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没看我,眼神飘在窗外那栋更高、更气派的写字楼上,那栋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金色的阳光,晃得人眼晕。
老周的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像个冰窖。
那股子冷风,顺着我的后脖颈子一个劲儿地往骨头缝里钻。
他没看我,眼神飘在窗外那栋更高、更气派的写字楼上,那栋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金色的阳光,晃得人眼晕。
“公司架构要调整,”他说,声音平得像一杯放了三天的白开水,“你知道的,大环境不好。”
我点点头,没说话。
桌上那盆绿萝,是我刚来公司时他送的,说让我好好养着,就像养着自己的项目一样。
七年了,绿萝的藤蔓已经爬满了半个窗台,绿得发亮,生机勃勃。
我的项目,那个我像养孩子一样养了三年的“晨曦”,看来是要死了。
“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老周终于把目光收了回来,但还是没落在我脸上,而是停留在我手边的水杯上,“只是……部门要合并,有些岗位……就重叠了。”
我懂了。
“裁员”两个字,他说不出口,于是用了一大堆温和的词汇来包裹。像用天鹅绒去包一把锋利的刀。
刀还是那把刀,割在身上,一样的疼。
我没问为什么是我。
问了也没用。成年人的世界里,答案从来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已经下达的决定。
“补偿方案,HR会跟你谈。N+1,公司不会亏待你。”他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给我这碗苦药里加一勺无关痛痒的糖。
我站起来,对他鞠了一躬。
不是感谢,也不是告别。
就是觉得,应该有个仪式。给我这七年的青春,画上一个句号。一个有点潦草,甚至有点可笑的句号。
老周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大概没料到我会这么平静。
他可能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来安抚我,应付我的质问,甚至我的崩溃。
但我什么都没给他。
我转身走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
门合上的那一刻,我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长长的,如释重负的叹息。
回到我的工位,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同事们都在假装忙碌,敲击键盘的声音却比平时轻了许多,像怕惊扰了什么。
我明白,他们都知道了。
在这个信息比病毒传播还快的格子间森林里,没有秘密。
我开始收拾东西。
东西不多,一个印着公司LOGO的马克杯,一杯子底都是洗不掉的茶渍。
一本翻得卷了边的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画满了“晨曦”的草图和逻辑线。
还有桌角那个小小的木头鸟。
那是我小时候自己用小刀削的,歪歪扭扭,一点也不精致。我爸说,这鸟看着笨,但眼睛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儿。
我把它揣进兜里,木头的温润触感,给了我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HR是个年轻的姑娘,说话公式化,眼神里带着一丝程式化的同情。
她把文件推到我面前,指着需要签字的地方。
我一页一页地看,很慢,很仔细。
不是为了核对条款,我只是想让这一刻慢一点。
好像签下这个字,我就被正式地从这个我奋斗了七年的地方,抹掉了。
像一块被橡皮擦掉的铅笔印,只留下一点点模糊的痕迹。
签完字,我把工卡放在桌上。
姑娘接过去,咔嚓一声,剪掉了。
那声音,真清脆。
我拎着一个纸箱子走出公司大门。
正是下班高峰期,人潮像汹涌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又流向四面八方。
每个人都步履匆匆,表情疲惫,但至少,他们还有一个明天可以回来的地方。
我没有了。
我站在路边,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灯,汇成一条金色的长河,流光溢彩。
城市依旧繁华,世界依旧热闹。
少了一个我,地球照样转。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一颗被风吹走的蒲公英种子,飘在半空中,不知道会落向哪里。
回到租住的公寓,我没有开灯。
我把自己扔进沙发里,黑暗像一床厚重的毯子,把我紧紧包裹。
也好,至少在黑暗里,我不用看见自己脸上的狼狈。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是老周发来的微信。
“好好休息一下,凭你的能力,到哪里都发光。”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发光?
一个被丢掉的灯泡,怎么发光。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过得浑浑噩噩。
每天睡到自然醒,通常是中午。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刺眼的光斑。
我看着那光斑,能看上一个小时。
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就是看。
看它从地板的一头,慢慢地,慢慢地,挪到另一头。
然后,天就黑了。
我开始疯狂地打扫卫生。
把地板擦得能照出人影,把窗户擦得一尘不染,把厨房里所有的瓶瓶罐罐都拿出来,洗干净,再按高矮顺序排好。
我好像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整理自己乱成一团麻的心。
可是没用。
屋子越干净,心里越空。
朋友们轮流打电话来安慰我。
他们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他们说,凭我的资历,想找个工作还不容易?
