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只见廉梦妍仰面朝天躺在床上,上半身盖着的被子已被掀开,露出粉红色的贴身棉毛衫,一把黑色尖刀端端地扎在当胸!
1953年4月20日凌晨,上海。
复兴中路同裕坊的弄堂里,46岁的护士雷理娟拖着疲惫的身躯刚刚从医院下夜班,匆匆赶往家中。
她的脚步停在了61号的石库门小院门前,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雷理娟时常值夜班,要求女儿必须将院门锁好,可此时院门虚掩,门锁旁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触目惊心。
雷理娟第一个反应就是女儿出事了。
她顾不得声张,脚步踉跄地冲向女儿的房间,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扭,门开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定睛一看,她不由得大惊失色,脚下一软几乎跌倒。
只见廉梦妍仰面朝天躺在床上,上半身盖着的被子已被掀开,露出粉红色的贴身棉毛衫,一把黑色尖刀端端地扎在当胸!
雷理娟做了20多年的护士,她一看就看出来,这一刀刺中的位置在极短时间之内便会致命,女儿没有了生还的可能。
雷理娟脑子里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转身跌跌撞撞奔到大门外,嘶声喊道:“来人啊!我家妍妍出事啦!”
街坊邻居听见喊声,纷纷从家里跑出来,有的忙着安抚雷理娟,更多的人则涌入屋内去看个究竟。
这一举动彻底破坏了现场,脚印、痕迹被踩踏得混乱不堪。
不到半小时,徐汇分局新乐路派出所的民警赶到,封锁了小院,市局的法医和刑技人员也随即抵达,开始勘查。
廉梦妍的尸体被运往市局设在长宁区凯旋路的验尸所。
一小时后,法医通过传呼电话告知初步结果:被害人死于他杀无疑,胸部那一刀是致命伤,深及心肺,血液中未发现麻醉药物或酒精成分。
作案时间大约在剖检前五至六小时,也就是当天凌晨四、五点钟。
死者胃内的残留食物表明,她昨晚八九点钟吃的晚饭,主食是米饭,菜是其母午前烹制的江南时令菜肴“腌笃鲜”。
现场勘查显示,凶手是在廉梦妍熟睡时悄然潜入的,掀开被子时将她惊醒,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当胸捅了一刀。
她并未立即死亡,下意识挣扎,但凶手显然经验老到,一刀刺入后按住她的肩膀,使其无法动弹。
因为失血过多,廉梦妍很快陷入昏迷,直至咽气,整个过程不过一两分钟。
凶手戴着手套作案,所有可能触及的物件上,包括那把黑色凶刀的刀柄,都未能发现指纹。
至于凶手如何进入现场,侦查员经过对现场的痕迹分析,他用那把黑色匕首在大门上挖了个洞,伸手入内打开司必灵锁(上海话,弹簧锁的意思)。
廉梦妍的卧室房门未装锁具,仅有金属插销,但据雷理娟说,女儿平时没有上插销的习惯,家里只有母女两人,从无此必要。
凶手杀人后,从廉梦妍的坤包里翻出钥匙,打开床头柜、五斗橱和写字台的抽斗搜寻财物。
事后清点,失窃的除了120余万元旧人民币,还有廉家祖传的一对“南宋玉杯”,那是雷理娟亡夫留给女儿的嫁妆。
廉梦妍日常佩戴的黄金项链、戒指、手表,睡觉前摘下塞在枕头下,凶手或许因慌乱未顾上翻检,这些财物仍在。
凶手在雷理娟的卧室未找到钥匙,便从厨房取来菜刀,撬开上锁的橱柜,却无更多收获。
廉梦妍被杀案交由侦查部门“103专班”调查侦破。
“103专班”是上海市公安局内部一个新成立的侦查部门,这个部门由全市各警务单位选调的政治可靠、业务精湛、胆大心细且有独立办案能力的优秀侦查员组成,共有10个小组,每组3人,专责承办全市范围内突发性“非预估”大案要案。
所谓“非预估”,指的是没有情报预见也没有事先征兆的案件,一旦接手,不管案件性质在侦办中如何转换,都由专班一查到底。
“103专班”驻地位于黄浦区老大沽路69号,原是租界警务处的一座仓库,历经日伪、国民党宪兵团及解放军淞沪警备区的接管,最终于1952年底移交市局。
成立之初,一切低调行事,大门连牌子都没挂,内部却已整装待发。
专班主任卢禄定,原为市局政保处副处长兼特侦二科科长,经验老到,临危受命,带领三十名侦查员迅速进入状态。
其中,第六组组长裴云飞,原为北四川路分局刑队第四组组长,年轻干练。他与组员张伯仁、丁金刚配合默契。
张伯仁是留用警员,三十年警龄的老刑警,阅历深厚;丁金刚则是新四军侦察员出身,格斗高手,身手不凡。
三人报到当天上午10点,尚未完成开场会议,市局便派下任务,卢禄定当即布置:“第一组、第六组……嗯,你们两个组,一组去北站分局了解情况,六组去同裕坊,徐汇分局和新乐路派出所已经派员封锁现场,市局法医、刑技人员也出发了,你们抵达后接手一应调查,赶紧行动吧!忻宝贤和裴云飞,带好你们的组员,注意安全!”
