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72年9月的一天,指导员突然把我叫到办公室,门刚关上,他紧绷的脸就沉了下来:“刘国华,你到底怎么回事?”我心里咯噔一下,还没等开口,他的话就像重锤砸在我心上:“连队党支部好不容易把你报上去当提干对象,营党委都批了,可团政治处查出来,你爷爷是地主!你这兵到底
1972年9月的一天,指导员突然把我叫到办公室,门刚关上,他紧绷的脸就沉了下来:“刘国华,你到底怎么回事?”我心里咯噔一下,还没等开口,他的话就像重锤砸在我心上:“连队党支部好不容易把你报上去当提干对象,营党委都批了,可团政治处查出来,你爷爷是地主!你这兵到底是怎么当上的?”
我攥着衣角说不出话,额头上的汗顺着脖子往下淌。指导员叹了口气,语气稍缓却依旧严厉:“政治处王主任不同意,说要把你退回地方。你自己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去说说情。”
那天下午的训练我魂不守舍,推土机的轰鸣声在耳边嗡嗡作响,眼前全是指导员严肃的脸。挨到晚上,我揣着颗忐忑的心,摸黑往团机关家属院走,路上的石子硌得脚生疼,却远不及心里的慌。
王主任家的灯还亮着,我在门口徘徊了好几圈,才鼓起勇气敲了门。开门的是王主任爱人,听说我找王主任,她指了指里屋。
我刚迈进门槛,就见王主任坐在藤椅上抽烟,烟雾缭绕里,他抬头看见我,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就是刘国华?”
我连忙点头,刚要开口解释,他就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你在连队当推土机驾驶员,技术是好,河道治理、抗洪抢险,哪次任务你都冲在前头,营连把你评成优秀战士,提拔成班长,报提干,这些都是实打实干出来的。”
他顿了顿,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声音沉了下去:“可政审外调的同志回来报,你家成分有大问题——你爷爷是地主。你是地主的孙子,这事儿让我们很被动。”他站起身,背对着我望向窗外:“提干的事,就算了吧。”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到脚底。我张了张嘴,想说我爷爷早就过世了,想说我父亲一辈子老实巴交,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个年代,“地主后代”四个字,就像一道刻在骨头上的烙印,任凭你再努力,也难抹掉。
走出王主任家,夜风吹得我打了个寒颤。营区的路灯昏黄,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脚步沉重地往回走,三年前参军的情景,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翻涌。
1968年冬天,北风卷着雪沫子往人脖子里钻。我们大队的青壮劳力全被抽去后山修水库,还组建了青年民兵突击队,挑的都是政治觉悟高、身体壮实的年轻人。我那时候刚满18岁,身高一米七六,胳膊上全是力气,天天盼着能进突击队。
可当我找到民兵连长,话刚说出口,他就撇着嘴笑了,那笑容里的轻蔑像针一样扎人:“突击队要的是进步青年,你爷爷是地主,你不够格。”
我攥着拳头站在那儿,脸烧得发烫。那天下午,看着同村的年轻人扛着铁锹、戴着红袖章往水库工地走,我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村里,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后来水库工地抢工期,全村就我一个青年留守,白天帮着生产队喂牲口、看场院,晚上回家,总能听见父母在屋里唉声叹气。
那时候,成分不好的家庭,在村里就像抬不起头的庄稼。我到了找对象的年纪,媒人从没登过我家的门。
有次邻居婶子好心提了句,说邻村有个姑娘没嫌我穷,可一听说我爷爷是地主,立刻就没了下文。
村里有人家办喜事,我们家从来没被请过;生产队分东西,我们家总是最后一个去,给什么拿什么,连句二话都不敢说。
1969年2月,部队来征兵的消息传到村里。我听见后,心里像揣了只兔子,可转念一想,又自嘲地笑了。当兵、当工人,那都是成分好的年轻人才能盼的好事,我一个地主后代,连想都不该想。
那时候水库正赶上合拢的关键时候,大队里实在抽不出人,四个被派去公社报名的青年,要么体检不合格,要么家里不愿意。