他们说,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旅个游,放松一下。
我都说,好,好。
我知道他们是为我好。
但他们的安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声音能传进来,温度却一点也感受不到。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失去的,不只是一份工作。
是“晨曦”。
那个从一个模糊的想法,到一行行代码,一个个数模,一个又一个熬夜画出的交互界面,慢慢成形的项目。
它是我精神世界里的一个孩子。
我看着它一点点长大,看着它从笨拙到灵动,我甚至已经能想象出它面世时,会给人们的生活带来怎样的惊喜。
现在,这个孩子,被他的“亲生父亲”——启明公司,亲手扼杀了。
而我,这个“母亲”,被赶出了家门。
这种痛,没人能懂。
第二周,我开始投简历。
海投。
把那些招聘软件上,跟我专业沾点边的岗位,都投了一遍。
很快,就收到了几个面试通知。
我挑了一家看起来最靠谱的,在市中心最高的那栋写字楼里。
我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
站在楼下,我抬头仰望。
高耸入云的建筑,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我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我好像又回到了启明。
一样的玻璃幕墙,一样的中央空调,一样的格子间,一样的,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职业而疏离的微笑。
我在这里,会做出下一个“晨夕”吗?
还是说,我会做出无数个,老板喜欢,市场需要,唯独我自己不喜欢的“产品”?
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再因为某个“部门调整”,被客客气气地请出去?
我站在那栋楼下,站了很久。
直到预约的面试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我没有上去。
我转身走了。
那天下午,我没回家。
我坐上了一辆公交车,随便哪一趟都行。
我只想找个地方,能让我待着。
公交车摇摇晃晃,穿过熟悉的街道,也穿过陌生的街区。
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高楼大厦,变成了低矮的民房,又变成了郊区的田野。
我在一个叫“匠人街”的站下了车。
那是一条很老旧的街道,两边都是些手工作坊。
有打铁的,有做木工的,有捏泥人的,有裱画的。
空气里弥漫着木屑的清香,金属烧灼的气味,还有泥土的芬芳。
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吱呀吱呀的拉锯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首质朴的交响乐。
我走进一家木工作坊。
老师傅正戴着老花镜,专注地雕刻着手里的一个木块。
他的手,布满了老茧和伤痕,但握着刻刀的时候,却异常地稳。
一刀一刀,木屑纷飞。
一个模糊的轮廓,渐渐变得清晰。
那是一只鸟。
跟揣在我兜里的那只,很像。
但比我那只,要精致一百倍,生动一百倍。
我站在旁边,看呆了。
老师傅好像没有注意到我。
他的世界里,仿佛只有那块木头,和他手里的刀。
阳光从门口斜斜地照进来,给他和他手里的作品,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我在启明做的,是“产品”。
它的价值,由市场决定,由KPI决定,由老板的喜好决定。
而这位老师傅做的,是“作品”。
它的价值,只来源于创造它本身所带来的快乐。
我掏出兜里那只歪歪扭扭的木头鸟,放在手心。
它的线条很笨拙,比例也不对。
但我记得,当年我削出它的时候,那种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快乐。
我想把它找回来。
从那天起,我不再投简历了。
我每天都去匠人街。
我跟木工师傅学怎么选料,怎么用刨子,怎么打磨。
我跟泥人师傅学怎么和泥,怎么塑形,怎么上色。
我甚至跟打铁的师傅,学怎么拉风箱,怎么抡锤子。
我把自己当成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些古老而质朴的技艺。
我每天都弄得一身灰,一手伤。
但我的心,却一天比一天,更踏实。
我不再去想“晨夕”,不再去想老周,不再去想启明。
我的脑子里,只有手里的这块木头,这团泥巴,这块烧红的铁。
我开始尝试着,做一些自己的东西。
我用一整块香樟木,雕了一个小小的音乐盒。
打开盖子,不是流行的曲子,而是我用代码模拟出的,清晨林间鸟鸣的声音。
我用陶土,捏了一套茶具。
杯子的形状,不是传统的圆形,而是模拟水滴滴落的瞬间,那种不规则的,充满张力的形态。
我把这些小东西,拍了照片,发在了一个很小众的设计师社交平台上。
没指望有人看,就是想给自己这段时间的生活,留个记录。
没想到,几天后,我收到了一条私信。
“你的作品,很有趣。”
发信人的ID,叫“林”。
头像是一片深邃的星空。
我以为是客套话,礼貌性地回了一句“谢谢”。
对方很快又回了过来。
“你的音乐盒,鸟鸣声是用算法生成的?”
