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近了,沉沉的,一下下像是敲在人心上。我站在将军府大门前的石阶上,等着我那出征归来的夫君,定北将军萧承煜。风吹得我袖口微动,站久了,腿有点酸。几年夫妻,琴瑟和鸣?日子久了,也只剩下面上的礼数罢了。
夫君带表妹回府那天,我一眼就看出那马车主位坐的是谁。
姜如湄怯生生说不知规矩,他沉默。
我转身回房,开始清点嫁妆,联络娘家。
她穿我珍藏的蜀锦挑衅,他当众斥我善妒。
我将和离书拍在桌上:“将军眼盲心盲,我们两清。”
后来我带着儿子住在别院,他无数次求见。
儿子仰着与他酷似的小脸问:“娘亲,门外是谁?”
我捂住孩子的耳朵:“不相干的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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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近了,沉沉的,一下下像是敲在人心上。我站在将军府大门前的石阶上,等着我那出征归来的夫君,定北将军萧承煜。风吹得我袖口微动,站久了,腿有点酸。几年夫妻,琴瑟和鸣?日子久了,也只剩下面上的礼数罢了。
马车停稳。帘子掀开,萧承煜先一步利落地跳了下来。玄色盔甲上沾着灰土,带着北地风沙的冷硬气息。他目光扫过来,落在我身上,没什么温度,像是在看一件该在门口摆着的物件。
我按规矩敛衽:「夫君一路辛苦。」
他没应声,甚至没多看我一眼,转身就朝车厢伸出手。动作带着点我从未见过的、刻意的轻柔。一只纤细得有些过分的手搭上他的掌心,然后,姜如湄就被他小心翼翼地扶了下来。她穿着鹅黄的衫子,眉宇间那股楚楚可怜劲儿,真是十年如一日。
我的目光钉在了马车车厢里。那个最宽敞、最舒适、正对着车门的位子——侯府嫁女时定下的规矩,圣上赐婚的体面,从来只属于我这个正妻的位置,此刻空着,却像无声地嘲笑着我。姜如湄刚刚就坐在那里。
她一下车,便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声音细得像蚊子哼:「表嫂安好。我…我不知府里有这规矩,一时唐突坐了姐姐的位子,姐姐千万别怪罪。」 那副惶恐不安的样子,演得十足十。
萧承煜站在一旁,没说话。他沉默地看着我,那眼神复杂,有惯常的冷硬,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仿佛我若计较,便是我不够大度。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又冷又闷。数载夫妻,原来这点脸面和规矩,抵不过他表妹一句“不知”和“惶恐”。我看着他沉默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又有些悲凉。那些所谓的琴瑟和鸣,在这无声的纵容里,碎得连渣都不剩。
我没再看姜如湄那副可怜相,也没再看萧承煜那沉默中透着偏袒的脸,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回来了就好。」 说完,不再等他们任何回应,转身径直进了府门。身后那道沉默的视线似乎一直跟着我,硌得人脊背发凉。我知道,有些东西,从今日起,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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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如湄住进了西跨院,离萧承煜的外书房不远。府里的风,悄无声息地转了向。下人们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探究,对着西跨院那边,却越发殷勤起来。
没过几日,萧承煜要去城外大营点卯。一大早,府门前又停好了他那辆宽大的马车。我刚走到影壁附近,就看见姜如湄穿着一身新做的水红裙子,正由丫鬟扶着往马车上走。萧承煜站在车旁,看样子是默许她同乘。
她一只脚刚踏上踏板,我走了过去,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楚:「表妹且慢。」
姜如湄动作一顿,回过头,脸上又是那副无辜又惶惑的表情:「表嫂?」
我没看她,目光落在萧承煜脸上:「夫君这是要带表妹一同去大营?」
萧承煜眉头微蹙:「顺路送她一程,去城外庵堂上柱香。」 他说得理所当然。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姜如湄,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既如此,这车驾主位,表妹坐不得。还请移步侧座。」我指了指旁边那个窄小些的位置。
