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鹏:清末一个北方举人的一生,藏着传统士绅的最后挣扎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10-28 15:00 1

摘要:之前我写了许多清朝士人的文章,但主角大都是杜凤治、李慈铭、陈师远这样的南方士人 —— 他们要么浸在广东官场的应酬与算计里(杜凤治),要么陷在京城文人的风雅与牢骚中(李慈铭),生活里总绕着官场规则、商业往来、城市里的烟火气转,哪怕有挣扎,也带着点南方士绅的 “精

之前我写了许多清朝士人的文章,但主角大都是杜凤治、李慈铭、陈师远这样的南方士人 —— 他们要么浸在广东官场的应酬与算计里(杜凤治),要么陷在京城文人的风雅与牢骚中(李慈铭),生活里总绕着官场规则、商业往来、城市里的烟火气转,哪怕有挣扎,也带着点南方士绅的 “精明” 劲儿。

而翻到山西举人刘大鹏的《退想斋日记》,看到的却是另一幅图景 —— 一个质朴的传统士绅,在时代变革中守着 “耕读传家” 的本分,却一步步被推着走向迷茫。

刘大鹏活了 86 岁(1857-1942),从咸丰年间活到抗战时期,日记写了 50 多年,近百万字。他不是大官,也不是名人,就是清末最普通的北方举人,却把那个时代底层的 “苦” 与 “难”,全记在了纸页上。

刘大鹏出生在山西太原县赤桥村,这个村子不简单 —— 以 “豫让刺赵” 闻名,挨着晋祠,靠晋水灌溉稻田,村里人 “十之八九” 靠造草纸谋生。用刘大鹏的话说,“吾家世居赤桥官道社”,往上数八代都是农民,到了祖父那辈,还是 “以耕稼为恒业”。

赤桥村

改变家风的是他父亲刘明。刘明早年练过武,想考武举却没中,转头去做木材生意,在太谷县里满庄开了家木店,攒下了家业,还得了个 “义高一乡,世称善人” 的名声。母亲甄氏是典型的传统妇女,“谨守礼法,治家勤俭”,刘大鹏后来专门写文章夸她 “族党咸为称颂”。

这种 “半农半商” 的家庭,给了刘大鹏不一样的影响:父亲既希望他读书科举,又没让他脱离生计 —— 小时候他跟着家人下田,后来去书院读书,也常惦记家里的农活。他后来常说 “不耕则糊口不足,不读则礼仪不知”,其实就是父亲教给他的道理,更是千百年来乡土中国的生存根基:种地求温饱,读书守规矩,基层社会的稳定,全靠这两样撑着。

赤桥村不大,却藏着刘大鹏的整个少年时代。除了两次进京赶考、一次去开封会试,他一辈子没怎么离开过山西,最多就是在太原县、太谷县之间跑 —— 用他的话说,“足不出府”。这种 “接地气” 的生活,让他后来看问题,总带着点北方农民的实在,也让他对 “耕读” 的坚守,比旁人多了几分固执。

刘大鹏 7 岁才会说话,村里人说 “贵人语迟”,可他自己没觉得,只记着 “九岁从师读书”,老师是本村的刘午阳。

这个刘午阳不简单,在《晋祠志》里有传,说他 “潜心理学,设帐授徒,往者不追,来者不拒”。他教学生有个规矩:不盯着 “举子业”(应付科举的文章),先教《孝经》《朱子小学》,再讲《近思录》《性理精义》,核心就是 “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这八个字。

刘大鹏跟着刘午阳学了十余年,把这 “八德” 刻进了骨子里。他后来回忆,小时候寒冬腊月,天不亮就去塾馆背书,“五更到馆,灯下背书,初晓即旋家”,一点不觉得苦。

这种苦读,不仅让他 “备读经史诸书”,连晚年都能做到 “四书五经留于胸中不至全失”,更重要的是,他后来评判人和事,全靠这 “八德” 做标准 —— 比如看不惯新式学堂 “丢了孔孟之道”,骂官场 “不讲礼义”,都是从这儿来的。

