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妈，萨姆一会儿就回来了。”许雅婷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抹布，声音有些颤抖。
“妈，萨姆一会儿就回来了。”许雅婷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抹布，声音有些颤抖。
陈桂花坐在沙发上，盯着门口的方向。她等了十二年，终于要见到这个把女儿带走的男人。
“他...他人怎么样？”陈桂花问。
许雅婷停下手中的动作，沉默了好一会儿：“妈，待会儿你看到了就知道了。”
01
陈桂花退休的第三个月，家里安静得让人发慌。
纺织厂里那些轰鸣的机器声没有了。每天早上六点，她还是会自然醒来，然后发现没有地方可去。
客厅墙上挂着许雅婷的结婚照。照片里的女儿笑得很甜，旁边站着一个黑人男子。萨姆。这个名字陈桂花说了十二年，还是觉得别扭。
“妈，我要跟萨姆去肯尼亚。”
“什么？那是哪里？”
“非洲。”
“非洲？”陈桂花当时差点晕过去。
那是2012年的夏天。许雅婷大学毕业，在一家语言培训机构当中文老师。萨姆是她的学生，一个来中国留学的肯尼亚人。
陈桂花记得自己是怎么反对的。
她哭过。
她闹过。
她甚至躺在地上不起来。
“雅婷，那么远的地方，妈妈以后怎么看你？”
“妈，我爱他。”
“爱？爱能当饭吃吗？”
“妈，我已经决定了。”
许雅婷还是走了。
陈桂花送她到机场，看着女儿推着行李箱走向安检口。那个背影，陈桂花记了十二年。
这些年，她们只能通过视频聊天。
网络总是不好，画面卡得厉害。许雅婷的脸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有时候刚说几句话，就断线了。
“妈，我很好。”
“萨姆对我很好。”
“小杰克会说中文了。”
每次视频，许雅婷都这么说。
陈桂花看着屏幕里的女儿，总觉得她瘦了。皮肤也黑了。但是不敢问太多，怕女儿不高兴。
邻居王阿姨经常来串门。
“桂花，雅婷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真的？我听说非洲那边很苦的。”
“有什么苦的？现在非洲发展得挺好。”
陈桂花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踏实。
女儿到底过得好不好？
萨姆这个人到底怎么样？
外孙小杰克在那边会不会被欺负？
这些问题，陈桂花想了十二年。
退休金下来的第一个月，陈桂花去银行查了余额。
四万三千块。
她在银行大厅里坐了很久。
“我要去看雅婷。”
陈桂花回到家，对着空荡荡的客厅说话。
她开始在网上查机票。
不会用电脑，就去网吧。网吧里都是小年轻，陈桂花坐在他们中间显得很突兀。
“阿姨，要上网吗？”
“我要买机票。”
“买什么机票？”
“去肯尼亚的。”
小伙子愣了一下：“肯尼亚？非洲的？”
“对。”
机票很贵。
来回要一万多。
陈桂花心疼，但还是买了。
她没有告诉儿子陈建设。陈建设工作忙，每个月来看她一次。上次来的时候还说：“妈，雅婷那边挺好的，你就别瞎操心了。”
陈桂花觉得儿子不懂。
男人怎么会懂女人的心思？
女儿嫁那么远，当妈的不去看看，怎么能放心？
她开始准备行李。
带什么好呢？
给女儿带点家乡的特产。
给外孙带点玩具。
给女婿带什么？
陈桂花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应该带什么。
她对萨姆一点都不了解。
照片上看起来挺高的，人也挺瘦。
会不会不好相处？
会不会看不起中国人？
会不会对雅婷不好？
陈桂花越想越担心。
她在药店买了速效救心丸。
“万一受刺激了，好歹有个救命的。”
02
第一次坐飞机，陈桂花紧张得手心出汗。
她穿了最好的衣服，一套深蓝色的外套。头发也特意做了，烫成小卷。
“要去见女婿了，不能给雅婷丢脸。”
安检的时候，陈桂花不知道要脱鞋。
“阿姨，请把鞋脱了。”
“脱鞋？”
“对，检查用的。”
陈桂花脱了鞋，袜子上有个小洞。她赶紧把脚往里缩了缩。
登机的时候，她找不到座位。
“请问39A在哪里？”
“往后走，这边。”
空姐很年轻，笑容很甜。
陈桂花坐下后，紧紧抓着扶手。
