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声音,平静得像我们老家门前那口不起眼的老井,扔块石头下去,半天听不见个响。可这话砸在我心里,却“轰”的一声,把我整个人都炸懵了。
电视上那张被打上马赛克的脸,我却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我妹,金凤。
记者把话筒递过去,她对着镜头,一字一句地说:“挣的都是力气钱,不偷不抢。”
那声音,平静得像我们老家门前那口不起眼的老井,扔块石头下去,半天听不见个响。可这话砸在我心里,却“轰”的一声,把我整个人都炸懵了。
力气钱。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这双满是老茧和木刺的手。我叫李建社,是个木匠,做了三十年。我这辈子,挣的每一分钱,都是靠这双手,靠着刨子、凿子和锯,一下一下从木头里抠出来的。这,才叫力气钱。
可金凤……她说的“力气”,是哪种力气?
我不敢想,脑子里像被灌了一锅滚开的猪油,又烫又黏,搅得我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老婆淑芬在旁边“哎呀”一声,手里的遥控器都掉在了地上。我俩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天塌下来的惊恐。
这些年,金凤在北京,是全家的骄傲。她寄回来的钱,给爹妈翻盖了新房,供我儿子上了大学,还帮我盘下了这个小小的木工作坊。村里人谁不羡慕我有个出息的妹子?我跟人喝酒,吹起牛来,总说我妹在北京大公司当经理,管着好多人,穿得体面,吃得讲究。
可现在,电视上那个叫“梁某”的女人,那个“天上人间”的什么“花魁”,那个被警察押着,脸上打着马赛克的人,她一开口,就把我这三十多年用木头和汗水垒起来的体面,给拆得稀里哗啦。
我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个“正”字。做人要正,做事要正,做的家具,每一根卯榫都要严丝合缝,方方正正。可我妹,我那个从小跟在我屁股后面,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妹子,她走的路,怎么就歪成了这样?
那句“不偷不抢”,像一根最细的木刺,扎进了我心里最软的地方。拔不出来,一碰,就钻心地疼。
第一章 瓷碗上的裂纹
“建社,电话!”
淑芬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带着一股子急切。我正给一张八仙桌上最后一层清漆,闻言手里的刷子顿了顿。漆要上得匀,心里不能有杂念。我屏住呼吸,稳稳地将最后一刷走完,看着那光亮的漆面像镜子一样映出作坊里飞舞的尘埃,这才满意地直起腰。
“谁啊,这么急吼吼的。”我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朝屋里走。
淑芬把电话听筒递给我,压低了声音,脸上有点古怪:“北京的,找你的。”
北京?我心里咯噔一下。除了金凤,我在北京没别的亲戚。可金凤每次都是直接打我手机,怎么会打到家里座机上?
“喂,哪位?”我接过电话,一股不祥的预感像潮湿的霉气,慢慢钻进我的鼻腔。
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又有点犹豫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是……是建社兄弟吗?我是你张大爷啊,住金凤她们小区门口的那个……”
张大爷,我想起来了,我们老家一个村的,早些年去北京看儿子,后来就在那边住了下来,在小区门口开了个小卖部。金凤刚去北京那会儿,没少受他照顾。
“张大爷啊,是我,建社。您老身体还好吧?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我赶紧客气地问候。
“我……我身体还行。”张大爷在电话那头吞吞吐吐的,“建社啊,大爷跟你说个事,你……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我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您说,金凤出啥事了?”
“唉……”张大爷长长叹了口气,“金凤那孩子……出事了。前天夜里,小区里来了好多警察,把她们那栋楼给围了,带走了不少人……金凤也在里头。”
“警察?为啥啊?”我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
“听说是……是干了不正经的营生……电视上都报了,说是什么‘天上人间’……唉,造孽啊!”
