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钱,咱俩退休金不一样,以后家里开销AA制吧。"老伴李秀芬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攥着两本存折,神情认真得让我一时语塞。
退休之后的账本
"老钱,咱俩退休金不一样,以后家里开销AA制吧。"老伴李秀芬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攥着两本存折,神情认真得让我一时语塞。
我只觉得胸口被人狠狠地堵了一下,三十年的婚姻,头一回听见这样的话。
我叫钱长贵,今年刚从机械厂退休,干了三十多年钳工,手上的茧子厚得像树皮。
厂里这些年效益不好,好几次差点倒闭,能保住退休金就不错了,每月只有两千出头。
李秀芬比我小三岁,在教育局当会计,年轻时是单位里有名的美人,退休金比我多了近一千。
我们是七十年代末经人介绍认识的,那时候我刚分到厂里的宿舍,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秀芬却不嫌弃,说跟我挤一挤也是个家,我们就这样结婚了,日子虽然清苦,但也有说有笑。
家里有两位老人需要照顾。我爹娘住在隔壁单元,爹当年是老资格的钢铁厂工人,退休前腰椎出了问题,现在腿脚不便,走路都费劲。
娘患有高血压,每天都要吃药,我每天都要过去看望,帮他们洗洗涮涮,买菜做饭。
李秀芬的婆婆住在郊区,坐公交车要一个多小时,身体还算硬朗,一个月去看一两次就行。
婚后第三年,我们有了儿子小宝,现在已经在外地工作,一年回来两三次,电话里总说忙,我们也不好多打扰。
自从李秀芬提出AA制后,家里的氛围变了,就像秋天的凉意一样,悄悄地渗进了我们的生活。
我每天早起给爹娘熬粥、洗衣、打扫卫生,累得腰酸背痛,有时候还要去医院排队拿药,一站就是半天。
李秀芬却开始精打细算,买了个红色的小本子记账,连盐巴酱油都分得清清楚楚,就连过去随手买的小零食,现在都要掰成两半儿。
"老钱,你那份电费我算好了,上个月你用了六十二块三毛五。"她一边看着电视里的《新闻联播》,一边头也不抬地说。
我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钱,放在茶几上,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那年我们刚结婚时,两个人一起去照相馆拍了结婚照,回来的路上下起了大雨,我把仅有的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自己全身湿透了也不在乎。
那时候她笑着说:"长贵,咱俩是一家人了,别分你我。"怎么到了老了,反而计较起这些来了?
那是七月的一天,正值三伏天,天热得像蒸笼,柏油马路都要化了似的,空气里弥漫着闷热的气息。
我爹突然头晕得厉害,脸色发白,我一个人推着轮椅去医院,那天李秀芬说约了同学去逛商场。
出门时,她穿着一件浅蓝色连衣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耳朵上还戴着金耳环,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
"要不要我陪你去?"她问,但语气里没什么诚意,眼睛还不时地瞟向墙上的挂钟。
"不用了,你去玩吧,我能应付。"我说,心里却有点失落。
到了医院,人山人海,挂号窗口排着长队,我推着轮椅站在太阳底下,汗水湿透了背心,顺着脖子往下流。
爹坐在轮椅上,时不时地抹一把汗,嘴里念叨着:"麻烦你了,长贵,让你受累了。"
"有啥麻烦的,您是我爹。"我笑着说,心里却有点酸,我这把年纪了还能照顾老人,等我老了,谁来照顾我呢?
排队挂号时,我抬头看见窗外一棵老槐树,浓密的枝叶遮挡着炙热的阳光,树下乘凉的人们说说笑笑。
我忽然想起年轻时和李秀芬在这棵树下的约会,那时她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手里拿着我买给她的冰棍,说要和我过一辈子。
那时候日子虽然苦,但心里是甜的,不像现在,表面上条件好了,心却越来越远了。
挂完号,我推着爹去看医生,医生说是低血糖引起的头晕,开了点药,嘱咐要定时吃饭,不能劳累。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太阳依旧毒辣,我推着轮椅,小心翼翼地避开路面的坑洼,生怕颠着爹。
回家路上,我在楼下碰见李秀芬,她手里提着个包装精美的纸袋,是她常去的那家成衣店的,看样子买了不少东西。
"买新衣服了?"我问,手上推着轮椅的力气突然大了些,汗水顺着额头滴落。
"嗯,打折,便宜。"她看了眼爹,低声说,"老爷子又不舒服了?"