第六组三人开着一辆美制小吉普赶往复兴中路同裕坊。
先行到达的法医和刑技人员正在勘查,裴云飞判断此刻入内可能干扰工作,便与张伯仁、丁金刚分头向四邻八舍和派出所民警了解情况。
弄堂里的老住户回忆,61号只住着雷理娟母女,廉梦妍是个文静的姑娘,24岁,在仁济医院做外科护士,长相清秀,酷似其母年轻时模样。
4年前,廉梦妍从镇江江苏卫生学校毕业回沪,追求者众多,去年春天才与表兄雷道钧订婚,婚期定在5月4日,谁料竟遭此横祸。
通过走访,侦查员还得知雷理娟19日一早去菜场买了春笋、蹄膀、豆制品,回家烹制了一锅“腌笃鲜”,廉梦妍下班后顺道在南京路买了些洞房装饰的小物件,午前回家时闻到菜香,夸张地深吸两口气:“姆妈,你烧‘腌笃鲜’啦,太好了!一会儿我先吃一碗!”
然而,午餐时她却没吃几口便回了房间,雷理娟只当女儿夜班劳累,未多在意。
傍晚雷理娟出门上班时,女儿房中仍无动静,直到次日上午9时许回家,才发现惨剧。
初步调查后,裴云飞站在弄堂口,目光扫过61号破损的院门,眉头紧锁。
案件疑点重重,凶手对廉家作息了如指掌,作案手法干净利落,显然不是临时起意。
黑色匕首通体乌黑,刀身泛着幽冷的光泽,与寻常刀具迥异,隐隐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张伯仁低声分析,凶手首要目标似乎是廉梦妍性命,而非财物,盗窃更像是掩饰。
丁金刚则盯着地上的凌乱脚印,沉思不语,三人心中都明白,这案子远比表面复杂。
02复兴中路同裕坊61号的命案现场,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
4月30日下午,第六组的三名侦查员裴云飞、张伯仁、丁金刚在完成初步勘查后,顾不上吃午饭,便分头走访街坊邻里,试图挖掘更多线索。
直到下午3点,三人才返回老大沽路69号“103专班”驻地汇报情况。
在简短的案情分析会上,裴云飞梳理了目前掌握的信息:凶手选择作案时间恰逢廉梦妍在家而其母雷理娟上夜班,说明凶手对她们生活规律很熟悉,可能是熟人,或至少有渠道获悉这些信息。
凶手戴手套作案,表明具备一定的反侦查意识,或许是惯犯。
现场情况显示,凶手并非因盗窃失手而杀人,他直奔廉梦妍而去,杀人后才翻找财物。
由此可见,凶手的首要目标是取廉梦妍性命,盗窃只是顺带行为。
张伯仁补充道,黑色凶刀颇为罕见,通体乌黑,刀身坚硬异常,可能是经过特殊工艺处理。
张伯仁回忆多年前参与破获一起抢劫案时,曾向“大隆机器厂”热处理车间的老师傅请教过,这种工艺能增强刀具的硬度和韧性,防锈效果极佳,保存数百年都不会腐蚀。
但这种工艺复杂,对材料要求极高,绝非普通铁匠能打造,凶手为何将如此贵重的凶器留在现场,令人费解。
他谨慎地提出:“这把凶刀是不是有价值,是不是经过我说的那种热处理方式加工制作的,都是我的猜测,保险起见,还是请专家鉴定一下。不过,公安局技术室怕是不行,他们那里没有擅长金属加工的,回头我跟市冶金局联系一下,请他们帮忙。”
对于凶器的调查就按照张伯仁的提议进行,此外丁金刚还提出一个可疑的线索。
