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后来,我终于能睡个好觉了,不是因为隔壁没了声音,而是因为我终于能清晰地听到,那间屋子里传来了一大一小,两道平稳而均匀的呼吸声。
后来,我终于能睡个好觉了,不是因为隔壁没了声音,而是因为我终于能清晰地听到,那间屋子里传来了一大一小,两道平稳而均匀的呼吸声。
那道薄薄的墙壁,在最初的日子里,是折磨我的根源,是我所有烦躁和怨气的投射对象。它传递过来的每一个细碎声响,都像砂纸一样,在深夜里反复打磨我紧绷的神经。
但从某个时刻开始,它又变成了一种奇特的连接。我像个守夜人,守着一墙之隔的另一场人生风暴。我不再是祈祷它安静,而是开始学会分辨那些声音背后的含义——是疲惫的叹息,是压抑的抽泣,还是抱着孩子在狭窄空间里无望踱步时,木地板发出的轻微呻吟。
而这一切,都得从那个闷热的夏夜,我第一次听到那断断续续的哭声说起。
第1章 搬来一个“隐形”的邻居
我住的这个地方,用中介的话说,叫“市中心黄金地段,闹中取静的老洋房”,说白了,就是个“老破小”。砖木结构,墙壁薄得像一层硬纸板,楼上邻居打个喷嚏,我在这边都得下意识说一句“保重”。
在这里住了两年,我对这栋楼的“声学环境”早已适应。左边的老夫妻,雷打不动晚上九点睡,早上六点起,生活规律得像摆在床头的闹钟。楼上的小情侣,每周三和周六晚上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一架,半小时内准时和好,然后点一份麻辣烫外卖作为和解仪式。这些声音,已经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像某种白噪音,甚至能催眠。
直到我对门的租户搬走,隔壁1A的房门被一把新的大锁“咔哒”一声锁上。
空了大概半个月,一个周六的下午,我正戴着耳机赶一个设计稿,隐约听见走廊里传来拖拽行李箱和纸箱的摩擦声。我摘下耳机,声音更清晰了。看来,新邻居来了。
出于一种都市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我没有开门去打探。大家萍水相逢,各自安好,不打扰是成年人世界里最基本的礼貌。我只希望新邻居能像之前那对小夫妻一样,作息规律,别半夜开派对就行。
然而,我很快发现,我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甚至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新邻居安静得像个“隐形人”。
整整一个星期,我几乎没听到任何像样的动静。没有电视声,没有音乐声,没有炒菜的油烟声,甚至连走路的声音都微乎其微。如果不是偶尔能在楼下的垃圾桶里看到属于1A的垃圾袋,我几乎要以为那间屋子根本没人住。
我叫陈阳,是个平面设计师,工作性质决定了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家对着电脑,对周围环境的变化尤其敏感。这种过分的安静,反而让我有点不自在。
直到第二个周三的深夜。
那天我改稿改到凌晨一点多,正准备洗漱睡觉,隔壁突然传来一阵极力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声音很轻,像小猫的爪子在挠着心口,若有若无。
我停下脚步,侧耳贴在冰冷的墙壁上。没错,是哭声,一个女人的哭声。她似乎用枕头或者被子捂住了脸,声音闷闷的,充满了无助和疲惫。
这哭声持续了大概十几分钟,然后戛然而生,一切又恢复了死寂。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那压抑的哭声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我的睡眠里。我开始胡思乱想,是失恋了?还是工作不顺心?或者遇到了什么更大的难处?
从那天起,这哭声成了我深夜里的常客。它没有固定的时间,有时在十二点,有时在凌晨两三点,总在我一天中最需要安宁的时候,幽幽地从墙那边渗透过来。
我开始失眠。
起初是烦躁。作为一个靠脑力劳动吃饭的人,睡眠质量直接关系到第二天的工作效率。这断断续续的哭声,比楼上情侣一周两次的例行争吵要折磨人得多。争吵有始有终,有情绪的起伏,而这种压抑的哭泣,像一场没有尽头的梅雨,让人心里发霉。
我甚至想过敲门,或者给房东打个电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该怎么说?“喂,你好,你能不能别在半夜哭了,影响我睡觉了。”这话听起来,冷漠得像个混蛋。
一个成年人的崩溃,往往是静悄悄的。她选择在深夜哭泣,已经是在尽力不打扰这个世界了。我作为一个陌生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打破她最后这点保留体面的空间呢?