“天上人间”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天灵盖上。我脑子“嗡”的一声,后面张大爷再说什么,我已经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挂了电话,我整个人都像是被抽了筋的木偶,直愣愣地戳在原地。淑芬看我脸色不对,赶紧扶住我:“建社,咋了?是金凤吗?”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像被木屑堵死了。
淑芬急了,抢白道:“你倒是说话啊!是不是金凤跟人谈对象了?还是工作不顺心?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在北京不容易……”
我摇摇头,费了好大的劲,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出事了,上电视了。”
那天晚上,我们俩就像两个等着宣判的犯人,守在电视机前。晚间新闻,社会板块,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那个高端娱乐会所,像一根毒刺,反复扎着我的眼睛。
然后,我就看到了那一幕。
金凤穿着一件简单的T恤,头发有些乱,素着一张脸。她比上次过年回家时瘦了,也憔셔了。镜头晃动,记者尖锐的提问,她始终低着头。直到最后,她才抬起眼,看了镜头一眼。
就是那一眼,让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那眼神里没有惊慌,没有羞愧,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一种我看不懂的平静,一种石头沉到水底的平静。
然后,她说出了那句话:“挣的都是力气钱,不偷不抢。”
“啪!”
我手里的那个青花瓷碗,应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那是我爹传下来的老物件,我平时喝茶都宝贝得不行。可那一刻,我感觉不到心疼。
我只觉得,我心里某个最坚固的东西,也跟着那个碗一起,碎了。
淑芬吓得不敢出声,蹲下身子,一片一片地捡着碎片。我看着她,突然吼了一声:“别捡了!”
她被我吓了一跳,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作坊里新做的家具散发着好闻的木头和桐油的清香,那是我最熟悉、最安心的味道。可现在,这味道也压不住我心里的那股恶臭。
“我明天就去北京。”我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去干啥?”淑芬小声问。
“我得去问问她,”我盯着地上的一片碎瓷,那上面画着的半朵牡丹,像是被人狠狠撕开的笑脸,“我得亲口问问她,她挣的,到底是哪门子的力气钱!”
第二章 北京地址的分量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踏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绿皮火车,硬座,车厢里混杂着泡面、汗水和劣质香烟的味道。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心里乱成一团麻。
我揣着家里所有的积蓄,五千块钱。这是准备给儿子交下学期学费的。淑芬连夜给我凑的,她把钱塞给我的时候,眼睛红肿,只说了一句:“建社,把金凤带回来。不管咋样,她是。”
是啊,她是我妹。
我脑子里反反复覆,都是小时候的画面。金凤比我小五岁,从小就是我的跟屁虫。我上树掏鸟窝,她就在树下给我望风;我下河摸鱼,她就在岸边给我提着鱼篓。有一次我跟邻村的孩子打架,被人打破了头,她哭得比我还凶,抓起一块石头就冲了上去,那股子狠劲儿,把对方都吓跑了。
那时候的金凤,又黑又瘦,像根没人要的豆芽菜。可她眼睛亮,心眼实,认死理。她说,哥,以后我长大了,挣大钱,给你买个大作坊,让你当大老板。
我笑了,摸着她的头说,傻丫头,哥不要当大老板,哥就想当个好木匠。
可后来,她真的去了北京,真的开始寄大钱回来。每次汇款单寄到家里,娘都拿到村里去显摆,说我闺女有出息,在北京坐办公室,吹空调,是文化人。
我也信了。我怎么能不信?那崭新的百元大钞,带着北京的油墨香,那么真实,那么有分量。它让爹娘住上了新房,让我儿子走进了大学,让我这个小木匠,在亲戚朋友面前,也挺直了腰杆。
我甚至觉得,金凤替我实现了那个我没能实现的梦。我们这样的人家,总要有一个人走出去,走到那亮堂堂的地方去。
可我从来没想过,那亮堂堂的地方,原来是“天上人间”。
火车咣当咣当,像我此刻的心跳,一下一下,沉重又杂乱。
到了北京,一下火车,我就被那巨大的人潮给淹没了。高楼大厦像一排排沉默的巨人,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按照张大爷给的地址,七拐八拐,坐了地铁又换公交,才找到那个看守所。
一堵高墙,上面拉着电网,门口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武警。那地方,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冰冷。
我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身份证,跟门口的警察说明来意。警察面无表情地打量了我一番,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什么脏东西。
“直系亲属吗?”
“是,我是她亲哥。”
“进去登记吧,等着通知。”
我在一个铁栅栏隔开的小房间里,填了一张又一张的表格。姓名,关系,家庭住址,工作单位……每一项,都像是在审问我。我写下“木匠”两个字的时候,手抖得厉害。
我不知道金凤是怎么填的。她会写什么?经理?还是……别的什么?
