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长廊|葛晓燕||兀自芬芳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10-19 07:24 1

摘要:远军微醺地挥手向大哥和嫂子告别,可是大哥却踉跄地从副驾驶位解开安全带跟着下车,晶洁拦不住,只能由着他,想着估计也就打个招呼的事。远军听到大哥的声音,转身想把大哥拦上车,大哥却一把抱住了他,并对他说:“兄弟,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远军微醺地挥手向大哥和嫂子告别,可是大哥却踉跄地从副驾驶位解开安全带跟着下车,晶洁拦不住,只能由着他,想着估计也就打个招呼的事。远军听到大哥的声音,转身想把大哥拦上车,大哥却一把抱住了他,并对他说:“兄弟,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已经是晚上近十点,远军家小区的门口却是一片人声鼎沸,卖各种时鲜水果的和烧玉米、烤红薯等各种吃食的人不少,很多夜归的人也都会停留驻足以满足自己口腹之欲。晶洁通过后视镜往后看,没想到的是,拥抱过后的两兄弟却没分开,而是相拥着往一个相反的方向走去,那个方向是一个花摊,各种各色的花在灯光的照射下更显得娇艳和诱人。因为两人背对着车的方向,所以晶洁想不透两兄弟是要做什么。

没过一会儿,两兄弟还是相互搂着肩折返来,不同的是每人抱着一束色彩斑斓的玫瑰花。晶洁有些惊讶,因为她和老公结婚二十多年,从来没见老公买过玫瑰花,更别说两个糙老爷们儿一起买花,于是,她不由自主推开驾驶室走下来。果不其然,老公立马声明:远军买了两束花,远军接上话:“嫂子,这是大哥送你的”,并把手中的花也交到大哥手上,并顺势推向晶洁。

晶洁有些感动,其实,今天是她和老公立明的二十五年结婚纪念日,也是老公好兄弟远军的生日,自从认识远军后,每年他们共同的朋友都会在这天聚在一起喝点小酒,其实,也不是庆祝,就是找个由头聚一聚,因为,立明并不是一个有生活仪式感的人。而远军却是一个经历过致命打击、命运坎坷又不善言辞的兄弟。

接过花,其实晶洁内心还是有些小欣喜的,作为一个女人,无论到什么岁数,谁都会喜欢花吧。谢过兄弟,把老公扶上驾驶位,把花放进后座,晶洁重新发动车子。夜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吹散了一些车内残留的酒气。她瞥了眼后视镜,远军还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花......”晶洁刚开口,立明就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远军这小子总算想开了。玉梅那姑娘不错,能干又实在。”

晶洁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她知道丈夫此刻最想聊的是他兄弟的恋情,而不是这束突如其来的玫瑰。车驶过月亮湖时,月光在水面碎成千万片银箔,让她想起二十五年前自己婚礼上。

到家后立明直接去了浴室,换气和风暖的轰鸣声从卫生间传来,像某种深海生物的呜咽。晶洁把两束花拆开,找来一个青瓷花瓶,想要修去多余的枝叶,将两束花混在一起插好。还剩几朵的时候,立明摇摇晃晃从卫生间出来,嘴里嘟囔着酒话:“花又不能当饭吃,大半夜不睡觉瞎折腾”。晶洁的手里一顿,手指被花刺扎了一下。血珠冒出来,她下意识含住手指,铁锈味在舌尖蔓延,好像瞬间心也有些痛,便放下未收拾完的花,简单梳洗睡下,却是听着立明的鼾声久久不能入眠。

第二天清晨,晶洁早起做好早餐放在餐桌上,瓷瓶里纠缠的玫瑰茎秆,有些刺还顽固地留在上面,伸展的玫瑰娇艳欲滴,有一瓣落在茶几上,像一滴干涸的血迹。想想,她还是把未修完的几枝玫瑰收拾完插上,便牵上家里的小狗出了家门。

顺着月亮湖走,湖边的荷花开得正欢,清雅脱俗,宛如仙子,舞于碧波之上,兀自芬芳,花瓣上挂着露珠,亮晶晶的,风一吹,晨露滑下来,水面上荡起一圈圈的小涟漪,旁边偶有上年残枝的影子,却丝毫没有任何违和感。晶洁看得呆了,直

第二章:房产证上的名字

办公室的绿萝又抽出了新芽。晶洁正在整理季度报表时,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玉梅”的名字。“嫂子,我想问问......房产证上加名字的事。”

晶洁转动钢笔的手停了下来。她想起上周五远军来银行找过立明,两个人在走廊嘀咕了半天。当时她正忙着,只隐约听见“房产证”“加名字”之类的字眼。

“要结婚证,或者签赠与协议。”玉梅的口吃了:“我说......说不用急,但远军说......说孩子上学的事不能耽误。”

午饭后,晶洁去了趟洗手间。镜中的女人眼角已爬上细纹,发根处又出现了新生的白发。她突然想起二十三岁那年,作为家里的独生女,父母毫不介意地拿出钱让立明带她去省城买结婚戒指,在柜台前他拿着那个心仪的心形黄金戒指说:“等以后有钱了,我自己出钱给你买个钻石的。”那个承诺和当时戴的那个婚戒一样,早就尘封在了某个角落。

下班时下起了小雨。晶洁在公交站牌下看见卖花的老妇人,三轮车上的满天星在雨雾中朦朦胧胧。她想着搭配花瓶里的玫瑰应该挺美,便鬼使神差地买了一把,淡紫色和白色的小花挨挨挤挤,像一群害羞的少女。

立明晚上十点才回来,晶洁正在修剪满天星的枝条。“远军今晚挺高兴。”立明从冰箱拿出啤酒,“他跟我说玉梅答应搬来县城了。”晶洁接口:“那孩子呢?玉梅的女儿?”“当然一起转过来,都要上小学了。”