于是,我只能忍着。我买了耳塞,但那哭声仿佛能穿透物理介质,直达我的耳膜。我试着戴上耳机听白噪音,海浪声、风声、雨声,却都盖不过那一声声细微的抽噎。
我的失眠越来越严重,眼下的黑眼圈比我画的图层阴影还深。白天对着电脑,脑子里一片混沌,好几次差点把甲方的logo颜色搞错。
我开始对隔壁那个素未谋面的女邻居,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牵连的无力感。我甚至开始有点怨恨那道薄薄的墙壁,它为什么不能再厚一点,厚到足以隔绝另一个人的悲伤?
我迫切地想知道,那扇紧闭的门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2章 一张苍白的脸
转机发生在一个多礼拜后的傍晚。
那天公司临时有事,我加了个班,快八点才到家。老旧的楼道里,声控灯昏黄暗淡,忽明忽灭。我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三楼,刚在自家门口站定,准备掏钥匙,隔壁1A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我下意识地转过头。
一个女人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小袋垃圾。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她看起来很年轻,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瘦削,穿着一身宽松的灰色居家服,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有几缕碎发垂在脸颊。
真正让我心头一震的,是她的脸。
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苍白得像一张宣纸。眼窝深陷,浓重的黑眼圈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嘴唇也干裂起皮。她的眼神黯淡无光,带着一种长久睡眠不足和精神损耗后的空洞。整个人像一株被抽干了水分的植物,摇摇欲坠。
她似乎也没想到门口会站着一个人,愣了一下,脚步有些踉跄。手里的垃圾袋没拿稳,“啪”地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几个空牛奶盒滚了出来。
“啊,对不起。”她慌忙蹲下身去捡,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关系。”我回过神,也蹲下去帮她把牛奶盒捡起来,放回袋子里。
近距离下,我能更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疲惫。那不是加班熬夜的疲惫,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倦怠。
“谢谢。”她接过垃圾袋,低着头,不敢看我。
“不客气。”我站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你……是新搬来的邻居吧?我住隔壁。”
她这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不安,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我叫陈阳。”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无害。
“……林微。”她报出自己的名字,声音轻得像耳语。
林微。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一个很温柔的名字,和她此刻的状态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一阵尴尬的沉默在昏暗的楼道里蔓延。我本来想好的那些关于“噪音”的旁敲侧击,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口。面对这样一张脸,任何抱怨的话都显得那么残忍。
最终,还是她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歉意:“是不是……我晚上吵到你了?”
我心里一惊,她知道?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惊讶,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这房子的隔音……我知道。对不起,我……我会尽量注意的。”
她把所有的话都说了,反而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我能说什么?说“没关系,你继续”?还是说“对,你确实吵到我了,请你控制一下”?