等待的时间最是熬人。我坐在冰冷的长椅上,周围都是和我一样来探视的人。他们大多面色憔셔,眼神里带着一种麻木的绝望。我不敢看他们,也不敢让他们看我,只是低着头,死死地盯着自己鞋尖上的一点泥。
那是我从老家带出来的泥土,此刻,它是我唯一的慰藉。
终于,一个女警察喊我的名字:“李建社,李金凤的家属。”
我猛地站起来,心脏“咚咚”地快要跳出胸膛。
跟着她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铁门,每道门关上时发出的“哐当”声,都像一把锁,锁住了我心里最后一丝侥幸。
会见室里,隔着一层厚厚的防弹玻璃。我坐在这头,金凤,就坐在那头。
她穿着一身灰色的囚服,头发剪短了,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她比电视上看起来更瘦,脸色也有些苍白,但眼神,还是那么平静。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嘴角轻轻扯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我拿起电话听筒,手抖得厉害。
“哥。”她先开了口,声音通过电流传来,有些失真。
我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成了一句咬牙切齿的质问:“你……你对得起爹娘吗?”
第三章 隔着玻璃的会面
金凤没有回答我。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隔着那层冰冷坚硬的玻璃。她的目光很沉,像我们老家那条河的河底,平时看着清澈,可真要沉下去,里面藏着多少石头和淤泥,谁也说不清。
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跟她演哑剧的。
“你说话啊!李金凤!你哑巴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小小的会见室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旁边的警察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警告。
我压低了声音,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电视上说的,都是真的?什么‘天上人间’?什么‘花魁’?你……你怎么能干那种事!”
“那种事是哪种事?”她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我最疼的地方。
我被她问得一噎。是啊,是哪种事?我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那些肮脏的词汇,我这辈子都没想过会跟自己的亲妹妹联系在一起。
“你别跟我装糊涂!”我气得手都在抖,“你一个女孩子家,书也读过,怎么就不知道廉耻两个字怎么写?”
“廉耻?”金凤轻轻地笑了,那笑声通过电话听筒传来,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凉意,“哥,我刚来北京那会儿,住在地下室,一个月三百块钱。屋里潮得能长出蘑菇,晚上老鼠就在枕头边上跑。我一天打三份工,洗盘子,发传单,站柜台,一个月下来,一千出头。交了房租,吃了馒头咸菜,一个子儿都剩不下。”
“那时候,娘打电话来,说爹的风湿病又犯了,疼得下不了床,买药的钱都没有。你打电话来,说想盘个作坊,自己干,可启动的钱一分没有。小军要上大学,学费一年一万多……”
她一件一件地说着,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跟自己说,李金凤,你得挣钱。你得挣大钱。不然,你来北京干什么?难道就是为了闻汽车尾气,住发霉的地下室吗?”
“可挣钱的路子多的是!你为什么非要走这一条?”我红着眼睛问她。
“哪条路?”她反问我,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哥,你告诉我,哪条路能让我一个没学历、没背景的农村丫头,在几年之内,给家里盖上房,给你盘下店,再供一个大学生?”
我被她问住了。
是啊,哪条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李建社的妹妹,不能走这条路。这是底线。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金凤的眼圈也红了,“我去服装厂踩过缝纫机,一天十几个小时,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一个月一千五。我去当保姆,被人家当贼一样防着,动不动就搜身。我去学美容美发,可我这张嘴笨,不会哄客人开心,三个月就被辞了。”
“哥,你以为北京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每一分钱,都得拿东西去换。有的人拿力气换,有的人拿时间换,有的人拿脑子换……”她顿了顿,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到了我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上。
“你这双手,能做出全县城最好的家具,这是你的本事,你的‘力气’。可我呢?我什么都不会。我唯一有的,就是这张脸,这个身子。”
“你混账!”我一拳砸在玻璃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玻璃纹丝不动,震得我指骨生疼。
“我就是混账!”她也激动起来,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哭腔,“可我这个混账,让爹娘住进了新房,让他们看病再也不用赊账!我这个混账,让你有了自己的作坊,让你能挺直腰杆说自己是个手艺人!我这个混账,让小军能安心坐在大学教室里读书,不用像我一样,高中没念完就出来讨生活!”
“你寄回来的那些钱……”我的声音干涩,“那些钱……干净吗?”