窗外的月光被云层遮住,晶洁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孩子溺亡三个月后选择到外地打工并独自疗伤的远军妻子自杀的消息传来时,立明和远军连夜赶到市医院,等回来时,手里还攥着那个小轩生前最爱的小熊玩偶。

“对了,”立明突然转身,“周末我喊远军带玉梅来家里吃饭,喊了几个关系好的兄弟,还有我爸妈和姐姐姐夫一家,你多做几个菜。”说着就低头刷起了手机。

远军和玉梅领证那天,天气格外晴朗。晶洁特意请了半天假,陪他们一起去民政局。立明穿着难得熨平的衬衫,远军则紧张得手心冒汗,玉梅倒是神色平静,只是时不时整理一下衣角。

“远军?”柜台后,工作人员敲了敲玻璃,指指表格,“这里,需要按个手印。”他的拇指悬在鲜红的印泥上方,突然停住了,指尖微微颤抖。他抬起头,看向身旁的玉梅,声音干涩:“玉梅……那房子,还有十几年的贷款没还清,我……”玉梅没等他说完,直接伸出手,坚定地抓住他的手腕,带着那股不容置疑的力道,将他的拇指稳稳地按在印泥里,然后重重地压在那张簇新的、散发着油墨味的申请表上。一个清晰的、带着生命纹路的红色指印,在雪白的纸上洇开,像一颗小小的心脏,终于找到了归宿。

“我嫁的是你这个人,远军。”玉梅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房子贷款,我们一起扛。”她的手指没有立刻松开,就那样覆盖在远军的手腕上,传递着粗糙的温暖和令人安心的力量。

晶洁猛地别过脸去,眼眶毫无征兆地酸胀起来。十五年前那个寒冷的上午,自己父亲突发疾病去世后,他名下的房产因母亲扩大生意规模贷款时要变更名字,原本是她和母亲去办理,但工作人员要求作为独生女儿的晶洁夫妻双方签字明确继承份额,婆婆的话言犹在耳:“虽然都是你们住,但你们本是夫妻,有你的一半就必须有他的一半。”那语气那么自然,自然到她当时竟觉得那一丝微弱的不适是自己的想法太小气。那份公证书后来锁进了抽屉深处,像一根小小的刺,埋在了婚姻生活的血肉里。

“嫂子?”玉梅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玉梅递来喜糖,包装纸上印着双喜字,“听远军说您当年是信贷部的业务标兵?”“早调岗了。”晶洁把糖放进包里。当年怀孕七个月时,领导找她谈话:“小晶啊,对公业务需要经常出差......”后来她再也没碰过信贷业务,像株被移栽的植物,在储蓄窗口一扎就是二十多年。

立明突然插话:“你嫂子现在可是我们支行的活招牌,老头老太太就认她。”他边说边剥开糖纸,橙色的橘子糖在阳光下像块琥珀。

回程的车上,玉梅靠着远军睡着了。晶洁数着窗外掠过的广告牌,听见立明小声说:“当年.....其实房产证名字不用那么折腾的。”

“都过去了。”她望着玻璃上两人的倒影。那些两个人和自己父母要钱来买股票选股的草稿纸,以及给女儿买房和亲朋借钱时只写着自己名字的借条,像车窗外的风景一样飞速后退。

第三章:防撞桌角贴

和晶洁提着暖房的礼物进门时,远军正往客厅最高的那扇窗框上挂一串手工做的风铃。玉梅在下面扶着凳子,仰着头,眼神专注。而小雨,则像个小小的监工,怀里抱着一个玩具熊,小手指着墙面:“爸爸,那里,那里还有一个尖尖角!”

晶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心口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所有家具的锐角,所有可能磕碰到的地方,都贴上了各种卡通图案的防撞贴。

“大哥,嫂子,你们来了!”远军从凳子上跳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那双手上还沾着些许透明的胶水痕迹。晶洁一眼就注意到他右手手背上那道扭曲的、淡粉色的疤痕——三年前那个毁灭性的午后,他徒手砸碎游泳馆玻璃门时留下的印记。此刻,这道狰狞的疤正随着他手指的动作起伏,与他此刻小心翼翼、甚至有些笨拙地呵护着这个新家的姿态,形成一种令人心酸的对比。

玉梅笑着迎上来,“快进来,没什么下脚的地方,乱得很。”小雨细声细气地喊了人,目光很快又被未完成的“安全工程”吸引,指着电视柜一个极其隐蔽的柜角:“妈妈,那里,那里没贴贴纸!”

远军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极其自然地蹲下来,视线与小雨齐平,“小雨眼睛真尖,帮爸爸看看哪里还缺贴纸好不好?”他的语气里有一种刻意练习过的、生怕惊扰什么的温柔。

晶洁则默默地看着,她看见阳台的晾衣杆特意安装得很低,小雨踮踮脚就能够到;看见厨房的推拉门轨道嵌得极平,几乎不会有绊倒的风险;看见每个房间的灯开关旁,都贴着一个荧光贴,方便夜里识别;甚至看见饮水机的热水龙头被一个小小的安全锁扣着。

这些无微不至的细节,像无声的潮水,漫过晶洁的心堤。她几乎能想象出远军和玉梅是如何一点点丈量这个房子,讨论着、计划着,把所有可能的风险都提前排除。这是一种经历过巨大失去后,近乎执拗的保护欲,沉重,却又饱含着新生的希望。

晶洁的目光越过阳台,望向楼下。小区后面就是小学的操场,红色的塑胶跑道,绿色的足球场,在午后的阳光下格外醒目。孩子们放学后的嬉闹声隐约可闻。三年前那个闷热的、令人窒息的夏天,远军的儿子小轩,就是在学校对面那家游泳馆出的意外。事发时,当值的救生员正戴着耳机看手机视频,而远军的妻子,那位产后重返职场的母亲,只是进了一趟卫生间……任何一个环节的微小变动,或许都能阻止那场悲剧,但命运偏偏拼接了最坏的可能。

