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扇从里面被反锁的门,像一道时间的分水岭,把我的青春切割成了两半。一半是高考前单纯的黑白,另一半,是那之后,被林晓曼染上的,一种我至今都无法准确形容的灰。
那扇从里面被反锁的门,像一道时间的分水岭,把我的青春切割成了两半。一半是高考前单纯的黑白,另一半,是那之后,被林晓曼染上的,一种我至今都无法准确形容的灰。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从一个穿着洗得发白T恤的少年,变成了偶尔需要靠安眠药入睡的中年人。我走过很多城市,见过很多人,却再没遇到过像她那样,用一把锁,在我心里关了整整一个夏天的人。
那把锁“咔嗒”一声的脆响,成了我整个青春期最清晰的背景音。它时常在我午夜梦回时响起,提醒我,有些真相,比夏天的蝉鸣更聒噪,也比冬天的寒风更刺骨。
记忆的指针,总是不由自主地拨回到1996年那个黏稠的午后。一切,都从那盘叫《情书》的录像带开始。
第1章 蝉鸣里的邀约
1996年的夏天,热得格外漫长。
高考像一场声势浩大的战役,耗尽了我们这群十七八岁少年所有的力气。成绩还没出来,未来悬在半空,像被太阳晒得发蔫的云。那段日子,时间是停滞的,空气里弥漫着西瓜、汗水和迷茫混合的味道。
我叫陈默,人如其名,性格内向,不爱说话。在那个荷尔蒙旺盛的年纪,我最大的娱乐就是去镇上的租书店,用几毛钱租一本金庸或者古龙,一看就是一下午。
林晓曼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一个扎着马尾,眼睛里总像含着一汪清泉的女孩。她和我不一样,她活泼,开朗,是老师眼里的得意门生,也是很多男同学课间讨论的焦点。我们俩的交集,除了收发作业,几乎为零。我坐在教室的倒数第二排靠窗,她坐在第二排正中,我们之间隔着六排课桌,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河。
所以,当她在那个午后,骑着一辆半旧的二八自行车,满头是汗地出现在我家门口时,我妈都愣住了。
“陈默,陈默在家吗?”她的声音清脆,像风铃。
我正躺在凉席上看一本快翻烂的《射雕英雄传》,闻声趿拉着拖鞋跑出去。阳光很刺眼,我眯着眼,看到林晓曼的脸颊被晒得通红,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着,更显得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找……找我?”我有些结巴,这是我第一次在学校以外的地方和她单独说话。
她点了点头,从车筐里拿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递给我。“我家新买了录像机,我爸托人从市里带回来的。我租了盘带子,叫《情书》,听说特别好看。你要不要……去我家看?”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录像机,在1996年的我们那个小县城,绝对算得上是奢侈品。而“去女同学家看录像”,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对于一个刚结束压抑高中生活的男生来说,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暧昧和诱惑。
我妈显然也听到了,从厨房探出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林晓曼,随即脸上堆起了笑:“哎呀,是晓曼啊,快进来喝口水。这大热天的,我们家陈默这孩子,就知道闷在家里,你们同学是该多走动走动。”
林晓曼却摆了摆手,显得有些局促:“不了,王阿姨,我……我就是来问问陈默。”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我读不懂的期待。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手心里全是汗。去,还是不去?理智告诉我,这或许只是一个单纯的同学间的邀约,但青春期的敏感和自卑,却让我的脑子里上演了无数内心戏。她为什么会邀请我?我们并不熟。难道……
“去吧去吧,傻小子愣着干嘛!”我妈在后面推了我一把,“跟同学好好玩,别老跟个闷葫芦似的。”
我妈的热情让我无法拒绝。我胡乱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好”,然后转身回屋换了件自认为最干净的T恤。
出门的时候,我妈还在嘱咐:“在同学家客气点,别给人家添麻烦。”
我“嗯”了一声,跨上我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自行车,跟在林晓曼后面。
夏日的午后,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两旁的白杨树被晒得无精打采。蝉鸣像生了锈的锯子,一下一下地拉扯着人的神经。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和上下摆动的马尾,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
一路上,我们都没怎么说话。偶尔她会回过头,说一句“快点”,或者“我家就在前面那个路口”,声音很快就被巨大的蝉鸣声淹没。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裙摆随着自行车的颠簸轻轻飘动,像一朵即将绽放的栀子花。而我,则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TT恤,紧张得连车把都握不稳。
