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陈阳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温柔。
“婉婉,累不累?”
陈阳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温柔。
我翻了个身,面对着他。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光线勉强勾勒出他的轮廓,也照亮了墙上那个大红的双喜字。喜字是陈阳的堂弟用最老式的办法,拿一张红纸,一把剪刀,一点一点铰出来的,边角带着细微的毛刺,却透着一股子朴拙的喜气。
这是我们新婚的第一个晚上。
我摇摇头,没说话。
累是肯定的。从北京坐了半天的火车,再转长途汽车,到了他老家这个小县城。紧接着就是一整天忙乱的婚礼,穿着租来的、并不完全合身的婚纱,踩着高跟鞋,对着一张张既陌生又热情的脸,一遍遍地笑,一遍遍地举杯。
我的脸早就笑僵了,脚踝也肿了一圈。
但这种累,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包裹着,沉甸甸的,坠在心里。
我是一名景观设计师,在北京工作。我和陈阳是在一个项目上认识的,他是甲方公司的IT工程师,负责技术支持。他不算英俊,但人很踏实,话不多,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缝,很真诚。
他会记得我随口提过喜欢哪家咖啡店的拿铁,第二天就拎着一杯放在我桌上。他会在我为了一个设计方案加班到深夜时,默默地陪着,不打扰,只在我需要的时候递上一份热乎乎的宵夜。
我们在一起三年,感情一直很平稳。他向我求婚的时候,我几乎没有犹豫。
我知道他家在小县城,父母是普通工人,还有一个已经出嫁的姐姐。他也坦白过,家里条件一般,以后可能需要我们帮衬一些。
我没觉得这是问题。我的父母都是大学老师,家庭虽不富裕,但也算开明。他们只希望我幸福,对于物质上的门当户对,并不看重。
来之前,我对这次婚礼,对他的家庭,有过很多设想。我想象过可能会有些习俗上的差异,生活习惯上的不同。我告诉自己,要尊重,要包容,要用爱去磨合。
可真的躺在这张雕着繁复花纹的老式木床上,盖着散发着阳光和樟脑丸混合气味的厚重棉被,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我才真切地感受到,我从一个熟悉的世界,坠入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
这个房间,是陈阳从小长大的地方。墙上还贴着他少年时喜欢的篮球明星海报,只不过被新贴的喜字盖住了一角。书桌上摆着我们的婚纱照,相框是那种金光闪闪的,带着复杂的欧式花纹,和我家里那种简约的木质相框格格不入。
一切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但那不是我的生活。
“睡吧。”陈阳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带着熟悉的安稳感。
我“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融入这片夜色里。
我告诉自己,林婉,这是你选择的爱人,是你选择的家庭,一切都会好的。
这层看似安稳的婚姻假象,就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被一根手指,毫不留情地捅破了。
“咚、咚、咚。”
沉重而规律的敲门声,把我从混沌的睡梦中惊醒。
我猛地睁开眼,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帘缝隙透进一点灰蒙蒙的光。我下意识地摸过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的时间是:凌晨四点。
“谁啊?”我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声音很轻。
身边的陈阳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梦话。
“咚、咚、咚。”敲门声还在继续,不急不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着。
“陈阳,醒醒。”我推了推他,“有人敲门。”
他“嗯”了好几声,才慢慢坐起来,揉着眼睛问:“几点了?”
“四点。”
“哦,可能是我妈。”他说得理所当然,好像凌晨四点被母亲叫醒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一边下床,一边随口说道:“婉婉,你也起来吧。”
我愣住了,披着衣服坐起来,隔着门板,我能听到外面有轻微的走动声。
陈阳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我的婆婆。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旧棉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径直越过陈-阳,落在我身上。
“醒了?”她问,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
我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应道:“妈,醒了。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起来做早饭吧。”她说,“家里亲戚多,昨天都没走,今天得早点开饭。厨房里的东西,我都给你准备好了。米和面在柜子里,菜在院子的水缸里泡着。”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准确地投进我还没完全清醒的脑子里,激起一圈圈冰冷的涟漪。
做早饭?
给我?
给全家亲戚?