“嫂子,能帮我递一下剪刀吗?”玉梅的声音打断了晶洁沉重的思绪。她正在拆一箱新送来的窗帘。晶洁拿起剪刀递过去,目光落在玉梅的手腕上——那对古朴的银镯子,远军母亲留下的遗物,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玉梅注意到晶洁的目光,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干活戴着有点碍事,但远军说……说让我戴着。”她没再说下去,但那份珍重,彼此都明白。

这时,小雨抱着几个花花绿绿的包装盒跑过来,兴奋地扯玉梅的衣角:“妈妈,贴纸!还有好多!”玉梅接过盒子,是对照身高贴纸和卡通身高表。“呀,这个到了呀。”她笑着对晶洁解释,“远军说要把小雨每个月的长高都记下来。”

阳光透过新挂上的纱帘,在铺着卡通地毯的地板上投下柔和的光斑。远军和立明从阳台回来,带着一身淡淡的烟味。小雨立刻举着一张贴纸跑向远军:“爸爸,贴!”远军极其熟练地抱起她,任小雨把一张小熊贴纸拍在他额头上,哈哈笑起来。玉梅看着他们,眼神温暖,也拿起一张贴纸,笑着贴在了远军的下巴上。

这一刻,光影柔和,笑声轻扬。晶洁看着这仿佛一家三口再自然不过的互动场景,那个一直哽在心里的问题,终于轻声问了出来:“玉梅……小轩的事,远军都跟你说了吧?”

玉梅眼神清澈而平静,没有一丝闪躲:“嗯。我们见面没说几句话,他就全都告诉我了。“他说,那是他的一部分,永远都是。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远处,好像怕从我脸上看到嫌弃或者害怕。其实……我只是心疼。”

晶洁瞬间明白了。远军的坦诚是一种绝望下的勇敢,而玉梅的接纳,则是另一种更强大的温柔。她们都没有再说话,空气中只有窗帘滑过轨道的轻微摩擦声,和小雨咯咯的笑声。

远军抱着小雨,指着儿童房门口一个用彩笔画的、歪歪扭扭的高度标记:“看,这是小雨上次量的,下个月我们再量,肯定能长这么高!”他用手在标记上方比划了一下,笑容里有种劫后余生般的珍惜。

阳光正好,满屋的防撞贴像一朵朵盛开的小花,守护着这个历经风雨后,正小心翼翼、却又坚定不移地走向新生活的家。

第四章:暴雨夜后的野菊花

下午饭桌上,母亲提起远军的婚事:“房子装修好了,什么时候办酒?你们这么好,要准备好红包。”“远军今年本命年,明年吧,远军想简单点,就请几桌亲戚朋友。”母亲叹气:“要是他前头那个媳妇看孩子仔细点......”“妈!”立明猛地放下碗。

夜深人静时,家庭群信息突然跳出来,是女儿发来的:“等过几天我回家,我们一家去拍个写真,是我给妈妈的生日礼物”。晶洁正在涂护手霜的手顿住了。二十五年前她和立明买戒指时拍过婚纱照,但被女儿年幼时以为是纸片撕得不剩几张了,她还一直记着。

“再说吧。”她和老公同时回复,并关上床头灯。黑暗中,立明的鼾声很快响起。晶洁摸到手机,看到大学同学群里在晒银婚旅行照。她点开天气预报,明天有雨。

第二晚,晶洁正在整理材料。雨水拍打着银行的玻璃幕墙,她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还款数据,突然想起立明早晨说的话:“远军非要去台锁乡查勘,那小子最近不要命似的干活。”

手机在抽屉里震动,玉梅的语音消息带着电流杂音:“嫂子,国道138公里处......”档案室的日光灯管突然闪烁起来。晶洁抓起雨伞冲出去,路边的驰过的电动车在暴雨中像片枯叶。急诊室的荧光灯下,她看见护士推着担架车飞奔而过,轮子碾过地上一滩暗红的水渍。#搜狗图片

“嫂子!”远军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他浑身是泥,怀里抱着瑟瑟发抖的小雨。玉梅正在给医护人员指路,她的彝族衣服下摆撕开一道口子。

担架床上,立明左腿缠着绷带,正跟护士争执:“先看那个老人!他腿被钢筋扎穿了!”晶洁的伞还在滴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你们......怎么回事?”“山体滑坡时大哥把我推开了。”远军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自己被碎石划伤了小腿。”

病床上,立明尴尬地举起伸了伸腿:“就缝了五针。”纱布渗出淡红的痕迹,像朵将开未开的花。晶洁注意到他小腿的一大片旧疤——那是女儿还在襁褓中时,他骑摩托车在雨中滑到,为了后座的母女俩不摔倒而用双脚保持平衡被排气管烫伤留下的。晶洁抓起他的手,发现掌心的老茧还在——那是年轻时他为了去看她凑路费而去打工留下的。

“你......”立明有点不习惯这样公众场合的触碰,耳朵尖红了,“远军一个人,我想着......”晶洁把脸埋进他带着消毒水味的掌心。二十五年来第一次,她闻到了丈夫皮肤下铁锈般的血腥气,混合着雨水的腥咸,如此真实,立明的心跳声,稳健如二十五年前那个骑着自行车、载她穿过油菜花田的年轻人。

立明伤好以后的周末,城郊山野蒸腾着草木清香。晶洁踩着湿滑的苔藓,裤脚沾满苍耳。核桃林深处传来一阵歌声,调子悠悠地浮在晨雾里。她蹲下来挖一株野菊时,发现根系缠绕着块生锈的铁片——可能是某台农具的残骸。花根倔强地穿透金属缝隙,细白的根须像挣扎的血管。“阿姨也喜欢菊花呀?”背竹篓的小姑娘蹲在她身边,手腕上的银镯叮当作响,“我阿妈说这种花泡茶能治心口疼。”