我们之间的沉默,像被太阳烤得滚烫的柏油路,漫长,且散发着令人焦灼的气息。我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等待我的,会是一场怎样的风暴。
第2章 积尘的录像机
林晓曼家住在一个老式的小区里,红砖墙的五层楼房,楼道里堆着蜂窝煤和各种杂物,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味。这和我家的平房比起来,已经算是“洋房”了。
她家在三楼。爬楼梯的时候,我的心跳得更快了。我能听到她钥匙碰撞的声音,清脆,利落。
“进来吧。”她推开门,侧身让我进去。
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扑面而来,混合着旧家具的木头味道。她家不大,但收拾得异常整洁。客厅的水泥地上铺着一张凉席,一台老旧的落地扇正有气无力地摇着头。最显眼的,是那台摆在组合柜上的崭新的“JVC”牌录像机,黑色的外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光泽,旁边还放着几盘没拆封的录像带。
“我爸妈都上班去了,要晚上才回来。”林晓曼一边说,一边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橘子汽水递给我,“你先坐,我去找带子。”
我拘谨地在小板凳上坐下,不敢乱看。那瓶冰镇汽水冒着白气,瓶壁上的水珠凉得我一个激灵,紧张感稍微缓解了一些。
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照片里的林晓曼笑得很甜,依偎在她父母身边。她的父亲戴着眼镜,文质彬彬;母亲很清秀,和她有几分相像。看起来,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幸福家庭。
“找到了。”她拿着那盘用报纸包着的录像带走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就是这个,《情书》。”
她熟练地撕开报纸,将黑色的录像带塞进录像机。按下播放键后,录像机发出一阵轻微的“咔哒”声,电视屏幕先是闪过一片雪花,然后出现了模糊的画面。
她拍了拍录像机,画面清晰了一些。电影开始了,是漫天的大雪和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
“你喝汽水啊。”她在我旁边坐下,我们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
我的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在电影上。我的余光里全是她。她坐得很直,认真地看着电视,侧脸的轮廓很柔和,长长的睫毛偶尔会眨一下。
落地扇吱呀呀地转着,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时间仿佛又一次静止了。
电影演了大概十几分钟,情节缓慢而抒情。我完全没看进去,脑子里还在想,她到底为什么叫我来?就真的只是看电影吗?
“陈默,”她忽然开口,眼睛却还看着电视,“你……估分估了多少?”
这是高考后同学间最常问的问题。
“大概……五百三四吧。”我老实回答,这个分数,上个普通本科应该没问题。
“哦,”她应了一声,声音很轻,“我可能不太好,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时间来不及了,空了一半。”
我有些意外。林晓曼的数学成绩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比我稳定得多。
“没事,你别的科都好,肯定没问题的。”我笨拙地安慰道。
她没有接话,客厅里又恢复了沉默,只有电影里的对白和配乐在流淌。
气氛变得有些奇怪。那种感觉,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空气里充满了压抑的湿气。
我感觉口干舌燥,拿起汽水猛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浇不灭心里的那团火。
“陈默”她又叫我的名字,这次,她转过了头,很认真地看着我。
她的眼神很复杂,不再是平时那种清澈明亮,而是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沉甸甸的东西。那里面有犹豫,有挣扎,甚至……有一丝决绝。
“怎么了?”我被她看得有些发毛。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了门边。
我以为她要去厨房或者别的房间。
然而,我听到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那个声音。
“咔嗒。”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是门锁的声音。
我猛地回头,看见林晓曼的手,正从门锁的旋钮上拿开。
她把门,从里面反锁了。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窗外的蝉鸣仿佛被按了静音键,整个世界只剩下我擂鼓般的心跳声和落地扇单调的“吱呀”声。
她为什么要锁门?