我下意识地看向陈阳,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他正打着哈欠,听到他母亲的话,只是含糊地对我点了点头,“嗯,妈说得对。婉婉,你先去吧,我再睡会儿。”
说完,他竟然真的转身,重新倒回了床上,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整个过程,他没有看我一眼,也没有觉得他母亲的要求有任何不妥。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一点一点变冷,变硬。
我不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孩,我自己也会做饭,甚至厨艺还不错。在我和陈阳北京的那个小家里,周末我常常会研究一些新菜式,那是我们生活的情趣。
可现在,新婚第二天,凌晨四点,我被婆婆从婚床上叫起来,去给一大家子我连名字都叫不全的亲戚做早饭。而我的丈夫,对此的反应是“你先去吧,我再睡会儿”。
这已经不是生活习惯的差异了,这是一种我从未接触过的规则,一种带着冒犯和轻视的下马威。
婆婆还站在门口,见我没动,眉头微微蹙了一下,虽然没说什么,但那种无声的催促,比任何严厉的言辞都更具压迫感。
我深吸了一口气,掀开被子,开始穿衣服。
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因为睡眠不足而发出抗议的酸痛。窗外的天色依然是深沉的墨蓝色,寒气从门缝里钻进来,刺得我皮肤发紧。
我告诉自己,也许,这只是他们这里的风俗。我是新媳妇,第一天,总要表现得好一点。忍一忍,就过去了。
我抱着这种天真的想法,走进了那个完全陌生的厨房。
厨房很大,是老式的格局。一个巨大的砖砌土灶台,占了小半个房间,旁边堆着一捆捆的柴火。另一边是一个小小的煤气灶,上面放着一口黑乎乎的铁锅。墙角立着几个大水缸,里面漂着各种蔬菜。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有烟火气,有食物发酵的酸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我站在这间厨房里,像一个误入巨人国度的格列佛,茫然,无助,甚至有些滑稽。
我连电灯的开关在哪里都找了半天。
婆婆跟着我走了进来,她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只是像个监工一样,靠在门框上,指点着。
“先淘米,煮粥。那边柜子里有昨天剩的馒头,热一热。缸里有白菜和土豆,你切个丝,炒一下。”
她的语气里没有恶意,只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吩咐。仿佛我天生就该知道这一切,天生就该为这个家服务。
我打开米缸,用一个我不认识的瓢,舀了米,开始淘洗。水龙头里流出的水是刺骨的冰冷,我的手指很快就冻得又红又麻。
我找到了土豆,却发现没有趁手的削皮刀,只有一个小小的、刃口已经卷了的刨子。我笨拙地削着土豆皮,土豆圆滚滚的,总从我手里滑出去。
婆婆在旁边看着,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城里姑娘,就是没干过活。连个土豆都削不好。”
我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
不是因为羞愧,而是一种被冒犯后的生理反应。在北京,我主导过上千万的园林项目,我可以在图纸上规划出一片荒地的未来,我可以和最难缠的施工方据理力争。可在这里,我因为削不好一个土豆,而被定义为“没干过活的城里姑娘”。
我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更加用力地和手里的土豆较劲。
接下来的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默剧。
我不会用那个巨大的土灶,只能去摆弄那个小煤气灶。打火打了好几次才点着,火苗是昏黄色的,一看就是燃气不纯。
我切的土豆丝,粗细不均,被婆婆评价为“跟柴火棍子似的”。
我炒菜的时候,不知道酱油和盐放在哪里,只能开口问。婆婆用下巴指了指一个布满油污的瓶子。
整个过程,她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像在审视一件刚刚买回来的、不太合心意的家具。
天色渐渐亮了。
院子里开始有了人声。陆陆续续有亲戚起床,他们趿拉着鞋,端着脸盆,在院子里的水龙头前洗漱。每个人经过厨房门口,都会朝里面看一眼,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然后带着一种了然的神情走开。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关在玻璃房子里的展品,供人参观。
陈阳的姐姐陈静端着脸盆走过来,看到我,笑了一下,说:“弟妹起这么早啊?辛苦了。”
这是我从昨天到现在,听到的第一句带有关怀意味的话。
我勉强对她笑了笑。
她洗漱完,没有要进来帮忙的意思,转身就回了自己房间。
我明白了,在这个家里,做饭,尤其是做早饭,是新媳妇的“分内之事”。
等我手忙脚乱地把几样简单的饭菜端上桌时,天已经大亮了。
桌子是那种老式的八仙桌,摆在堂屋中间。亲戚们已经围坐了一圈,男人们在抽烟,高声谈笑,女人们则在聊着家常。陈阳也在其中,他已经洗漱完毕,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正和他二叔说着什么,笑得很开心。
没有人看我一眼,也没有人对这一桌子饭菜发表任何评论。他们只是理所当然地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婆婆坐在主位上,她尝了一口我炒的土豆丝,眉头又皱了起来,对身边的公公说:“盐放多了。”