雷理娟回忆,案发前一天中午,廉梦妍在弄堂口接了一通传呼电话,回来后情绪低落,没吃几口饭就回了房间。
当时雷理娟以为女儿只是累了,未多在意,但事后回想,女儿似乎有些不对劲。
傍晚雷理娟去上班时,女儿房间仍无动静,而尸检显示,雷理娟走后,廉梦妍起床吃了晚饭,餐桌上留有消耗痕迹和一副用过的碗筷,却未收拾,这与她平时的勤快习惯不符。
侦查员怀疑,那通电话可能影响了她的情绪,是否与案件有关,尚待查证。
张伯仁走访了传呼电话间的陈阿姨,对方回忆,来电者是个男子,未自报姓名,只说不挂断电话,麻烦去叫61号的廉梦妍。
廉梦妍过来接听时,仅问了一句“哪位”,之后只是听着,偶尔“嗯”一声,未说完整的话。
电话时间不长,不到两分钟,挂断后她付了传呼费便匆匆回家。
陈阿姨当时忙于接听其他电话,未留意更多内容。
裴云飞听后,心中一凛,暗想这情境有些蹊跷。
他布置下任务:“我负责追查廉梦妍的未婚夫雷道钧,电话可能是他打的,他的反应也有些反常。丁金刚,你以市局名义向全市及周边各县警方发出协查通报,对赃物进行布控。张伯仁,你在分局和管段派出所配合下,对廉梦妍生前居所周边邻居及仁济医院同事继续走访,看能否挖出更多线索。”
廉梦妍的男友雷道钧,24岁,江南造船厂工程师,其父雷理元是雷理娟的堂兄,与廉家是亲戚关系。
雷道钧与廉梦妍是青梅竹马,去年经双方家长撮合,确立恋爱关系,今年春节订婚,婚期定在5月4日。
案发后,廉家亲戚曾致电雷道钧,请其火速赶来,但直到侦查员勘查完现场离开,也未见其人影。
亲戚先拨打江南造船厂电话,得知雷道钧请了病假未上班。后来又打到其家附近的传呼电话亭,家中无人,留言请他立刻前往同裕坊,仍无回应。
裴云飞对此颇为疑惑,决定从雷道钧家附近的传呼电话亭开始调查。
经过一番奔波,裴云飞在徐汇区永嘉路136弄金仁里附近的几处电话亭和工厂门卫室走访,终于在“私立大中国毛纺厂”门卫老王处获悉,4月19日午前,雷道钧借用过该厂门卫室的电话。
老王无意中听到部分内容,雷道钧在电话中提到由于某些状况,他要中断恋爱关系,具体原因未在电话中说明。
裴云飞心头一动,会不会是雷道钧因某种不得已的原因无法与廉梦妍结婚,而廉梦妍坚决不同意分手,甚至掌握某些把柄威胁他,导致矛盾激化。
但这只是推测,需找到雷道钧本人核实。
费尽周折,裴云飞在当天午夜终于找到雷道钧。
他正在老西门一个擅长治疗跌打损伤的老拳师郎开石家中。
裴云飞看到公家人来找他吃了一惊,这雷道钧长了个斯文模样,和廉梦妍相貌登对。
不过此时雷道钧脸色蜡黄,浑身无力,连坐都坐不住,蜷缩在郎拳师特制的藤编吊床上,双手捂着小腹,时不时发出微弱呻吟。
老拳师郎开石解释,雷道钧因散打切磋被对手踢伤小腹,伤势严重,治疗中误用气功导致恶化,广慈医院的外籍医生詹姆森博士诊断其神经受损,可能影响婚后生活。
雷道钧受了比较大的刺激,因此向未婚妻决定分手,并于19日午前拨通电话告知廉梦妍。
裴云飞出示证件:“雷道钧,你摊上事儿了,跟我走一遭吧。”
雷道钧一个激灵:“我……我犯了什么事儿?”