23 岁那年,刘大鹏考中秀才,还成了 “廪生”(秀才中的尖子,能领官府补贴,见了县官不用下跪)。对普通农家来说,这已经是 “光宗耀祖” 的事,可刘大鹏不满足,接着去了太原县的桐封书院,后来又考进省城的崇修书院,一门心思想考举人 —— 不是贪慕功名,而是在他心里,“读书取仕” 本就是 “耕读传家” 的一部分。

崇修书院在太原,是当时山西的好书院之一,旁边还有晋阳书院、令德堂书院。令德堂是张之洞办的 “新式书院”,有固定的 “膏火银”(书院给学生的补贴),有人劝刘大鹏 “夤缘以入”(走关系进去),他拒绝了,说 “究非正大光明之事”。

令德堂书院1902年与晋阳书院合并改制为山西大学堂,后发展为山西大学‌

还有同学嫌崇修书院 “地脉不佳”,科名不盛,要转去晋阳书院,刘大鹏也不去,说 “吾人来此肄业,德行之修为重,科名之得为轻”。在他眼里,读书是为了 “成德行”,不是为了 “中举人”—— 这话听起来有点 “迂”,可他真这么做了。

在崇修书院的十年,刘大鹏过得很俭省。当时 “丁戊奇荒” 刚过,家里木店刚起步,没多少钱给他挥霍。其他富商子弟 “清晨山长已登堂讲书,仍钻被窝高枕而卧”,甚至 “开灯吸食洋烟,群聚赌钱”,他却天天 “昕夕繙阅经史而外,多属理学诸书”,把有关修身的话抄在身边,提醒自己。同学笑他是 “道学先生”,他也不在乎。

不过,他也有遗憾。后来回忆这段日子,他总说自己 “于诗之精微奥妙一无所知”“写字最短”“五雀六燕算法(古代计算重量的实用技能,科举可能涉及)茫然不解”—— 这些都是科举要考的,他却没学好。可正是这种 “不专盯科举” 的态度,让他比其他读书人,多了点对现实的清醒。

光绪十七年(1891),刘大鹏 36 岁,已经考了七次乡试都没中,心里有点慌了。年底,他去赤桥附近的王郭村当私塾先生,第一次尝到 “教书” 的苦。

私塾先生不好当,刘大鹏在日记里写 “家有三石粮,不作童子王”,抱怨 “虚度光阴,消磨一生之志气”。他给学生立了十二条学规,“一日之中,背书之余,讲书教书,教写字,教平仄音韵”,忙得脚不沾地,可心里总惦记着科举 —— 毕竟,“耕读传家” 的 “读”,最终还是要靠 “科举” 出头。

转机出在 1894 年。这一年,他 37 岁,长子刘玠考中秀才,他自己又去考乡试。考前他总 “梦笔”,梦见 “有人授五色笔”,甚至 “父亲授笔一袋”,心里觉得 “有戏”。果然,九月初八夜里,官府上门报喜 —— 他中了第七十名举人

一举成名天下知”,刘大鹏忙着谢师拜客,给儿子续弦,可没高兴多久,又得回王郭村教书 —— 举人虽然体面,却没官做,还是得靠 “舌耕” 糊口。他在馆里写了首《追悔教学》诗:“于今教学阅三秋,凌晨内问反增羞…… 惟愿终身辞此事,不知天意许吾否?” 满是无奈,却也没丢了教书传礼的本分

中了举,按规矩要去北京考会试,这就是 “公车北上”。刘大鹏一共去了两次,第一次是 1895 年(乙未年),第二次是 1898 年(戊戌年),正好赶上甲午战争和戊戌变法,也让他看清了京城的 “真面目”。