“不干净。”她回答得很快,很干脆,像是在斩断什么东西,“但它能治病,能交学费,能当饭吃。哥,钱就是钱,它没有味道,也没有颜色。是人心,才给它分了干净和肮脏。”
我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我看着她,这个我从小看到大的妹妹。她的脸还是那张脸,可又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我记忆里那个扎着羊角辫、爱哭爱笑的黄毛丫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女人。
她有她的一套道理,一套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大城市里,用血和泪总结出来的生存法则。而我,这个守着一亩三分地,守着几件木头疙á的小镇木匠,我的那些“做人要正”的道理,在她的逻辑面前,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探视时间到了。警察过来催促。
金凤站起身,最后看了我一眼,隔着玻璃,她用口型对我说了一句话。
我没听见声音,但我看懂了。
她说:“哥,对不起。”
然后,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跟着警察走了。那身宽大的囚服穿在她身上,显得那么空荡,好像风一吹就能把她刮走。
我坐在那里,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来的时候,憋了一肚子的愤怒和质问。可现在,我却像一个打输了架的孩子,浑身都是挫败感。
我没能把她骂醒,反而被她的一番话,给说得哑口无言。
走出看守所,北京的太阳明晃晃的,刺得我眼睛疼。我突然觉得很累,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疲惫。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是留在这里等她,还是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
我只知道,我和金凤之间,也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比看守所的这块,还要厚,还要冷。
第四章 没有寄出的汇款单
我在北京待了三天,住在一家最便宜的小旅馆里,每天只吃馒头和白开水。
我找了张大爷,想打听打听金凤的事到底有多严重。张大爷叹着气,说这事儿闹得大,全国都知道了,恐怕没那么容易出来。他又劝我,说金凤这孩子心是好的,就是路走歪了,让我别太逼她。
我还想去找个律师问问,可一打听那价格,我就打了退堂鼓。那不是我能负担得起的。
第三天晚上,我买了回程的火车票。走之前,我去了金凤租住的小区。那是一个看起来还算高档的地方,楼很新,绿化也好。我不敢进去,就在小区门口站着,像个贼一样。
我想象着金凤住在这里的样子。她是不是每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从这扇大门里走出去,然后走进那个叫“天上人间”的地方?她回来的时候,是带着笑,还是带着泪?
我站了很久,直到天黑透了,才转身离开。
回到家,一推开门,淑芬就迎了上来。她看着我身后,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
“就你一个人?”
我点点头,把那个破旧的帆布包往地上一扔,整个人瘫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想说。
淑芬给我倒了杯水,在我身边坐下,小心翼翼地问:“见着了?她……还好吗?”
“死不了。”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那天晚上,我把和金凤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淑芬。我说一句,她就叹一口气。等我说完,她半天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掉眼泪。
“你哭啥?”我心里烦躁。
“我心疼她。”淑芬擦了擦眼睛,“她一个女孩子,在北京遭了多少罪啊。咱们……咱们光知道花她寄回来的钱,谁问过她钱是咋来的?谁问过她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她那是自作自受!”我吼道,“路是她自己选的!”
“可她为啥要选那条路?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淑芬也来了气,声音大了起来,“爹娘的药钱,小军的学费,你这个作坊,哪一样不是她拿钱堆出来的?李建社,你摸着良心说,要是没有金凤,咱们家现在是啥样?”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没有金凤,爹娘可能还在为几百块的药费发愁;儿子可能早就辍学出去打工了;我,可能还在给别人当小工,看人脸色,挣那点辛苦钱。
我们这个家,是被金凤一个人,用一种我们无法接受的方式,硬生生给扛起来的。
我们享受了她带来的所有好处,却在她出事之后,第一个站出来,指责她的“不知廉耻”。
那天晚上,我和淑芬吵了有史以来最凶的一架。最后,我摔门而出,一个人在作坊里坐了一夜。
第二天,淑芬没跟我说话,默默地收拾屋子。她在收拾金凤以前住的那个小房间时,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箱。
“这是啥?”她问我。