"没事,小问题。"爹虚弱地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堆成一团。
电梯里,我们三个人沉默着,只听见老旧电梯发出的嘎吱声,像是在抱怨着什么。
到了家,我扶爹躺下休息,然后去厨房烧水,准备晚饭。李秀芬在客厅里拆她的新衣服,是一件碎花连衣裙,看上去挺贵的。
"多少钱买的?"我随口问道,手里切着土豆。
"七折,三百多。"她头也不抬地说,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
我没说话,心里却默默计算着,三百多够买十几斤猪肉了,爹最近牙口不好,我想给他炖点软烂的肉吃。
晚上,我坐在阳台上抽烟,望着夜色中的老旧小区,远处高楼的灯火通明,而我们这片老房子就像被遗忘在城市角落的一块老茧。
我们年轻时住在单位的筒子楼,四家人合用一个厨房,上厕所要走很远的路,冬天晚上起夜简直是受罪。
为了买这套六十平米的小两居,我们省吃俭用好多年,连儿子的学费都是东拼西凑来的。
记得那时候,我和秀芬约定好,每个月留出一部分钱存起来买房,其他的钱就不分你我,谁需要谁花。
怎么现在到了该享清福的年纪,却开始计较柴米油盐了呢?
抽完一支烟,我正准备回屋,忽然听见隔壁传来娘的咳嗽声,我赶紧过去看看。
娘坐在床上,脸色不太好,说是晚上血压有点高,我赶紧给她倒水吃药,量了血压,还好没什么大碍。
"儿子,你也别太累了,我和你爹这把年纪了,能有你们照顾就知足了。"娘拍了拍我的手,眼睛里满是疼爱。
"说啥话呢,您养我这么大,我照顾您是应该的。"我笑着说,心里却有点发酸。
回到家已经十点多了,李秀芬躺在床上看电视,见我回来,问道:"你爸妈怎么样?"
"还行,就是我娘血压有点高,吃了药。"我疲惫地坐在床边,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散了。
她嗯了一声,接着说:"对了,下个月咱们去看看我妈吧,好久没去了。"
"行,找个周末去。"我点点头,心想着能抽出时间去就好,最近爹娘的身体都不太稳定,我不敢离开太久。
一个星期后的周四晚上,我正在厨房洗碗,李秀芬接到电话,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什么?摔倒了?在医院?我这就过去!"
挂了电话,她慌张地对我说:"我妈摔倒了,是邻居发现的,现在在郊区医院。"
"别急,我跟你一起去。"我放下碗,赶紧去换衣服。
赶到医院已经快十点了,李秀芬的婆婆程淑华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眼睛却亮亮的,看见我们来了,挣扎着要坐起来。
"别动,躺着。"李秀芬按住婆婆的肩膀,眼圈红了,"早就说要接你来住,你偏不肯。"
程淑华轻声说:"你们忙,我一个人习惯了,再说那小区电梯坏得勤,我这把老骨头上下楼费劲。"
医生说是轻微的骨折,需要住院一周,然后在家静养至少两个月,不能随便走动。
那一刻,我看见李秀芬的肩膀微微颤抖,眼泪无声地滑落,她一直是个要强的人,很少在人前流泪。
回家路上,她一直沉默,车窗外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地闪过,像是时光在飞速流逝。
到家后,她突然握住我的手,声音哽咽:"对不起,长贵。这段时间我太自私了。"
我没说话,只是握紧她的手,心里的那个结终于松开了一点。
"我知道照顾两位老人辛苦,可我...我就是想在退休后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买点衣服,和同学聚聚会,我以前没敢想的事。"她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我明白。"我轻声说,确实,我们这一代人吃了太多苦,总想着老了能过点好日子。
但生活哪有那么多如愿以偿,老人需要照顾,我们自己也一天天老去,谁也逃不过这个轮回。
第二天清晨,我起床时发现李秀芬已经不在身边,以为她去买早点了,没想到推开爹娘家的门,看见她正在厨房忙活,灶台上热气腾腾。