第一次去北京,他被京城的繁华震撼了:“公车免税通行,贡院极为雄壮,京都之繁华宏阔,生平未见”。他逛了国子监、琉璃厂、万寿山,甚至进了内阁署,看了太和殿,“何等快乐”!可快乐之余,他也看出了问题:京城人 “竟尚虚体面”“无一事不见奢华”,士大夫聚会,聊的不是 “经世致用”,是 “怎么买田、怎么捐官” —— 这和他心里 “读书致用” 的规矩,完全不一样

更让他清醒的是会试本身。全国五千人参考,山西只取了十人,他落榜了。他反思自己 “不读时文三年”“生平最短写字”—— 京城考官重写字,他却天天翻经史,根本不合规矩。他叹道:“科名悉由命定”,可心里还是不服。

第二次去北京是 1898 年,戊戌变法那年。这次他还是落榜了,却在天津开了眼界 —— 天津是通商口岸,“舟楫如林,百货川流”,他称其为 “大码头”,说自己 “浅陋耳目颇觉较前扩充矣”。可对变法,他却看不懂:“国家改旧法以行新法,此一大变局也。令天下人心未定,不知所从矣” —— 他怕的不是变法本身,是 “旧规矩没了,新规矩又立不住” 的混乱。

1896 年,刘大鹏 39 岁,去了太谷县南席村,在武家当私塾先生,这一教就是十五年(注:先在武铁槑家,后转武佑卿家,统称 “武家”)。

南席村离赤桥六七十里,他每年往返几次,遇着夏秋雨季,汾河涨水,路都走不了。东家待他不错,每年 “脩金一百两”(这个待遇远超杜凤治、陈师远、李慈铭等南方人做私塾先生时),管一日三餐,可他还是不满足 ——“初志本不愿教书,然今出门教书者,为糊口计耳”。他总想着 “奋志青云,身登仕版”,可举人出身,没后台,根本没官做。

最让他煎熬的是时代的变化。1900 年义和团起,晋祠一带 “童冠各半,凡数万人”,旗帜上写 “扶清灭洋”,教民被杀,教堂被烧,他躲在村里 “男女老幼莫不惶惶”。后来八国联军进山西,他叹道:“洋夷扰乱中华,致义和拳之起,民不聊生” —— 他不懂 “民族矛盾”,只看到 “百姓又要遭罪”。

1904年最后一次科举

1905 年,清廷宣布废除科举,刘大鹏的天塌了。他在日记里写:“心思昏昏,所到之处,同人皆曰科考一停,吾辈生路绝矣,虽欲舌耕而糊口亦不可得”。对他这样一辈子靠 “读书科举” 谋生的人来说,科举没了,就像农民没了田 —— 更让他慌的是,“耕读传家” 的 “读”,连个奔头都没了。

这十五年里,他也有喜事:长子刘玠考中举人,次子刘瑄考入山西大学堂,家里得了 “父子登科” 的匾,可这些都抵不过 “乱世” 的恐慌。1907 年父亲去世,1908 年妻子去世,他自己 “眼花发白,日事昏迷”,再没了往日的精神头。

太原赤桥村刘大鹏故居父子登科匾

1911 年,辛亥革命爆发,太原起义的炮声传到赤桥村,刘大鹏慌了。他在日记里称宣统年号,“仍戴顶帽,不从叛逆之制”,说孙中山是 “逆首”,袁世凯是 “逆臣”。有人强行剪了他的辫子,他恨得 “食其肉而寝其皮” —— 辫子不是头发,是他心里 “旧规矩” 的念想。

可现实是,他得活下去。民国元年,他被推选为太原县议会议长,后来又做了县教育会副会长、财政公所所长。他一面说 “予于时事大不相宜”,给自己取号 “遁世翁”,一面又不得不 “处此新党猖獗之时,竭一己之心力”—— 因为家里十几口人要吃饭,父亲留下的木店收入大减,他不做官,就没饭吃。