晶洁把花连根包进手帕。回程的公交车上,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花株上,她能看清叶脉里流动的汁液。手机震动起来,是立明发来的照片:灶台上煳掉的排骨汤,锅底黑得像炭。

“等你回来收拾。”文字后面跟着个咧嘴笑的表情。晶洁把野菊插进矿泉水瓶,回复:“放点醋煮半小时。”

下车后,花店门口的风铃叮咚作响。穿校服的女孩正在修剪玫瑰枝条,锋利的花剪“咔嚓”一声,带刺的茎秆齐齐断裂。阿姨要包什么花?晶洁的目光扫过满室芬芳:骄傲的百合,娇艳的玫瑰,朴素的康乃馨......最后停在角落的满天星上。

“就这个吧。”她轻轻触碰那些细碎的花朵,“给我自己。”女孩熟练地包扎花束,突然问:“要写卡片吗?”晶洁摇摇头,却在转身时看见展示架上的明信片。云南的雪山,西藏的经幡,敦煌的月牙泉...她抽出一张古镇烟雨的图景,在背面写下:我想去出去看看。就我自己。——晶洁。花束和明信片一起放进包里,野菊在她的掌心轻轻摇曳。

第五章抽屉里的星光

立明的鼾声像一辆破旧的拖拉机,在卧室持续轰鸣。晶洁悄无声息地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没有开灯。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梳妆台上切出一道银亮的线。

她蹲下身,从最底层的抽屉深处摸出一个小小的绒布盒。打开时,铰链发出细微的“咔哒”声。里面没有珠宝,只有一把铜钥匙,被摩挲得温润光亮。

梳妆台最下层那个带锁的抽屉,立明从未注意过,就像他从未注意过她新换的衣服,或者她刻意摆在餐桌中央的那盆绿萝。他用他的方式“了解”她——务实、节俭、朴素,这种了解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囚室。

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抽屉滑开的瞬间,一股樟木和旧纸张的混合气味弥漫开来,像打开了时光的胶囊。最上面是一本硬壳笔记本,墨绿色的封面已经褪色。她翻开第一页,上面是娟秀而有力的钢笔字,记录着1999年9月12日的工作笔记:“今日独立完成对县农机厂50万贷款项目的风险评估,否决。理由:抵押物估值虚高,现金流预测过于乐观。”旁边还贴着剪报,是当年省报一篇关于金融改革的评论文章,她的批注挤在空白处:“信贷权责对等,方能真正激发市场活力。”

指尖抚过那些字迹,她能触摸到当年那个二十二岁的自己,穿着不合身的西装,挤在满是烟味的会议室角落,眼睛却亮得吓人,坚信数字和逻辑能改变世界。下面压着一沓照片。其中一张,她站在州分行年度表彰会的台上,胸前戴着大红花,手里捧着“青年岗位能手”的证书,笑容明亮,下颌微扬,眼里全是未被生活磨钝的光。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给未来的自己:别忘了飞翔的感觉。——2001.12.8”

她几乎认不出那个自己了。

抽屉一角,一个小铁盒里装着更零碎的时光:女儿的胎毛和换下的第一颗乳牙,分别各用透明袋子装着;一张蜡笔画,画着三个火柴人,旁边写着“我的家”;还有几封信,是读大学时立明写给给她的,字迹好看,开头都是“亲爱的洁”,看着书信,仿佛少女时的自己还在昨天,这个称呼现在还会让她脸红,结婚后,称呼换成了“老婆”,现在直接是直呼其名,有时候甚至是“哎”。

最底下,是一本崭新的旅游图册,云南的风景在彩页上美得不真实。图册里夹着一张便签,上面是她悄悄记下的航班信息和客栈价格,旁边画着一个小小的、代表自己的笑脸。

窗外传来狗狗吠叫的声音,晶洁把东西一件件放回原处,每一样都摆在最初的位置,像完成一个无声的仪式。合上抽屉,落锁,把钥匙藏回绒布盒。

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黎明的微光像稀释的蓝墨水,浸润着沉睡的县城。街道空旷,只有一个清洁工在一下下扫着马路,唰——唰——声音单调而持久,像极了她的日常。

但她心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个抽屉像一艘沉船,打捞上来的不仅是残骸,还有船帆曾经鼓荡的风。她想起玉梅,那个死了丈夫却把日子过得噼啪作响的女人,带着孩子,还在村委会干得风生水起。她想起远军,被命运碾碎过,却依然有勇气一片片捡起自己,笨拙地学习如何去爱。

立明的鼾声停了一瞬,翻了个身,又继续响起。晶洁深吸了一口清晨冰冷的空气,手指无意识地在蒙着水汽的玻璃上画了一道线。那不是一个具体的形状,更像是一个开始。

她转身回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个眼角已有细纹、目光沉寂的女人。她拿起梳子,慢慢梳理头发。然后,她做了一件很久没做的事——打开那盒女儿才参加工作时送给自己的几乎没怎么用过的口红,选了一个淡淡的豆沙色,仔细地涂在嘴唇上。

颜色很浅,几乎看不出来。但当她抿起嘴唇时,仿佛有一点点微弱的星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地层,落在了她心底那片荒芜已久的土地上。

厨房里,她开始准备早餐。小米粥在锅里咕嘟冒泡,咸菜切得细细的。一切如常。只是当她把碗筷摆上桌时,第一次,把那双印着淡紫色小花的、属于她自己的碗,放在了主位的位置上。

第六章:远军的梦魇

深夜两点十七分,远军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汗水浸透了背心,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吵醒隔壁房间的玉梅和小雨。

厨房的灯光刺得他眯起眼。远军倒了杯凉水,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水面泛起细碎的波纹。三年前的记忆像这水中的倒影,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那个闷热的午后,游泳馆刺眼的灯光,突然响起的尖叫声.....