无数个荒唐的、混乱的念头在我脑子里炸开。恐惧、疑惑、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夹杂着青春期躁动的期待,像藤蔓一样缠住了我的心脏,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昏暗的光线里,她的脸一半明一半暗,那双曾经清澈如水的眼睛,此刻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林晓曼,你……”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你锁门干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地走回我面前,在我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那个瞬间,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虫,而她,就是那个织网的猎手。我无处可逃。
第3章 那一声“对不起”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电视里,《情书》的配乐还在悠扬地响着,但那舒缓的钢琴声此刻听起来却格外诡异,像是在为这场密室里的对峙伴奏。
林晓曼就那么站着,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她的影子被窗外透进来的光拉得很长,几乎将我完全笼罩。我坐在小板凳上,必须仰起头才能看清她的表情。可我什么也看不清,她的脸逆着光,像一尊没有表情的剪影。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异的颤抖。我开始感到害怕了。这不是什么青春期的暧昧游戏,她的眼神告诉我,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很严肃。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缓缓地在我面前的另一张小板凳上坐了下来。我们面对面,膝盖几乎要碰到一起。
距离太近了,我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和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鼻翼。
“陈默,”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沙哑和疲惫,“高考数学,最后一场,你还记得吗?”
我点了点头。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是我考得最好的一科,也是我最有希望拉分的一科。
“考试结束前十五分钟,”她继续说,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不放过我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你是不是……从口袋里掏了张纸条出来?”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道闪电劈中了我的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是的,我掏了。
那不是作弊的纸条,而是一张草稿纸。数学最后一道压轴题,我在考场上想了很久,解题思路在脑子里盘旋,却因为紧张,在草稿纸上写得乱七八糟。最后关头,我灵光一闪,把关键的几个公式和步骤迅速记在了一张小纸片上,塞进口袋,想着万一原来的草稿纸不够用,可以拿出来看一眼,理清思路。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且愚蠢的举动,违反了考场纪律。但在当时那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下,我根本没想那么多。最后,我并没有用上那张纸条,凭着脑子里的思路把题目解了出来。考完之后,我甚至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可我没想到,竟然被她看见了。
“我……”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该怎么解释?说那只是草稿纸?谁会信?在那种情境下,从口袋里掏出纸条,就是作弊的铁证。
看着我煞白的脸,林晓曼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她似乎把我的沉默当成了默认。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失望和不解,“你的成绩那么好,根本不需要用那种方法。你知道被抓到是什么后果吗?你的档案上会记一辈子!你这辈子就毁了!”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羞愧,懊悔,还有一丝被冤枉的委屈。可我无法辩解,因为我的行为本身就是错的。
“我……我没有……”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没有?”她冷笑了一声,那笑容里满是苦涩,“陈默,我都看见了。当时监考老师就站在你斜后方,他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一步,你就完了。”
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了。我完全不记得当时监考老师的位置。现在想来,我当时的行为简直是在悬崖边上跳舞。
“那……后来呢?”我颤声问道。
“后来?”林晓曼的眼圈突然红了,她别过头去,不想让我看到她的眼泪,“我把自己的笔碰掉到了地上。笔滚到了过道中间,监考老师走过来帮我捡,他的视线……就被引开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我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原来是这样。是她,用一个看似无意的举动,帮我化解了一场足以毁灭我人生的危机。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巨大的震惊和感激,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欠她的,不仅仅是一句谢谢,可能是我整个未来。
“为什么?”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们……我们平时话都说不上几句。”
是啊,为什么?我不明白。在那个竞争激烈的高三,每个人都自顾不暇。她为什么要冒着被老师怀疑扰乱考场秩序的风险来帮我?
林晓曼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
“高考前一个月,班主任老马找我谈话。”她的声音从窗边飘来,很轻,像叹息,“他说,今年学校的指标很紧张,我们班最有希望考上重点大学的,就那么几个人。他让我……让我好好学习,不要被别的事情分心。”
我静静地听着,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他还说,”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他说,班里有些同学,平时看起来默不作声,但潜力很大,比如你。他说你很聪明,就是有点内向,心态不太稳,容易在关键考试里出问题。他让我……作为学习委员,多……多关注一下你。”
我愣住了。老马,我们那个不苟言笑,看起来总是很严厉的班主任,竟然在背后这么评价我?还让林晓曼……关注我?