公公“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我的手,还端着最后一盘菜,就那么僵在半空中。
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桌上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陈阳终于看到了我,他朝我招了招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板凳,“婉婉,过来,坐我这儿。”
那个位置,在桌角,紧挨着门,几乎不算是桌子的一部分。
我走过去,默默地坐下。陈阳给我夹了一筷子土-豆丝,低声说:“快吃吧,挺好吃的。”
他的声音很小,像是怕被他母亲听到。
我看着碗里那堆被婆婆评价为“盐放多了”、被我自己评价为“粗得像柴火棍”的土-豆丝,突然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一顿早饭,在嘈杂的人声中吃完了。
我像个局外人一样,听着他们用我听不太懂的方言,聊着我完全不认识的人和事。
吃完饭,男人们继续抽烟聊天,女人们则开始收拾碗筷。婆婆很自然地对我说道:“婉婉,碗你来洗。”
我看着堆积如山的碗碟,上面沾满了油污,心里最后一点想要“融入”的念头,也彻底熄灭了。
我站起身,没有去碰那些碗,而是走到了陈阳身边。
他正陪着几个长辈看电视。
“陈阳,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我的声音很平静,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没有发抖。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他。
他二叔看-了我一眼,半开玩笑地说:“哟,这才第二天,就管上了?”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声。
陈阳的脸有些挂不住,他站起来,拉着我走到院子里。
“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待会儿说?”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为什么?”我看着他,认真地问,“为什么你妈凌晨四点叫我起来做饭,你觉得是正常的?为什么让我一个人给十几口人做饭,你也觉得是正常的?为什么我像个佣人一样忙了半天,连个正经座位都没有,你还觉得是正常的?”
我一连问了三个“为什么”。
他被我问得有些烦躁,避开我的视线,说:“这不就是我们这儿的规矩吗?新媳妇第一天,都要早起做饭,这是孝顺。我姐当年嫁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你姐是你姐,我是我。陈阳,我们是在北京认识的,我们是在北京结的婚。我以为我们是平等的,我以为我们是互相尊重的伴侣。”我的声音开始有些控制不住地发颤。
“这跟尊不尊重有什么关系?不就是做顿饭吗?你怎么这么较真?”他皱着眉头,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我妈她没有坏心,她就是个传统的老太太。你多担待一下,就这几天,等回了北京,不就没人管你了吗?”
“担待?”我重复着这个词,突然觉得很可笑。
“是啊,你就当是……体验生活了。”他想找一个合适的词,最后用了这个。
体验生活。
原来我在这个家里所做的一切,在他看来,只是一场需要我“担待”和“体验”的戏剧。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三年,决定托付一生的男人,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无比陌生。
他的脸上,没有心疼,没有理解,只有不耐烦和息事宁人的敷衍。他不是不懂我的委屈,他只是觉得我的委屈,在他所谓的“规矩”和“孝顺”面前,无足轻重。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不在于做一顿饭,洗一次碗。问题在于,从他默许他母亲凌晨四点叫醒我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把我推到了他的对立面,推到了这个家庭的底层。
他选择和他的家庭站在一起,默认了那些不合理的“规矩”。
而我,是那个需要独自面对一切的外人。
“陈阳,”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今天早上,你妈叫醒我们两个,说‘孩子们,我们一起去做早饭’,或者,在她叫我的时候,你能站起来说一句‘妈,让婉婉多睡会儿,我来’,哪怕你只是陪我一起走进那个厨房,我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可你没有。”
“你心安理得地继续睡觉,你心安理得地把我一个人推出去,去面对你妈的审视,去面对所有亲戚的目光。”
“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是你的妻子,还是你们陈家花钱娶回来的一个,需要守规矩、干活的劳动力?”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戳破了他一直以来维持的温和表象。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林婉,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什么叫花钱娶回来的?我们家给你彩礼了,办了婚礼,哪里对不起你了?”