看着她那副随时都可能碎掉的样子,我最终只是含糊地摆了摆手:“也……也没那么夸张。老房子都这样。我平时睡得也晚,没什么影响。”
我说谎了。而且我知道,我的谎言拙劣得可笑。
林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感激,但很快又被更深的黯然所取代。她不再说什么,只是又对我点了一下头,然后提着垃圾袋,脚步虚浮地朝楼下走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才用钥匙打开自己的房门。
屋子里一片漆黑,我没有开灯,直接走到和隔壁相连的那面墙边,把手掌贴了上去。墙壁冰冷,带着老房子的潮气。
刚刚那张脸,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不是失恋或者工作不顺该有的样子。那是一种被彻底掏空了的绝望。
我的失眠,似乎找到了一个具象化的源头。但奇怪的是,当我把那压抑的哭声和林微那张苍白的脸联系在一起后,心里的烦躁,竟然慢慢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所取代。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隔壁异常安静。
可我,依旧一夜无眠。
我开始害怕这种安静。因为我知道,安静不代表问题解决了,它可能意味着,那个叫林微的女孩,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第一次意识到,比起被噪音折磨,我似乎更害怕那扇门背后,会发生什么我无法预料也无法承担的坏事。
第3章 哭声的真相
自从那次在楼道里偶遇,我和林微之间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我们心照不宣地回避着对方,即使在楼下碰到,也只是匆匆点头,然后迅速错开视线。
她似乎在刻意躲着我,大概是出于愧疚。而我,则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隔壁的哭声并没有消失,只是变得更加克制,声音也更小了。有时候,我甚至需要把耳朵贴在墙上才能勉强捕捉到。我知道,这是她“尽量注意”的结果。
这种刻意的压抑,比之前放声的啜泣更让我揪心。那感觉就像看着一个人溺水,她明明可以大声呼救,却为了不打扰岸上的人,而选择默默地沉下去。
我的失眠还在继续,但性质已经完全变了。不再是因为噪音的干扰,而是源于一种无法安放的担忧。我每晚躺在床上,都会下意识地去听隔壁的动静,像一个神经质的哨兵。
直到一个周日的下午,一个全新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击穿了那道薄薄的墙壁,也彻底击碎了我所有的猜测。
那是一个婴儿的啼哭声。
声音嘹亮,充满了生命力,却也带着一种让人心碎的急切。
我当时正在喝水,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我愣在原地,足足半分钟没动弹。
婴儿?
我立刻把这个声音和林微联系了起来。是她的孩子?可我从没见过她带孩子出门,也从没听过婴儿的声音。她那瘦削的样子,完全不像一个刚生完孩子的母亲。
但那啼哭声是如此真实,不容置疑。
紧接着,我听到了林微的声音,慌乱、疲惫,带着哭腔:“宝宝不哭,不哭……妈妈在,妈妈在……求求你,别哭了……”
她的安抚似乎并没有起作用,婴儿的哭声反而越来越大,一声高过一声,像尖锐的警报,在整栋楼里回荡。
我能想象到墙那边是怎样一幅画面:一个精疲力尽的母亲,抱着一个啼哭不止的婴儿,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束手无策。
谜底在这一刻全部揭晓了。
怪不得她总是深夜哭泣,那是产后激素和独自带娃的压力共同作用下的情绪崩溃。怪不得她脸色那么差,那是无数个不眠之夜累积的疲惫。怪不得她从不出门,因为她被这个小生命牢牢地困在了那个小小的房间里。
原来我一直抱怨的,让她失眠的,让我烦躁的,从来就不是她一个人。
那一瞬间,我心里所有的烦躁和怨气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沉甸甸的同情,甚至还有一丝愧疚。我为自己曾经因为她的哭声而感到厌烦而感到羞愧。
婴儿的哭声还在继续,穿透力极强。我甚至听到了楼上邻居“砰砰砰”地跺脚声,和隐约的抱怨:“谁家孩子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心里一紧。
我知道,对于其他邻居来说,这只是无法忍受的噪音。他们不会知道,这哭声背后,是一个新手妈妈的绝望。
我坐立不安,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我该怎么办?