“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注意你。”她转过身,重新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让我心碎的复杂情绪,“我发现你真的很聪明,很多难题,老师讲完我还要想半天,你看一眼就会了。我有时候会偷偷看你做的卷子,你的解题思路总是和别人不一样,特别巧妙。”
她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但很快又被悲伤所取代。
“我一直觉得,你肯定能考上一个非常好的大学,比我好,比班里所有人都好。我不能……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因为一个愚蠢的错误,毁掉一切。”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
我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源于此。她对我的“关注”,她对我的“期望”,以及她在考场上那个奋不顾身的举动。
可这份“关注”和“期望”,此刻却像一块巨石,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因为我让她失望了。在她眼里,我是一个品学兼优,但行差踏错的“好学生”。
“对不起。”
我低下头,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这句“对不起”,既是对我那个鲁莽行为的道歉,也是对她那份沉甸甸的期望的辜负。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她突然提高了音量,眼泪终于决堤,顺着脸颊滑落,“陈默,我今天叫你来,锁上门,就是想问你一句话。你告诉我,你以后,再也不会做那样的事了,对不对?你答应我!”
她像一个绝望的、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人,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我。
我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我多想告诉她真相,告诉她那只是一张草稿纸,我没有作弊。
可是,我说不出口。
因为我知道,一旦我说出来,就等于否定了她为我做出的牺牲。那个被她刻意碰掉的笔,那份她为我承担的风险和担忧,都会变成一个笑话。
我不能那么残忍。
在她的善良和我的清白之间,我选择了守护她的善良。
我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林晓曼。以后,再也不会了。”
第4章 撕碎的志愿单
我的承诺,似乎给了林晓曼巨大的安慰。
她脸上的紧绷和决绝瞬间瓦解,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像是打完了一场艰苦的战役。她用手背胡乱地抹了抹眼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她喃喃自语。
客厅里的气氛,从剑拔弩张,变得异常尴尬和沉重。秘密已经揭开,该说的话也已经说完。那扇被反锁的门,此刻像一个无声的提醒,提醒我们被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无法逃避彼此。
电视里的电影还在继续,男女主角在雪地里追逐,画面唯美,配乐动人。可我们谁也没有心思再看下去。
“那个……门可以打开了吗?”我小声地问。
她如梦初醒,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连忙站起来,“哦,好,好。”
她快步走到门边,“咔哒”一声,拧开了门锁。
门锁解开的瞬间,我感觉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开始重新流动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从深水里浮上了水面。
“我……我该回去了。”我站起身,不敢再看她。
“嗯。”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
我走到门口,换上我的拖鞋。就在我准备拉开门的时候,她又叫住了我。
“陈默。”
我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你的志愿……想好报哪里了吗?”
“还没,”我摇了摇头,“等分数出来再说吧。”
“我想报南方的大学,”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异的向往,“听说那里冬天不下雪,一年四季都是绿色的。”
我心里一动,回过头,看到她正倚着墙,眼神有些飘忽,仿佛在想象那个没有冬天的城市。
“挺好的。”我说。
“你呢?你也报南方吧,”她看着我,眼睛里重新有了一点光,“你的分数,肯定能上很好的学校。我们……我们还可以做校友。”
“校友”两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我死水般的心湖,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然后拉开门,逃也似的离开了。
楼道里依旧昏暗潮湿,但我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回家的路上,我把自行车骑得飞快,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像是在为我的逃离欢呼。那个下午发生的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林晓曼的眼泪,我的承诺,那一声清脆的锁响,还有她最后那句“我们还可以做校友”,在我脑子里反复交织,剪不断,理还乱。