飞机开始滑行，她的心跳得很快。
“第一次坐飞机？”
旁边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像个生意人。
“是的。”
“去哪里？”
“肯尼亚。”
“哦，做生意？”
“看女儿。”
“女儿在那边？”
“嫁过去了。”
男人点点头：“现在中非合作多，很多中国人在那边。”
“那边怎么样？”
“还行吧。内罗毕发展得不错，但是治安要注意。”
“治安？”
“小偷小摸的比较多。还有，那边蚊子厉害，要注意疟疾。”
陈桂花听了更担心。
“我女儿在那边十二年了。”
“十二年？那应该适应了。”
“但是我还是不放心。”
“理解。当父母的都这样。”
飞机起飞了。
陈桂花看着窗外，地面越来越远。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中国。
以前最远只去过省城，还是陪雅婷去上大学的时候。
现在要飞到非洲去。
十二个小时的飞行。
陈桂花睡不着，一直在想。
雅婷现在在干什么？
知道妈妈要来了，高兴吗？
萨姆知道吗？
他会不会不欢迎？
转机的时候，陈桂花在阿联酋的机场里转了一圈。
到处都是外国人。
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找厕所找了半天。
问路也不知道怎么问。
好不容易找到了，却发现自己上错了。
“这是男厕所。”
一个中国人提醒她。
“谢谢，谢谢。”
陈桂花脸红了。
第二段飞行更长。
陈桂花开始担心时差。
“到了那边是白天还是晚上？”
她问空姐。
“晚上。”
“那雅婷要来接我？”
“应该是的。”
陈桂花又开始担心。
晚上开车安全吗？
路况怎么样？
会不会有动物跑到路上？
她在电视上看过，非洲有很多野生动物。
狮子、大象、长颈鹿。
万一遇到了怎么办？
飞机上的餐食她吃不惯。
太咸了。
而且不知道是什么肉。
她只吃了一点米饭。
肚子有点饿，但是不敢多吃。
“万一拉肚子怎么办？”
到达内罗毕的时候，已经是当地时间晚上九点。
陈桂花跟着人群往前走。
入境检查的时候，她把护照递给工作人员。
对方说了几句英语，她听不懂。
“I don't speak English.”
她用刚学的这句话回答。
工作人员笑了笑，在护照上盖了章。
拿行李的时候，陈桂花发现自己的箱子不见了。
她着急了。
“我的箱子呢？”
周围的人都在说英语，没人理她。
一个中国人走过来：“怎么了？”
“我的行李找不到了。”
“什么颜色的？”
“红色的，有个蝴蝶结。”
“我帮你找找。”
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
“谢谢，谢谢。”
陈桂花提着行李往外走。
刚出来，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妈！”
许雅婷跑过来，紧紧抱住她。
母女俩都哭了。
许雅婷开车来接的。
一辆白色的小车，看起来有些旧。
“妈，累不累？”
“不累，看到你就不累了。”
陈桂花仔细看着女儿。
确实瘦了。
脸也黑了。
手很粗糙。
“雅婷，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没有啊，我一直这样。”
“明明瘦了。”
“可能是视频看不清楚。”
许雅婷发动车子。
“妈，我们回家。”
“萨姆呢？”
“他在家陪小杰克。”
“小杰克睡了吗？”
“还没有，等着见外婆呢。”
车子开在夜晚的内罗毕街头。
路灯不太亮，有些地方是黑的。
陈桂花有点紧张。
“这边安全吗？”
“还好，白天人多一些。晚上我们一般不出门。”
“那你怎么来接我？”
“今天特殊情况嘛。”
许雅婷开得很小心。
“妈，你饿不饿？”
“有一点。”
“回家我给你做面条。”
“好。”
“对了，萨姆做了中国菜，想给你尝尝。”
“他会做中国菜？”
“会一点。跟我学的。”
陈桂花没有接话。
她还是对萨姆没什么好感。
一个外国人，能做什么中国菜？
车子开了半个小时，到了一个居民区。
房子都不高，大部分是平房。
街道不太宽，路面有些坑洼。
“就是这里。”
许雅婷停下车。
陈桂花下车，看了看周围。
比她想象的要好一些。
至少看起来挺安静的。
许雅婷提着行李：“妈，我们到了。”
房子是一栋平房，有个小院子。
院子里种了一些花，还有几棵树。