“涉嫌廉梦妍命案!”
雷道钧大惊失色:“什么?梦妍她……死了?”
裴云飞观察其反应,不像是故意演出来的,继续问:“你不知道廉梦妍出事了?”
“不知道啊!您说是命案,难道她被人杀了?”
“20日下午,你家弄堂口传呼电话亭阿姨有一张传呼单给你,是廉梦妍的母亲雷理娟让人代打的电话,请你赶紧去复兴中路同裕坊,有这事吗?”
“有啊!那纸传呼单还在我衣袋里放着呢。”雷道钧从外套里掏出单子,递给裴云飞。
裴云飞接过扫了一眼,单子虽皱巴巴,但字迹可辨:“那你为什么没去同裕坊?”
雷道钧解释,19日中午他电话中提出分手,廉梦妍不吭声,显然不同意,而他有难言之隐,电话里没法说,见面也不好开口。
20日收到雷理娟留言,以为是雷理娟劝阻挽回,他难以决断,便拖着不回电话,盼望郎开石治疗能有起色,未料竟是如此变故。
裴云飞认为解释尚合理:“一应情况我们会进行详细调查,你说得是真是假,到时自会有结论。在调查清楚之前,你要先跟我去公安局走一趟,这是例行程序,希望你配合。”
裴云飞又对郎开石说,“请郎先生这两天不要离开诊所,我们会找您做一次正式询问。”
郎开石点头,表示全力配合,并叮嘱:“民警同志,雷道钧是我的患者,目前正在治疗过程中,如果要关押的话最好不要中断对他的治疗,请政府联系家属找我来开药,我愿以身家性命担保药石的安全性。”
与此同时,丁金刚负责的赃物布控也有进展。
他与徐汇分局临时借调的三名民警组成小组,分成两对搭档,丁金刚与留用警员老单负责跑全市古玩店铺,另两位年轻民警小许、小柏跑中央商场、旧货店和首饰铺,目标锁定那对“南宋玉杯”。
4月21日上午,丁金刚与老单走访了黄浦区河南中路的“天说真宝斋”,这家古玩铺已有八十余年历史,传至第四代老板王逸森手中,生意虽不如解放前,但仍是老字号。
王逸森接待时神色倦怠,丁金刚未直奔主题,说明布控一对“南宋玉杯”的情况,未透露具体原因。
王逸森听后,脸上渐露笑意:“二位同志找鄙人了解这对玉杯,还真是找对人了。此处不便详谈,请二位借一步说话。”
他引领二人进入内堂贵宾室,从保险柜取出一个黑色牛皮讲义夹,内有几张用淡黄色绵纸包着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对玉杯,置于深色天鹅绒衬垫上,杯体雕刻着交织龙纹。
王逸森介绍,半月前,古玩掮客薛图贤送来这组照片,称上家急需用钱,开价较低,双方已达成口头协议。昨晚7点多,薛图贤来电,说上家已带玉杯抵沪,近日会通知看货。
丁金刚与老单听后,迅速赶往复兴中路同裕坊,向雷理娟核实。雷理娟正在家中办丧事,见到照片后戴上老花镜仔细审视,点头确认:“的确是我家的那对南宋玉杯,只是……嗯,衬垫颜色不太一样,照片上的像是浅了些。”
丁金刚向裴云飞汇报后,裴云飞联系市局政保处便衣队,调派三名便衣,对“天说真宝斋”展开24小时内外监视,丁金刚亲自守在店内,等待薛图贤或上家联络。
次日清晨,店员小黄开门时发现排门板缝隙中夹着一张便条,上写:“九点半,跑马厅太湖石。”
王逸森确认是薛图贤笔迹,裴云飞下令全体出动,前往设伏。
人民公园内,裴云飞化装成照相师,张伯仁扮作老工人,王逸森按约前往太湖石前等待。薛图贤突然出现,通知更换地点,称上家脚踝受伤,请王老板移步普安路“祥瑞驿馆”看货。
侦查员尾随至旅社三楼客房,上家丁柏青热情接待,正交谈时,门外钥匙板声响惊动了他,丁柏青闪入卧室反锁房门。
裴云飞与丁金刚破门而入,却发现丁柏青已用预备的安全绳从朝北窗户逃走,消失在后院缸甏堆后。