姜如湄的脸瞬间白了,眼眶也跟着红了,求助似的看向萧承煜。
萧承煜脸色沉了下来:「锦言,不过是个座位,何必如此计较?如湄她……」
「夫君,」我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加重了力道,「这不是计较。这主位,是当年圣上亲赐我苏家女与将军府联姻的体面,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府中上下无人不知。乱了这尊卑位次,传出去,损的是将军府的颜面,更是圣上的恩典。」
我转向泫然欲泣的姜如湄,话却是对着萧承煜说的:「夫君若怜惜表妹体弱,怕侧座委屈了她,不如另备一辆舒适车驾,专送表妹去庵堂。坏了祖宗规矩,于她、于将军、于我们苏侯府,都绝非好事。」
萧承煜被我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脸色铁青。姜如湄的眼泪终于滚了下来,抽抽噎噎:「煜哥哥,是如湄不懂事……我、我下来便是……」她说着,真就委委屈屈地从马车上下来了,站在一旁,肩膀一耸一耸地哭。
萧承煜看着她,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只烦躁地一挥手:「罢了!」 他不再看我,自己先一步上了车,坐在了主位上。
我懒得再看这场闹剧,对着他们微微福了一福:「夫君慢行。」 然后,再没理会身后姜如湄压抑的哭声和萧承煜沉郁的目光,拂袖转身,径直回了内院。每一步都踩得很稳,心却一点点沉下去,沉进一片冰水里。
3
傍晚,萧承煜来了内院。他换了常服,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还有挥之不去的沉郁。挥退了丫鬟,他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锦言,今日……委屈你了。」
我手里捻着一串佛珠,没抬眼:「夫君言重。不过是守本分,讲规矩,何来委屈。」
他像是被我的话堵了一下,顿了顿,才又说道:「如湄她……你也知道,自幼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吃了不少苦。性子是有些怯懦敏感,但心地不坏。她初来乍到,许多规矩确实生疏,你……多担待些。」 他说得语重心长,仿佛在替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向严苛的长辈求情。
佛珠在指尖顿住。我抬起眼,看向他。这张脸,曾是我以为可以依靠终身的倚仗。此刻却只觉得陌生。
「夫君要我担待她,」我缓缓开口,声音里没什么情绪,「那夫君可曾想过,担待一下我?」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问,愣了一下。
「我才是你的妻。」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问,「当年在宗庙,你我同拜天地,夫君可还记得?你让我担待一个事事越界的表妹,那夫君自己,可曾担待过我这个正妻的体面?」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微变的脸色,「这些日子,夫君可曾问过我一句,在府中过得如何?」
萧承煜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有些躲闪,最终只挤出干巴巴的一句:「她……她并无恶意,你莫要多想,也别太计较了。」
再无恶意?不计较?
看着他脸上那副“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的神情,心口那点仅存的温热彻底凉透了。像寒冬腊月里被泼了一盆冰水,从头顶冷到脚底。原来在他心里,我的体面、我的感受、我们夫妻的情分,都比不上他对另一个女人那点“孤苦”的愧疚。
我垂下眼,继续捻动冰凉的佛珠:「知道了。」 声音平淡无波。
他坐了一会儿,大概觉得无趣,也或许觉得我“不可理喻”,最终起身走了。
门关上,隔绝了他离去的身影。屋子里静得可怕。我看着跳动的烛火,清楚地知道,这婚姻里裂开的缝隙,已经深得无法弥合了。是该想想以后了。
4
日子表面平静地滑过。萧承煜大概也觉得那日话说重了,或是被我的冷淡弄得有些没趣,又或者忙着安抚他那受了“委屈”的表妹,总之,连着几日没踏足内院。我乐得清静,照常打理中馈,只是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这天午后,阳光正好。我带着贴身丫鬟去后园走走,散散心头的郁气。刚转过假山,就看见姜如湄正站在一丛开得正盛的芍药前,笑吟吟地和一个洒扫的婆子说着什么。