“房子是租的还是买的？”
“租的。”
“租金贵不贵？”
“还行。”
许雅婷没有细说。
门开了，一个小男孩跑出来。
“外婆！”
小杰克扑到陈桂花怀里。
陈桂花抱着外孙，眼泪又出来了。
“小杰克，想外婆吗？”
“想！”
小杰克的中文说得很好，只是有一点点口音。
“外婆，我等你很久了。”
“外婆也想你。”
陈桂花从包里拿出带来的玩具。
“这是给你的。”
“谢谢外婆！”
小杰克高兴地接过玩具。
“萨姆呢？”
陈桂花问。
“他在厨房。”
许雅婷说话的时候，有些不自然。
“妈，你先坐会儿，我去叫他。”
陈桂花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
客厅不大，但是收拾得很干净。
家具都比较简单，看起来用了很多年。
电视是个老式的，屏幕不大。
茶几上放着一些中文书籍。
墙上挂着一些照片，大部分是小杰克的。
“外婆，这是我画的画。”
小杰克拿来一张纸。
“画的什么？”
“这是我们家，这是爸爸，这是妈妈，这是我。”
“画得真好。”
“外婆，这是给你的房间。”
小杰克指着画上的一个小房子。
“谢谢小杰克。”
陈桂花心里暖暖的。
至少外孙是真心欢迎她的。
许雅婷从厨房走出来：“妈，萨姆一会儿就出来。他在准备菜。”
“不用那么麻烦。”
“他很高兴你来。”
“是吗？”
“当然了。他一直想见你。”
陈桂花点点头，但心里还是有些怀疑。
一个外国人，真的会想见中国的丈母娘吗？
“妈，你喝茶还是喝水？”
“茶吧。”
许雅婷去倒茶。
陈桂花注意到女儿的动作有些匆忙。
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为什么会紧张？
是因为担心她和萨姆相处不好吗？
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03
许雅婷泡了茶，递给陈桂花。
“妈，茶叶是从国内带来的。”
“挺香的。”
陈桂花喝了一口，确实是熟悉的味道。
“雅婷，你们平时都吃什么？”
“中餐、西餐都吃。萨姆也喜欢中餐。”
“他用筷子吗？”
“会用，但是用得不太好。”
小杰克在旁边玩着玩具，时不时说几句话。
“外婆，我会用筷子。”
“真厉害。”
“爸爸说，中国人都会用筷子。”
“对，我们从小就学。”
陈桂花看着外孙，心里很高兴。
至少孩子知道自己是中国人。
“小杰克，你在学校怎么样？”
“很好。我有很多朋友。”
“他们知道你是中国人吗？”
“知道。他们都说我很聪明。”
“那就好。”
陈桂花松了一口气。
她一直担心混血孩子会被歧视。
“妈，我带你看看房间。”
许雅婷站起来。
“好。”
房子总共有三个房间。
主卧是萨姆和许雅婷的，次卧是小杰克的，还有一个小房间。
“这个房间给你住。”
许雅婷推开门。
房间不大，但是很干净。
床上铺着新的床单，还放了一些毛巾。
“行李箱就放这里吧。”
“好的。”
陈桂花环顾房间。
窗户对着院子，能看到那些花和树。
“挺好的。”
“妈，你累了吧？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不用，我不累。”
“那我们去厨房看看，萨姆应该快做好了。”
厨房在房子的后面，和客厅连在一起。
不太大，但是设备齐全。
灶台、冰箱、洗碗池都有。
陈桂花注意到，冰箱比较小，而且有些旧。
灶台上放着几个锅，正在煮着什么。
“萨姆做了什么菜？”
“红烧肉、青菜、汤。”
“他真的会做？”
“嗯，做得还不错。”
陈桂花有些怀疑。
一个非洲人，能做好红烧肉？
她走到灶台旁边，掀开锅盖看了看。
红烧肉看起来还行，颜色挺正的。
青菜也炒得挺好。
汤是紫菜蛋花汤。
“看起来不错。”
“萨姆很用心的。”
陈桂花点点头，但还是有些保留。
做菜是一回事，人品是另一回事。
她要好好观察这个女婿。
“妈，萨姆平时工作很忙，今天特意请假在家。”
“他做什么工作？”
“野生动物保护。”
“什么？”
“就是保护那些野生动物，不让偷猎者伤害它们。”
“危险吗？”
“有一点。但是他喜欢这份工作。”
陈桂花皱了皱眉。
危险的工作，收入能高吗？
看这个家里的情况，应该不是很富裕。
家具都比较旧，电器也不是什么好牌子。
许雅婷穿的衣服也很朴素。
手很粗糙，指甲也没有修过。
以前在国内的时候，许雅婷很注意打扮的。
“雅婷，你还在教中文吗？”