搜查客房,裴云飞在壁橱内找到丁柏青遗留的褐色小皮箱,内有一对玉杯,嵌于天鹅绒衬垫上。
回到驻地,雷理娟被接来辨认,却摇头否认:“这不是我家的玉杯。”
后经上海博物馆专家鉴定,确为乾隆年间御制器具,与廉家失窃之物无关。
至此,雷道钧嫌疑排除,玉杯线索中断,案件调查再陷困境。
裴云飞凝视桌上那把黑色凶刀,若有所思,张伯仁与丁金刚亦感压力倍增,三人决定从廉梦妍生前的情感关系与那通神秘电话入手,继续追查。
03廉梦妍命案的调查已持续数日,第六组的裴云飞、张伯仁、丁金刚三人虽夜以继日地奔波,案件却始终未见突破。
雷道钧的嫌疑已被排除,赃物“南宋玉杯”的线索也因辨认失误而中断,侦查方向一时陷入僵局。
裴云飞坐在驻地办公室内,盯着桌上那把通体乌黑的凶刀。他又翻阅着案卷,目光停留在雷理娟对“南宋玉杯”来历的陈述上,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对劲。
雷理娟称玉杯是亡夫留给女儿的陪嫁,珍贵异常,可为何她的描述与专家鉴定结果差异如此之大?
丁金刚也有同样的疑问,“廉家那对被劫的玉杯,既然是廉梦妍的亡父留给女儿的陪嫁,按照咱们江南地区的规矩,不是应该先由其母雷理娟保管吗?待到廉梦妍出嫁再交给女儿——规矩大的人家,还会举行一个仪式。她家怎么是由女儿自己保管呢?难道说……廉梦妍不是雷理娟亲生的?”
张伯仁摇头:“据我了解,她们应该是如假包换的亲母女。头天出现场时,出于职业习惯我曾跟派出所户籍警老郑随口聊了聊。老郑是留用人员,对老街坊的情况都相当了解,他说雷理娟与廉梦妍的亡父是结发夫妻,廉梦妍确实是雷理娟生的。不但老郑,街坊邻居也是这么说的,有些老住户当年是看着雷理娟嫁过来的,后来怀孕生产,临盆那天还是他们帮忙把产妇送到医院去的。”
裴云飞沉吟片刻:“我听着怎么觉得这里总藏着什么事儿?这样吧,咱们干脆去找雷理娟详细了解一下。”
侦查员驱车前往复兴中路同裕坊,雷理娟家中仍在办丧事,客堂一角设着供台,墙上挂着廉梦妍的彩色遗像,供桌上摆放着水果与糕点,香炉中青烟袅袅。
雷理娟正在灵前烧纸元宝,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见侦查员到来,察觉到气氛有异,便将剩余纸元宝交给亲戚,在搀扶下走向内堂与侦查员交谈。
问及“南宋玉杯”与陪嫁的关系,雷理娟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所谓陪嫁,就是个对外的说辞而已……”
雷理娟见瞒不住,只得坦言:廉梦妍1946年考上镇江江苏卫生学校,1947年暑假回家时带回一对杯子,乍看颇不寻常。
雷理娟出身典当行家庭,虽非专业,但耳濡目染,对古玩略知一二,一眼看出这对杯子并非瓷器,而是仿古瓷器,工艺精湛,材质上乘。
她见女儿兴致勃勃,不忍扫兴,同时动了将其冒充真品作为陪嫁的心思,既省钱又能博个名声,便谎称这是“南宋玉杯”,是亡夫留下的珍宝。
廉梦妍不辨真假,信以为真,而雷理娟则在小范围内传播此说,久而久之,坊间皆知廉家有此宝物。
侦查员听后,心中了然,这谎言或许正是引来凶手觊觎的根源,但具体关联尚需查证。
裴云飞转而问及廉梦妍的其他异常行为,雷理娟回忆,女儿每月会收到几封平信,多是卫校同学寄来,地址涉及镇江、杭州、南京等地,笔迹似为女性。她未私拆信件,但也未察觉异常。
侦查员又前往仁济医院调查,门卫彭伯透露,廉梦妍生前确有信件寄至医院,每月三四封,今年减少至一封,信封上常写“内详”,未留落款,邮戳未留意。