报警?不行,警察来了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找房东?房东更不会管这种事,说不定还会嫌她吵,把她赶走。
过去敲门?我又以什么身份去呢?一个被吵到的邻居?还是一个多管闲事的陌生男人?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
婴儿的哭声和林微压抑的抽泣声交织在一起,像两把钝刀子,在我心上来回地割。
我不能再这样坐视不理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冰箱里空空荡荡,只有几个鸡蛋,一把挂面,还有一根孤零零的葱。
我烧了水,打了两个鸡蛋,煮了一碗最简单的鸡蛋面。然后,我从碗柜里拿出一个干净的保温饭盒,把面条小心地装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我站在自家门口,端着那个温热的饭盒,手心里全是汗。
我不知道敲开门后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把我当成一个别有用心的坏人。但我知道,如果我今天什么都不做,任由那哭声和绝望在隔壁蔓延,我今晚,以及未来的每一个晚上,都将无法安睡。
我走到1A的门口,抬起手,犹豫了三秒钟,然后轻轻地敲了三下门。
“咚,咚,咚。”
屋里的哭声,戛然而止。
第4章 一碗面的温度
门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感觉到,林微就在门后,屏住呼吸,像一只警惕的猫,审视着门外的危险。
我的心跳得厉害,手里的保温饭盒变得滚烫。也许我太冲动了,也许这会吓到她。
就在我准备放弃,转身离开的时候,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门被拉开一道窄窄的缝。
林微的脸出现在门缝后,比上次见到时更加憔悴。她的头发凌乱,眼眶红肿,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疑惑,紧紧地盯着我,或者说,是盯着我手里的饭盒。
“有……有事吗?”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把饭盒往前递了递,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诚而无害:“我……我煮了点面,煮多了。想着你可能……没时间做饭。不嫌弃的话,你吃点吧。”
这个借口,我自己都觉得蹩脚。
林微愣住了,她看着我,又看看饭盒,眼神里的戒备慢慢融化,取而代代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
门缝后的光线很暗,但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眶迅速地红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这一次,她没有压抑,也没有躲藏。那是一种防线彻底崩塌后的决堤。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无声地流着泪,身体靠着门框,微微颤抖。
我被她这个样子吓到了,一时手足无措:“你……你别哭啊。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
我的话还没说完,她突然拉开门,一把接过我手里的饭盒,然后蹲在地上,抱着那个饭盒,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声里,积压了太多的委屈、无助、疲惫和绝望。
我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房间里的景象一览无余。那是一个典型的单身公寓,但此刻却乱得像个战场。地上堆满了婴儿的衣物、尿不湿和奶瓶。一张小小的婴儿床放在角落,床上躺着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小婴儿,他已经不哭了,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门口的我。
林微就蹲在这片混乱的中央,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孩子。
我轻轻地带上门,走了进去,捡起地上一个还算干净的坐垫,放在她旁边,然后静静地坐下。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一包纸巾递给她。
她哭了很久,直到把所有的力气都哭尽了,才慢慢停下来,用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她的故事。
她和孩子的爸爸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留在这个城市打拼。意外怀孕后,他们奉子成婚。但生活的压力,和即将为人父母的焦虑,很快就磨光了他们之间所有的感情。
孩子出生后,情况变得更糟。没日没夜的啼哭,睡眠的严重不足,产后抑郁的情绪,让她变得敏感易怒。而她的丈夫,那个曾经承诺要照顾她一辈子的男人,却选择了逃避。他开始频繁地加班、出差,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争吵成了家常便饭。
直到一个月前,男人留下了一张纸条和一张银行卡,说他需要冷静一下,然后就消失了。
林微的父母远在老家,身体不好,她不敢告诉他们。她一个人,带着刚出生不到三个月的孩子,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成了一座孤岛。
她不敢出门,怕孩子生病。她不敢大声哭,怕吵到邻居。她不敢看手机,怕看到朋友们光鲜亮丽的生活。她每天的生活,就是喂奶、换尿布、哄睡,在无尽的循环里耗尽自己。
“我今天……一整天就只吃了一片面包。”她看着手里的饭盒,声音轻得像梦呓,“他一直哭,一直哭,我抱着他走了快五个小时,我的胳膊都快断了。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甚至有过很可怕的念头,”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我想抱着他,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
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婴儿床上那个无辜的小生命,那个被她取名为“安安”,希望他一生平安的孩子。
我终于明白,我之前听到的那些哭声,不仅仅是疲惫的宣泄,更是一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发出的求救信号。
而我,一个仅仅因为失眠而感到烦躁的邻居,却在无意中,听到了这个信号。
“面……快坨了。”我沉默了半天,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林微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泪还挂在脸上。她打开饭盒,里面的面条确实已经吸满了汤汁,涨成了一团。
她却毫不在意,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那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狼狈,也最心酸的吃相。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城市的霓虹透过窗户,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碗最普通不过的鸡蛋面,在那个瞬间,仿佛成了照进她黑暗世界里的第一束光。
而我,只是一个碰巧递出这碗面的人。
第5章 墙壁这边的守护
从那天起,我和林微之间那层看不见的墙,仿佛被那碗热腾腾的面给融化了。
我们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不再是单纯的邻居,但又远远谈不上朋友。更像是一种……临时的、脆弱的同盟。
我没有再刻意回避她,她也没有再躲着我。我们开始有了一些最简单的交流。
比如我下班回家,会顺便敲开她的门,问一句:“今天怎么样?”