我有点惊讶。
“是的,用了一个随机环境音模拟算法。”
“很有想法。把冰冷的技术,用在了最温暖的地方。”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一下子打开了我心里某个尘封已久的房间。
把冰冷的技术,用在最温暖的地方。
这不就是我做“晨夕”的初衷吗?
“晨夕”的核心,是一个智能家居的交互系统。
但它跟市面上所有产品都不同。
它不是冷冰冰的指令和执行。
我给它设计了一套“情感感知”模块。
它能通过你的语气,你的心率,甚至你开门时钥匙转动的声音,来判断你今天的情绪。
如果你很疲惫,它会提前为你烧好热水,把灯光调得柔和,播放你喜欢的舒缓音乐。
如果你很高兴,它会为你推荐一部喜剧电影,或者,在你哼歌的时候,悄悄为你配上和弦。
我希望它不仅仅是一个工具,更是一个家人,一个伙伴。
一个能给你温暖和陪伴的存在。
但在启明,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
他们说,这个功能,无法量化,无法变现,纯粹是浪费研发资源。
老周找我谈过好几次话。
他说,你是个优秀的产品经理,但你不是个艺术家。你要考虑成本,考虑市场,考虑用户需求。
我说,用户最大的需求,就是被理解,被关怀。
他摇摇头,说,你不懂。
现在,这个叫“林”的陌生人,她好像懂了。
我们开始在网上聊天。
聊设计,聊技术,聊对未来的想象。
我发现,我们有很多想法,不谋而合。
她似乎对我的“晨夕”很感兴趣,问了很多细节。
我毫无保留地,把我的理念,我的构想,全都告诉了她。
反正,这个项目已经死了。
能有个人,听听它的遗言,也算是一种告慰。
聊了大概一个星期。
有一天,她突然问我:“我们能见一面吗?”
我犹豫了一下。
跟一个陌生网友见面,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她好像看出了我的顾虑,发来一句话。
“我叫林溪,星河科技的创始人。”
星河科技?
我愣住了。
这个名字,我当然知道。
它是启明在国内最大的竞争对手。
一家以技术创新和大胆想象力而闻名的公司。
启明像一个严谨、刻板的中年人,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稳扎稳打。
而星河,就像一个充满活力的年轻人,敢想敢做,永远在挑战不可能。
我做梦都没想到,跟我聊了这么久的,竟然是星河的创始人。
我们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我提前到了。
心里有点忐忑,像要去参加一场决定命运的面试。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推门走了进来。
她看起来三十多岁,气质很干净,眼神很亮,就像她的头像,那片深邃的星空。
她径直向我走来,伸出手。
“你好,我是林溪。”
她的手,温暖而有力。
我们坐下来,没有一句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了正题。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推到我面前。
屏幕上,是一个PPT。
标题是:《关于“晨曦”的重生计划》。
我看着那几个字,一瞬间,感觉呼吸都停滞了。
林溪说:“你的想法,我看过了。不,准确地说,我一直在关注你。”
我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
“三年前,你在一个行业峰会上,做过一次分享。那时候,‘晨曦’还只是一个概念。你在台上,讲了不到十分钟,就被主持人打断了。但我记住了。”
“我记住了一个年轻人,眼睛里有光,他说,他想做一个有温度的AI。”
“后来,我听说启明立项了这个项目,由你负责。我一直在等,等你们把它做出来。我甚至有点嫉妒,嫉妒启明有你这样的人才。”
“但是,我等了三年,什么也没等到。直到前段时间,我听说,你被裁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洞察一切的清明。
“所以,我找到了你。”
我的心跳得很快,像擂鼓一样。
我点开那个PPT。
里面详细地分析了“晨曦”的技术难点,市场前景,甚至连商业模式,都做了好几套方案。
比我在启明做的任何一份报告,都要详尽,都要大胆,都要……懂我。
PPT的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
“我们一起,把它做出来。好吗?”