公社武装部催得紧,批评大队不重视征兵工作。大队干部急得团团转,最后实在没办法,有人提议:“把刘国华报上去吧,反正也是凑个数。”
就这样,我被人从家里叫到公社医院体检。抽血、量身高、查视力,我紧张得浑身发抖,心里却偷偷盼着能合格。
没想到,最后只有我一个人体检过关。拿着体检合格通知书,我站在公社门口,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那天回家,父亲蹲在门槛上抽烟,抽了一锅又一锅,最后只说了句:“到了部队,好好干,别给家里丢脸。”
新兵下连,我被分到了机械连。知道自己成分不好,我从不敢多说话,凡事都抢在前面。出操我第一个站队列,干活我第一个扛工具,领导叫干啥就干啥,从不讲条件。
战友们休息的时候,我要么在保养器械,要么在看书学技术。下半年,领导见我踏实肯干,就让我跟着老师傅学开推土机。
我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学技术上,师傅教一遍,我就记在本子上,晚上躺在被窝里再琢磨。半年后,我就能单独驾驶推土机参加作业,不管是平整场地还是挖沟筑坝,从没出过差错。
两年后,我当上了机械一班的班长。那时候我觉得,只要好好干,总能让人看起眼来。可没想到,眼看提干有了希望,还是栽在了成分上。
从王主任家回来后,我闷在班里,好几天没怎么说话。但我没敢撂挑子——我知道,这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机会。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带头出车,认真管理班里的战士,不管是脏活累活,都冲在最前面。班里的战士没人知道我心里的委屈,只觉得班长比以前更拼命了。
可命运的转折总是猝不及防。半年后,连里突然通知我,调去三营汽车连任班长。我心里咯噔一下,琢磨着是不是还是成分的事,让我离开了熟悉的机械连。
那天收拾行李,我看着陪伴了我三年的推土机,摸了摸方向盘,鼻子一酸。但我很快就打起精神——不管到哪儿,都是当兵,都是为部队干活。
到了汽车连,我从头学起。跟着老班长学开卡车,学维修保养,白天跟着出车拉物资,晚上就在车库里琢磨车辆构造。
因为我肯吃苦、脑子活,没多久就熟练掌握了各种车型的驾驶和维修技术。后来团运输股缺人,好几次把我抽过去帮忙。股长和助理员都喜欢我,说我“技术好、靠得住、思想稳”。
日子一天天过,我渐渐把提干的事埋在了心底。可没想到,1975年春天,也就是我当兵的第五年,连里突然通知我去团部开会。我以为是任务安排,到了才知道,是宣布提干命令——任命我为汽车连一排排长。
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我愣住了,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散会后,我一个人跑到营区后面的山坡上,对着远方的群山,狠狠抹了把脸。
那天晚上,我给家里写了封信,告诉父母我提干了,信纸上落了好几个泪斑。更让我激动的是,同年秋天,我被批准加入中国共产党。
对着党旗宣誓的时候,我攥紧拳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辈子,一定要对得起部队的培养,对得起这份信任。
提干的消息传到老家,村里炸开了锅。以前从不来往的人,开始主动跟我父母打招呼;媒婆更是踏破了我家的门槛,说媒的姑娘一个接一个。
母亲在信里说,有个成分好的姑娘家,愿意陪送不少嫁妆,让我考虑考虑。可我心里,早就有了人选。
那是我们村张广厚的大女儿,叫张云玲。张广厚家成分也不好,他是个泥瓦匠,手艺精湛,村里谁家盖房子都找他,可因为成分问题,常被人排挤。
我们两家是“同命相怜”,我父母和张广厚两口子走得最近。以前我家堂屋屋顶老漏雨,一到下雨天,锅里盆里全是接水的家什。
每次张广厚看见,都会主动来帮忙,踩着梯子上房泥、铺麦秸,忙前忙后,从不要一分钱工费。晚上收了工,父亲就会喊张广厚来家里,把心里的委屈、被人欺负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给对方听,常常聊到大半夜,屋里的煤油灯亮到深夜。
我早就认识张云玲。她没上过学,却生得高挑漂亮,眉眼清秀,更难得的是心地善良。
以前在村里,我因为成分问题被人欺负时,她总会悄悄递个眼神,或是趁没人的时候,把家里的红薯干塞给我。那时候我就想,要是能娶她当媳妇,该多好。可那时候我只是个普通战士,成分又不好,从不敢把这心思说出口。
现在我提干了,有了底气。我给家里回信,说就想找张云玲。父母知道我的心思,立刻托人去张家说媒。张广厚两口子一听,当即就应了——他们知道我是个踏实人,也盼着两个苦命的孩子能互相扶持。