她身上那件裙子,颜色鲜亮得刺眼——是极难得的霞影色蜀锦。那料子,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我嫁入将军府前,母亲特意为我寻来压箱底的珍品,统共就那么一匹。因太过贵重,花色又过于秾丽,我一直没舍得裁成衣裳,只放在嫁妆箱子的最底层,偶尔拿出来看看。
此刻,它却穿在了姜如湄的身上。那精心剪裁的样式,显然是新做的。
姜如湄也看到了我,脸上立刻堆起温顺无害的笑,款款走了过来,还特意在我面前转了个小圈,裙摆飞扬:「表嫂也来赏花?您瞧这料子,」她伸手抚摸着光滑的锦缎,语气带着刻意的轻快,「前些日子收拾东西,在库房角落里翻出来的。我看着颜色鲜亮,想着姐姐素日雅淡,放着也是可惜了,不如物尽其用,就……就斗胆让人做了身衣裳。姐姐不会怪我吧?」
她笑得眉眼弯弯,眼底却藏着针尖似的得意。那婆子站在一旁,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一股怒火直冲头顶,烧得我指尖发麻。但我面上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我看着她身上那抹刺目的霞影色,轻轻扯了下嘴角。
「表妹说笑了。」我声音不高,带着点凉意,「我怎会怪你。这蜀锦难得,配表妹正当好。只是……」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瞬间僵硬的笑脸,「这到底是我的旧物了,压在箱底久了,难免沾些陈腐气。表妹既喜欢这个颜色,不如让将军为你另寻新鲜的上好料子,十车八车地做去,才配得上表妹这新宠的身份。这旧物,」我微微拖长了调子,看着她脸色由红转白,「到底衬不出新气象,没得委屈了你。」
姜如湄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嘴唇哆嗦着,脸色青白交错,像是被人当众狠狠扇了一巴掌,又羞又恼,偏发作不得。她身后的婆子更是吓得头都快埋进胸口。
「表嫂教训的是……我、我记下了。」她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再没了方才的得意,匆匆福了一礼,像逃也似的转身走了,那身霞影色的蜀锦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狼狈。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径尽头。不用猜也知道,刚才那一幕,连同我的话,很快就会变成府里下人们茶余饭后最新鲜的谈资。流言?我等着呢。萧承煜,你的表妹,和你的将军府,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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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如湄穿着我的蜀锦招摇过市的事,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涟漪迅速扩散开来。府里的气氛更加诡异。萧承煜自然是知道了,却破天荒地没有来找我“理论”,只是脸色阴沉了好几天,对下人说话也越发不耐。姜如湄则“病”了,躲在西跨院闭门不出。这倒好,省得我见她心烦。
我越发觉得,这将军府像个华丽的囚笼。透过佛堂半开的窗,我看着外面四四方方的天,心思却飞回了千里之外的侯府。是时候了。
「王嬷嬷。」我轻声唤来从小看着我长大的陪嫁嬷嬷,她是我在府里唯一能全心信任的人。
「小姐。」王嬷嬷应着,眼中带着忧虑。
「劳烦王嬷嬷帮我做件事。」我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她能听见,「悄悄地把我的嫁妆单子找出来,还有这些年铺子、田庄的账目,都理一理。铺子里的现银流水,田庄的收成进项,都细细算清楚。尤其是那几个在城外的庄子,问问管事,若我要收回来自己打理,可行不可行。」
嬷嬷脸色一凛,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眼神变得坚定:「小姐放心,老奴省得。一定做得悄无声息,绝不让外人察觉。」
我点点头:「辛苦嬷嬷了。越快越好。」
王嬷嬷领命去了,脚步轻快却透着沉重。
我又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笺。墨锭在砚台上缓缓研磨,墨香散开,我的心绪反而沉淀下来。提笔,蘸墨,落字:
「母亲大人膝下敬禀:女儿不孝,久疏问候……夫婿萧承煜,待表妹姜氏甚厚,屡屡越界,置女儿正妻体面于不顾……女儿据理力争,然其偏听偏信,府中纲常渐弛……恐长此以往,非但女儿处境维艰,更恐伤及苏、萧两府情谊,累及侯府清誉……恳请母亲与父亲、姑母早做思量,女儿亦在筹谋退路,以备不测……」