我抬起头,看着林溪。
她的眼睛里,映着窗外的阳光,也映着我眼里的,一点点重新燃起的,火焰。
我问她:“为什么是我?”
她说:“因为只有你,能给它灵魂。”
她顿了顿,又说:“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员工。我需要的,是一个合伙人。”
合伙人。
这三个字,像一颗惊雷,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从一个被裁掉的,无家可归的产品经理,摇身一变,成了对手公司的合伙人?
这听起来,像个天方夜谭。
“我……我没有钱。”我有点底气不足地说。
林溪笑了。
“你的才华,你的梦想,就是你最雄厚的资本。”
“星河会提供所有资源,资金,技术,团队。你只需要,做回你自己。做那个三年前,在台上眼睛发光的年轻人。”
那天的咖啡,是什么味道,我早就忘了。
我只记得,走出咖啡馆的时候,阳光正好。
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仰起头,眯着眼睛看着太阳。
好像,那片笼罩了我三个月的阴霾,终于,被驱散了。
我加入了星河。
没有盛大的欢迎仪式。
林溪只是把我带到一间空旷的办公室,指着窗外的景色,对我说:“从这里看出去,能看到整个城市的未来。现在,它也是你的了。”
我的办公室,就在她的隔壁。
我们开始组建团队。
林溪给了我最大的权限。
我可以从公司内部,任意挑选我需要的人。
也可以从外面,招聘我认为最顶尖的人才。
我面试的第一个人,叫阿哲。
他是启明最厉害的算法工程师,也是我在“晨曦”项目组时,最得力的干将。
我被裁掉后,他给我发过一条微信,只有两个字:“不公。”
我约他在一家烧烤店见面。
我们喝着啤酒,撸着串,像以前在启明加班后一样。
我把林溪给我的offer,跟他说了。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眼睛有点红。
“哥,你知道吗,你走之后,‘晨曦’项目组就地解散了。”
“我们所有人的心血,被封存在了服务器的某个角落,再也没人提起。”
“老周前两天还开会说,公司要开发一个新项目,一个……‘晨曦’的阉割版。把所有‘不赚钱’的功能都砍掉,只做一个简单的智能控制中心。”
他把手里的啤酒一饮而尽,把杯子重重地砸在桌上。
“那不是‘晨曦’,那是个怪物!”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所以,跟我走吧。我们一起,把真正的‘晨曦’,生下来。”
他看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跟你干!”
就这样,一个,两个,三个……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我们。
有从启明跟着我出来的老伙计。
有我从各大公司挖来的技术大牛。
还有刚毕业,但满腔热血,眼里有光的年轻人。
我们给重生的“晨曦”,取了一个新名字。
叫“星尘”。
每一颗微小的星尘,汇聚在一起,也能照亮整个宇宙。
我们的团队,就像这个名字一样。
每个人,都是一颗闪亮的星。
我们开始没日没夜地工作。
办公室的灯,几乎每天都亮到凌晨。
地上堆满了外卖盒子和咖啡杯。
白板上,画满了各种各样的架构图和逻辑线,擦了又写,写了又擦。
我们争吵,辩论,为了一个技术细节,一个交互设计,吵得面红耳赤。
但吵完之后,我们会一起去楼下吃一碗热气腾腾的拉面,然后回来,继续并肩作战。
那种感觉,太棒了。
每个人都充满了激情,每个人都为了同一个目标,在燃烧自己。
这在启明,是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启明像一台精密的机器。
每个人都是一颗螺丝钉。
你只需要在自己的位置上,按部就班地运转。
不需要你有思想,不需要你有感情。
而在这里,在星河,每个人都是发动机。
林溪给了我们一个无限大的舞台,让我们尽情地去驰骋,去创造。
她很少干涉我们的具体工作。
但每次我们遇到瓶颈,或者陷入迷茫的时候,她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关键。
她像一个舵手,在我们这艘高速航行的船偏离航向时,轻轻地,拨动一下方向。
有一天深夜,我还在办公室改方案。
林溪走了进来,给我递过来一杯热牛奶。
“别太拼了。”她说。
我笑了笑,“没事,习惯了。”
她在我对面坐下,看着我电脑屏幕上,“星尘”的UI界面。
界面上,有一个虚拟的形象。
那是一只小小的,发着光的狐狸。
当你开心的时候,它会摇着尾巴,在你身边打滚。
当你难过的时候,它会安静地蜷缩在你手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你的手心。
这是我为“星尘”设计的“情感伴侣”。
也是当年在启明,被批得最惨,被认为最“华而不实”的功能。
“为什么是狐狸?”林溪问。
我说:“因为《小王子》。”
“我希望,‘星尘’对于每一个用户来说,都是那只独一无二的,被驯养的狐狸。它能看到你,能听懂你,能陪伴你。”