我一看,那是我给金凤做的,她去北京前,我亲手给她做的,让她装点贴己的东西。我走过去,找了把锤子和凿子,几下就把锁给撬开了。
箱子里,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金银首饰,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一沓沓用牛皮筋捆得整整齐齐的信,还有……一叠厚厚的汇款单存根。
信是她写给家里的,但大部分都没寄出来。信里,她写了刚到北京的辛苦,写了找工作的艰难,写了住在地下室的恐惧。有一封信里写道:“哥,今天房东又来催房租了,我的钱还差一百块,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想回家,可我不能,我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
还有一封,日期是三年前:“哥,我换工作了,新工作很轻松,就是陪客人聊天喝酒,工资很高。你和嫂子放心,我不会做对不起良心的事。以后,家里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我的手开始发抖。
我拿起那一叠汇款单存根。一张,两张,三张……从几百,到一千,再到五千,一万。每一张单子后面,金凤都用铅笔,歪歪扭扭地记着账。
“2008年3月,给爹买风湿药,850元。”
“2009年9月,小军学费,12000元。”
“2010年5月,哥的作坊,盘店、买机器,50000元。”
……
一笔一笔,清清楚楚。
我看到最后一笔,是上个月的。汇款金额是两万,后面写着:“给小军存着,毕业了,在北京买房付首付,不能让他像我一样。”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砸在那张薄薄的纸上,把那娟秀的字迹都浸染得模糊了。
淑芬在我身后,早已哭成了泪人。
我一直以为,金凤寄回来的,是钱。是带着铜臭味,甚至可能带着肮脏的钱。
可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她寄回来的,是她的命,是她用我们无法想象的代价,换来的对这个家的全部责任和爱。
我这个当哥的,三十多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第五章 木匠的这双手
从那天起,我变了。
我不再逢人就吹嘘我妹妹在北京当经理,也不再因为别人异样的眼光而暴跳如雷。我把自己关在作坊里,一天到晚,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跟木头打交道。
锯子、刨子、凿子……这些家伙什,跟了我半辈子,是我最忠实的朋友。我把心里的烦闷、羞耻和悔恨,全都使在了木头上。木屑纷飞,像一场下不完的雪,渐渐把我整个人都掩埋了。
淑芬看我这样,很担心,劝我出去走走。我摇摇头,说:“我没事,我就是想做点东西。”
我想给金凤做点东西。等她回来的时候,我要送给她。可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做个首饰盒?她用不上。做个梳妆台?她也许再也不想照镜子了。
我的手艺,第一次让我感到了无力。我能把一块普通的木头,变成一张精美的桌子,一把舒适的椅子,可我却修不好我妹妹那段已经歪掉的人生。
这天,城里退休的王教授来我这儿取他订的一套书柜。王教授是个文化人,喜欢中式家具,尤其欣赏我这种传统的手艺。
他看着我刚完工的书柜,用手细细地摩挲着上面的雕花,连连点头:“好,好啊!建社,你这手艺,真是没得说。这卯榫结构,严丝合缝,不用一颗钉子,却比钉子还牢靠。这才是我们老祖宗的智慧啊。”
我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王教授看出了我的不对劲,问道:“建社,有心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家里的事,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我没提金凤的名字,只说我妹妹在北京,犯了事,进去了。
王教授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也没有露出任何鄙夷的神色。
等我说完,他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建社,你知道木匠这行,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我愣了一下,答道:“是手艺,是规矩。”
王教授摇了摇头:“手艺和规矩是基础。最重要的是,要懂得尊重木头。”
“尊重木头?”我不解。
“是啊。”王教授指着那块做书柜剩下的木料,“你看这块木头,它长在山里,经历了上百年的风吹雨打,才长成这个样子。它身上有木结,有虫眼,有裂纹,这些都是它成长的痕迹。一个好的木匠,不是要把这些痕迹全都去掉,让它变得完美无瑕。而是要顺着它的纹理,理解它的脾性,把那些所谓的‘瑕疵’,变成它独一无二的特点。”
他拿起一块有木结的边角料,说:“你看这个木结,有人嫌它丑,可你要是设计得好,把它做成一个装饰,它就是‘锦上添花’。这叫‘顺势而为’。”
我呆呆地听着,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人,也跟木头一样。”王教授看着我,目光温和而深邃,“谁这辈子还没点磕磕碰碰,没走过几步弯路?身上没留下一两个‘疤’?关键不是这个疤有多难看,而是我们这些做亲人的,怎么看待这个疤。是把它当成耻辱,急着拿刀剜掉?还是把它看作成长的印记,想办法把它变成生命的一部分,甚至让它开出花来?”