“教。在一个语言学校。”
“收入怎么样？”
“还可以。”
许雅婷的回答很简单，显然不想多说。
陈桂花心里有数了。
收入肯定不高。
要不然这个家不会这么简朴。
“妈，要不你先去房间休息一下？等萨姆做好了，我们一起吃饭。”
“不用，我在这里等等。”
“那你坐一会儿，我去帮他。”
许雅婷走向厨房。
陈桂花坐在沙发上，继续观察这个家。
墙上的漆有些脱落了。
地板也有些磨损。
沙发的颜色已经褪了。
这些都说明，这个家的条件确实不太好。
女儿嫁到这里，是不是吃苦了？
陈桂花想起邻居们的话：
“嫁到那么远，肯定过得不好。”
“要是过得好，怎么不回来看看？”
“混血孩子以后怎么办？”
这些话，陈桂花以前都不爱听。
现在看来，也许是真的。
小杰克跑过来：“外婆，你看我的书。”
“什么书？”
“中文书。妈妈教我的。”
小杰克拿来一本中文教材。
“我会读。”
“那你读给外婆听。”
小杰克认真地读了起来。
虽然有些磕磕绊绊，但是基本都读对了。
“读得真好。”
“妈妈说，我要学好中文，以后回中国。”
“回中国？”
“对，看太外婆。”
陈桂花心里一动。
女儿还是想回国的。
那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回去？
是因为没有钱吗？
还是因为萨姆不同意？
“小杰克，你想去中国吗？”
“想。妈妈说中国很大，有很多好吃的。”
“对，中国很好。”
“外婆，你会带我去中国吗？”
“当然会。”
陈桂花摸摸外孙的头。
这个孩子很可爱，也很聪明。
可惜在这里，条件太差了。
要是能回中国多好。
厨房里传来说话声。
许雅婷和萨姆在说英语。
陈桂花听不懂，但是能感觉到许雅婷的语气有些紧张。
在说什么呢？
是不是在讨论她？
萨姆会不会不高兴她来？
毕竟多了一个人，家里的负担更重了。
“妈，快好了。”
许雅婷从厨房走出来。
“萨姆马上就出来。”
“好的。”
陈桂花整理了一下衣服。
虽然对这个女婿没什么好感，但是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毕竟是小杰克的爸爸。
“妈，萨姆可能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
“我又不会吃了他。”
“他很想给你留个好印象。”
陈桂花没有回答。
好印象是要靠行动的，不是靠一顿饭。
她要看看这个萨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女儿好不好。
对小杰克好不好。
有没有责任心。
能不能撑起这个家。
这些都是她关心的。
时间过得很慢。
陈桂花看了看表，已经快十点了。
在中国，这个时间她早就睡了。
但是现在，她一点睡意都没有。
太兴奋了。
也太紧张了。
马上就要见到萨姆了。
这个把女儿带走的男人。
这个让她担心了十二年的男人。
“妈，你喝点水吧。”
许雅婷又倒了一杯水。
“不用，我不渴。”
“那你...”
许雅婷的话还没说完，厨房里传来了脚步声。
陈桂花的心跳加快了。
来了。
她紧紧握着双手，准备迎接这个重要的时刻。
“妈，萨姆出来了。”
许雅婷的声音有些颤抖。
陈桂花看向厨房门口。
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走出来。
萨姆出现在她面前。
04
萨姆走得很慢。
陈桂花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
个子很高，至少一米八。
皮肤很黑，但是五官挺端正。
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看起来很干净。
手里还拿着围裙。
“妈妈，我是萨姆。”
他说的是中文，虽然有些口音，但是很清楚。
陈桂花站起来，准备和他握手。
萨姆也伸出了手。
两个人就要握手的时候，陈桂花发现了一个细节。
她愣住了。
下一秒她突然捂住嘴巴，眼泪夺眶而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许雅婷赶紧过来扶住母亲：“妈，你怎么了？”
陈桂花指着萨姆，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哭...
