有一条路走到黑,而是果断地按下了暂停键,转向从军当幕僚的道路。那么,接下来我们就来聊聊他在幕府里的经历。
《韩愈传》作者:谷曙光
上一节,我们讲到韩愈少年聪慧、苦读诗书立大志,却在之后的“公务员”考试中数次败北,三次上书当朝宰相也求官无望。后来,他并没有一条路走到黑,而是果断地按下了暂停键,转向从军当幕僚的道路。那么,接下来我们就来聊聊他在幕府里的经历。
汴徐幕府中的“职场新人”
公元795年5月,求官不得的韩愈心事重重地离开了长安。在给友人的信中他这样解释自己的“撤退”:您别以为我是知难而退,因此担心我不再自强不息。希望您明白,我现在是要以退为进。很多人和我相反,看上去是在进,其实是在退。
在家乡休整数月后,韩愈再次出山。这次他来到东都洛阳寻找机会,并幸运地遇到了自己的贵人——兵部尚书充东都留守董晋。董晋曾经官至宰相,并且曾和韩愈的叔父共事,愿意帮助这个极有个性的年轻人。
韩愈得到了人生第一份正式工作,而且起点还不错。因为当时的汴州号称“天下第一雄镇”,这差不多相当于在今天的上海、深圳等一线城市做公务员。所以韩愈拿到的俸禄颇丰,不仅可以养活自己,而且还能照顾家人、救济朋友。
董晋的幕府人才济济,其中有位前辈叫陆长源,资历颇深、年龄不小。有人讥笑韩愈和他差距太大,韩愈反唇相讥道:“老虎和老鼠一大一小,但都名列十二生肖,这有什么奇怪的!”作为职场新秀却不怵老前辈,可见韩愈绝非“池中之物”。
等到公元798年,董晋表署韩愈为汴州观察推官、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这意味着韩愈终于正式步入官场,成为大唐官员阶层中的一员。他的这个职位属于从九品下,最低一档,但被视为“文士起家之良选”,起点并不算低。
不管怎样,经过短短三年的历练就能正式入仕,韩愈也算是“弯道超车”。而且,和那些仗着出身、一入仕就身登高位的世家子弟相比,像他这样从最底层干起、一步一个脚印升上来的官员更懂得民间疾苦,提出的治国策略更接地气。
然而,不到一年后,董晋就去世于汴州,韩愈护送其灵柩回原籍安葬。他刚刚离开四天,汴州的军队就哗变了,陆长源等同僚惨遭屠戮,整座城池也变成了一片火海。韩愈虽然躲过了这场灾难,但他的妻子和刚出生的孩子仍留在险地,生死不知。
幸运的是,他的妻儿之后安全逃出,一家人终于团聚。但汴州的突发事件,也让韩愈看到了藩镇混乱失序、对抗中央的可怕。后来他能作为“鹰派”冲在反对藩镇的最前线,坚决维护中央权威,与这段惨痛经历有着直接的关系。
因董晋去世而“失业”的韩愈,很快又找到了第二份工作,到徐州的张建封那里担任幕僚。张建封也做过宰相,有礼贤下士之名,而且文章写得很好。韩愈当年客居长安时,因马燧介绍两人相识,张建封对韩愈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于是韩愈开始了第二段幕府生涯。此时他已经褪去初入职场的青涩,有了丰富的幕僚工作经验,处理地方军务、政务时游刃有余。而且张建封给的俸禄也不低,所以这段时间韩愈的生活非常安逸,衣食无忧,波澜不惊。
但很快,韩愈又开始了“不平则鸣”,这次他㨃的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张建封。他来之前,徐州节度使幕府的工作时间是“晨入夜归”“非有疾病事故,辄不许出”,也就是早晨上班、晚上回家,除了生病或遇上大事不得请假外出。
韩愈刚来没几天,就上书张建封《论晨入夜归事》,对上班时间过长表达不满,希望能改进。他的诉求是八小时“弹性工作制”,即早上从5点到9点为工作时间,下午从3点工作到7点,这样大家精力集中、效率提高,并也不影响工作。
除了工作时间,韩愈还不赞同上司的生活方式。当时张建封已经担任高官多年,生活作风非常奢靡。他喜欢打马球,还在幕府中摆宴席,歌舞欢会。韩愈觉得这就是在浪费生命。作为深受君主厚待的官员,积极进取、报效君王才是正道!
所以他会因为张建封打马球一事多次上书。打马球是唐代极为流行的娱乐运动,大家骑在马上奔驰,用专用的球棒把球击入球门。因为对抗激烈,受伤在所难免。韩愈劝告张建封要爱护身体,并且要把击球的这股劲儿放在上马杀贼上。
就这样,韩愈和张节度使之间开始产生隔阂,到后来甚至闹得有些僵。等到公元800年,张建封突生重病,精力不济,也无法弹压军队中的乱象。韩愈早已萌生去意,于是带着一家老小果断离开。他刚刚出城,徐州驻军就发生哗变,幕府内又是血流成河。韩愈不禁感叹,自己何时能得到机会,为君王扫除藩镇弊端呢?