信写完,封好,交给另一个心腹丫鬟,让她务必亲自送到侯府门房,交予母亲的心腹管家。
做完这些,我长长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转身去了小佛堂,跪在蒲团上,对着袅袅香烟中模糊的佛像。旁人只道我是在为府中安宁祈福,或是为那不知所谓的“善妒”行径忏悔。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这里,冷眼旁观着这座即将倾塌的华厦,等待着属于我的时机。心,从未如此清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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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蜀锦风波后,萧承煜足有半月未曾踏足内院。府中中馈依旧由我打理,账目清晰,下人调度井然有序。没了他在眼前添堵,没了姜如湄时不时的“偶遇”,日子反倒清净不少。只是这清净底下,暗流汹涌,我比谁都清楚。
这日,因着萧承煜一位同僚升迁,府中设了小宴。席面设在水榭,倒也雅致。姜如湄“病”好了,也坐在席上,位置紧挨着萧承煜下首。她穿着素雅的月白衣裙,脸上薄施脂粉,带着点病后的苍白柔弱,席间话不多,偶尔给萧承煜布菜,动作温顺体贴。萧承煜虽依旧没什么笑脸,但对她说话的语气,明显比对旁人温和许多。
我坐在主位,只当没看见,与几位女眷寒暄着。
宴至中途,丫鬟捧着一盅热腾腾的燕窝羹上来,先奉到我面前。我刚拿起调羹,坐在我斜对面的姜如湄忽然站了起来,像是要给我添茶,脚下却不知怎地一个趔趄,整个人就朝我这边歪倒过来。她手中端着的半盏果子露,连同她惊慌失措挥舞的手,不偏不倚,正正泼向我的手臂和那盅刚上的燕窝羹!
「啊!」姜如湄短促地惊叫一声,滚烫的羹汤泼洒在我小臂的衣袖上,瞬间湿透,灼热感传来。果子露也溅湿了我半边裙裾。
「表嫂!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姜如湄站稳后,立刻扑到我跟前,拿出帕子手忙脚乱地要给我擦拭,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和自责,「都怪我笨手笨脚!嫂嫂你没事吧?烫着没有?我、我是看那燕窝羹热气腾腾的,怕里头有细小的刺没挑干净,想提醒嫂嫂一声,谁知脚下不稳就……」 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仿佛受了天大的惊吓和委屈。
水榭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上首的萧承煜猛地一拍桌子,「哐当」一声巨响。他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直直刺向我,声音里压抑着怒火:「苏锦言!你还要怎样?如湄不过是不小心,她已如此惶恐道歉,你还要冷着脸给她难堪吗?身为当家主母,心胸如此狭隘,善妒苛待,成何体统!」
善妒?苛待?
手臂上被热羹烫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但远不及他这劈头盖脸的指责来得刺骨冰寒。我看着他那张因为维护另一个女人而愤怒扭曲的脸,看着姜如湄躲在他身后、低头啜泣却掩不住微微上扬的嘴角,心口那片冰湖彻底冻成了坚硬的寒冰。
我慢慢站起身,拂开姜如湄假惺惺伸过来要擦拭的手。没理会手臂的灼痛,也没看裙裾的狼藉。我的目光越过姜如湄,径直对上萧承煜那双被怒火和偏袒蒙蔽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
「将军眼盲心盲,分不清谁是真心为这府邸安宁,谁是搅得家宅不宁的祸根。我无话可说。」
说完,不再看他们任何人一眼,也全然不顾席间众人惊愕的目光,转身拂袖,径直离开了这片令人作呕的宴席。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以及姜如湄陡然拔高的、委屈至极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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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臂上被烫红了一片,好在冬日衣裳厚实,并未起泡,只是火辣辣地疼了几日。府里的流言更是甚嚣尘上,说我如何“善妒不容人”,如何“当众给将军难堪”。我闭门谢客,只安心养着,顺便将嬷嬷整理好的嫁妆账目又细细过了一遍。
第五日上,门房慌慌张张来报:侯府的大长公主,我的姑母,驾临将军府了!