许雅婷扶着陈桂花坐下。
“妈，你别哭。”
陈桂花哭得很厉害，眼泪止不住地流。
萨姆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不起，妈妈。”
他用中文说。
“我不应该让你看到。”
“萨姆，你先坐下。”
许雅婷让萨姆也坐下。
“妈，你听我说。”
陈桂花擦了擦眼泪，但还是在哭。
“雅婷，他的腿...”
“三年前出事的。”
“出什么事了？”
许雅婷深吸了一口气。
“萨姆在保护区工作的时候，遇到了偷猎者。”
“然后呢？”
“他们设了陷阱，想抓大象。有一头小象掉进去了。”
“萨姆去救小象？”
“对。但是陷阱里有铁夹子，夹住了他的腿。”
陈桂花听着，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夹子很锋利，腿骨都断了。”
“送医院了吗？”
“送了。但是太严重了，只能截肢。”
陈桂花看着萨姆，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为了救动物，失去了一条腿。
“妈妈，对不起。”
萨姆又说了一遍。
“我让雅婷跟我吃苦了。”
“不是你的错。”
陈桂花终于开口了。
“是我的错。我以为...”
“妈，你以为什么？”
“我以为他对你不好。我以为你们过得不好是因为他不上进。”
许雅婷摇摇头：“不是的，妈。”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们不想让你们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萨姆的腿。担心我们的生活。”
陈桂花明白了。
这些年，女儿为什么不回国。
不是不想回，是不能回。
萨姆装假肢花了很多钱。
还要还债。
哪有钱买机票？
“雅婷，你们现在还欠债吗？”
“还一点。”
“多少？”
“不多了。”
许雅婷不想说具体数字。
“告诉妈妈。”
“两万多美元。”
陈桂花心里一沉。
两万多美元，按汇率算，差不多十五万人民币。
这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是个大数字。
“萨姆现在还能工作吗？”
“能。但是工作强度没有以前大。”
“收入呢？”
“少了一些。”
萨姆听着她们的对话，虽然听不懂全部，但是能猜到在说什么。
“妈妈，我很抱歉。”
他站起来，想要鞠躬。
但是因为假肢，动作有些不稳。
陈桂花赶紧站起来扶住他。
“不要鞠躬。”
“妈妈...”
“叫妈妈。”
萨姆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妈妈。”
“好。”
陈桂花也笑了，虽然眼泪还在流。
小杰克跑过来：“外婆，你为什么哭？”
“外婆没事。”
“是因为爸爸的腿吗？”
“小杰克...”
许雅婷想阻止儿子。
“没关系。”
陈桂花抱起小杰克。
“小杰克，你知道爸爸的腿吗？”
“知道。爸爸说他是英雄。”
“为什么是英雄？”
“因为他救了小象。”
陈桂花看着萨姆。
这个男人，在孩子面前，把自己的遭遇说成了英雄故事。
没有抱怨，没有自怜。
“小杰克，爸爸确实是英雄。”
“对！”
小杰克很高兴。
“外婆，我们吃饭吧。我饿了。”
“好，我们吃饭。”
05
饭菜已经凉了，许雅婷去厨房热了热。
四个人坐在餐桌旁。
陈桂花夹了一块红烧肉尝了尝。
“做得不错。”
“真的吗？”
萨姆很高兴。
“我跟雅婷学了很久。”
“学得很好。”
陈桂花又夹了一筷子青菜。
“这个也不错。”
“妈妈喜欢吃什么？我学做。”
“不用学那么多，会几个就行。”
“我想学。雅婷说，中国菜很好吃。”
陈桂花看着萨姆，心里的看法在慢慢改变。
这个男人，很努力地想要融入中国文化。
学做中国菜，学说中文，教孩子中文。
“萨姆，你的中文说得不错。”
“还要学习。有时候不会说。”
“慢慢来，不着急。”
“妈妈，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对我...生气吗？”
陈桂花放下筷子。
“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把雅婷带到这里。让她吃苦。”
“这不是你的错。”
“但是我没有给她好的生活。”
“什么是好的生活？”
萨姆想了想：“有钱，有大房子，不用担心。”
“那你觉得雅婷现在不快乐吗？”
