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慧儒 | 米勒《春天》里的孩子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10-28 16:00 1

摘要:一幅画如何理解,向来见仁见智,莫衷一是。作品越是经典,阐释空间往往越大,也就越难定于一说。不过,这通常是就作品的内涵与寓意而言,若论状摹之物本身,则不管观赏者背景与见识如何,不当有什么歧见,这毕竟属于事实层面的视觉确认。

法国画家让-弗朗索瓦·米勒的名画《春天》。

一幅画如何理解,向来见仁见智,莫衷一是。作品越是经典,阐释空间往往越大,也就越难定于一说。不过,这通常是就作品的内涵与寓意而言,若论状摹之物本身,则不管观赏者背景与见识如何,不当有什么歧见,这毕竟属于事实层面的视觉确认。

辨识画作内容出现偏差,在普通艺术爱好者那里,不足为奇,就是专业人士,也难免偶尔会有纰漏。但很难想象,世界一流专家团队会看走眼,可这就偏偏发生在作为现代美术世界顶级殿堂的巴黎奥赛博物馆。

这里说的是法国画家让-弗朗索瓦·米勒的名画《春天》的解读。

前些时,笔者在巴黎奥赛博物馆观赏时,隐隐觉得导览机的解释与画作主旨不甚契合。担心自己当时看得不够真切,托付近日前往奥赛博物馆参观的几位朋友细心端详一番。友人回来都证实了我的初步印象,而且还为我全文抄录了奥赛博物馆导览机里关于此画的解说。其中最重要的描述是这样的:

在这幅《春天》中,人类唯一直接的存在,仅仅是树下那位几乎看不清的小小身影。而自然的主导地位也并非绝对,因为小径、篱笆和田地提醒我们,自然同样已经被人类所塑造。然而,这个人物必须躲在树下避雨的事实,又显示了并非一切都能被人类掌控。转瞬即逝的暴风雨提醒我们,大自然始终能够施加其自身的、往往难以预测的法则。画面上似乎正在驱散阴霾的那片蓝天,也象征着冬天正在让位于春天,而盛开的苹果树则预示着丰收的到来。

这一“官方”概述,乍听上去,扼要而精到,既标明人与自然关系的要点,也突出了春天生命力复苏的意蕴,可谓中规中矩,无懈可击,经由世界各地业余和专业访客的分享认可,日复一日得到万千次不断验证。尽管如此,倘若我们凝神于那个所谓“小小身影”,不难看出,上面的解说未免流于粗疏隔膜。

这是因为,那个避雨的“小小身影”其实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是大人怀里搂着一个孩子。按说,有没有孩子,并不影响画中所表现的人与大自然的关系,可是,当我们细想一下这幅画的命意与主旨以及米勒晚年画风从人物向大自然的过渡,便会发现,这个几乎辨认不出的孩子,才是这幅画的真正核心所在。

《春天》所定格的是雨后转晴的野外景观。左上方仍是沉重的黑云压顶,但右上方已露出一小片蓝天,没遮拦的阳光斜射过湿润的天空,尽情洒落在乌云之下的林木和园地。急雨骤晴的时间节点,对角轴线两侧强烈的明暗反差,都暗示着大自然有着馈赠与威胁的双重属性,这乃是人类无可更改的生存境况。导览说的没错:春霖滋润着沃土,催生万物,养育人类,但人却得躲在树下避雨。可另一方面,树下那个所谓“小小身影”却并非奥赛博物馆导览所云“人类唯一直接的存在”,而是父与子两个人。父亲尽量护着孩子,显然生怕冷雨淋到孩子身上,他那几乎看不出来的微微前倾的身姿,透着父爱的温暖,似乎也为整个画面增添了一笔人性暖色。

着眼于保护,可以发现更多关联,也可以更好理解画家的宗教情怀。一如父亲守护着孩子,茂密的树冠荫蔽着人,而最上方两道彩虹则庇护着大地和栖居其上的人类,放眼追循这些不同的保护,整幅画就像是一圈圈扩散的涟漪,而涟漪中心正是导览所未提及的孩子。孩子小得几不可见,却处于全画的中心位置。《旧约·创世纪》记载大洪水劫难过后,上帝与诺亚立约,今后再不会发生洪灾威胁物种生存,彩虹便是此约的标志。如果说,父亲体现着亲人的保护,树冠寓意大自然的保护,那么,彩虹乃是神的保护。重重呵护,足见珍贵,所保护的最内在的核就是孩子所代表的幼小生命。

《春天》是米勒定制画系列《四季》中的第一幅作品,表现的是季节永恒轮回中生命的复苏。春雨过后,透墒的水分孕育着蓄势萌发的禾苗,湿漉漉闪亮的果树枝头繁花绽放,刚刚嫁接好的枝条将长出改良果实的新桠。与枯而复荣的禾木相应,父与子乃是世代接替传承的环节,象征着人类绵延环环相扣的无尽链条。通过孩子,原本只在空间上展开的山水景色便有了时间的厚重感,把观者带入了历史语境,春天主题因而也被赋予了更深刻的意蕴。

要是树下没有人,《春天》就纯然是一幅风景画;有了人,便多出一维,把主题移到了自然与人的关系上;加上孩子,则又增添出一个维度,这便是人与人的关系。大人呵护孩子,而孩子又暗示着人类延续和繁衍的责任。如果没有孩子,大人体现的仅只是向自然索取生活所需的劳作,如导览中所言,田间小径、篱笆、园地,都已是被人塑形的自然,而嫁接的果树枝更直观地显示出,人在介入并改变自然。劳作所体现的是人与自然的关系,用海德格尔的话来说,是“忧劳(Besorgen)”。米勒特地在中心位置画了孩子,折射出了另一个面向:人与人的关系,即“忧恤(Fuersorge)”。 “忧劳”加上“忧恤”乃是人之为人全部的生存结构:“忧 (Sorge) 。”可见,加不加小孩,不仅关系到人与自然的彼此映衬——一是春来秋往,周而复始,一是世代更迭,生生不息——也使得置身于“生存结构”中的人更为立体丰满,更具活生生的个性和历史性。

米勒最著名的作品应该是这幅《拾穗者》。

不同于其时兴起的印象主义山水画,米勒的《春天》着色晦暗厚重。在此背景下,呈白色的孩子格外惹眼,不过,画家构图时,刻意将孩子与父亲的衣服重叠,达到一种一而二、二而一的错觉效果——这恐怕也是奥赛博物馆专家团队集体失察的原因吧。远远看去,绿油油的苹果树上的白花、黑云下隐隐约约的白鸽像星星般闪烁,与穿白衣的孩子遥相呼应。白色象征着纯洁无辜,也预示着无限可能。在广阔天地间,他们这些洁白的色斑和色块虽是那么渺小,但一一承载着不尽的希望。鸽子在《圣经》中衔回了橄榄枝,预示灾难终结,画里,它们宣告严冬已经过去了。苹果树上的繁花似乎在承诺一个丰收季节,而孩子则把观赏者的目光引向了未来——这无论如何是米勒《春天》这幅寓意深远的名画不该缺失的!

刘慧儒

责编 刘小磊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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