不过去年元旦,外科医生奚某因剪去廉梦妍信上邮票,引起了两人的争吵。廉梦妍反应激烈,似对信件内容极为在意。
奚医生保存的邮票显示邮戳为镇江四牌楼,与廉梦妍卫校所在地一致。
裴云飞推测,廉梦妍或与镇江某人有秘密情感联系,信件减少可能与她订婚有关,需进一步调查。
与此同时,张伯仁将黑色凶刀送至江南造船厂金相研究室,请首席专家邬政鉴定。
邬政端详良久,沉思后开口:“黑色刀具我倒是见过,不多。但这种黑色匕首真没见过,更没听说过。”
他拿起高倍放大镜观察,“罕见!实在罕见!制作这种匕首的钢材非常特别,裴同志,想弄清这把匕首的来历只有一个办法——从匕首上取少量金属粉末做一个金相分析。”
裴云飞点头:“谢谢先生!那就拜托了。”
邬政亲自指导助手操作,用一毫米直径的特制合金钢钻头在匕首血槽上端钻孔,收集金属粉末进行分析。钻花与粉末亦呈黑色,邬政惊叹:“这世上还真的有黑钢,我算是开了眼界啦!”
裴云飞请教:“先生,这黑钢是怎么炼出来的?”
邬政解释:“用来制造这把匕首的钢材是一种稀有材料,其特性跟刚才使用的日本合金钢钻头相似,硬度稍弱,但韧性强,估计是进行了某种改造,可能是成分上的,也可能是工艺上的。制作钻头的合金钢是日本的绝密技术,严禁向外泄露,但改进后的这种黑色特种钢,也许管控没那么严,不知通过何种渠道流入民间。至于为什么用来打造匕首,那我就说不上来了,这已经超出了我的专业知识范围。”
助手提议请日籍专家小田先生来看看。
小田四十出头,战前加入日本共产党,曾在“神户制钢所”金相研析室任职,战时被征调至上海江南造船厂主持研究工作,解放后留任。
他戴着深度近视眼镜,身形瘦长,精通空手道与剑道,颇有能文能武之风。
听邬政介绍情况后,小田拿过黑色匕首仔细端详,手指在刀身上轻弹几下:“这把刀应该来自印度。”
小田随即讲述一段旧事:1928年,日本“神户制钢所”一块代号“037”的合金钢样品失窃,重达四十八公斤,案件轰动全国,调查一年零七个月未破,两名名侦探自杀谢罪。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占领上海租界,在一名印度巡捕奈穆里·希瓦的宿舍搜出一把黑色匕首,经小田鉴定,确认系“037”样品制造,添加了某种神秘矿石,增强韧性。
奈穆里·希瓦随后失踪,匕首被带回日本,但“037”钢材数量庞大,可能制成多把武器,流入民间。
裴云飞听后,意识到案件或与印度背景有关,需追查奈穆里·希瓦的下落。
三位侦查员和外援便衣查遍了在上海滩经营特色小吃、香料制作的印度商贩,以及为大户人家或者尚存的外资公司担任门卫或者守夜人的印度人。
裴云飞还打了报告,获准由市局外事科警员陪同着走访了印度驻上海领事馆,了解在沪居留的印度侨民的相关信息,依旧什么线索也没查到。
4月28日下午3时许,丁金刚和外援便衣找到的一个名叫齐福夫的男子提供的线索,成为后来侦破本案的关键。
齐福夫在提篮桥监狱当狱警,他说,奈穆里·希瓦不像其他“红头阿三”那样穷凶极恶,动不动就骂人打人。他记得很清楚,奈穆里·希瓦藏着一把黑色匕首。
奈穆里·希瓦跟下属聊天时偶然提起,说他早年在印度做过和尚。
丁金刚顿时联想到4月20日案发那天去勘查现场时了解到的一个情况:死者母女都笃信佛教。
这和奈穆里·希瓦当过和尚有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呢?