“又睡不着?”玉梅的声音让远军猛地转身,水洒了一地。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睡裙站在门口,头发松散地扎在脑后,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我......起来喝口水。”远军弯腰去擦地上的水渍,却碰倒了玻璃杯。碎片四溅,有一片划过他的脚踝,渗出一道细细的血线。

玉梅叹了口气,蹲下来和他一起收拾。“这是这周第三个打碎的杯子了。”她的手指灵巧地避开玻璃碴,“明天我去买几个塑料的。”

远军盯着她手腕上的银镯子——那是他母亲留下的唯一首饰。月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银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想起儿子生前最爱的那个会反光的玩具汽车。

“我梦见他了。”远军突然说,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还是那个游泳池......我明明听见他在喊爸爸,可就是找不到......”

玉梅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收拾碎片。“小雨昨天问我,能不能把她的画贴在哥哥的房间。”她轻声说,“我告诉她得先问问你。”

远军望向儿童房的方向。自从重新装修后,那间天蓝色的卧室就一直锁着,钥匙放在他钱包的夹层里,像块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我......”他的喉咙发紧,“再给我点时间。”玉梅把最后一块玻璃扔进垃圾桶,起身时顺手关上了窗户。夜风被阻隔在外,厨房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冰箱的嗡嗡声。“明天村委会要讨论核桃园扩建的事。”她转了话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银镯,“主任说资金可能不够.....”

远军感激地抓住这个话题:“我可以问问立明哥,他们银行最近有扶持农业的项目。”两人默契地避开刚才的谈话,像绕过地上的玻璃碴一样小心翼翼。玉梅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给远军脚上的伤口贴上创可贴。

“睡吧,”她说,“明天还要早起。”回到床上,远军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身旁的玉梅呼吸渐渐平稳,他却依然清醒。手机屏幕亮起,是立明发来的消息:“周末一起钓鱼,钓了鱼回来喝酒。”

远军想起今天下午,他路过学校时,看见小雨和同学们在操场上玩耍。小女孩穿着粉色连衣裙,辫子上的蝴蝶结随着奔跑上下翻飞,像只真正的蝴蝶。那一刻,他突然很想知道,如果儿子还活着,现在应该上几年级了?

窗外的树影在墙上摇曳,远军轻轻起身,从钱包里取出一把钥匙。金属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一滴凝固的眼泪。

第七章:损坏的银镯

梅雨季节的县城,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来。晶洁推开远军家的门,一股混合着油漆、木材和草药的味道扑面而来。客厅里没人,只有电视小声播放着动画片。

“远军?玉梅?”她喊了一声。“嫂子?在厨房!”玉梅的声音带着些许慌乱。晶洁循声走去,看见玉梅正背对着她,在水池边冲洗着什么。水流哗哗,但她肩膀紧绷的弧度透露出不寻常。走近了,晶洁才发现她在洗一副银镯——正是远军母亲留下的那对。只是其中一只镯子的接口处明显扭曲变形了,像是被什么巨力硬生生掰开过。

“怎么回事?”晶洁心头一紧。玉梅关掉水,没有转身,肩膀微微塌了下去,声音发涩,“孩子觉得好看,想戴,使劲往手上套,结果……掰坏了。”她终于转过来,眼圈是红的,但脸上没有泪痕,只有一种极力压抑的懊恼和心疼。“都怪我,怕戴着弄坏想要收起来,远军他……他那么宝贝这个……”

晶洁接过那只变形的镯子。银器冰凉,扭曲的接口硌着她的手心,仿佛承载着某种无声的碎裂。她能想象玉梅此刻的心情——这不仅是一件贵重遗物的损坏,更像是一种不祥的预兆,一种对她刚刚踏入这个伤痕累累家庭的笨拙与过失的指控。

“远军知道了吗?”玉梅摇摇头,声音更低了:“他下午去办核桃园的手续了,还没回来。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正说着,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远军回来了,带着一身潮湿的暑气和一叠文件。“手续都批下来了!李主任还说……”他兴致勃勃的声音在走进厨房、看到两人凝重的神色和晶洁手中那只扭曲的银镯时,戛然而止。

空气瞬间凝固。远军的目光钉在那只镯子上,脸上的光彩一点点褪去,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厨房里只剩下冰箱低沉的嗡鸣。玉梅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迎接审判:“远军,对不起,我……”

远军却突然动了。他一步上前,没有看玉梅,而是从晶洁手里近乎粗鲁地拿过那只镯子,捏在指间反复查看。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呼吸变得粗重。那沉默的审视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窒息。玉梅的脸色白了三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指尖掐进了掌心。

然而,远军接下来的动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猛地转身,走到厨房厚重,将那只扭曲的镯子平放在案板上,然后从工具抽屉里翻出一把小锤子。你……你要干什么?”玉梅惊愕地问。远军没有回答。他举起锤子,对着那只已经变形的银镯,用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一下,又一下地砸了下去!“铛!铛!铛!”

沉闷的金属敲击声在狭小的厨房里炸开,刺耳又骇人。银镯在重击下进一步变形、扁塌,精美的花纹被彻底破坏,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玉梅惊得捂住了嘴,晶洁也屏住了呼吸。

几十下之后,远军喘着粗气停下手。那只镯子已经变成了一小块不成形的、坑坑洼洼的银饼。他扔下锤子,捡起那块银饼,走到早已吓呆的玉梅面前,拉过她的手,将这块尚带余温和捶打痕迹的银饼,重重地拍进她的掌心。

“坏了,”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砸碎一切的决绝,“就不用供着了。”他盯着玉梅震惊而困惑的眼睛,眼眶通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我妈留这东西,是让人戴的,它就是个物件!坏了就坏了!捶扁了还能打个新的!”