我心里很清楚,从今天起,我和林晓曼之间,多了一道看不见的枷锁。这是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一个关于“作弊”和“拯救”的秘密。这个秘密,让我对她充满了感激、愧疚,以及一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几天后,高考成绩出来了。
我考了542分,比预估的要高一些,超了当年重点线十几分。我爸妈高兴坏了,当天就杀了一只鸡庆祝。
而林晓曼,只考了510分,离重点线差了十几分。
我是在班主任老马那里拿到成绩单的时候,看到她的分数的。她就排在我后面,我回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她拿着那张薄薄的成绩单,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我知道,是数学影响了她。她的数学,只考了102分,一个对于她来说,堪称耻辱的分数。
我忽然想起那天下午,她说她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空了一半。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她分心去关注我,又为了帮我解围,打乱了自己的考试节奏?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疯狂地在我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棵名为“愧疚”的参天大树,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欠她的,就不仅仅是一个未来,而是实实在在的、本该属于她的三十分。这三十分,足以改变她一生的轨迹。
填报志愿的那几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遍地翻着那本厚厚的《招生指南》。我的分数很尴尬,上顶尖的大学不够,但一些不错的重点大学还是有希望的。我爸希望我报北方的学校,离家近。
我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一次次划过那些南方的大学。
我找到了林晓曼想报的那所大学。以我的分数,录取是十拿九稳的。而她的分数,只能上那里一个非常冷门的专业,甚至有被调剂的风险。
我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她的话:“我们还可以做校友。”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心里成型。
我拿出志愿填报表,在第一志愿那一栏,郑重地写下了那所南方大学的名字。然后,在专业那一栏,我没有填热门的计算机或者自动化,而是填了那所大学分数线最低的专业之一——哲学。
我把剩下的志愿,全都填成了省内的普通师范学院。
这是一种自我惩罚,也是一种报答。我想,如果我去了她想去的学校,学一个她不屑于学的专业,把那些热门的、高分的专业名额留给别人,是不是就能稍微减轻一点心里的负罪感?
我甚至天真地想,到了大学,我一定要找到她,把所有真相都告诉她。然后,用我的整个大学生涯,去弥补我的过错。
我把填好的志愿单交给我爸看。他看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话:“想好了?”
我点了点头。
他叹了口气,把那张决定我未来四年的纸,折好,放进了信封。
我不知道,我这个看似“伟大”的决定,在命运的剧本里,是多么的幼稚和可笑。我以为这是救赎的开始,却没想到,这只是另一场误会的序幕。
第5章 没有寄出的信
大学录取通知书,是在一个雨天送来的。
邮递员穿着绿色的雨衣,骑着一辆叮当作响的自行车,把一封大红色的信封交到我手上。我被那所南方大学的哲学系录取了。
我爸看着通知书,一句话没说,转身回屋抽烟去了。我妈则在一旁抹眼泪,嘴里念叨着:“哲学……哲学出来能干啥啊……”
我没有解释。我心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终于等来了宣判。
我更关心的,是林晓曼的消息。
我旁敲侧击地向其他同学打听,得到的消息却让我如遭雷击。
林晓曼落榜了。
她填的志愿太高,第一志愿就是那所南方的重点大学,而且填的都是热门专业,不服从调剂。结果,她的分数没够上投档线,而第二志愿的学校,名额已经录满了。
她要去复读了。
这个消息,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将我浇了个透心凉。我精心设计的“救赎”剧本,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我不仅没有帮到她,反而像一个小偷,窃取了本该属于她的机会,去了她梦寐以求的大学。
而她,却要回到那个挥汗如雨的教室,再煎熬一年。
那几天,我感觉自己像个行尸走肉。巨大的愧疚感和无力感,几乎把我淹没。我甚至没有勇气去见她一面。我怕看到她失望的眼神,怕她问我,为什么你去了,而我没有。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
信里,我终于鼓起勇气,写下了所有的真相。我告诉她,高考那天我口袋里的纸条,真的只是草稿纸。我告诉她,我根本没有作弊。我为我当时的懦弱和沉默道歉,也为我自作主张的“报答”而忏悔。
我在信的结尾写道:“晓曼,对不起。我偷走了你的梦想,却给不了你任何东西。这所大学,我会替你去读。我会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讲给你听。等你明年考上更好的大学,我们再笑着把这一切当成一个故事,好吗?”
我把信写了又改,改了又抄,直到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我的悔恨。
然后,我把信装进信封,贴上邮票,写上了她家的地址。
就在我准备出门投递的那一刻,我犹豫了。
我忽然想到,如果她看到了这封信,会怎么样?她会相信我吗?还是会觉得,这只是我为了减轻自己罪恶感而编造的谎言?
她会不会觉得,我不仅是个“作弊者”,还是个虚伪的、不敢承认错误的懦夫?