姑母的仪仗直接停在了正厅门口。她老人家一身绛紫宫装,头戴赤金点翠大凤钗,端坐在主位,通身的威仪让整个将军府都噤若寒蝉。萧承煜得了消息,匆匆从外书房赶来,额头已见了汗。
「臣萧承煜,拜见大长公主殿下。」他撩袍欲拜。
「免了!」姑母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目光如电,冷冷扫过萧承煜,「萧将军,好大的威风!」
萧承煜身形一僵:「殿下息怒,臣……」
「息怒?」姑母冷哼一声,打断他,「本宫倒要问问你!你萧家当年求娶我苏家嫡女,是陛下亲赐的恩典!是两府联姻的体面!可如今呢?」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你纵容一个不知哪里来的表亲,屡屡僭越正妻之位,坏我侯府嫡女的体面,坏祖宗定下的规矩!你是想叫满京城的人都看我们苏侯府和你们将军府的笑话吗?嗯?」
「臣不敢!」萧承煜脸色煞白,慌忙躬身请罪,「是臣治家不严,疏忽了对表妹的管束,才……才让公主殿下忧心,让锦言受了委屈!臣知罪!」 他额上的汗珠滚了下来。
一直躲在萧承煜身后、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姜如湄,被姑母凌厉的目光一扫,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话都说不利索:「公主殿下恕罪!民女……民女无知,民女再也不敢了!求殿下饶命……」 哭得涕泪横流,哪还有半分往日的娇柔作态。
姑母嫌恶地瞥了她一眼,不再理会,目光转向我,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阿言,你过来。」
我依言上前:「姑母。」
姑母拉着我的手,轻轻拍了拍,声音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你是这将军府明媒正娶的当家主母,是圣旨赐婚的嫡妻!该有的威仪,该掌的家宅权柄,一样都不能少!莫要学那等子懦弱之人,叫人蹬鼻子上脸,平白辱没了苏家的门楣!听见没有?」
「是,阿言谨记姑母教诲。」我垂首应道。
「好。」姑母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目光如刀,再次扫向地上抖成一团的姜如湄和脸色灰败的萧承煜,「本宫今日把话撂这儿,萧将军,若再让本宫知道这府里有那等不知尊卑、妄图搅乱纲常的腌臜东西兴风作浪,就别怪本宫亲自替你们萧家清理门户!」
她话音一落,整个正厅落针可闻。萧承煜的头垂得更低:「臣……遵命。」
姑母这才看向我:「阿言,这府里的事,你看着办吧。」
我明白姑母的意思。深吸一口气,我转向厅中众人,声音平静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传我的话:表姑娘姜如湄,行为不端,屡犯规矩,即日起,收回其协理府务之权,禁足西跨院,无令不得擅出!一应份例,按府中旧例减半。其身边伺候之人,若有懈怠或助其生事者,一律严惩不贷!」
命令下达,无人敢有异议。几个婆子上前,半扶半拽地将瘫软在地的姜如湄拖了出去。萧承煜站在一旁,嘴唇动了动,终究在姑母冷冽的目光下,一个字也没敢说。
看着姜如湄被带走的方向,我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清醒。姑母的撑腰,只是暂时压下了风波。而萧承煜眼中那份不甘与隐忍,让我知道,这事,远未结束。
8
姜如湄被禁足西跨院,像只被拔了牙的猫,暂时消停了。府里表面恢复了平静,萧承煜对我,也多了几分刻意的、带着疏离的客气。他依旧没怎么来内院,大概是觉得在我和姑母面前丢了脸面。
这晚,我正准备歇下,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夫人,将军来了。」
萧承煜走了进来。他换了身深色常服,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烦闷,挥退了丫鬟,自己寻了张椅子坐下。屋子里一时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哔剥声。
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让人以为他就要这样坐到天亮。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锦言……我知道,如湄这次做得太过分了。买通稳婆,散布那些……那些污你清白的谣言,实在恶毒。」
我坐在梳妆台前,慢慢梳理着长发,没有回头,也没有接话。
他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也知道,你受了委屈。姑母……大长公主教训得对。」
镜子里,映出他微微蹙眉、满是纠结的脸。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可是……锦言,她……她终究是我表妹。父母去得早,她自小孤苦,除了依赖我这个表哥,再无依靠。我……我实在狠不下心肠,真把她赶出府去,任她流落街头自生自灭……」
他抬起头,目光透过镜子看向我,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你就当……就当是看在你我夫妻多年的情分上,再宽容她这一次?我保证,她禁足期间,定会让人严加看管,绝不让她再生事端。等她性子磨平了些,我再寻个妥当的人家,远远地把她嫁出去,绝不让她再碍你的眼。如何?」
夫妻多年的情分?