他的目光扫过玉梅手腕上另一只完好无损的镯子,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疲惫的颤抖:“你人没事就好……小雨没事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说完,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阳台,沉重的推拉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巨响关上。他需要新鲜空气,需要空间,需要独自消化那瞬间席卷而来的、对无法挽回的过去的痛苦,以及对可能再次失去的、现在所珍视之物的巨大恐惧。

玉梅僵立在原地,摊开的掌心里,那块被捶打得滚烫、丑陋的银饼,却像一块灼热的炭,烫得她心脏剧烈收缩,烫得她眼泪终于汹涌而出。她明白了,远军砸碎的不仅仅是一只镯子,更是他内心深处某个一直小心翼翼供奉着、不敢触碰也不敢改变的角落。他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在向她宣告,与那段只能凝望、无法互动的过去告别,笨拙而又无比真实地,将她拉进他充满伤痕却渴望新生的现在。

晶洁默默地上前,关掉了依然哗哗流淌的水龙头。厨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她看着阳台上远军模糊而紧绷的背影,又看看掌心紧攥着那块银饼、无声流泪的玉梅,忽然觉得,某种沉重而脆弱的东西,在被暴力地捶打之后,反而获得了新的形状。

第八章:小雨的秘密

小雨的日记本藏在书包最里层,封面贴满了卡通贴纸。玉梅发现它是在整理女儿房间时,本子从枕头底下露出一角。“妈妈不许看!”小雨突然冲进来,小脸涨得通红,伸手就要抢。

玉梅本能地把本子举高:“好好好,妈妈不看。”她把日记本还给女儿,却在交接时无意中瞥见一页纸上的内容——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写着:“今天爸爸带我去买新书包,蓝色的,上面有宇航员。爸爸说哥哥也喜欢蓝色。”

晚饭时玉梅观察着远军和小雨的互动。远军正耐心地教小雨用筷子,大手包着小手,一遍遍示范动作。小女孩学得很认真,但眼睛时不时瞟向客厅墙上那张全家福——那是他们上个月才拍的,远军特意让人把儿子的照片PS在了最边上。

“小雨,”玉梅盛了碗汤递过去,“明天家长会,你想让爸爸去还是妈妈去?”小雨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远军也愣住了,汤勺悬在半空。自从搬来县城,每次家长会都是玉梅去的,远军总借口工作忙。

“我......”小雨低头玩着手指,“想要爸爸去......”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远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好,爸爸去。”

夜里,玉梅发现远军不在床上。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儿童房门口,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哥哥小时候也背这个书包。”玉梅从门缝看见小雨蜷在远军怀里,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床头灯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融合成一个完整的形状。

第二天早上,玉梅在餐桌上发现一张纸条:“我带小雨去学校了,早饭在锅里保温。”字迹工整得不像远军写的,倒像是模仿她的笔迹。

家长会结束后,班主任特意留下远军:“小雨最近进步很大,尤其是作文。”她递过一本作文簿,“上周的题目是《我的爸爸》,她写了三页纸。”

远军翻开第一页就红了眼眶。小雨用拼音和汉字混合写道:“我的新爸爸手很大,能一下抓住两个气球。他晚上会给我盖被子,虽然总是把玩具熊压在我脸上。爸爸说哥哥在天上当星星,所以每天晚上我们都去阳台看星星......”

最后一页贴着一张照片,是远军抱着小雨在游乐园坐旋转木马。照片旁边画着一个蓝色的小人,头上顶着歪歪扭扭的光环。

回家的路上,远军一手拎着小雨的书包,一手紧紧牵着女儿。经过玩具店时,小雨突然指着橱窗:“爸爸看!和哥哥一样的汽车!”那是一辆蓝色的铲土车,在阳光下闪着微光。远军蹲下来平视女儿:“你怎么知道哥哥喜欢这个?”

“因为爸爸说梦话。”小雨天真地回答,“昨天晚上你说小轩别抢妹妹的玩具车......”远军一把抱住女儿,把脸埋在她小小的肩膀上。小雨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大人哄孩子一样:“爸爸不哭,哥哥说男孩子要坚强......”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远军曾经不敢打开的那扇门前。

第九章:一个人的旅行

一个周末的清晨,晶洁早早起床,没有像往常一样准备早餐,而是换上了运动服,悄悄出了门。立明睡醒时,发现家里静悄悄的,餐桌上只有一张字条:“我去爬山了,中午不回来吃饭。”他盯着字条看了半天,有些茫然。

而此时,晶洁已经站在了城郊的山顶。晨风拂过脸颊,远处是绵延的青山和初升的太阳。她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悄然松动。

下山时,她路过一家书店,橱窗里摆着新上市的旅行杂志。她驻足片刻,推门走了进去。

晚上回家时,立明正在厨房煮面,见她回来,有些局促地问:“吃饭了吗?”晶洁摇摇头,从包里拿出一本杂志,翻到某一页递给他:“我想去这里。”立明低头一看,是一篇关于云南古镇的游记。

“你……想旅游?”他有些不确定地问。“嗯,”晶洁点头,“就我自己去。”立明愣住了,半晌才问:“什么时候?”“下个月,我准备休年假。”立明张了张嘴,似乎想像以往一样阻止,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行,注意安全。”

晶洁看着他,忽然笑了:“你放心,我不会丢的。”立明笑容有些勉强:“我知道。”

随着车厢的摇晃,晶洁数着窗外掠过的电线杆,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立明发来第三条消息:“记得手机保持电量。”她回复一个笑脸,点开女儿刚发的朋友圈。她在实验室里比着剪刀手,白大褂的胸口上有一条亮晶晶的项链——那是晶洁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

列车员推着餐车经过:“盒饭有红烧肉和香菇鸡,要哪种?”“香菇鸡吧。”晶洁接过盒饭,塑料盖上的水珠滚落到小桌板上。二十五年前她和立明去省城,买的站票,两人分食一碗米线,他非说自己不饿。

客栈的雕花木窗棂外,月光给青石板路镀上银边。晶洁在笔记本上写道:“今天走了九千步,尝了玫瑰酱烤乳扇,太甜。”墨迹在宣纸上微微晕开。

手机突然震动,是玉梅发来的照片:小雨穿着新裙子转圈,远军在一旁鼓掌,立明居然系着围裙在包饺子。照片角落的餐桌上,摆着那束她临走前插的野菊花。

“姐,大哥今天把蒜剥完了!”文字后面跟着三个惊叹号。晶洁把照片放大又缩小。立明低头擀皮的样子很专注,面粉沾在他的眉毛上,像层薄薄的雪。她突然想起有一次吵架吵得厉害,她突然捂住胸口感觉难受,结果他立马慌张地跪在地上哭着说他错了。

窗外传来纳西族老人的打更声。晶洁翻开旅行手册,在“丽江古城”那页折了个角。手机又亮起来,这次是立明发来的语音:“那什么......云南是不是有那个......普洱茶?带点回来吧。”背景音里远军在喊:“大哥!饺子皮又破了!”