虽然这两个线索的联系不过是灵光一现,但专案组决定还是可以碰碰运气。
这天是廉梦妍被害的第九天,也是“二七”的第二天。
侦查员再次登门,想要了解廉梦妍信奉佛教的情况。
雷理娟回忆,雷家世代笃信佛教,只有廉梦妍不同,而且对家中供奉的观音像很是厌恶,小时候还曾撕了一张晾晒的如来画像。
奇怪的是,自从1947年初,没有任何预兆,廉梦妍对佛教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1月份学校放寒假,廉梦妍晚了三天回沪,突然问雷理娟:“妈妈,我可以跟您一起去庙里烧香吗?”
雷理娟相当高兴,激动得热泪盈眶:“梦妍啊,你终于信菩萨啦!妈妈太开心了!”
裴云飞返回驻地,与张伯仁、丁金刚分析,结合廉梦妍信件邮戳及突然信佛的异常,推测其秘密情人可能与镇江某僧人有关,且与印度文化有交集。
丁金刚回忆,廉梦妍信佛转变发生在镇江卫校期间,或许与四牌楼附近的寺庙——慈云寺相关。
裴云飞拍板,决定赴镇江调查廉梦妍生前关系及玉杯来历,同时继续追查黑色匕首的线索。
4月23日午后,第六组三人抵达镇江,直奔江苏卫生学校旁的四牌楼旧货市场。
市场已不如当年热闹,地摊减少,管理趋严,未找到卖瓷器的小老头沈鹏顺。
工商局工作人员小金查阅工作手册,确认沈鹏顺住址为朱方路三德里19号,但派出所告知,沈于4月2日因历史问题被市局政保部门带走,关押于看守所。
侦查员赶往看守所讯问,沈鹏顺承认1947年卖给廉梦妍一对杯子,称是从镇江东门外七里桥镇梢头一户黑门牌老太太家收购的,收购价一块银洋,卖价两块银洋,因利润可观印象深刻。
侦查员赶赴七里桥镇,未见黑门牌住户,经镇政府干部老岳引路,找到老太太安某家。
安某已赴广州探亲,其夫严茂仁接待,称家中确有仿古瓷器,卖出两件是为孙儿治病筹钱。
他带侦查员查看后院大缸,内有半缸仿古瓷器,制作精良,温润如玉,土改时未被充公。
严茂仁解释,这些瓷器是其日本同窗兵部三郎三十年前购自景德镇,托运至此后失联,一直存放至今。
侦查员拍摄照片,借走几件瓷器,返回上海后传唤雷理娟。她一见侦查员神色,便主动认错,承认未将杯子送至古玩店鉴定,谎称“南宋玉杯”纯为面子。
裴云飞确认,谎言或引来凶手,但镇江调查指向廉梦妍情感纠葛,黑色匕首的印度背景亦需深挖,三人决定继续追查。
041953年4月30日午后,第六组的裴云飞、张伯仁、丁金刚三人带着三名外援便衣,共六人抵达镇江,准备对廉梦妍命案的嫌疑人展开抓捕。
他们的目标锁定在慈云寺附近的“印度和尚”韦思逊身上,此人经营着一家名为“大得咖喱馆”的小店,背景神秘,身手不凡。
在镇江市民政局宗教科的协助下,侦查员了解到韦思逊的详细情况。
宗教科宋副科长介绍,韦思逊俗名韦思逊,法号大得,1923年出生于云南省芒市县,自称自幼父母双亡,跟随一名印度和尚云游四方。
1945年初来到镇江,在慈云寺挂单,抗战胜利后留寺至今。
1949年镇江解放后,他曾申请还俗,市民政局未予受理,他便自行还俗,开设了“大得咖喱馆”,以咖喱调料及特色小吃闻名。
宋副科长还提到,韦思逊精通印度瑜伽术,曾在寺庙遇劫时以火钳为武器击退强盗,坊间因此称其为“印度和尚”。
宋副科长翻出一份宗教人员登记表,附有韦思逊的照片及简历,照片上是一个面容清瘦、眼神深邃的男子,透着一股异于常人的气质。
裴云飞看后,与张伯仁、丁金刚在民政局借用一间办公室开短会,决定立即控制韦思逊。他叮嘱众人:“万不得已可以动用武器,但只能打下半身。”
行动方案明确,丁金刚与外援便衣老单打头阵,张伯仁与裴云飞负责支援,另外两名外援民警控制外围。
“大得咖喱馆”位于新西门,只有一个半门面,店内布置简陋却干净,墙上挂着工商执照,写着韦思逊的名字。下午时分,店内顾客不多,韦思逊正从后厨端出一碟咖喱卤牛肉,香气扑鼻。
老单与丁金刚化装成顾客,坐在靠门的位置,假意点菜。裴云飞与张伯仁随后进入,裴云飞故意提了个问题吸引韦思逊注意力:“韦老板,这咖喱酱有几种口味?”