“我...我不知道。”
陈桂花看了看女儿。
许雅婷正在给小杰克夹菜，脸上有笑容。
“我觉得她挺快乐的。”
“真的？”
“真的。”
“谢谢妈妈。”
萨姆的眼睛有些湿润。
“不用谢我。是你让她快乐的。”
吃完饭，萨姆坚持要洗碗。
“我来洗。”
“不用，你腿不方便。”
“没关系，我习惯了。”
陈桂花看着萨姆站在洗碗池前，动作虽然慢一些，但是很认真。
每个碗都洗得很干净。
“萨姆，你平时在家都做什么？”
“做家务，陪小杰克，学中文。”
“还有呢？”
“看书，关于动物保护的。”
“你很喜欢这个工作？”
“喜欢。动物需要保护。”
“但是很危险。”
“是的。但是有意义。”
陈桂花点点头。
这个男人，有自己的理想和坚持。
“妈，我带你去看看萨姆的工作。”
“明天可以吗？”
“当然可以。”
第二天一早，萨姆开车带着陈桂花和许雅婷去保护区。
车子在土路上颠簸。
陈桂花看着窗外的风景。
树很多，很茂密。
偶尔能看到一些动物。
“那是什么？”
“斑马。”
“还有那个？”
“长颈鹿。”
陈桂花第一次看到野生动物，很兴奋。
“它们不怕人吗？”
“习惯了。这里是保护区，没有人伤害它们。”
到了保护区，萨姆带着她们参观。
“这里是我们的办公室。”
办公室很简单，几张桌子，一些文件。
墙上贴着动物的照片。
“这些都是被救的动物？”
“对。”
萨姆指着一张照片：“这是我救的小象。”
“就是让你受伤的那次？”
“对。”
陈桂花仔细看着照片。
照片上的小象很小，眼睛很无辜。
“它现在怎么样？”
“很好。长大了很多。”
“能见到它吗？”
“可以。”
萨姆带着她们往深处走。
路不太好走，有些地方很泥泞。
萨姆走得有些吃力，但是坚持着。
“萨姆，你累不累？”
“不累。”
“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快到了。”
走了二十分钟，她们看到了一群大象。
“那只小的就是。”
萨姆指着一只年轻的大象。
“它记得你吗？”
“记得。”
萨姆学了一声象叫。
那只大象转过头，看到了萨姆，慢慢走过来。
“它真的记得。”
陈桂花很惊讶。
大象走到萨姆面前，用鼻子碰了碰他的手。
“它在说谢谢。”
许雅婷解释。
陈桂花看着这一幕，心里很感动。
萨姆为了救这只大象，失去了一条腿。
但是他没有后悔。
还在继续这份工作。
“萨姆，你觉得值得吗？”
“什么？”
“为了救它，失去了腿。”
萨姆想了想：“值得。它是生命。”
“但是你的生活变得很困难。”
“生活可以慢慢改善。但是生命失去了，就没有了。”
陈桂花点点头。
这个男人，有善良的心。
回去的路上，陈桂花问许雅婷：“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嫁给萨姆。”
“不后悔。”
“为什么？”
“因为我爱他。”
“就算生活很困难？”
“困难是暂时的。但是爱是永久的。”
陈桂花沉默了。
女儿说得对。
困难可以克服，但是真爱很难得。
06
陈桂花在肯尼亚住了两个星期。
这两个星期里，她看到了萨姆的日常生活。
每天早上，萨姆都会很早起床。
洗漱，吃早饭，然后去上班。
虽然腿不方便，但是从不抱怨。
晚上回家，陪小杰克玩，帮许雅婷做家务。
周末的时候，会带着家人出去转转。
去市场买菜，去公园散步。
一家人总是有说有笑的。
陈桂花看在眼里，心里渐渐认可了这个女婿。
他虽然没有给女儿富裕的生活，但是给了她爱和关怀。
这比什么都重要。
“妈，你要回国了吗？”
许雅婷问。
“再住几天。”
“真的？”
“嗯。好不容易来一次，多住几天。”
其实，陈桂花是想帮帮这个家。
她看出来了，萨姆和许雅婷都很要强，不愿意主动要帮助。
但是作为母亲，她不能眼看着女儿过苦日子。
“雅婷，你们现在每个月开销多少？”
“不多。”
“具体多少？”
“妈，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知道。”
“大概一千多美元。”
“萨姆的收入呢？”
“八百美元左右。”
“那你呢？”
“五百左右。”
陈桂花算了算。
收入和支出基本持平。
还要还债。
确实很紧张。
“雅婷，妈妈想帮你们。”
“妈，不用。我们能应付。”
“我知道你们能应付。但是妈妈想帮。”
“真的不用。”
“为什么不让妈妈帮？”
“我们不想让你们担心。”
“傻孩子，当父母的怎么会不担心？”
陈桂花拉着女儿的手。
“你们现在的情况，妈妈都知道了。不帮你们，妈妈回去也不放心。”
“可是...”