晶洁把脸埋进枕头里笑了。月光漫过窗台,照在床头那束小小的满天星上,细碎的花朵像散落的星辰。

第十章:立明的秘密

立明从没告诉任何人关于那个铁盒的事。它藏在车库最角落的工具箱底层,上面压着生锈的扳手和用旧的砂纸。每个月发工资的那天,当晶洁去银行存钱时,他就会打开它,数一数里面的钞票。

今天又是15号。立明蹲在车库的水泥地上,手指沾满了机油。铁盒里的钞票已经攒到了两万三千六百元,用橡皮筋捆得整整齐齐。最上面放着一张泛黄的收据:"县人民医院住院部预缴金,5000元,2000年7月12日。"

那是晶洁生女儿时的住院费。立明记得那天妻子被告知必须要剖腹产他在产房外等着的时候,医生出来说:“产妇麻醉耐受,疼痛性休克。”他当时头脑一片空白,冷汗直流。

“你在修车?”晶洁的声音从车库门口传来。立明手一抖,铁盒“哐当”一声合上。“啊,我看看我们结婚时这张老五羊摩托车给还能发着。”他背对着妻子,迅速把铁盒塞回工具箱,“你......今天不是去存钱吗?”晶洁的脚步声靠近:“银行系统升级,明天才能办。”她好奇地看着满地的零件,“这是什么?”

立明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就......就一些零件。”他胡乱抓起一块抹布擦手,机油却越擦越花,“你......你要不要去看看远军他们?玉梅说小雨想你了。”

晶洁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时碰倒了立在墙边的钓鱼竿。竿筒滚落在地,露出里面卷着的一张图纸。立明扑过去想捡,但晶洁已经展开了那张纸——是张手绘的房屋设计图,标注着"阳光房"三个大字。“这是......?”

立明的耳朵红得像煮熟的虾:“就......随便画画。”他抢过图纸胡乱卷起来,“你不是总说想要个能晒太阳的地方......”

晶洁的眼睛亮了起来。她蹲下身,从工具箱旁边捡起一本被油污弄脏的笔记本。立明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本子上密密麻麻记着各种建材价格:“钢化玻璃85元/平(城东建材市场),铝合金骨架220元/米(老王家打折价)......”

“你什么时候学的设计?”晶洁翻着笔记本,声音有些发抖。

立明搓着手上的机油:“就......网上看的教程。”他指着图纸一角,“这里我设计了个花架,你不是喜欢养多肉吗......”

阳光从车库的小窗户斜射进来,照在翻开的笔记本上。晶洁看见最近的日期旁边写着:“晶洁说想去云南,机票等各种花费得再攒两个月。”

一滴眼泪落在纸面上,晕开了钢笔字迹。立明慌了神:“你别哭啊,我......我就是随便......”晶洁突然抱住他,不顾机油蹭脏了她的白衬衫。立明僵在原地,双手悬在半空,不知该往哪放。“傻瓜,”晶洁把脸埋在他肩上,“我们可以一起攒钱。”

那天晚上,立明第一次跟着晶洁去了她的梳妆台。当抽屉打开时,他惊讶地看见里面的存折,扉页都写着“阳光房基金”。“我也在攒钱,”晶洁轻声说,“从女儿上大学那年就开始了。”

立明翻开存折,发现第一笔存款日期是2005年3月8日——国际妇女节,那天是他们单位组团外出旅游回来,他从免税店给晶洁买了一个包,她抱怨说太浪费钱。

“你...你怎么不早说?”晶洁从耳环盒里取出钥匙:“你也没告诉我你在学设计啊。”两人相视而笑,像两个终于交换了秘密的孩子。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那个被机油染黑的铁盒上,盒盖反射出温柔的光。

第十一章:远军的钥匙

儿童房的门锁生了锈,钥匙插进去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远军的手抖得厉害,试了三次才打开。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溜进来,灰尘在光柱中飞舞。房间里的一切都保持着三年前的样子——小床上铺着印有恐龙图案的床单,书桌上摆着半盒蜡笔,地板上还丢着一个变形金刚玩具。

玉梅站在门口,怀里抱着熟睡的小雨。小女孩今天在学校表演节目,脸上还带着没卸干净的舞台妆。“要......要帮忙吗?”玉梅轻声问。远军摇摇头,走向书桌。抽屉里塞满了图画本,最上面那页画着全家去动物园的场景。他用手指描摹着画中三个歪歪扭扭的小人,突然发现角落里还有个被涂成粉色的小点。

“这是......”远军的声音哽住了,“他说想要个妹妹......”玉梅的眼眶红了。她轻轻把小雨放在小床上,小女孩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抱住了那个旧旧的恐龙枕头。

远军打开衣柜,里面整齐地挂着儿子的小衣服。最显眼的位置是一件蓝色连帽衫,胸前印着"超级英雄"的字样。他记得这是儿五岁生日时吵着要买的,当时觉得太贵,最后还是晶洁偷偷买了下来。

“这件......”远军取下连帽衫,比划了一下,“小雨应该能穿。”玉梅接过衣服,突然从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用拼音写着:“ mei mei”(妹妹),旁边画着个笑脸。

远军跪在地上,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三年来积压的泪水终于决堤,打湿了手中的图画本。玉梅蹲下来抱住他,小雨被哭声惊醒,迷迷糊糊地爬过来,用小手擦去远军脸上的泪水。“爸爸不哭,”她学着大人的样子拍远军的背,“哥哥说他会变成星星看着我们......”