她的回答通常很简单,“还好”,或者“他今天很乖”。但从她眼神的细微变化里,我能大致判断出她这一天的状态。
我开始有意识地在自己的生活中,为她留出一点小小的空间。
我会在周末去超市采购时,多买一份蔬菜和肉,放在她家门口。然后发个信息告诉她:“冰箱放不下了,帮你分担点。”
我会在网购凑单时,买一些婴儿用的湿巾和尿不湿,借口是“买错了型号,退货麻烦,送你了”。
我会在下楼扔垃圾时,顺手提上她门口那袋已经满了的垃圾。
我做的这些事,都小心翼翼地维持在一个“举手之劳”的范围内,尽量不让她感到被施舍的压力。我知道,对于一个自尊心很强又处于困境中的人来说,过度的同情,有时候也是一种负担。
林微从不拒绝,也从不说太多感谢的话。但她会用自己的方式回应。
有时,她会在我给的食材里,分出一部分,做成一份清淡的小菜,用保鲜盒装好,放在我门口。
有时,她会趁着安安睡着的时候,帮我把我堆在阳台的脏衣服洗了、晾好。
我们就像两个生活在孤岛上的人,用最原始的方式,交换着彼此有限的资源和善意。
隔壁的哭声依然存在,无论是林微的,还是安安的。但我对这些声音的感知,已经完全不同了。
安安的啼哭,不再是烦人的噪音,而是一种生命的信号。我会下意识地去分辨,这是饿了的哭,还是困了的闹。
林微的啜泣,也不再让我烦躁,而是让我揪心。我会把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地听着,确认那哭声里没有绝望,只是单纯的情绪宣泄,我才能稍微放下心来。
我的失眠,依然没有好转。
但现在,让我睡不着的,不再是噪音,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我害怕我睡得太沉,万一隔壁发生了什么,我听不到。
那道薄薄的墙壁,成了我最灵敏的传感器。我通过它,感知着另一个生命的喜怒哀乐。
有一次,大概是凌晨三点,我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和安安撕心裂肺的哭声惊醒。我立刻翻身下床,耳朵贴在墙上。
我听到林微慌乱的脚步声,焦急的安抚声,还有她自己压抑不住的咳嗽。
“宝宝,别怕,妈妈在……咳咳……你是不是发烧了?好烫……”
我心里“咯噔”一下。孩子生病,对于一个新手妈妈来说,是天大的事。
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穿上衣服,冲到她门口,用力敲门。
“林微,开门!是我,陈阳!”
门很快开了,林微抱着安安,一脸惊慌失措。她自己咳得满脸通红,安安在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烧得像个红苹果。
“他发烧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林微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
“去医院!”我当机立断,“你赶紧换衣服,拿上东西,我下去叫车!”