我梳头的动作停了下来。铜镜模糊,映着我此刻毫无表情的脸。我转过身,正面对着他。
「情分?」我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夫君口中的情分,是给我的,还是给那位‘除了依赖你便再无依靠’的表妹的?」
萧承煜被我直白的问话噎住,眼神闪烁。
「这些日子,」我看着他,继续问道,「夫君可曾问过我一句,手臂上的烫伤可好了?可曾问过我一句,被那些污言秽语中伤时,心里是何滋味?可曾问过我一句,在这府中,面对夫君的偏袒和纵容,面对一个时时刻刻觊觎我位置的女人,我过得好不好?」
一连串的问题,像冰冷的石子砸向他。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一个字也答不上来,脸上只剩下狼狈和被戳破心思的难堪。
「我可以留她在府里。」我看着他渐渐灰败下去的脸色,话锋一转,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商榷的决断,「但我只要夫君一句明明白白的话——姜如湄,永远只是你的表妹。只要我苏锦言一日还是这将军府的正妻,她就永无可能越过嫡妻之位,更休想染指半分不该她得的东西!夫君,可能应承?」
萧承煜猛地抬眼看向我,眼神复杂至极,有震惊,有被逼到角落的恼怒,似乎还有一丝……挣扎?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烛火都摇曳了一下。最终,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肩膀垮了下来,声音干涩地挤出两个字:「……应承。」
「好。」我点点头,不再看他,「夜深了,将军请回吧。」
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了出去。门关上,隔绝了他沉重的背影。
我坐回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平静得过分的脸。他应承了。可他那瞬间的犹豫和挣扎,像根刺,更深地扎进了我心里。我知道,这所谓的应承,不过是迫于姑母威压和我此刻决绝的缓兵之计。他心底那份对姜如湄的愧疚和怜惜,那份近乎执念的“责任”,从未消失。这将军府的天,终究是晴不了了。而我,也彻底绝了最后一丝将就的念头。
9
姑母那场雷霆之怒,像一层薄冰,暂时封住了府里的污糟。萧承煜果然“严加看管”了西跨院,姜如湄也似乎真的安分下来,再无声息。府里难得地清净了一段时日。
直到入冬后第一场雪落下时,我察觉身体有些异样。请了相熟的老太医来诊脉,花白胡子的老大夫捻着胡须,笑着拱手:「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喜脉!已近两月了。」
有孕了?我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一时有些恍惚。这个孩子,来得如此不合时宜。
消息不知怎地,还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了出去。府里刚有几分喜气,一股阴风却陡然从外面刮了进来。先是府里几个碎嘴的婆子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眼神古怪地瞟向我的肚子。接着,外面竟隐隐有流言传出,说将军夫人这胎来得蹊跷,怕是趁着将军冷落夫人那阵子,与外男有了首尾……传得有鼻子有眼,连“相好”是哪个府上的管事都编排出来了!
这流言恶毒至极!我立刻警觉,让王嬷嬷暗中查探。王嬷嬷手段老辣,很快就揪住了源头——竟是西跨院一个负责采买的粗使婆子收了重金,从外面找的稳婆造的谣!银子,自然是从姜如湄的私房里流出去的!
就在我拿到那婆子画押的口供和稳婆的证词,连同侯府暗卫查实的证据,正欲发作时,院门被“砰”地一声大力撞开!
萧承煜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裹挟着室外的寒气冲了进来。他脸色铁青,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刚得了消息就气急败坏地赶来。他死死盯着我尚未显怀的肚子,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猜忌而扭曲嘶哑:
「苏锦言!你告诉我——」 他猛地指向我的小腹,手指都在颤抖,「这孩子!究竟是谁的?!」
那瞬间,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同床共枕数年的男人,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怀疑和羞辱,心口那片冻土彻底崩裂,只剩下无尽的荒芜和刺骨的寒意。
我没有愤怒地辩解,也没有伤心地哭泣。反而,一丝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笑意,慢慢爬上我的嘴角。
「呵。」 我轻笑一声,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然后,在萧承煜愤怒又惊疑的目光中,我慢慢站起身,走到书案前,拿起那叠早已准备好的证据。
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隔着一步的距离停下。抬起头,迎视着他那双被怒火和猜忌烧红的眼睛,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萧承煜,你信你的表妹,信那些下作的谣言,」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像冰锥砸在地上,「就是不信我。」
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我抬手,将手中那叠厚厚的、写着证词和证据的纸张,狠狠地、用力地甩在了他的脸上!