"你醒啦?我熬了小米粥,你爸说他想吃点咸菜,我找了半天才找到。"她头也不回地说,手里忙着切菜。
"你怎么过来了?"我有些惊讶,平时都是我一个人忙活。
"我想通了,咱们是一家人,哪有分那么清楚的。"她回过头,笑了笑,眼睛里有了我熟悉的温柔。
"爹,该吃药了。"她端着水杯走向老人,动作轻柔又熟练。
从那以后,我们又恢复了从前的生活,不,比从前更好了。李秀芬把那个记账的小红本子扔了,每天和我一起照顾两位老人。
我们商量着把程淑华接到市里来住,找了个离我们不远的小区租了房子,方便照顾。
李秀芬言语不多,但动作麻利踏实,她教会了我怎么给老人翻身按摩,怎么搭配营养均衡的饭菜,连爹都说她比我细心。
我也学着变得更有耐心,不再因为一天的劳累就沉默寡言,而是会和老人们多聊聊天,讲讲外面的新鲜事。
周末的时候,我们会带两位老人去附近的公园晒太阳,看着他们在树荫下下象棋,和其他老人聊天,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李秀芬的变化最大,她不再精打细算,买菜时也会多买些爹娘爱吃的,看见街上卖花的,还会买一束回来,插在花瓶里,让家里多了些生气。
我有时会想,或许人到了一定年龄,会有些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安排余下的生活,就像我们两个,忙碌了一辈子,突然闲下来,反而不知所措。
秋天来临时,我们带着两位老人去公园看红叶。天高云淡,微风拂面,落叶在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爹坐在轮椅上,指着远处的一片枫树林说:"记得你小时候,我带你去香山看红叶,那会儿还没现在这么多人。"
"是啊,现在人太多了,都挤不动。"我笑着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我们找了个向阳的长椅坐下,程淑华从包里拿出一盒切好的水果,分给我们每人一块。
"老钱,尝尝,这是秀芬昨晚切的,可香了。"程淑华笑眯眯地说,自从住进来后,她精神好了很多,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岁。
李秀芬坐在我旁边,悄悄握住我的手,就像三十年前一样,她的手还是那么温暖,只是多了些岁月的痕迹。
在枯黄落叶的沙沙声中,我们默默相视,彼此眼中都有了岁月沉淀后的理解和包容。
我忽然想起那个被扔掉的红本子,和那些被精确计算过的柴米油盐,如今想来竟有些可笑。
人这一辈子,到头来,计较的那些东西真的重要吗?重要的是在我们能互相搀扶的日子里,不要吝啬那些关爱和理解。
前几天,李秀芬去银行办事,回来时给我带了一包我爱吃的老北京麻花,笑着说:"你最爱吃这个,我特意绕远去买的。"
我嚼着香脆的麻花,心里比蜜还甜。这哪是在吃麻花,分明是在品尝她的心意。
昨天晚上,我和李秀芬躺在床上,聊起了退休后的生活。
"长贵,你后悔退休后这么辛苦吗?"她突然问我。
"不后悔,能照顾爹娘,是我们的福气。"我认真地说。
"我以前真傻,还想着退休了要好好享受,结果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她轻声说,眼里闪着泪光。
"享受生活没错,但享受也有不同的方式。"我拍拍她的手,"看着爹娘一天天好起来,看着你每天笑容满面,这就是我最大的享受。"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明天我想做红烧肉,你爸不是说想吃很久了吗?"
"嗯,我去买肉。"我点点头,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
账本不见了,但我知道,在我们共同守护家人的日子里,爱情有了新的重量。它不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柴米油盐里的体贴,是白发苍苍时依然牵着的手。
这大概就是我们这代人的爱情吧,朴实无华,却比山还高,比海还深。
来源:仲夏别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