“没有可是。你是我女儿，小杰克是我外孙，萨姆是我女婿。一家人，不用客气。”
许雅婷哭了。
“妈，谢谢你。”
“不用谢。这是应该的。”
陈桂花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
“这里有五万块钱，你们拿着用。”
“妈，太多了。”
“不多。你们先把债还了，剩下的留着生活用。”
“妈...”
“不要推辞了。妈妈的退休金够用，这些钱放着也是放着。”
萨姆从外面回来，看到许雅婷在哭。
“发生什么事了？”
“妈妈要给我们钱。”
“什么？”
萨姆听了很吃惊。
“妈妈，我们不能要。”
“为什么不能要？”
“我们没有为家里做什么。”
“你照顾雅婷，照顾小杰克，这就够了。”
“但是...”
“没有但是。你是我女婿，我帮你们是应该的。”
萨姆的眼睛湿润了。
“妈妈，谢谢你。”
“不用谢。以后好好过日子就行。”
当天晚上，陈桂花给儿子陈建设打了电话。
“建设，妈妈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
“雅婷她们这边情况有些困难。”
“怎么了？”
陈桂花把萨姆的情况说了一遍。
“什么？萨姆的腿...”
“是的。所以这些年她们过得很艰难。”
“那怎么办？”
“妈妈已经给了她们一些钱。但是光靠这些还不够。”
“你想怎么办？”
“我们每个月给她们寄点生活费。不用多，五千块钱就够了。”
“行。我同意。”
“真的？”
“当然了。雅婷是我妹妹，小杰克是我外甥，我当然要帮。”
“那就这么定了。”
“妈，萨姆这个人怎么样？”
“很好。是个好人。”
“那我就放心了。”
“嗯。雅婷嫁对人了。”
挂了电话，陈桂花感觉心里踏实了。
女儿的问题解决了，她也可以放心回国了。
第二天，萨姆请了假，带着陈桂花去市里转转。
“妈妈，想买什么？”
“不用买什么。看看就行。”
“那我们去看看非洲的手工艺品。”
“好。”
市场里有很多小摊子。
卖各种各样的东西。
木雕、布料、首饰。
陈桂花看得很有趣。
“这个多少钱？”
她指着一个小木象。
“五美元。”
摊主说。
“太贵了。三美元。”
萨姆帮着砍价。
“好吧，三美元。”
陈桂花买了几个小纪念品，准备带回国。
“妈妈，累不累？”
“不累。很有意思。”
“那我们去喝茶。”
“好。”
茶馆里人不多，很安静。
“妈妈，你觉得内罗毕怎么样？”
“比我想象的好。”
“真的？”
“真的。我以为会很落后。”
“这里发展得挺快的。”
“是的。比中国的一些小城市还好。”
萨姆很高兴听到这话。
“妈妈，谢谢你来看我们。”
“应该的。我是雅婷的妈妈。”
“但是很多人不会这样做。”
“为什么？”
“因为我是外国人。”
陈桂花放下茶杯。
“萨姆，你听好了。你是我女婿，不是外国人。”
“妈妈...”
“你对雅婷好，对小杰克好，这就够了。别的都不重要。”
“谢谢妈妈。”
“不用谢。这是应该的。”
回到家，许雅婷已经准备好了晚饭。
“妈，你们买了什么？”
“买了一些小东西。”
陈桂花把纪念品拿出来。
“这个给小杰克。”
“谢谢外婆！”
小杰克很高兴。
“这个给你。”
“妈，太客气了。”
“不客气。”
“萨姆，这个给你。”
“谢谢妈妈。”
萨姆接过礼物，很感动。
“妈妈，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为什么哭了？”
陈桂花想了想。
“因为心疼你。”
“心疼我？”
“对。我看到你的腿，知道你为了救动物受了伤，心里很难受。”
“我以为你是因为我是黑人。”
“不是。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个而看不起你。”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对我有意见？”
“因为我不了解你。”
“现在呢？”
“现在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萨姆笑了。
“妈妈，我会好好照顾雅婷和小杰克的。”
“我相信你。”
吃完饭，一家人坐在客厅里聊天。
小杰克坐在陈桂花腿上，听她讲中国的故事。
“外婆，中国有熊猫吗？”
“有。很多熊猫。”
“我想看熊猫。”
“等你长大了，外婆带你去看。”
“真的？”
“真的。”
“那我要快点长大。”
大家都笑了。
“外婆，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
“我不想你走。”
“外婆也不想走。但是外婆在中国还有事情要做。”
“什么事情？”
“要照顾爷爷的坟墓。”
小杰克不太理解，但是点点头。
“外婆，你还会来吗？”
“会的。明年再来。”
“真的？”
“真的。”
许雅婷在旁边听着，眼睛有些湿润。
“妈，你不用每年都来。太累了。”
“不累。看到你们过得好，妈妈就高兴。”
“妈...”