1976年春节,我回家探亲,和张云玲订了婚。见面那天,她穿着新做的蓝布褂子,站在门口,脸红红的,不敢抬头看我。我看着她,心里暖暖的,觉得这么多年的苦,总算有了盼头。
婚后,张云玲非常孝敬我父母,她虽然没文化,却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在连队当排长工作忙,不能每年回家探亲,她不仅照顾好老人,还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她找人代笔给我写信总是说“你在部队好好干,家里有我呢。”
在汽车连当了两年排长后,我被调到团运输股当助理员。后来,我在运输股干了八年,从助理员升到了股长。1987年,我被调到师运输科当副科长,后来又升任科长。从正排级到副团级,我在部队干了15年。
这15年里,我从没敢懈怠过,不管是日常运输保障,还是演习、救灾任务,我都亲自带队,确保万无一失。
后来我爱人张云玲也随军来到部队,她一直陪着我,从家属院的小平房,搬到科里的家属楼,她始终朴素善良,把家里照顾得妥妥当当,还先后给我生了一儿一女,日子过得平淡却踏实。
1993年,我调任团司令部技术八级工程师。那年秋天,团里来了几位老首长回访,团领导特意安排了饭局,还通知了我——说我是团里的老人,如今又是技术八级工程师,该去陪老首长坐坐。
我准时赶到团部小餐厅,刚进门,就看见几位头发花白的老首长坐在桌前。寒暄间,我突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当年的团政治处王主任。
这么多年没见,他苍老了许多,背驼了,腰也弯了,头发全白了,眼神也没了当年的锐利。我走过去,笑着敬了个礼:“王主任,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刘国华。”
他眯着眼睛看了我半天,才含糊地点点头:“记得,记得,以前机械连的那个兵。”我心里一阵感慨,刚要再说点什么,团领导过来介绍:“老首长,这是我们团的刘国华工程师,技术八级。”
没想到,王主任突然打断了团长的话,嗓门一下子提了起来,当着一桌子人的面喊:“哎呀,地主的孙子在部队提了干部,现在官比我还大?”
他的声音又尖又亮,连说了两遍。桌上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圆场。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又酸又涩。
幸好团长反应快,立刻端起酒杯:“老首长,来,咱们喝酒,尝尝咱们团里的酒!”说着,就给王主任倒酒,才算把话题岔了过去。
那天的饭,我吃得味同嚼蜡。散席后,我走在营区的小路上,晚风拂过,心里却很平静。这么多年了,那些曾经的委屈、不甘,早就被岁月磨平了。
我想起刚参军时的小心翼翼,想起提干受挫时的绝望,想起和张云玲的相濡以沫,想起部队对我的培养……那些过往,像一串珍珠,串起了我的半生。
1996年,我45岁,转业离开了部队。离开那天,我穿着军装,在营区里走了一圈又一圈,看着熟悉的营房、操场、车库,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这里承载了我最美好的青春,见证了我的成长,也给了我一个全新的人生。
如今,我已经步入老年人行列,儿女都已成家立业。闲暇时,我总会翻看当年的老照片,那些穿着军装的年轻身影,那些泛黄的奖状,都让我想起在部队的日子。
有时候,张云玲会坐在我身边,陪着我一起看,她说:“那时候你真精神,现在也不老。”我笑着握住她的手:“是啊,多亏了部队,多亏了你。”
我常常想,如果当年没有去当兵,我可能还是那个在村里抬不起头的地主后代,一辈子守着几亩薄田,在别人的白眼和议论里过日子。是部队给了我机会,给了我尊严,让我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出了成分的阴影,实现了人生的价值。
那些曾经的坎坷和委屈,如今都成了珍贵的回忆。我感恩那个时代,虽然它有过偏见和不公,却也给了努力者机会。
我更感恩人民军队,它像一座熔炉,把我这个“地主后代”锻造成了一名合格的军人,让我明白了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担当,更让我懂得了——只要踏踏实实做人,勤勤恳恳做事,岁月从不辜负每一份付出,组织也从不会忽略每一个努力的人。
来源:温暖的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