林溪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很温暖的东西。
她说:“你知道吗,我创立星河的初衷,就是想做一些……能让人觉得,这个世界还很温暖的事情。”
“科技发展的太快了,快到我们都忘了,科技的本质,应该是为人服务。是让人的生活,变得更美好,而不是更复杂,更孤独。”
“你做的,就是我想做的事。”
那一刻,我看着她。
我觉得,我找到了我的同类。
我们都是那种,在别人看来,有点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者。
但我们都坚信,理想,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
经过了半年的封闭开发。
“星尘”的第一个版本,终于完成了。
在内部测试的时候,所有人都被惊艳了。
它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好。
它的流畅度,它的智能化,它的……人性化,都远远超过了市面上所有的同类产品。
一个参与测试的同事,是个刚来公司不久的小姑娘。
有一天,她红着眼睛来找我。
她说,她昨天跟男朋友吵架了,一个人在家里哭。
然后,“星尘”的那个小狐狸,突然在屏幕上,给她递过来一张虚拟的纸巾。
然后,系统里响起了她最喜欢的那首,很治愈的钢琴曲。
她说:“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它好像什么都懂。它不是一个机器,它是我朋友。”
我听着,鼻子有点酸。
这就是我想要的。
这就是“星尘”存在的意义。
林溪决定,为“星尘”举办一场盛大的发布会。
地点,就选在国家会议中心。
那是国内所有科技公司,都梦寐以求的舞台。
发布会前一天,我一夜没睡。
我反复地修改着我的演讲稿,反复地演练着每一个环节。
我紧张,又兴奋。
像一个即将把自己的孩子,介绍给全世界的父亲。
发布会当天,会场座无虚席。
国内几乎所有的主流媒体,科技博主,行业大咖,都来了。
我站在后台,透过幕布的缝隙,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我的手心,全是汗。
林溪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别紧张,去告诉他们,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了舞台。
聚光灯打在我身上的那一刻,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忘了所有准备好的讲稿。
我看着台下,那些期待的,或者审视的目光。
我突然想起了,我被裁掉的那一天。
我想起了,我拎着纸箱子,站在启明楼下,那种茫然和无助。
我想起了,我在匠人街,看到老师傅雕刻木鸟时,内心的那份触动。
我想起了,林溪对我说,“你的梦想,就是你最雄厚的资本”。
于是,我开口了。
我没有讲“星尘”有多少项专利技术,性能有多么强大。
我只是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小木鸟的故事。
一个关于,一个年轻人,如何在一个冰冷的,只讲究效率和利益的世界里,坚持做一个有温度的产品的,故事。
我讲了“晨曦”的诞生,和它的死亡。
我讲了“星尘”的重生,和它的使命。
最后,我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只,我亲手雕刻的,歪歪扭扭的木头鸟。
我把它举起来,对着台下所有的人。
我说:“‘星尘’,就是这只木头鸟。它不完美,甚至有点笨拙。但它有心跳,有体温。我希望,它能飞进每一个孤独的家庭,给你们带去一点点,温暖和光亮。”
说完,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台下,先是短暂的沉默。
然后,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那掌声,经久不息。
我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那些被点亮的,一张张真诚的脸。
我看到林溪,在第一排,站起来,为我鼓掌。她的眼睛里,有泪光。
我看到阿哲,和我们团队的所有成员,在台侧,互相拥抱着,又哭又笑。
我也看到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
老周。
他就坐在会场的角落里,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西装,显得有些憔悴。
他没有鼓掌。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眼神里,有震惊,有羡慕,有懊悔,有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
隔着千山万水,隔着一段,再也回不去的岁月。
那一刻,我对他,没有恨,也没有怨。