更重要的是,她正在准备复读。这一年对她来说至关重要。我这封信,会不会像一颗炸弹,彻底扰乱她的心绪,让她无法专心学习?
我站在门口,手里捏着那封信,站了很久很久。
最终,我还是退了回来。
我把那封信,塞进了我即将带去远方的行李箱的最底层。我想,等一年,等她考上大学,尘埃落定之后,我再亲手把信交给她。到那时,我们或许都能更平静地面对这一切。
我带着这个沉重的秘密,和那封没有寄出的信,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行驶了三十多个小时。我看着窗外的景色从北方的平原,慢慢变成南方的丘陵和水田,心里空落落的。
大学生活开始了。哲学系的课程枯燥而深奥,同学们都沉浸在康德和尼采的世界里。而我,却像一个异类。我时常在课堂上走神,想起那个闷热的午后,和那个眼神决绝的女孩。
我开始给她写信,但不再提那个秘密。我像一个旅行者,向她描述着校园里高大的香樟树,描述着南方湿润的空气,描述着食堂里甜腻的饭菜。我把每一封信都写得很长,像是在完成一种仪式。
我把这些信,一封封地,都寄给了她复读的学校。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收到,因为我从来没有收到过回信。
时间久了,我也就不再寄了。我开始安慰自己,也许她只是太忙了,忙着学习,没时间回复。也许,她只是想彻底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大一的寒假,我回到了家。
县城还是老样子,只是街上的人和事,都变得有些陌生了。
过年的时候,我去给老班主任马老师拜年。在他家,我碰到了几个老同学。大家聊着各自的大学生活,聊着未来的打算。
酒过三巡,有人提起了林晓曼。
“哎,你们听说了吗?林晓曼好像……不复读了。”一个同学说。
“啊?为什么啊?她成绩那么好,复读一年肯定能上个好大学的。”
“不知道啊,听说她家出了点事。她爸,好像是厂里效益不好,下岗了。她妈身体又一直不好,家里一下子就困难了。”
“那她现在干嘛呢?”
“好像……去深圳了。跟着她家一个亲戚,去电子厂打工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手里的酒杯差点掉在地上。
打工?
林晓曼,那个成绩优异,梦想着南方大学的林晓曼,去了工厂的流水线?
这个消息,比她落榜更让我难以接受。
我无法想象,那双本该握着笔,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的手,现在却在流水线上,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机械的动作。
我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没有给我回信。不是忙,也不是想忘记过去。而是,我们已经走在了两条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上。我的大学生活,我的香樟树和甜腻的饭菜,对于在流水线上挥洒汗水的她来说,是多么的遥远和刺眼。
我的信,对于她,可能不是安慰,而是一种残忍的炫耀。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平生第一次喝醉了。
我回到家,翻出了那个行李箱,从最底层,找出了那封早已泛黄的、没有寄出的信。
借着酒劲,我把它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连同被撕碎的,还有我那可笑的、自以为是的“救赎”。
第6章 二十年的回响
时间是最伟大的魔术师,能把最深刻的伤口,磨成一道模糊的疤。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那座南方城市。我没有从事和哲学相关的工作,而是进了一家报社,从最底层的校对员做起,慢慢成了一名还算过得去的记者。我结了婚,又离了婚,买了房,背上了沉重的贷款。生活把我打磨成了一个标准的中年人,会为了水电费和孩子的补习班而焦虑,会在深夜里对着天花板失眠。
而林晓曼,则彻底消失在了我的生命里。
我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她的任何消息。同学聚会,大家天南海北地聊,但谁也说不清她到底在哪,过得怎么样。她像一颗流星,在我青春的天空里划过一道璀璨又决绝的光芒,然后就彻底隐入了黑暗。
那个夏天的秘密,连同那封被我撕碎的信,被我埋在了记忆的最深处。我很少去触碰它,但它就像一颗蛀牙,平时感觉不到,但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隐隐作痛。
直到去年,我因为一个深度报道的选题,回了一趟老家。
县城变化很大,高楼多了,老街窄了。我凭着记忆,找到了当年林晓曼住的那个老小区。红砖楼还在,只是外墙更加斑驳,爬满了青苔。
我鬼使神差地走上了那个熟悉的楼梯,在三楼那扇紧闭的门前站了很久。门上贴着褪色的春联,门锁也换成了新的款式。
正当我准备离开时,对面的门开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探出头来。
“小伙子,你找谁啊?”