“彩礼?”我笑了。他家给了八万八的彩礼,我父母陪嫁了一辆二十多万的车,车的钥匙,现在就在他口袋里。
我不想再争论这些。因为我知道,当一个男人开始跟你算彩礼和婚礼花了多少钱的时候,你们之间就已经没有感情可言了。
“我累了,我想回房间休息一下。”我不想再和他多说一个字。
“你又要干嘛?碗还没洗呢!”他拉住我。
“我不洗。”我甩开他的手,“谁吃的谁洗。”
说完,我转身就走,不再理会他在身后的错愕和愤怒。
我回到那个贴着大红喜字的房间,反锁了房门。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身体顺着门板滑落,蹲在地上。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不是为了那顿早饭,也不是为了那些没洗的碗。我是为了陈阳的态度,为了我那份被轻易践踏的爱和尊重。
我以为我嫁给了爱情,却原来,我只是嫁给了一个地方的规矩。
我在房间里待了一整天。
中午和晚上,陈阳都来敲过门。
第一次,他语气还很冲,“林婉,你开门!你这样像什么话?亲戚们都看着呢!”
我没理他。
第二次,他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点央求,“婉婉,你开门吧,我们好好谈谈。妈已经把碗洗了,她没生气。”
我还是没理他。
我不想谈了。因为我知道,所谓的“好好谈谈”,不过是让我继续“担待”,让我“顾全大局”。
我打开手机,开始查回北京的火车票。
最早的一班车,是第二天早上六点半的。
我用手机下了单,付了款。看着订单成功的页面,我的心里, strangely, 涌起一阵平静。
就像一个在迷宫里兜兜转转了很久的人,终于找到了出口。
这一天里,我想了很多。
我想起我和陈阳在北京的生活。我们一起逛超市,一起做饭,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我们分担家务,尊重彼此的工作和生活习惯。
那个时候的他,是体贴的,是温柔的,是会站在我的角度考虑问题的。
为什么一回到这个地方,他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后来我明白了,他不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只是做回了最真实的他。
在北京,在那个需要我们两个人共同打拼的环境里,他需要我的支持和陪伴,所以他表现出平等和尊重。而在这里,在他的原生家庭里,在这个由他父母建立起来的王国里,他有足够的安全感,他不再需要小心翼翼地维护我们的关系。
他潜意识里,还是那个信奉“男主外,女主内”、“媳妇就该孝顺公婆”的传统男人。
他爱我,或许是真的。但他更爱那个不用思考,不用选择,就能让他感到舒适安逸的传统秩序。
而我,是那个秩序的破坏者。
傍晚的时候,我听见院子里又热闹起来,似乎是亲戚们要离开了。
婆婆的大嗓门穿透了门板:“亲家给的车就是宽敞,送这么多人,一趟就够了!”
接着是陈阳的声音:“那可不,婉婉家条件好。”
我靠在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陈阳开着我父母陪嫁的那辆白色SUV,车里塞满了大包小包的亲戚和他们的行李,缓缓驶出了院子。
车是我的,却成了他用来炫耀和讨好亲戚的工具。
我的心,又凉了一截。
夜深了,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我听见陈阳回来的声音,他没有再来敲我的门,而是去了隔壁的房间。我猜,是婆婆不让他再来找我了。
也好,乐得清静。
我把自己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来的时候带了一个行李箱,现在,我只想带走我的证件和几件贴身衣物。
那些为了婚礼特意买的新衣服,那些我以为会在这里开启新生活的象征,我都不要了。
我给陈-阳写了一张便条。
我没有指责,也没有抱怨,只是很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陈阳:
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你说的对,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有些东西,不是靠爱就能解决的。我先回北京了,我的工作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关于我们的未来,等你回来,我们再谈。
林婉”
我把便条压在床头柜的婚纱照下面。
凌晨三点半,我设定的闹钟无声地震动起来。
我悄无声息地起床,换好衣服,背上我的双肩包。
我没有开灯,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只待了两天的“婚房”。墙上的双喜字,在黑暗中,像一个巨大的、红色的讽刺。
我轻轻地,轻轻地拧开门锁。
客厅里一片漆黑,我能听到公婆房间里传来的鼾声,还有隔壁房间陈阳平稳的呼吸声。
他们都睡得很沉。
没有人知道,他们家“明媒正娶”回来的新媳妇,正在新婚的第三天凌晨,像个小偷一样,逃离这个家。
我走到院子里,初冬的凌晨,空气冷得像刀子。
我不敢走大门,怕惊动了那条被拴在门口的大黄狗。我记得院子后面有一道矮墙,外面是一条小路。
我踩着墙角的杂物,有些笨拙地爬上了墙头。
翻过去的那一刻,我的手被墙上的碎玻璃划了一下,很疼。
但我顾不上了。
我跳下墙头,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县城汽车站的方向,快步走去。
天边,还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没有回头。
我不敢回头。
我怕一回头,所有的决心都会在瞬间崩塌。
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我终于看到了汽车站的灯光。
车站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和我一样赶早班车的旅客,缩在椅子上打盹。
我找了个角落坐下,把脸埋在双臂里。
直到这一刻,我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
疲惫、委屈、后怕……各种情绪排山倒海地涌来。
我没有哭,只是觉得很冷,从里到外的冷。
天亮的时候,我坐上了去市里火车站的头班车。
车子缓缓驶出县城,窗外的景象,从低矮的平房,变成了光秃秃的田野。
我拿出手机,开机。
几十个未接来电,瞬间涌了进来,全是陈阳的。
紧接着,他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犹豫了很久,还是按了静音。
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解释?争吵?