我用最快的速度冲下楼,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又冲上来,帮她拿着大包小包的母婴用品。
在去医院的路上,林微抱着滚烫的安安,不停地掉眼泪。我坐在旁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笨拙地递上纸巾,说一些连我自己都觉得苍白的话:“别怕,小孩子发烧很常见的,到了医院就好了。”
到了医院,挂急诊,量体温,做检查,医生说是急性幼儿急疹,高烧来得快,去得也快,让我们不要太担心。
折腾到天快亮,安安在林微的怀里,终于慢慢退了烧,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微看着怀里熟睡的孩子,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她靠在医院冰冷的椅子上,侧过头,看着满脸倦容的我,轻声说了一句:“陈阳,谢谢你。”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对我说谢谢。
我摇了摇头,看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轻声说:“邻居嘛,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住在这个隔音效果极差的老破小里,或许也不是一件那么糟糕的事情。
因为如果墙壁够厚,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听到一个母亲在深夜里的哭泣,也永远不会有机会,在一个寒冷的凌晨,为一个无助的邻居,叫一辆去往医院的出租车。
第6章 阳光照进墙缝
安安那场病,像一个分水岭。
从医院回来后,林微整个人的状态,有了一种肉眼可见的变化。她的眼神里,少了一些绝望和戒备,多了一丝活过来的生气。
她不再把自己和孩子完全封闭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
天气好的下午,她会用婴儿车推着安安,到楼下的小花园里晒晒太阳。每次碰到我,她都会主动地、大大方方地跟我打招呼,脸上会露出一个浅浅的,却真实的笑容。
安安也像是认识我一样,每次看到我,都会咧开没牙的嘴,咿咿呀呀地笑。我会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碰一下他柔软的小脸蛋。
我们的交流也多了起来。
她会跟我聊一些育儿的烦恼,比如安安最近不爱喝奶,或者晚上睡觉总是一惊一乍。我虽然完全不懂,但会很认真地听着,然后上网帮她查一些资料,把那些看起来靠谱的建议发给她。
我也会跟她吐槽一些工作上的烦心事,比如哪个客户又提了些无理的要求,或者哪个设计稿又被全盘推翻。她总是安安静D地听着,然后用她温和的方式,给我一些鼓励。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她总是这么说。
我们就像两个互相取暖的刺猬,小心翼翼地靠近,用彼此身上最柔软的部分,去温暖对方。
我发现,林微其实是一个非常坚韧和聪明的女孩。她大学学的是外语,英语口语非常好。在我的鼓励下,她开始尝试在网上找一些线上的翻译兼职。
一开始很困难,她需要一边照顾孩子,一边挤出时间工作。有好几次,我深夜都能听到她房间里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和她用英语流利对话的声音。
我没有觉得吵,反而感到一种由衷的敬佩和欣慰。
终于,她接到了第一个比较大的项目,为一个国外的线上课程做字幕翻译。那个项目让她忙了整整半个月,但拿到报酬的那天,她高兴得像个孩子。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主动敲开了我的门。
她手里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是我最爱吃的白菜猪肉馅。
“我今天发工资了,”她站在门口,眼睛亮晶晶的,像淬了星光,“我包了饺子,请你吃。”
我看着她脸上久违的神采,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好啊,正好我懒得做饭了。”
那天,我们第一次坐在一起,像真正的朋友一样,吃了一顿饭。
饭桌上,她告诉我,她已经联系了律师,准备起诉离婚。她不指望那个男人能给她什么补偿,她只想为自己和安安,争取一个合法的名分和最基本的抚养费。
“以前,我总觉得离开他,我就活不下去了。”她一边给安安喂着米糊,一边平静地说,“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有手有脚,我能养活我和我的孩子。”
她还说,她已经跟远在老家的父母坦白了一切。电话那头,父母虽然心疼,但更多的是支持。他们说,等她这边稳定下来,就过来帮她一起带孩子。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感激:“陈阳,真的,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撑不到今天。”
“别这么说,”我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含糊地说,“那碗面,就算换了别人,也会递给你的。”
“不一样的。”她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很多人会听到我的哭声,但只有你,愿意听一听我为什么哭。”
我的心,被这句话轻轻地撞了一下。
是啊,这个钢筋水泥的城市里,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那么近,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但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又那么远,远到对身边人的痛苦,可以充耳不闻。