最讽刺的是,他还去晋祠初等小学堂当教员。以前是 “举人先生”,现在要 “日日唔对小学生,口讲指画”,教新课本里的 “西学”,他心里尴尬,却不得不干。他在日记里叹:“因口腹之累,不得已而作二代之臣,致使败坏名节而不顾”,满是矛盾 —— 可哪怕教新学,他也总想着在课里掺点 “孝悌” 的道理。

晋祠志

不过,他也做了件正经事 —— 修晋祠。1914 年起,他牵头修缮晋祠,面对公款吃喝、有人营私舞弊,他据理力争,甚至找山西军阀黄国梁要经费。工程完工后,有人造谣说他 “侵吞巨款”,他坦然说:“未有一钱之私弊,皆为切实之工程,可以对天地,可以质鬼神”。这大概是他民国时期,最能挺直腰杆的事 —— 晋祠不是建筑,是他心里 “乡土文化” 的根。

1920 年代,刘大鹏年过花甲,辞了所有官职,回赤桥村当起了 “老农”。他种着家里十几亩地,春夏种麦、种玉茭,秋冬收割,还雇了长工帮忙。他不觉得苦,反而觉得 “躬耕田间,可静养心田”。

除了种地,他还开煤矿。1914 年,他跟人合租西山的石门窑,后来又办了西坪窑,“入窑看视、整顿窑务、祭祀窑神”,忙得不亦乐乎。他说自己 “以煤炭为生涯,原属隐遁之意”,其实是为了多赚点钱,养活一大家子 —— 哪怕经商,他也没丢了 “祭祀窑神” 的老规矩。

刘大鹏

此时的刘大鹏,已经没了当年的 “科举梦”,只守着 “耕读传家” 的最后一点本分。他教孙子读书,带他们下田,在日记里记 “今日锄麦田”“明日摘豆打枣”,像个普通的北方老农。这看似平淡的日常,其实是在乱世里守住乡土社会的精神底子:哪怕外面改朝换代、洋学盛行,家里的田要种、书要读,礼仪不能乱 —— 这就是基层社会能扛住变局的底气。

可偶尔看到新式学堂的学生 “不读四书五经”,看到村里有人 “剪了辫子,穿洋装”,他还是会叹:“世乱纷纭,古风不存矣” —— 他的叹息,不是守旧,是怕 “根” 断了。

1942 年,86 岁的刘大鹏在赤桥村去世。他的日记,从咸丰年间写到抗战,记了五十多年,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全是 “教书、种地、考科举、叹乱世” 的细碎。可正是这些细碎,让我们看到了清末北方举人的真实一生 —— 他们不是戏文里的 “老爷”,是在时代变革中,挣扎着活下去的普通人,更是乡土中国文化韧性的守护者

刘大鹏的一生,其实是清末千万个乡土士绅的缩影。他们靠 “读书科举” 出头,把 “孝悌忠信” 当信条,可时代变了 —— 科举废了,洋夷来了,王朝亡了,他们的世界也塌了。

像杜凤治这样的官员,还能靠 “搞钱” 维持体面,可刘大鹏这样的普通举人,只能靠 “教书、种地、开煤矿” 谋生。他们看不清 “新法”,舍不得 “旧礼”,看似 “迂腐”,其实是在扛着基层社会的文化根基 —— “耕读传家” 从来不是一个家庭的生存策略,而是千年乡土中国的 “韧性密码”:种地保证生存,读书传承礼仪,只要这两样在,哪怕王朝更迭、世道混乱,基层社会就能维系,文化就能延续。

现在再读《退想斋日记》,最让人感慨的不是刘大鹏的 “迂”,是他的 “韧” —— 这种 “韧”,不只是一个举人的坚守,更是乡土中国能扛过千年变局的精神力量。刘大鹏的挣扎与坚守,也因此超越了个体命运,成了传统中国在乱世中延续的见证:只要田还在种、书还在读,文化的根就不会断

来源:六得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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