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和远方退场后,民谣该唱些什么?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10-23 03:16 1

摘要:民谣似乎是失宠了。薛之谦、邓紫棋成了新一代心碎止痛药,陶喆、王力宏等歌坛老人乘着怀旧东风又一次翻红,抖音上连绵不绝的古风音乐代表了新版本的诗意。外地人对成都的想象,也已从玉林路的小酒馆换成了东郊记忆的说唱厂牌。

民谣似乎是失宠了。薛之谦、邓紫棋成了新一代心碎止痛药,陶喆、王力宏等歌坛老人乘着怀旧东风又一次翻红,抖音上连绵不绝的古风音乐代表了新版本的诗意。外地人对成都的想象,也已从玉林路的小酒馆换成了东郊记忆的说唱厂牌。

十多年前,几档选秀节目把《董小姐》《南山南》《南方姑娘》从逼仄的酒吧唱到了大街小巷,把宋冬野、马頔、赵雷等民谣歌手推到舞台中央。对那时的文艺青年来说,民谣里存放着一个“葡萄枝嫩叶般的家”(《米店》)。

不过吟游诗人扎堆出现,难免会让人审美疲劳。当时“超级王登科”为了搞清楚民谣歌手在唱些什么,分析了42万字的歌词。结论包括,他们最喜欢用的词语有「禁忌」、「孤独」和「沉默」;最喜欢春天最不欢迎秋天;最喜欢的城市是北京,却最爱念叨南方。

把民谣拟人化,它的画像大致如此:生于北方,热爱南方,没有女朋友,但心中住着一个神圣的姑娘。长住北京,游历过很多地方。在冬天忧郁,在春天心怀希望,每天都觉得世界要完蛋,但忍不住向往明天。

这幅素描像被一再临摹,清晰便不再是特点,而成了呆板。民谣被固化在狭窄的叙事里,反复吟唱着孤独、远方和姑娘。加之这几年,疫情的封闭记忆还未散尽,“附近”逐渐消失,不确定性成为一代人的共同困境,旧日的远方叙事与抽象情绪,自然再难安抚这份具身的焦虑。于是,民谣退潮,礁石裸露。

如果还有听歌的人,想要探寻民谣的更多可能,或该踏上这片礁石,追问它沉默的根基:民谣还能以什么方式,和今天的人们发生真切的关系?

我认为那批向下扎根、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的声音,是一种答案。在这里,我将以「地方性民谣」称呼它们。用这个称谓,是为了强调这些音乐与它栖居的环境之间血脉相连——它用方言、乡土与在地经验,把音乐重新安放在真实的生活场景之中。

这正是「民谣」最原始的基因,它渗透在“地方”的深处,扎根于泥土,使命是记录真实的在地感知。因而我们所说的“地方性民谣”,其实是一种同义反复:强调用它的本真,去兑现它最初的承诺。

方言,怀旧,与可抵达的远方

长久以来,非普通话的歌曲被称为「方言音乐」。我不是很喜欢这个叫法,因为它像是主体对客体的称呼,暗含了中心与边缘,容易让我们只专注地方特色,而忽略了更深的表达。就像我们四川的音乐人白水,他唱“恩特儿(樱桃)好吃不好摘”,叫“樱桃”为“恩特儿”是川话的特点,若改成“樱桃”,那才是某种意义上的方言吧。

话虽如此,分析地方性民谣的歌词仍然极其重要,因为民谣的叙述要从空中阁楼沉降到具体大地,语言是最先落地的砖石。歌手放弃普通话,改变的远不止发音,而是换了一套感受世界、丈量生活、表达情感的语法。

尽管方言难以完全转译,但第一次听还潮的音乐,我就被歌词里浓郁的江南气息和怀旧情调迷住了。歌词里那些陌生的宁波话词汇,像一副高精细、可感知的关于城市记忆的工笔画,唤起了我对宁波这座城市的空间感觉与想象。比如《宁波人有三譬好譬》里的用词,「铜钿」、「戤拢」、「雨毛丝」、「闷咚勿响」,听起来婉转悠扬,自带江南的诗意。它们经由还潮低沉的嗓音唱出来,再配上抑扬顿挫的伴奏,潮湿感扑面而来,氤氲着薄薄的雾气。

还潮像是用宁波话写作的城市漫游者,既置身其中又保持距离,漫无目的地在街头闲逛,看见了一众心有不甘却仍不忘排忧解闷的人物:撞掉门牙的阿超,买香烟的阿斌,骑电瓶车兜风的阿叔和慈城公园跳舞的伯伯···他们之所以栩栩如生,正因为是从方言承载的记忆里被唤醒的。

《阿拉永远OK》里有段歌词是:

阿拉宁波人的性格永远是耐心耐向

阿拉宁波人的日子永远是安板一样

阿拉宁波人的生意永远是白发因果

阿拉宁波人的三色永远是看见生情

「耐心耐向」、「安板一样」、「白发因果」、「看见生情」,短短几个词就描绘出宁波人顺应自然、适宜分寸、精打细算的谋生之道,也摹写出他们勤劳细致、安居一方、善于察言观色的性格底色。

歌词对宁波人的性格侧写和精神描摹,并不悬于空中,而是落实在了清晰可辨的地理坐标上。老江桥、府轿街、慈城公园、张斌桥菜场,具象的地方像钉钉子一样,将歌曲牢牢固定在这座城市的土壤里。

除了足够具象,宁波话的使用还可表达普通话无法表达的深意。吴语保留了很多古语用词,听起来古雅含蓄。比如吴语没有表达强烈感情的词语,我忖你”,就是“我想你”。还潮也喜欢用“忖”这个字,“每当变幻的辰光,我愈加忖侬”(《永无尽头的约会》)“我候着会忖起,梅时天价的东南风”(《舟宿渡夏目漱石》),如果用普通话直译,就会俗套又肉麻。

当然,宁波话也有不达的地方,比如说“我爱你”就没有宁波话的地道表达,只能从普通话直译。《舟宿渡夏目漱石》里的“爱”就是普通话唱的。前面男生用委婉的宁波话反复表达爱,但又不说“爱”,在女生的追问下,临门一脚,“讲勿咋出”,最后用普通话挤出了一声慢悠悠的:“爱~”

可以说,还潮的音乐与宁波话的语调和内在节奏密不可分。他的编曲虽然简洁,却错落有致,精致玲珑,很像宁波这座城市。在地性让他的音乐构建起一个极具体、可感知的世界。它不悬浮,也不空泛,因为每一处声响都来自真实的街道与生活。听他们的音乐,乡愁不是抽象的伤感,而是置身一座声音城市之中,远远地静观着一切。

还潮用地方性民谣完成了诗意怀旧,而在广东海丰,五条人却选择了另一种更生猛的方式,拽着你的衣领,一把将你拉进摩托车轰鸣的县城,让你不得不直面生活现场。

粗粝,叙事,与生存的现场

一方水土养一方音乐。在五条人那里,音乐是拉拉杂杂、尘土飞扬的,用他们的一句歌词来形容,“农村唔像农村,城市唔像城市”(《踏架脚车牵头猪》)。这很像他们的故乡海丰县,是一种城乡结合部的音乐。

民谣迸发于土地,然而五条人踩踏的却是一片在现代化冲击下动荡不安的土地,如同贾樟柯电影里的汾阳小城。他们并不提供他乡的愿景,而是以“走鬼”的身份,平民的视角去讲述此时此地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他们而言,那些活生生的人,才是民谣歌曲里最鲜活的风景。

这些人包括:在街头倒换港币的古巴表叔公,一路吆喝“你有没有港币呀 你有没有美金呀”(《倒港纸》)。有进了派出所却还惦记他妈等他吃饭的道山靓仔,被人笑怎么不去剪头发,就骂上一句“你佬势势”(《道山靓仔》)。有难得出现的文化符号“梁文道的《开卷八分钟》”,那是阿茂牙疼时,载他去看病的朋友正在看的节目。(《梦想化工厂》)。更别提中国民谣中绝无仅有的角色「阿炳耀」,他是小县城里常见的畸人,一辈子没取上媳妇,每天对着工厂女工宿舍狂叫。

锄头水桶每天都挂肩上 可从没听过他喊过痛

我想到了炳耀呀 真是可怜哟

很多人认为五条人只是歌词写的“接地气”,缺乏音乐性。的确,如果以木吉他配诗的文艺标准来衡量他们,他们的民谣显得很粗野,也不“体面”。别人正吟诵风花雪月呢,他们像是光着膀子、拿上砍刀要去跟人干架。

但你能想象用标准的普通话、优雅的琴声和唯美的词句,去唱农民打架,唱疯子炳耀,唱酒鬼猪哥伯吗?粗野和简陋,不是音乐性的缺失,而是因为足够真实,足够本土化。五条人的音乐模拟的是摩托车的轰鸣,工地劳动的节奏,市井街头的干架。他们创作的是高度贴合海丰的现实主义民谣。这是一种扎根在城乡夹缝中的音乐,混杂着草莽生命力和现代化阵痛。

乐评人张晓舟曾写过一段话形容五条人,非常准确:“他们打破了编曲和和声的套路,用简单的配器,以扁担加菜刀的方式攻城掠寨。在中国乐坛,几乎没有像五条人这样的唱片,充斥着如此嘈杂的叫嚷,吵架,骂娘,聊天,自言自语,神神叨叨的鸟语”。