我们都太习惯于关上门,过好自己的日子。
而我和林微,却因为一道隔音糟糕的墙,被迫“闯入”了对方的生活,也因此,成了彼此的救赎。
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别香。
隔壁很安静,但我知道,那不是死寂,而是真正的,踏实而安稳的宁静。
第7章 最动听的声音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去冬来。
林微的生活,像一株在寒冬里慢慢复苏的植物,开始重新长出绿芽。
她的线上翻译工作越来越稳定,收入虽然不算高,但足以支撑她和安安的日常开销。她的父母也从老家赶了过来,两位老人的到来,给那个冷清的小屋增添了许多烟火气。
白天,林微的母亲会帮忙照顾安安,父亲则会研究着做各种好吃的。我经常能在楼道里闻到从1A飘出来的饭菜香味。有时候,林微的母亲还会特意多做一份,让林微给我送过来。
老太太总是拉着我的手,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说:“小陈啊,真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们家微微……”说着,眼圈就红了。
我每次都只能笑着说:“阿姨,您太客气了,我们是邻居嘛。”
有了家人的支持,林微的脸上,笑容越来越多了。她不再是那个苍白、空洞、随时可能碎掉的影子,她的脸颊渐渐有了血色,眼神也变得明亮而坚定。
她开始有时间打理自己,会穿上漂亮的衣服,化一个淡妆。我偶尔会在楼下碰到她推着安安散步,阳光洒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在发光。
而我,也终于告别了长达数月的失眠。
我不再需要戴耳塞,也不再需要听白噪音。隔壁的声音,已经成了我生活中最安心的背景音。
我能听到安安咿咿呀呀学说话的声音,能听到林微和她父母的笑声,能听到电视里播放着的热闹的综艺节目。
这些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声音,通过那道薄薄的墙壁传递过来,不再是噪音,而是一种温暖的陪伴。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
然而,就在我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平静下去的时候,一个意外的访客,打破了这份宁静。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家里看电影,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暴躁而激动:“林微你什么意思?起诉离婚?你凭什么不经过我同意就把孩子生下来,现在还要我付抚养费?”
是安安的父亲,他回来了。
我立刻关掉电影,心里揪了起来。
林微的声音,冷静却带着一丝颤抖:“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你作为父亲,就有责任。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
“责任?我告诉你,我一分钱都不会给!这个孩子我不要了,你爱找谁养找谁养去!”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带上了威胁的意味。
紧接着,我听到了林微母亲的哭喊声,和安安被吓坏的啼哭声。
我再也坐不住了。
我冲到门口,拉开门,正准备过去敲门,1A的门却“砰”的一声被从里面撞开。
一个男人怒气冲冲地从里面走出来,他长得人高马大,满脸戾气。他看到站在门口的我,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看什么看?多管闲事!”
我没有理他,目光越过他,看向屋里。
林微抱着安安,站在门口,脸色煞白。她的母亲护在她身前,父亲则挡在那个男人面前,气得浑身发抖。
“你走!我们家不欢迎你!”林微的父亲指着门外,大声说。
男人冷笑一声,指着林微说:“林微,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说完,他用力推开林微的父亲,大步流星地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楼梯口,心里一阵后怕。
林微靠在门框上,身体摇摇欲坠。
我走过去,轻声问:“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对我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让你看笑话了。”
那天晚上,隔壁又传来了压抑的哭声。
是林微在哭。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我以为她已经走出来了,但那个男人的出现,像一把刀,又重新揭开了她还未愈合的伤疤。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任何语言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陈阳,你睡了吗?”
我立刻回复:“没呢。”
很快,她的信息又发了过来:“今天的事,谢谢你。也对不起,又吵到你了。”
我看着那句“又吵到你了”,心里五味杂陈。
我打字回复道:“没关系。你不用道歉。会过去的。”
过了很久,她回了一个字:“嗯。”
又过了一会儿,她发来一条长长的信息。