我甚至,有点感谢他。
如果不是他当初那个冷冰冰的决定,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我,和今天的“星尘”。
他只是一个,被那台精密而庞大的机器,异化了的人。
而我,有幸,从那台机器里,逃了出来。
发布会,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星尘”一夜之间,火爆全网。
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
我们的服务器,几度被挤到瘫痪。
媒体用各种溢美之词,来报道我们。
“科技圈的一股清流。”
“年度最温暖的黑科技。”
“一个理想主义者的胜利。”
我和林溪,还有整个团队,都成了聚光灯下的焦点。
各种各样的采访,合作,投资,纷至沓来。
我们忙得脚不沾地。
但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自豪。
我们做到了。
我们真的,用一颗微不足道的星尘,点亮了一片小小的宇宙。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一个包裹。
没有寄件人信息。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盆绿萝。
和我当年,留在老周办公室窗台上的那盆,一模一样。
藤蔓已经长得很长,绿油油的,充满了生命力。
包裹里,还有一张卡片。
上面只有一句话。
“你说的对,是我错了。”
没有署名。
但我知道,是谁写的。
我把那盆绿萝,放在了我的新办公室里。
就在窗边,阳光最好的地方。
我每天给它浇水,看着它,一天比一天,长得更茂盛。
有时候,我会站在窗前,看着楼下,那片川流不息的城市。
我想起三个月前,我也是这样,站在另一栋楼下,看着同样的车水马龙。
同样的我,同样的世界。
但我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
我不再是那颗,随风飘零的蒲公英种子。
我找到了我的土壤。
我在这里,生了根,发了芽。
我终于明白。
人生,就像一场漫长的旅途。
有时候,你会被迫离开一条,你走了很久,很熟悉的路。
你会觉得失落,迷茫,甚至绝望。
但也许,转过一个弯,你会发现一片,更广阔,更美丽的风景。
那个把你推下悬崖的人,或许,不是想让你粉身碎骨。
而是想让你,学会飞翔。
被裁员,不是我人生的终点。
恰恰相反。
它是我,真正的,人生的起点。
一个,可以自由呼吸,可以尽情奔跑,可以仰望星空的,新的起点。
那天晚上,团队一起庆功。
我们包下了一个天台酒吧。
城市的夜景,在我们脚下,像一片璀璨的星海。
大家都在喝酒,唱歌,笑闹。
我一个人,走到天台的角落,吹着晚风。
林溪走了过来,递给我一瓶啤酒。
我们碰了一下瓶子。
“在想什么?”她问。
我看着远处的启明大厦。
它依然是这个城市,最醒目的坐标之一。
灯火通明,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我说:“我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被裁掉,我现在会在干什么。”
林溪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
她说:“你可能会成为启明最优秀的产品总监,拿着丰厚的薪水和期权,然后,在四十岁的时候,再一次,因为‘部门调整’,被客客气气地请出去。”
我笑了。
她说的是实话。
“谢谢你。”我说。
发自内心地。
“谢我什么?”
“谢谢你,在我最黑暗的时候,看到了我。”
林溪也笑了。
她说:“我没有看到你。我看到的,是你心里那团,从未熄灭过的火。”
“我只是,给了你一点,能让火烧得更旺的风。”
我们沉默地喝着酒,看着眼前的万家灯火。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还会有更多的挑战,更多的困难。
但我不怕了。
因为,我不再是一个人。
我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
我有一个,愿意相信我的梦想,并为之倾尽所有的,合伙人。
最重要的是,我找回了,那个最初的,手里拿着小木鸟,心里装着整个世界的,我自己。
手机响了。
是阿哲发来的微信。
一张截图。
是启明内部论坛的帖子。
标题是:《如何评价前员工,在对手公司封神?》
下面的跟帖,盖了上千楼。
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反思的。
其中有一条高赞的回复,是这么写的:
“他没有封神。他只是,终于找到了那片,能让他自由飞翔的天空。”
我把手机收起来,仰起头。
夜空如洗,繁星满天。
我好像看到,有一颗小小的星尘,在对我,眨着眼睛。
它在说,嘿,别怕。
往前走吧。
最美的风景,永远在下一站。
来源:爱搞笑的古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