倘若用“县城美学”来形容五条人的民谣,那么像莫西子诗的彝语吟唱和瓦伊那的耕田哼鸣,则是另一种土地哲学。他们生长于田间地里与山川河流,因而创作的音乐也是与稻田泥土共呼吸的真实生态。莫西子诗与自然的通灵对话,瓦伊那吟唱的农耕文明,提供了一种将人重新嵌入自然谱系的可能,从而对抗现代生活带来的无根与悬浮。

至此,地方性民谣的版图已清晰可见:它既可以是还潮笔下的江南记忆工笔画,是五条人叙述中荒诞生猛的县城现场,也可以是土地深处生长出的、万物有灵的自然回响。

民谣,还能如何与我们相关?

我们所面对的,是一个“附近”正在消失的时代。一方面,日常烟火气的邻里关系、社区联结与地方感知正在坍塌;另一方面,面对宏大叙事的夹击,却无法参与其中,只剩下一些口号式的言论,来宣称一种归属。

正因为这种悬浮,上一代民谣中那些大而美的意象,变成了一种精神代偿。“董小姐”可以不是任何一个具体的女同学,“南山南”也不必真有谷堆;它们是一个个空洞而优美的符号,让人们在“双手合十的晚上”(《鸽子》)得以片刻逃逸。也就是说,这是一种安全的抒情,一种没有坐标的乡愁。

社会学家项飙之所以强调重建“附近”,正是为了对抗这种抽象的吞噬。他呼吁我们关注周围真实的环境和人,比如邻居是做什么的、卖水果的阿姨来自哪里——通过关注周边日常,来重构自己的生活,同时在主观意识上重新树立一种理解世界的方式。

然而这并不容易,需要强大的共情和实践。或许我们首先需要一种引导,一种媒介,让我们先于行动而感受到“附近”的温度与纹理。在音乐维度上,具有在地性质的民谣,恰好是这种媒介。它把象征性的故乡,还原成具体的街道、事件和人。

不是说诗与远方不重要,而是任何一种音乐类型,被抛光成同一种样貌,就失去了记录的棱角。用张晓舟的话来说,“民谣可以上天,可以入地”。如果所有的音乐都飘向云霄,那么由谁来描述我们真切踩踏着的大地?这正是我们厌弃了上一代民谣的重要原因,因为抽象的远方听多了会变得苍白,而音乐,本该回应与我们休戚相关的日常。

需要提醒的是,推崇地方性,绝非推崇方言本身,它不是一种类型,而是一种态度。仁科曾说,用什么语言唱歌,就相当于吃饭工具,最重要的是把美食搞到嘴里去。正是这个道理。方言不是噱头,地方性也不是滤镜,如果没有根系,无非是又一重泡沫。

这里有个很好的例子。五条人的《陈先生》歌用三句歌词、三种方言,就勾勒出了一位海丰革命者流转的一生:

1878年伊生于海丰(海丰话)

1933年讵死于香港(粤语)

1934年他葬于惠州(客家话)

在这里,方言超越了点缀意味,服务于叙事,真正作用于音乐表达。

近些年,一些曾经因民谣热而被推至大众视野的歌手也在向内深掘。比如赵雷,《成都》里的玉林路是一个所有人都可以代入的浪漫符号,而专辑《署前街少年》里的署前街却是一个高度个人化的生命坐标。他回到了出生的街道,进行了一场私密的自我回溯,探索生活痕迹,思考生命本质。这条回归“附近”、深耕自我的创作路径,非但没有缩小视野,反而为他的音乐构建了一个坚固而动人的审美世界。

我们或许可以像赵雷回到他的署前街那样,附身看看生活的纹理和颗粒。因为只有足够具体,才能对抗精神的虚无。民谣还能与我们有什么关系?答案可能已不在耳机里,而是像五条人那样去观察“旧年的番薯不比今年的芋头呀”(《十年水流动,十年水流西》)。在这样的观察中,我们投身具体的生活,落下精神的脚跟,学会“在城市里头找猪”。(《城市找猪》)

参考:

《我分析了42万字的歌词,为了搞清楚民谣歌手们在唱些什么》超级王登科, 2017

《还潮:海为锚,情如丝,烟粉落在宁波卡夫卡头上》,澎湃新闻,2021

《如果有翅膀,我们会飞起来演出》五条人,《旅伴》,2012

《豪猪或走鬼》张晓舟,腾讯大家,2013

《“重建附近”:年轻人如何从现实中获得力量?》项飙、康岚,《当代青年研究》,2023

来源:三联中读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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