“陈阳,你知道吗?我今天虽然很难过,但我一点都不害怕。因为我知道,我的身后站着我的父母,我的怀里抱着我的孩子。而且,我知道墙的另一边,还住着一个会在我需要的时候,为我敲开门、为我叫一辆车、为我担心的好邻居。有你们在,我什么都不怕了。”
看着这条信息,我的眼睛,突然有点发酸。
我走到墙边,把耳朵贴了上去。
隔壁的哭声已经停了。
一片寂静中,我隐约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是林微在轻轻地、温柔地,给安安哼着摇篮曲。
曲调很轻,很柔,像月光一样,透过墙壁,缓缓地流进我的心里。
我回到床上,闭上眼睛。
在那个温柔的歌声里,我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安宁的平静。
那一夜,我睡得格外安稳。
我终于明白,真正能治愈失眠的,不是绝对的安静,而是内心的安宁。而我的安宁,来自于我知道,墙的那一边,那个曾经在黑暗中独自哭泣的女孩,已经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抵抗世界的力量。
第8章 墙壁的回声
春天来的时候,林微的离婚官司,终于尘埃落定。
法院把安安判给了她,那个男人需要按月支付抚养费。虽然不多,但对林微来说,这更像是一种象征性的胜利。她终于可以彻底告别过去,开始全新的生活。
拿到判决书的那天,她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平静地给我发了条信息:“结束了。”
我回了四个字:“恭喜新生。”
不久之后,林微告诉我,她准备搬家了。
“我爸妈想回老家了,他们不习惯这里的生活。而且,我找了一份正式的工作,在一家外企做翻译,离这里太远了。”她解释道,“我想租一个离公司近一点,环境好一点,安安也能有个更大的活动空间的地方。”
我听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理智上,我为她感到高兴。她的人生,终于走上了正轨,迎来了光明。
但情感上,我却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失落。
我习惯了隔壁的烟火气,习惯了安安的咿呀学语,习惯了在深夜里能听到那边的呼吸声,知道她们母子平安。
他们一旦搬走,这间屋子又会恢复到死一般的寂静。那道薄薄的墙壁,也会重新变回一道冰冷的、毫无意义的物理隔断。
“什么时候搬?”我问。
“下个周末。”
搬家的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周六。
我请了一天假,帮着他们一起打包、搬运。林微的父亲拍着我的肩膀,不住地说着感谢。她的母亲则红着眼眶,往我手里塞了一大包她亲手做的点心。
林微的东西不多,一辆小货车就装完了。
当最后一个箱子被搬上车,那间屋子,瞬间变得空空荡荡。阳光透过干净的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也照见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这里,再也没有婴儿床,没有散落的玩具,没有一个年轻妈妈疲惫又坚韧的身影。
一切都结束了。
货车发动,林微抱着安安,坐在副驾驶座上,对我挥了挥手。
“陈阳,再见。”她的眼睛在阳光下,亮得惊人。
“再见。”我也挥了挥手,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些。
安安在我怀里,咿咿呀呀地叫着,伸出小手,似乎想抓住什么。
我看着货车缓缓驶出小区,转过街角,最终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屋子里安静得可怕。我下意识地把耳朵贴在那道熟悉的墙壁上,那边,只有一片空洞的“嗡嗡”声。
我的“噪音”邻居,终于走了。
我应该高兴的,不是吗?我终于可以拥有一个绝对安静的夜晚,一个不会被任何声音打扰的睡眠。
可是,我的心里,却空落落的。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久违的失眠,再次找上了我。
在绝对的寂静里,我的脑海里,却像放电影一样,回响着过去几个月里,从墙那边传来的各种声音。
压抑的啜泣,婴儿的啼哭,慌乱的脚步,疲惫的叹息,敲击键盘的声音,温柔的摇篮曲,还有最后的,一家人的欢声笑语。
这些声音,曾经是我烦恼的根源,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成了我衡量内心是否安宁的标尺。
原来,真正让我失眠的,从来都不是噪音。
而是冷漠。
是那种身处闹市,却感觉自己是一座孤岛的,巨大的孤独感。
林微和安安的出现,像是在我的孤岛旁,搭建了一座摇摇晃晃的小桥。我们通过那道薄薄的墙壁,互相传递着信号,互相支撑,走过了彼此生命中最难的一段路。
现在,她已经扬帆起航,去往更广阔的天地。而我,也该回到我自己的航道上。
我拿出手机,点开和林微的对话框,发了一条信息:
“祝好。还有,谢谢你,治好了我的失眠。”
很快,她回复了过来,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安安躺在他新的婴儿床上,睡得正香,小脸上挂着甜甜的笑。
照片下面,附着一句话:
“也谢谢你,陈阳。是你让我知道,即使墙壁很薄,人与人之间的温暖,也可以很厚。”
看着那张照片,我笑了。
我关掉手机,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窗外,城市的喧嚣依旧。但我知道,从今晚开始,我可以睡个好觉了。
因为我知道,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在那间洒满阳光的新房子里,有两个人,正在安稳地、幸福地,呼吸着。
这就够了。
来源:成熟橘子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