纸张哗啦作响,散落一地,也打碎了他最后一丝强撑的尊严。
「既如此,」 我看着他那瞬间僵住、继而变得难以置信甚至有些恐慌的脸,清晰无比地吐出最后三个字,「和离吧。」
萧承煜像是被这三个字烫到了,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由铁青转为惨白。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散落在地的纸张,上面姜如湄买通婆子的记录、稳婆的供词、银钱往来……白纸黑字,触目惊心!他脸上的愤怒和猜忌像潮水般褪去,只剩下被愚弄的震惊和巨大的难堪。
然而,那点可怜的男人自尊,在巨大的羞怒之下,竟又迅速膨胀起来。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变得凶狠而执拗,像是要挽回最后一点颜面,咬牙切齿地冲我吼道:「和离?苏锦言!你休想!你想用这种手段拿捏我,逼我处置如湄?我告诉你,我偏不如你的意!你做梦!」
吼完,他像是怕再多待一秒就会彻底崩溃,猛地一拂袖,带着一身狼狈的怒气,撞开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外面的风雪里。
门被摔得震天响。
我站在原地,看着地上散乱的证据,听着他远去的、暴怒的脚步声,手轻轻覆上小腹。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孕育。而它的父亲,刚刚用最恶毒的方式,否定了它存在的清白。
也好。这最后一丝牵连,也断得干干净净了。心,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10
萧承煜摔门而去后,再未踏足我的院子。府里气氛降到了冰点,连空气都仿佛凝固着。我对外界的流言蜚语充耳不闻,只安心养胎,同时让嬷嬷加快了清点嫁妆的速度。侯府那边也很快有了回音,母亲的信里只有斩钉截铁的两个字:「撑住。」
没过多久,朝堂上便起了波澜。先是几位与父亲交好的御史联名上奏,弹劾定北将军萧承煜“治家不严,纵容外戚僭越,宠妾灭妻,有负圣恩,更恐其御下无能,贻误国事”。奏折里虽未点姜如湄之名,但“外戚僭越”、“宠妾灭妻”几个字,分量极重。紧接着,萧承煜在军中的几个政敌也趁机发难,参他“私德有亏,不堪为三军表率”。
一时间,弹劾的奏章雪片般飞向御案。将军府“宠妾灭妻”的丑闻,成了整个京城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谈资。萧承煜焦头烂额,连番被圣上申斥,罚俸,闭门思过。将军府的门庭,骤然冷落下来。
这天傍晚,风雪初歇。萧承煜终于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短短几日,他像变了个人,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颓唐,早已没了往日的冷硬锐气。他站在门口,甚至没有走进来,声音沙哑干涩:
「锦言……那些弹劾……」 他艰难地开口,「侯府那边……能否请你,向岳父岳母说说情,先把弹劾撤了?只要弹劾一撤,朝堂上的风波自然平息……我保证,」他像是怕我不信,急切地补充道,「我即刻!马上就让人把姜如湄送走!远远地送走!绝不再让她出现在你面前!至于和离……」 他眼神闪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此事……我们再从长计议?夫妻一场,何至于此……」
我坐在暖榻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袅袅热气模糊了视线。听着他这番避重就轻、只想尽快平息风波的话,只觉得无比讽刺。
「萧将军,」我放下茶杯,声音平静无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身体一僵。
「流言四起,你轻信污蔑,质问我腹中骨肉之时,可想过夫妻一场?」 我抬眼看他,目光清冷,「你纵容姜如湄一次次践踏我正妻尊严之时,可想过夫妻一场?你为了你那点愧疚,任由她搅得家宅不宁,累及将军府和侯府声誉之时,又可曾想过夫妻一场?」
萧承煜的脸色一寸寸白了下去,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如今风波已起,非我一人之力能平息。」我看着他,缓缓道,「侯府,也不会再任由将军府糟践他们的女儿。我苏锦言今日所求,唯有一纸和离书,以及我该得的、属于侯府嫡女嫁入将军府应有的尊荣体面。」