都没有意义了。
我想起昨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时候,并没有只是在伤心。作为一个习惯了做规划的设计师,我的大脑在冷静下来之后,就开始疯狂地运转。
我不再想“为什么会这样”,而是开始想“我该怎么办”。
被动地承受,不是我的性格。
我意识到,我和陈阳之间的问题,不是一顿饭,也不是一次争吵。而是一个系统性的问题。
他的家庭,他的成长环境,塑造了他的价值观。那种根深蒂固的、以男性和长辈为中心的家庭秩序,是他呼吸的空气,是他认知世界的基础。
他不是坏,他只是“正常”。在他的世界里,他的所作所为,再正常不过。
而我,来自另一个世界。我的世界里,讲的是平等、尊重、边界感。
我们就像两棵在完全不同水土里长大的树,现在被人强行捆绑在了一起,根系互相纠缠,却谁也无法适应对方的土壤。
继续这样下去,结果只能是两棵树都慢慢枯萎。
我不能让他改变他的世界,因为那是他的根。
但我也绝不可能,为了他,放弃我的世界。因为那是我的全部。
所以,我必须离开。
这不是一次冲动的逃离,而是一次理性的自救。
我必须回到属于我的土壤里,重新呼吸我熟悉的空气。
手机还在不停地振动,微信消息也一条接一条地弹出来。
有陈阳的,一开始是愤怒的质问,后来是慌乱的哀求。
“林婉,你到底在哪里?你知不知道我快急疯了!”
“你为什么要不告而别?有什么事我们不能当面说清楚吗?”
“我爸妈都快被你气病了!你赶紧回来!”
“婉婉,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回来好不好?我跟你道歉。”
“你接电话啊,求你了……”
还有婆婆发来的语音,我点开听了一下,是她尖利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方言口音,内容无非是骂我不懂事,没规矩,让他们陈家丢尽了脸。
我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
世界终于清静了。
火车在铁轨上平稳地行驶着。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也像放电影一样,回放着这几天的经历。
那个凌晨四点的厨房,那双带着审视目光的眼睛,那桌没有我位置的饭菜,还有陈阳那张写满“理所当然”的脸。
这些画面,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心上。
疼,但更多的是清醒。
我突然意识到,我以前对婚姻的理解,可能太过于理想化了。
我以为婚姻是两个人的结合,是爱情的延续。
但现在我才明白,婚姻,更是两个家庭的碰撞,是两种价值观的博弈。
而在这场博弈中,我的队友,从一开始就没有和我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我输得一败涂地。
回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走出火车站,看着眼前熟悉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听着耳边标准的普通话,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打车回到了我和陈阳在北五环租的那个小两居。
打开门,房间里的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样。阳台上的那盆我养的琴叶榕,叶子绿油油的,长势很好。
我把背包扔在沙发上,整个人陷了进去。
这里,才是我的世界。
一个有边界感,有私人空间,我可以自由呼吸的世界。
我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舒适的家居服,给自己煮了一碗面。
吃着热气腾腾的面条,我的眼泪,才终于掉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委屈,也不是难过。
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晚上,我给父母打了个电话。
我没有说那顿早饭的事,也没有说我和陈阳、和他家人的争吵。我只是说,婚礼办完了,我提前回来了,因为公司有个项目比较急。
我妈在电话那头嘱咐我:“刚结婚,别总想着工作。多跟陈阳沟通,也多关心一下他爸妈。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我听着母亲的嘱咐,心里五味杂陈。
“妈,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我坐在黑暗里,沉默了很久。
我不能把这些糟心事告诉他们,我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也应该由我自己来承担后果。
接下来的几天,我恢复了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白天,我和同事讨论方案,和甲方开会,去施工现场监工。晚上,我回到家,看书,画图,或者看一部老电影。
我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充实,不给自己留下胡思乱想的时间。
陈阳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发信息。
我大部分时间都不接,偶尔,会回他一条信息,告诉他我很好,让他也冷静一下。
我需要时间,也需要空间,来重新审视我们的关系。
一个星期后,陈阳回来了。
他拖着行李箱,站在我们家门口,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很多,胡子拉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他看到我,第一句话就是:“婉婉,我回来了。”
我让他进了门。
他把行李箱放在玄关,然后走过来,想要抱我。
我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他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中,眼神里闪过一丝受伤。
“我们谈谈吧。”我指了指沙发。
我们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张茶几。