《师说》问世的“惊雷之音”
虽然有远大的抱负,但再次失业的韩愈,必须要尽快找到下一份工作,解决一家老小的温饱问题。他在洛阳、长安间往还,寻求新的机会,但都以失败而告终。直到公元801年,他才调授国子监四门博士,终于开始了在京城长安的仕宦生涯。
那么,国子监四门博士又是怎样一个职务呢?在唐朝,国子监是国家级的最高学府,下设六个学馆,分别是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其中国子学、太学、四门学,是综合性的贵族学校;而律学、书学、算学则是专门性的学校。
三个综合性学校的生源按照官员品阶进行划分。国子学收录的是三品以上官员及国公的子孙;太学收录的是五品以上官员及郡县公的子孙;四门招录的是“七品以上官员以及侯、伯、子、男爵之子”,相对前两者,学生父辈、祖辈的品阶最低。
四门学博士的官阶是正七品上,但俸禄却远不如之前。以至于韩愈写诗哀叹苦寒的生活:“肌肤生鳞甲,衣被如刀镰。气寒鼻莫嗅,血冻指不拈”。
此时的韩愈只有三十五岁,但多年的不得志以及埋头苦学,已经让他呈现衰老之态。在写给友人的书信中,他说自己的牙齿已经开始脱落,眼睛变得昏花,头发白了一半,就连胡须里也一些变白了。可见韩愈的前半生,过得着实不易。
而且,当时的国子监学风极差,远不是我们想象中的纯洁的“象牙塔”。柳宗元曾撰文道:太学生中有的搞小团伙,不尊重师长;有的学业荒疏还恶语相向,有的满口假话还肆意斗狠,有的欺凌老师、辱骂学官。“校风学风”之差,令人咋舌!
此外,从魏晋之后,教师就不再是一个光荣的职业。尤其在是唐朝,没有人声称愿意当老师;如果真有这么一位甘当出头鸟,迎接他的必然是群起而嘲之,说他狂妄自大、自不量力。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韩愈《师说》一文横空出世。
文章一开始,韩愈就指出”古之学者必有师“,“师”的职责就是“传道授业解惑”。接着,他痛心地指出“师道之不传也久矣”,人们“耻学于师”,而且越是精英阶层越不讲师道。最后他反问说这样下去会让世道变坏,不是很可怕吗?
《师说》一出,立刻引起轩然大波。柳宗元在《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中写到,在“耻学于师”的社会大环境中,只有韩愈站了出来,甘冒世间之大不韪,不仅广收学生,而且作《师说》一文为自己辩护,结果引来骂声一片,说他狂妄自大!
今天我们读《师说》,觉得它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在和颜悦色地讲为师的道理。但通过柳宗元的文章,再结合当时的时代大背景,我们才能理解韩愈的痛心疾首,理解他的振臂高呼,看到他的胆略和风骨!
所以说真正的勇士始终是孤独的,这才有“孤勇者”一说。就像韩愈,尽管能得到好友柳宗元的理解和欣赏,但却无法得到后者的声援。当有人提出拜师想法时,柳宗元却将其拒之门外,给出的理由是“我柳宗元的才干和胆量不如韩愈”。
后来柳宗元还专门写了一篇《报袁君陈秀才避师名书》,主旨就是回避做老师。文中说:“仆避师名久矣。……世久无师弟子,决为之,且见非,且见罪,惧而不为。”翻译过来就是,要当老师就要被人非议,被人怪罪,所以我害怕,坚决不要这个名头。
从这一点来看,韩愈无疑比柳宗元更勇于任事,敢于担当。尽管短期看他遭遇了诸多的嘲讽和谩骂,但渐渐地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开始认可他,志同道合的好友、门人也越来越多。在他们的带动下,整个社会“尊师重教”的风气也开始建立。
就这样韩愈以笔为刀,刺向不良风气,让“老师”二字重新恢复了尊严。往大里说,这篇文章犹如定海神针,具有震烁古今的力量,捍卫师道尊严。而往小里讲,今天教师能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职业,和韩愈当年的“狂妄”是分不开的。
到了这个时候,尽管韩愈的仕途仍然不顺利,但积累了极大的声望。有趣的是,他的名声是在争议中不断积累的,用后世梁启超的话说,就是“名满天下,谤满天下”。幸好韩愈有着强大的韧劲和“钝感力”,能承受这样汹涌的褒贬不一。
或许从世俗的角度看,韩愈这个人很“刺头”,不管遇到哪位领导都要“搞事情”;因此有人骂他用作秀来博眼球、搏出位。但从历史的角度看,不是韩愈因为要“博眼球”而作惊世骇俗之举,而是他的见识和勇气注定让他卓尔不群。
这是因为韩愈至死都如少年郎一般,骨子里带着一腔热血;遇到不平之事,他绝对会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他可能会因为一时冲动而犯错,但绝不会因为担心犯错或遭遇阻力而犹豫不前。这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热忱,正是儒家之道。
更关键的是,大多数情况下他并不是装腔作势、故弄玄虚,而是真能看出社会的症候,揭示问题的病灶,指出解决思路。他集强烈的敏感性、深刻的洞察力和勇猛的责任心于一身,最后才变成这样一个不世出的伟人。
韩愈的好友贾岛曾写过一首诗,叫《剑客》,诗中写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此时此刻的韩愈就像一把锋利的宝剑,渴望着飞出剑鞘,斩尽人间的不平之事。那么,他等到了这样的机会了吗?下集继续。
来源:鹰哥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