“好了，不要说这些了。我们看电视吧。”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动物节目。
讲的是大象的生活。
小杰克看得很认真。
“爸爸，这些大象你都认识吗？”
“不都认识。但是见过一些。”
“它们会记得你吗？”
“会的。大象的记忆力很好。”
“那我们保护区的大象也记得你？”
“应该记得。”
陈桂花看着萨姆和小杰克的对话，心里很暖。
这个男人，真的很爱这个孩子。
“萨姆，小杰克以后想做什么工作？”
“他说想当动物保护员。”
“真的？”
“对。他很喜欢动物。”
“那挺好的。”
“但是我希望他能有更多选择。”
“比如？”
“比如当医生，当老师，当工程师。”
“为什么？”
“动物保护员虽然有意义，但是收入不高。”
陈桂花点点头。
“你想得很对。小杰克应该有更多选择。”
“所以我们在努力存钱，想送他去好的学校。”
“这个不用担心。学费的事情，我们来想办法。”
“妈妈，这怎么能行？”
“有什么不行的？小杰克是我外孙，我帮他是应该的。”
萨姆不知道说什么好。
“妈妈，你对我们太好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07
第二天，陈桂花开始收拾行李。
许雅婷帮着她整理。
“妈，你带这么少东西来，怎么多了这么多？”
“买了一些纪念品。”
“还有什么？”
“小杰克给我画的画。”
“这些画你都要带走？”
“当然。要贴在墙上。”
许雅婷笑了。
“妈，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接受萨姆。”
“傻孩子，萨姆是个好人，妈妈当然接受。”
“我以前还担心你们相处不好。”
“现在不用担心了。”
“嗯。”
“雅婷，妈妈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们有没有想过回国发展？”
“想过。但是萨姆在这里有工作，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们担心在中国不好适应。”
“有什么不好适应的？”
“语言，工作，生活习惯。”
“这些都可以慢慢适应。”
“妈，你是希望我们回国吗？”
“妈妈当然希望。但是要看你们自己的选择。”
“我们再考虑考虑。”
“好。不着急。”
晚上，萨姆和许雅婷商量这个问题。
“雅婷，你真的想回中国吗？”
“有一点。你呢？”
“我也想。”
“真的？”
“真的。我想让小杰克在中国上学。”
“那我们的工作怎么办？”
“我可以在中国找动物保护相关的工作。”
“你的中文还不够好。”
“可以继续学。”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等债还清了，再存一点钱。”
“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两年左右。”
“好。我们就定两年。”
“好。”
最后一天，陈桂花舍不得走。
“妈，时间差不多了。”
“我知道。”
陈桂花抱着小杰克，眼泪又出来了。
“外婆，不要哭。”
“外婆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外婆。”
“小杰克要听爸爸妈妈的话。”
“我会的。”
“要好好学习。”
“嗯。”
“要学好中文。”
“我会的。”
萨姆走过来：“妈妈，我们送你去机场。”
“好。”
到了机场，一家人都很不舍。
“妈，路上小心。”
“我会的。”
“到了家给我们打电话。”
“好。”
“妈妈，谢谢你来看我们。”
萨姆说。
“应该的。你们要好好过日子。”
“我们会的。”
“有什么困难，给妈妈打电话。”
“知道了。”
陈桂花推着行李箱走向安检口。
她回头看了看，萨姆、许雅婷和小杰克都在朝她挥手。
她也挥了挥手，然后走进了安检口。
飞机上，陈桂花想了很多。
这次来肯尼亚，收获很大。
她不仅见到了女儿和外孙，还认识了萨姆这个女婿。
以前对萨姆有误解，现在才发现他是个好人。
虽然生活有些困难，但是一家人很幸福。
这比什么都重要。
来源：卡西莫多的故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