我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将军若还有半分顾念旧情,就请签字放行。否则,侯府为了维护自家女儿的尊严和清白,会做什么,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最后一丝侥幸的光芒从他眼中彻底熄灭。他站在那里,高大的身躯竟显得有些佝偻,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悔恨,有痛苦,有不甘,最终都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
沉默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屋子里。许久,久到窗外的暮色彻底笼罩下来。
他终于极其缓慢地、沉重地点了一下头,喉咙里挤出破碎的两个字:「……依你。」
11
和离的文书办得很快。侯府派了人来,将我的嫁妆,连同这些年积攒的体己,一箱箱、一车车,有条不紊地抬出了将军府。我最后看了一眼这座生活了几年的府邸,朱门依旧,却只觉得陌生和冰冷。没有留恋,只有解脱。
我搬进了京郊侯府名下的一处清静别庄。这里依山傍水,景致清幽,远离了京城的喧嚣和将军府的腌臜。姑母和母亲亲自来看过我,带来许多补品和得力的人手。我安心养胎,日子前所未有的平静。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在一个柳絮纷飞的清晨,我的孩子降生了,是个男孩。产婆将他抱到我面前时,小小的一团,闭着眼睛,红彤彤的。王嬷嬷在旁边抹着泪笑:「夫人您瞧,小少爷这眉眼,这鼻子……跟将军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虚弱地靠在枕上,看着襁褓中那张皱巴巴的小脸。果然,那眉骨的走向,那微抿的唇角……像极了那个人。侯府上下心知肚明,却都默契地不再提起那个名字,只当那是一场过去的风雪。
孩子一天天长大,眉眼长开,那份肖似越发清晰。他活泼好动,像个小太阳,照亮了别庄的每一个角落。我给他取了个小名,叫「阿晏」,愿他一生平安喜乐。
将军府那边,起初沉寂了。后来,大概是萧承煜终于从焦头烂额中缓过神,又或许是听闻了孩子的模样,别庄的门槛开始不得安宁。他派人送来的东西——昂贵的补品、精巧的玩具、大把的银票,都被我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再后来,他亲自来了。
第一次,他在庄外站了很久。门房来报,我只说不见。第二次,下着雨,他的马车停在庄外泥泞的路上,他似乎想硬闯,被侯府留下的护卫客气而强硬地拦了回去。第三次、第四次……他来得越发频繁,姿态也放得越来越低,有时是请求见孩子一面,有时甚至透露出想要求复婚的意思。
「娘亲!」 阿晏三岁生辰刚过不久的一个午后,阳光正好。他刚在院子里追完蝴蝶,小脸红扑扑地跑进来,扑到我膝前,仰起那张与某人酷似的小脸,大眼睛里满是好奇,指着门外隐约传来的马蹄声和争执声:「外面是谁呀?为什么总来?」
我放下手中的针线,看着儿子清澈懵懂的眼睛,心口软成一片。我伸出手,温柔却坚定地捂住了他的小耳朵,将那烦人的喧嚣隔绝在外,然后将他轻轻搂进怀里,下巴抵着他柔软的发顶,声音平静无波:
「不相干的人罢了。」
阿晏似懂非懂,在我怀里蹭了蹭,很快又被窗台上跳过的麻雀吸引了注意力,咯咯笑着挣脱开,跑出去看了。
我坐在原地,看着窗外儿子欢快的小小身影,听着门外渐渐远去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不甘与落寞。春风拂过庭院,带来草木清新的气息。这方小小的天地,没有虚情假意,没有勾心斗角,只有我的阿晏,和我来之不易的自在安宁。
至于姜如湄?听说在我离开将军府后不久,就被萧承煜一顶小轿匆匆送走,远远地发嫁给了北地一个年近五旬的丧妻县尉做填房。北地苦寒,那县尉脾气暴躁,前头还留下几个不好相与的儿女。她心心念念的荣华富贵,将军府正妻之位,终究是黄粱一梦,成了京城贵妇们口中又一个警醒后人的笑柄。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而我,守着我的阿晏,守着这满院春光和心底一片澄澈的安宁,再不愿踏入那浑浊的泥潭半步。
来源:宫墙往事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