“开出花来?”我喃喃自语。
“是啊。”王教授拍了拍我的肩膀,“妹走错了路,这是事实。她需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但是,她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她为这个家付出了什么?这些,你这个当哥哥的,心里应该有数。”
“她需要的是家人的理解和接纳,而不是审判和唾弃。家,是她最后的退路。如果连家都不要她了,那才是真的把她往绝路上逼。”
王教授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凿子,一下子就凿开了我心里那个最硬的疙瘩。
是啊,我一直纠结于她的“错”,纠结于李家的“脸面”,却忘了,她首先是我的妹妹。一个犯了错,受了伤,需要家人拉一把的妹妹。
我这双做木工的手,能把弯曲的木料刨直,能把粗糙的板材磨光,为什么就不能试着,去抚平我妹妹心里的伤痕呢?
王教授走了。我一个人在作坊里,站了很久。
我看着自己这双手。这双手,能分辨出几十种木材的纹理和气味;这双手,能把一堆散乱的木料,组合成一件有生命、有温度的家具。
这双手,挣的是力气钱。是干净的,踏实的,能让我睡得安稳的力气钱。
金凤说的“力气钱”,或许不一样。但那背后付出的艰辛、忍受的屈辱,恐怕比我这日复一日的体力活,要沉重得多。
我们都用了自己的“力气”,想让这个家变得更好。只是,我们选择的方式,天差地别。
我终于想好要做什么了。
我从库房里,找出了一块最好的金丝楠木。那是我珍藏了多年的宝贝,一直舍不得用。
我要用它,给我妹妹,打一张梳妆台。
我要在上面,雕上凤凰。不是那种富贵逼人、高高在上的凤凰。而是一只从灰烬里飞出来,翅膀上还带着火星和伤痕,但眼神依旧坚毅的凤凰。
我要告诉她,哥不怪你了。家,永远是你的。
回来吧,金凤。路走歪了,咱们就把它掰直了,重新再走。
第六章 一碗疙瘩汤
半年后,金凤回来了。
我去车站接的她。她比在看守所里见到时更瘦了,像一阵风就能吹倒。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背着一个简单的帆布包,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显得那么不起眼。
要不是她主动朝我走过来,我差点没认出她。
“哥。”她走到我面前,低着头,轻轻地叫了一声。
我“嗯”了一声,从她手里接过那个轻飘飘的包,说:“走,回家。”
一路上,我们俩谁也没说话。气氛尴尬得像一块被水泡涨了的木头,沉重,又带着一股子涩味。
回到家,淑芬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爹娘也从老家赶了过来,坐在桌边等着。看到金凤,娘“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抱着她捶打:“你这个死丫头,你咋这么傻啊!你要钱,跟家里说啊,你……”
金凤任由娘捶着,不躲也不说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爹坐在旁边,一个劲地抽着旱烟,眼圈红红的,半晌才憋出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那顿饭,吃得异常沉闷。淑芬不停地给金凤夹菜,金凤也只是默默地往嘴里扒拉,吃不出什么味道。
吃完饭,金凤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都没出来。
村里的风言风语,很快就像苍蝇一样围了上来。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们老李家出了个“不干净”的闺女。我爹气得跟人吵了一架,回来就病倒了。
家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知道,这个坎,没那么容易过去。金凤心里的那道坎,我们全家人心里的那道坎,还有村里人眼光的那道坎。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索性起身去了作坊。那张我为金凤做的梳妆台,已经基本成型了。我打开灯,拿起刻刀,继续雕刻镜框上那只浴火的凤凰。
一刀,一刀,木屑簌簌落下。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一回头,看见金凤就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我。
她穿着睡衣,头发披散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哥,你还没睡?”