韦思逊刚要回答,忽觉背后一股大力袭来,老单倏然起身,两条长臂从后将他连同双臂一并锁住。
几乎同时,裴云飞、张伯仁、丁金刚三人掏出手枪,枪口直指韦思逊脑门:“不许动!”
韦思逊被扣上手铐,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视一番,长吁一口气:“也好,总算有个了结了……”
韦思逊被押解至镇江市公安局就地讯问,他对杀害廉梦妍的罪行供认不讳,详细交代了作案经过与动机。
韦思逊称,他出生于云南芒市,自幼父母双亡,襁褓中被一名印度和尚收养,五岁时被剃度,赐法号“大得”。
十二岁时,师父圆寂,遗言嘱咐他前往印度英帕尔南郊一无名古刹,投靠师叔释通。他历经九个月跋涉抵达,释通认其为师侄,传授瑜伽术。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英军征用古刹地盘,烧毁寺庙,释通罹难,韦思逊在师叔遗物中发现一把黑色匕首,随身携带,随后穿越缅甸返回中国云南,一路北上,1945年抵达镇江,在慈云寺挂单。
韦思逊与廉梦妍的相识源于1946年10月下旬一个周末晚上,他在扁担巷口买豆浆夜宵,路过通往卫校后门的小巷时,听到女子呼救,进去一看,两个流氓正欲非礼一名女学生,他出手相救,击退流氓,救下的正是廉梦妍。
两人由此结识,每逢周末便相约在长江边货运码头僻静处见面,韦思逊换上常服,戴帽子遮掩身份。
随着交往深入,廉梦妍对他产生深厚感情,欲厮守终生。韦思逊也动了凡心,却放不下出家思维,提出:“我信奉菩萨,即便日后还俗有了家室,也忘不了佛祖,所以……”
廉梦妍心领神会,自此成为慈云寺女居士,信佛转变即源于此。
三年过去,廉梦妍临近毕业,两人商议未来。韦思逊表示,他要自筹婚事费用,无需女方出一分钱,计划还俗后开店,三年五年内攒够钱,婚后将店铺搬至上海经营。
两人山盟海誓,韦思逊拔出黑色匕首,一刀扎在身旁老树树干上:“韦思逊定要娶廉梦妍为妻,他日有违此誓,如同此树!”
廉梦妍亦立誓:“今生今世,永结同心;若有违背,甘愿终于血光之下!”
廉梦妍毕业回沪,将仁济医院地址告知韦思逊,两人通过书信互诉衷肠。
镇江解放后,韦思逊还俗开店,生意兴隆,计划提前实现。然而,今年春节后,廉梦妍来信告知已订婚,不久将举行婚礼。韦思逊如遭雷击,多次写信挽回,廉梦妍不为所动。
上月,他寄出最后一封信,直言两人曾以黑色匕首立誓,半月后收到回信,廉梦妍嘲笑:“都什么时代了,还相信这一套?你傻不傻!”
韦思逊恼羞成怒,决定用行动兑现誓言。
1953年4月19日,韦思逊在“大得咖喱馆”张贴告示,称“因原料断档停止营业两天”,员工放假,他则搭乘火车潜赴上海。
当晚抵达复兴中路同裕坊61号,用黑色匕首捅开门户入内,趁廉梦妍熟睡时一刀刺中心肺,致其死亡。
他有意留下凶刀,作为誓言见证,认为其来路无人知晓,警方难以追查。为转移视线,他翻找现金及值钱之物,带走所谓“南宋玉杯”。
侦查员对“大得咖喱馆”进行搜查,果然找到那对仿古瓷器“南宋玉杯”。
至此,“4·20”命案真相大白,韦思逊的动机源于情感背叛引发的仇杀。
1953年9月27日,韦思逊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来源:温读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