“哦,阿婆,我……我随便看看。请问,这家人……还住在这里吗?”我指了指林晓曼家的门。
“你说林家啊?”老奶奶眯着眼打量着我,“他们家早就不住这儿了。晓曼她爸前几年生病走了,她妈跟着她弟弟去省城了。”
我的心一沉。
“那……林晓曼呢?”我小心翼翼地问。
“晓曼啊,”老奶奶叹了口气,“那孩子,命苦。当年高考没考好,就出去打工了。听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后来嫁了人,又离了,自己带着个孩子。前两年听说回来了,就在咱们县城开了个小小的文具店,一个人拉扯孩子,不容易啊。”
文具店。
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尘封的记忆。我忽然想起,高中的时候,林晓曼的文具盒总是收拾得最整齐,她的每一支笔,每一块橡皮,都像是她的士兵,排列得井井有条。
我向老奶奶道了谢,几乎是跑着下了楼。
我在县城里转了整整一个下午,问了很多人,终于在城西一所小学旁边,找到了那家文具店。
店面很小,名字也很简单,就叫“晓曼文具”。
我站在马路对面,看着那家小店。正是放学的时候,很多孩子背着书包跑进去,又嬉笑着跑出来。
玻璃门后,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正在忙碌着。她穿着一件朴素的灰色毛衣,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当她弯下腰和孩子说话时,眼神里又充满了温柔。
是她。林晓曼。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眼角有了细纹,皮肤也不再像当年那样光滑。但那眉眼间的轮廓,依稀还是当年那个扎着马尾的倔强女孩。
我没有进去。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嗨,好久不见”?还是说“对不起,我毁了你的人生”?
任何语言,在二十多年的光阴和沉重的生活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在马路对面站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晚,学生都走光了,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关门。
一个小男孩从店里跑出来,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眉眼和她很像。他抱着一个皮球,仰着头对她说:“妈妈,我们回家吧。”
林晓曼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眼神里满是宠溺。
看到那一幕,我心里那颗名为“愧疚”的蛀牙,终于被彻底拔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释然和酸楚。
她过得并不算好,但她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孩子,有支撑她走下去的希望。她不再是那个需要我用幼稚的方式去“拯救”的女孩,她早已成了自己生活里的英雄。
而我,只是她人生剧本里,一个无足轻重的、早已被遗忘的配角。
我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回到酒店,我打开电脑,开始写我的报道。但写了没几行,我又停下了。
我打开一个空白文档,敲下了一行字:
“关于1996年的夏天,以及一封没有寄出的信。”
我决定,把这个埋藏了二十多年的故事,写下来。不为发表,不为忏悔,只为和我自己的青春,做一个正式的告别。
我想,这才是最好的结局。我们各自安好,互不打扰。那个夏天的秘密,就让它永远地,只属于我一个人吧。
第7章 一盘蒙尘的录像带
故事写到这里,本该结束了。
我以为,我和林晓曼的人生,就像两条相交后又渐行渐远的直线,再也不会有交集。
但生活,总是在你以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的时候,给你安排一个意想不到的彩蛋。
第二天,在我准备离开县城前,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喂,请问……是陈默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迟疑,但很温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林晓曼。”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我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你怎么……有我的电话?”