“睡不着,干点活。”我放下刻刀。
她走进来,走到梳妆台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只还未完工的凤凰。她的指尖,划过凤凰翅膀上那些刻意留下的“伤痕”。
“真好看。”她轻声说。
“送给你的。”我说。
她身子一颤,猛地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
“哥,你……不嫌我脏?”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是李建社的妹妹,是咱爹咱娘的闺女。不管你走过什么路,做过什么事,你都是。这一点,到死都不会变。”
“家是讲情的地方,不是讲理的地方。你犯了错,国家已经罚过你了。回家了,就别再自己折磨自己。”
金凤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但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而是带着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痛苦,嚎啕大哭。
她哭得像个孩子,把这些年所有的苦,所有的罪,所有的不甘,都哭了出去。
我没有劝她,就让她这么哭着。我知道,这些眼泪,她需要流出来。心里的脓疮,只有挤破了,才能好。
等她哭累了,我走进厨房,给她做了一碗疙瘩汤。
那是我们小时候最常吃的东西。那时候家里穷,没什么好吃的,娘就用一点面粉,做一锅热腾腾的疙瘩汤,撒上一点葱花,滴几滴香油,我和金凤就能吃得心满意足。
我把那碗热气腾腾的疙瘩汤端到她面前。
“趁热喝了,暖暖身子。”
金凤看着那碗汤,汤里飘着翠绿的葱花,散发着熟悉的香味。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小心翼翼地送进嘴里。
眼泪,又一次滴进了碗里。
“哥,”她一边哭一边吃,“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那当然,”我说,“哥的手艺,可不光是做木工。”
那一晚,我们兄妹俩,在堆满木料和 sawdust 的作坊里,聊了很久很久。
她跟我讲了在北京的那些年,讲了她是怎么一步步,从一个单纯的洗碗妹,变成了那个声色场里的“梁姐”。她讲了那些客人的嘴脸,讲了姐妹之间的勾心斗角,也讲了她每一次把钱汇回家时的那种混杂着骄傲和心酸的复杂心情。
她说:“哥,你知道吗?我最怕的,就是过年。我看着别人家都团团圆圆,我却不敢回来。我怕你们问我工作,怕你们问我对象,我怕……我怕你们看到我这身被钱浸透了的俗气。”
我听着,心里一阵阵地抽痛。
“都过去了。”我拍了拍她的肩膀,“金凤,都过去了。以后,有哥在呢。”
那一碗疙瘩汤,好像有一种魔力。它融化了我们兄妹之间那层最坚硬的冰,也把金凤从那个叫“天上人间”的噩梦里,给拉了回来。
天快亮的时候,金凤擦干眼泪,看着我,眼神里有了一种久违的光。
她说:“哥,我想跟你学手艺。我也想,挣一次干干净净的力气钱。”
第七章 老木头上的疤
金凤真的留在了作坊里。
我从最基础的活开始教她。认识木材,使用工具,打磨,上漆。
我本以为,她一个女孩子,又是过惯了那种“轻松”日子的,肯定吃不了这个苦。木工活又脏又累,整天跟木屑和油漆打交道,手上磨出泡是家常便饭。
可我没想到,金凤学得异常认真。
她好像要把过去那些年缺失的踏实感,全都从这些木头身上找回来。她不怕脏,不怕累,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帮我开门、打扫。我教她的东西,她都拿个小本子记下来,晚上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一遍遍地看。
她的手,很快就变得粗糙了,上面添了许多细小的伤口和新长的老茧。可她的眼神,却一天比一天亮堂。
淑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有一次,她拉着金凤的手,看着上面的伤口,心疼地说:“金凤啊,别太拼了,女孩子家的手,可得爱惜。”
金凤却笑着,把手抽回来,宝贝似的看了看,说:“嫂子,你不懂。我看着这手,心里踏实。这上面每一个茧,每一个疤,都是我自己挣来的,干净。”
我听了,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金凤在木工上,似乎真的有天分。她尤其擅长打磨。一块粗糙的木板,在她手里,用不同型号的砂纸,一遍遍地打磨,最后能变得像镜子一样光滑,像婴儿的皮肤一样细腻。
她说,她喜欢这种感觉。把一件粗糙的东西,通过自己的双手,变得美好起来。这让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也能这样。
村里的风言风语,渐渐地也少了。人们看到金凤每天穿着一身工装,灰头土脸地在作坊里忙活,那种探究和鄙夷的眼神,慢慢变成了好奇和惊讶。
有一次,村里的三婶路过,看到金凤正专心致志地给一把椅子上蜡,忍不住说:“建社,你这妹妹,还真能吃苦哩。”
我笑了笑:“她本来就是能吃苦的人。”
是啊,她一直都是。只是以前,她把那份吃苦的劲儿,用错了地方。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作坊里,除了我“吭哧吭哧”的刨木声,又多了金凤“沙沙”的打磨声。这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成了我们家最动听的交响乐。