窗外的夕阳渐渐西沉,给房间镀上一层金色。远军抱起小雨,把连帽衫轻轻套在她身上。衣服有点大,但小女孩开心地转着圈:“哥哥的衣服!”

玉梅从书桌下拖出一个纸箱:“这些......要不要收起来?”远军看着箱子里儿子的玩具和图书,摇了摇头:“就放在这里吧。”他抱起小雨,指着天花板上的荧光星星贴纸,“以后这里是小雨和哥哥共同的房间,好不好?”

小雨兴奋地点头,指着书桌:“我可以在这里写作业吗?”“当然可以。”远军亲了亲她的脸蛋,转向玉梅,“周末......我们去看看他吧。”玉梅知道他说的是谁。她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是村委会刚分配的新办公室钥匙,其中有一把是专门给她这个副主任的。

"明天我在县里开会,"她说,“关于扩建核桃园的事......远军,我想申请那块地。”远军知道她指的是哪块地——山脚下向阳的坡地,离儿子的墓地很近,春天会开满野花。“好啊,”他握紧妻子的手,“核桃树好。”

小雨挣扎着下地,从书包里掏出今天的画:“爸爸看!”画上是四个人手拉手站在核桃树旁,天上飞着一颗蓝色的星星。远军把画贴在书桌正上方,覆盖了原本有些发黄的世界地图。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透过窗户,正好照在画中四个人灿烂的笑脸上。

第十二章:绽放

晶洁的行李箱摊开在床上,里面整齐地放着防晒霜、遮阳帽和一本崭新的旅行指南。立明在门口探头探脑,手里攥着两张火车票。

“我查过了,”他兴奋地说,“丽江古城的客栈都有院子,正好能参考怎么建阳光房......”晶洁笑着摇头:“你连旅游都在想工作。”她接过车票,发现是软卧,“这么奢侈?”

立明挠挠头:“结婚这么多年,第一次和你出远门......”他的目光落在梳妆台上,那里摆着晶洁刚从银行拿回来的荣誉证书——二十年优秀员工。“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从裤兜掏出个小盒子,“给你。”

盒子里是一个精美的胸针,和晶洁二十年前弄丢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你......你还记得?”晶洁的声音有些发抖。那是他们结婚第一年,立明出差时带回来的,说是跟她的职业装很搭,有次大扫除时不慎丢失,她偷偷难过了好久。

立明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在网上找了很久才找到差不多的......”他笨手笨脚地想帮妻子戴上,却把胸针掉在了地上。晶洁弯腰捡起胸针,突然发现床底下有个眼熟的铁盒。她拖出来打开,里面除了钞票和他们恋爱时的信件,还有一沓泛黄的照片——全是她年轻时的照片,包括两个人结婚前爬山时请人照的照片和参加业务比赛、表彰会的留影,有些连她自己都忘了。

“你......你一直留着这些?”立明蹲下来和她平视:“你戴大红花的模样,真好看。”窗外的玉兰树沙沙作响,落下几片洁白的花瓣。晶洁突然想起抽屉里那张领奖台照片背面的字:“给未来的自己:别忘了飞翔的感觉。”“立明,”她握住丈夫粗糙的手,“我想重新申请信贷部的岗位。”立明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早该去了!你那些奖状都落灰了......”

晶洁把胸针戴好,对着镜子照了照。镜中的女人眼角已有细纹,但眼睛亮得像年轻时一样。“走吧,”她拉起立明的手,“远军他们该等急了。”

昨天村委会换届会议结束,今天是玉梅正式接任村支书(主任)的日子,也是小雨的七岁生日。远军在老家院子里摆了三大桌,亲朋好友挤得满满当当。晶洁和立明到的时候,小雨正穿着那件蓝色连帽衫,兴奋地向大家展示她的新书包。

“嫂子!”远军迎上来,手里端着自酿的米酒,“就等你们了。”玉梅穿着崭新的彝族盛装,胸前盛开的手工刺绣马缨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拉着晶洁的手说:“核桃园批下来了,就叫星雨花园,用两个孩子名字取的。”

立明已经和村里男人们喝上了,大嗓门隔着老远都能听见:“我媳妇马上要升职了!当年她可是信贷部的这个!”他竖起大拇指,引来一片善意的哄笑。

晶洁坐在玉梅身边,看着院子里热闹的场景。远军正教小雨用毛笔写“福”字,立明和老人们划拳喝酒,几个年轻人在讨论多肉的品种。阳光暖暖地照在每个人身上,像给这平凡的日子镀了层金边。

“对了,”玉梅突然凑过来,“听说你们要去云南?”

晶洁点点头,目光落在远处正手舞足蹈的立明身上:“他已经规划好路线了,说要去看什么......古建筑的屋檐结构?”

两个女人相视而笑。院角的野菊花开得正盛,微风拂过,扬起一阵细碎的花瓣,像无数小小的翅膀,在阳光下翩翩起舞。

作者简介:葛晓燕,云南大姚人,供职于大姚县地方志办公室。楚雄州作家协会会员、大姚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先后从事过文化站、综合办公室、妇联等多种岗位工作,曾被表彰为“楚雄州先进妇女工作”“大姚县税费改革先进个人”。荣获“楚雄州地方志工作先进个人”荣誉称号。在省、州、县各种报刊、杂志发表近300篇作品,曾在云南省总工会和楚雄州委老干部局组织的征文比赛中荣获奖。

来源:大姚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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