“我弟弟,他和你一个大学的,是你的学弟。他前几天在校友录上看到了你的联系方式,说你成了个大记者,回老家采访了。我……我就是想,既然你回来了,要不要……见一面?就当是老同学聚聚。”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
我沉默了片刻。拒绝的理由在嘴边盘旋,但最终,我还是说了一个“好”。
我们约在县城唯一的一家咖啡馆。
我先到的,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十分钟后,她推门进来。她穿了一件米色的风衣,比昨天在店里看到的样子,要精神一些。
她在我对面坐下,我们之间隔着一张小小的方桌。
“好久不见。”她先开了口,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带着一丝疏离,也带着一丝历经生活磨砺后的从容。
“好久不见。”我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服务员过来点单,我们要了两杯一样的拿铁。
短暂的沉默后,还是她打破了尴尬。
“听我弟弟说,你现在很厉害,是大记者了。”
“谈不上厉害,就是混口饭吃。”我自嘲地笑了笑,“你呢?听说……你开了家店。”
“嗯,”她点了点头,“小本生意,挣点辛苦钱,能陪着孩子长大,也挺好。”
我们像所有久别重逢的老同学一样,聊着一些不痛不痒的客套话。聊工作,聊家庭,聊这个变化巨大的县城。谁也没有提过去,更没有提那个夏天。
气氛渐渐缓和下来。我发现,她比我想象中要健谈,也比我想象中要平静。她的眼神里,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有一种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后的温和。
就在我以为这次见面,就会在这样平淡的叙旧中结束时,她忽然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个东西,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
那是一个黑色的塑料盒子,上面积了些灰尘。
是……一盘录像带。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个,你还记得吗?”她轻声说。
我怎么可能不记得。那盘《情书》,那盘开启了我们二十多年纠缠的录像带。
“前阵子我妈收拾老房子,把它翻出来了。”她看着那盘录像带,眼神有些悠远,“她说,放着也是占地方,不如扔了。我没舍得。”
“为什么?”我下意识地问。
她抬起头,看着我,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陈默,你是不是一直觉得,你欠我的?”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是不是觉得,如果不是为了帮你,我就不会高考失利,不会去打工,不会过现在这种生活?”
她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我内心最深处的隐秘。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啊……还是跟以前一样,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自己瞎琢磨。”
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高考失利,跟你没关系。那天在考场,我确实是分心了,但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自己。”
“什么意思?”我彻底糊涂了。
“高考前一个星期,我爸……被查出得了很严重的病。家里为了不影响我考试,一直瞒着我。但我还是无意中听到了。所以,那段时间,我根本没法集中精神。数学考砸了,是我自己的问题。至于落榜,也是我自己赌气,志愿填高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
她顿了顿,继续说:“后来去打工,也不是因为家里穷得过不下去了。是我自己不想复读,我想早点出来,为家里分担一点。我爸的病,需要很多钱。”
我呆呆地看着她,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是这样?
我背负了二十多年的愧疚和枷锁,到头来,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那……那你那天,为什么要把我锁在屋里,逼我做那个承诺?”我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林晓曼的脸,微微红了。她低下头,看着桌上的那盘录像带。
“因为……”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因为老马说你聪明,心态不稳。我怕你……因为一次没考好,就想不开,走歪路。我看见你掏纸条,吓坏了,就想……用一个比较极端的方法,让你记住这个教训,让你以后堂堂正正地走下去。”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真诚而清澈,就像很多年前那个夏天一样。
“我那时候太年轻了,想法很幼稚,也很笨拙。现在想想,挺可笑的。没吓到你吧?”
我的眼眶,在那一刻,彻底湿润了。
原来,我以为的“拯救”,其实是她的“守护”。
原来,我以为的“亏欠”,其实是她的“期望”。
她从来没有怪过我,也从来没有把自己的不幸归咎于我。她只是用她自己的方式,笨拙地、真诚地,希望我能变得更好。
而我,却用我自己的偏执和想象,构建了一座囚禁自己二十多年的牢笼。
“对不起。”我说。这一次,这三个字,不再是为了那个不存在的“作弊”,而是为了我这二十多年的误解和懦弱。
“傻瓜。”她笑了,眼角泛起了泪光,“都过去了。”
她把那盘录像带,又往我这边推了推。
“送给你吧。就当是……为我们那段回不去的青春,留个纪念。”
我伸出手,握住了那盘冰凉的、蒙着尘的录像带。
它很轻,可在我手里,却重如千钧。
那扇反锁的门,那声清脆的“咔嗒”,在二十多年后,终于以一种我从未想过的方式,被彻底打开了。
门外,是早已面目全非的世界,和两个都被生活改变了的中年人。
门里,是那个黏稠的、蝉鸣聒噪的夏天,和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以及他们之间,那个被时光层层包裹的,简单而又纯粹的秘密。
来源:俊俏河流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