爹的病好了,娘的脸上也有了笑容。儿子小军放暑假回来,看到他姑姑的变化,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他不再躲着金凤,而是天天黏在她身边,听她讲那些他闻所未闻的“北京故事”。当然,金凤讲的,都是过滤掉所有不堪之后,剩下的那些关于奋斗和人情冷暖的片段。
一天下午,我正在给那张梳妆台做最后的抛光。金凤走过来,看着镜框上那只浴火的凤凰,看了很久。
“哥,这凤凰的翅膀上,为什么要有这么多裂纹?”她问。
我停下手里的活,说:“这是我从一块有疤的老木头上取下来的料。我觉得,有疤的木头,才更有故事。就像人一样,经历过一些事,受过一些伤,才会变得更坚韧,更懂得珍惜。”
我指着凤凰的眼睛:“你看,虽然它身上有伤,可它的眼睛,是朝前看的,是往上飞的。”
金凤伸出手,轻轻地触摸着那些“裂纹”,就像在触摸自己过去的伤口。
她沉默了很久,然后抬起头,对我笑了。那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干净、坦然,还带着一丝雨过天晴的释然。
“哥,我明白了。”她说。
我看着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知道,我的妹妹,那个曾经迷失在“天上人间”的李金凤,真的回家了。她带着一身的伤痕和疲惫,但最终,她找到了那条可以让她重新站起来的路。
这条路,布满了木屑,沾满了汗水,但它通向的,是安宁和尊严。
第八章 一块新招牌
转眼又是一年。
作坊的生意越来越好。金凤的手艺,尤其是在漆器和打磨上,已经有了青出于蓝的架势。她心思细腻,配色大胆,经她手的家具,总透着一股子灵气。很多城里来的客户,都点名要“李师傅的妹妹”做的活。
我们攒了些钱,把作坊扩建了,还专门给金凤隔出了一间光线最好的工作室,让她能专心做那些精细的活。
那天,我正准备给作坊换一块新招牌。旧的那块,写的是“李记木工”,已经有些年头了,油漆都斑驳了。
我裁好了一块上好的柏木板,刨得平平整整,正琢磨着该怎么刻字,金凤走了过来。
“哥,招牌我来写吧。”她说。
我有些意外:“你还会写毛笔字?”
她笑了笑:“以前在‘那里’,为了讨好一些附庸风雅的客人,专门练过。”她顿了顿,语气里没有了过去的阴影,反而多了一丝坦然,“也算是没白学的本事。”
我把木板和笔墨递给她。
她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那双手,已经完全看不出过去的样子,布满了老茧,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油漆颜色。
她深吸一口气,提笔蘸墨,在木板上一气呵成地写下了四个大字。
“凤鸣木艺”。
字写得龙飞凤舞,又透着一股子内敛的筋骨。凤鸣,金凤的凤,凤凰的鸣叫。
“好!好字!”我由衷地赞叹。
“哥,以后咱们的作坊,就叫这个名字吧。”金凤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李记’是你一个人的,‘凤鸣’,是咱们兄妹俩的。”
我看着她,心里一阵暖流涌过,用力地点了点头。
挂招牌那天,我们没放鞭炮,也没请客。只是在晚饭的时候,一家人,爹、娘、我、淑芬、金凤,还有放假回来的小军,围坐在一起,多炒了两个菜。
爹举起酒杯,他已经很久不喝酒了。他看着我和金凤,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好,好……这就好。”
娘在一旁,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看着眼前这热气腾腾的一家人,看着金凤脸上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心里感慨万千。
谁能想到,一年多以前,我们家还像是被龙卷风扫过一样,天昏地暗。而现在,一切都重新回到了正轨,甚至,比以前更好。
我常常会想起王教授说的话,人就像木头,有疤,才更有故事。我们家的这块“老木头”,经历了金凤这件事,算是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但这道疤,没有让我们家散掉,反而让我们每个人都更懂得,什么是家人,什么是亲情。
家人,不是在你风光时为你鼓掌的人,而是在你跌落谷底时,愿意伸出手,不问缘由,不计前嫌,拉你一把的人。
至于什么是“力气钱”,我想,我现在有了更深的理解。无论是用手里的刨子,还是用别的什么,只要是靠自己的劳动,去换取生活的尊严,去守护想守护的人,那份“力气”,就值得被尊重。
当然,路要走正,这是底线。但对于那些曾经走错过路,又愿意回头的人,我们是不是也该多一些宽容和耐心?
招牌挂出去后,金凤做的第一件活,是给村里的小学,免费修缮了一批破旧的课桌椅。孩子们围着她,叽叽喳喳地喊她“金凤老师”。
阳光下,她满身木屑,脸上沾着油漆,笑得比我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灿烂。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一只真正的凤凰,在尘土和汗水中,振翅高飞。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