这大概是我们在一起之后,距离最远的一次。
“婉婉,对不起。”他先开了口,声音沙哑,“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让你一个人面对那些,我不该睡懒觉,我不该说那些话。”
他道歉了。
态度很诚恳。
如果是在一个星期前,在那个小县城的院子里,听到这句道歉,我可能会心软,可能会觉得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但是现在,在北京,在我自己的空间里,冷静了一个星期之后,我发现,一句“对不起”已经不够了。
“陈阳,你觉得,问题仅仅是那天早上的事吗?”我平静地问。
他愣了一下,“不然呢?”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悲哀。
他还是没有明白。
他以为这只是一次偶然的家庭矛盾,只要他道了歉,我消了气,我们就可以和好如初,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只是一个缩影,一个预演。它暴露了我们之间最根本的,无法调和的矛盾。
“在你心里,你母亲凌晨四点叫我起来做饭,这件事本身,是对的还是错的?”我换了个问法。
他犹豫了。
这个犹豫,已经给了我答案。
他看着我,艰难地开口:“站在她的角度,她可能觉得这是规矩,是为你好,想让你尽快融入我们家……”
“我不要听她的角度。”我打断他,“我就问你,在你陈阳的角度,你觉得这是对的,还是错的?”
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低声说:“可能……方式有点问题,但她的出发点是好的。”
我笑了。
“出发点是好的?”我看着他,“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很多伤害,都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号进行的。”
“陈阳,我们不用再绕圈子了。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诚实地回答我。”
他点了点头。
“第一,以后过年回你家,我是不是每年都要凌晨四,五点起来,给一大家子人做饭?”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颓然地低下了头。
“第二,在你父母和我的意见发生冲突时,你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这边,维护我吗?哪怕这意味着要和你父母,和你家所有的亲戚对抗?”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躲闪。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你是否从心底里认同,我,林婉,是你的妻子,一个和你完全平等的、独立的个体。而不是你们陈家的附属品,不是一个需要用‘孝顺’和‘顺从’来换取认可的‘外人’?”
我问完这三个问题,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没有逼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知道,这些问题对他来说,很残忍。
这等于是在逼他,把他从小到大建立起来的认知体系,全部推翻。
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手肘撑在膝盖上,把脸深深地埋进手掌里。
我能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了,他才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我。
“婉婉,”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挣扎和疲惫,“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但是……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和我爸妈翻脸,我做不到和我所有的亲戚都变成仇人。他们养我这么大不容易,我不能让他们觉得养了个白眼狼。”
“我以为,我以为你可以为了我,稍微……稍微忍耐一下,稍微改变一下。就像我为了你,留在北京,努力工作一样。”
我静静地听他说完。
心里,最后一点期待的火苗,也彻底熄灭了。
原来,在他看来,我要求平等和尊重,是“不能忍耐”,是“不肯改变”。而他留在北京,竟然也成了为我做出的牺牲。
我们对这段关系的认知,从根上,就是不一样的。
“我明白了。”我点了点头。
没有争吵,没有歇斯底里。
我的内心,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当一个人对一件事彻底不抱希望的时候,是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的。
“陈阳,”我说,“我们分开吧。”
他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开吧。离婚。”
“不!我不同意!”他激动地站起来,“婉婉,我们才刚结婚!我们有三年的感情!就为了一顿早饭,你就要离婚?你是不是太草率了?”
“不是为了一顿早饭。”我看着他,认真地纠正道,“是为了那顿早饭背后所代表的一切。是为了我们永远也无法达成一致的三观。是为了,我不想在未来几十年的生活里,不断地重复那个早晨的无助和屈辱。”
“陈阳,我想要的婚姻,是两个人并肩作战,一致对外。而不是一个人在前面冲锋陷阵,另一个人在后面,和敌人一起,递刀子。”
“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我的话说完了。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那天晚上,他没有走。
他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我们两个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隔着一个世界。
第二天,我照常去上班。
走的时候,他还在睡。
我给他留了早餐,是我自己做的三明治和热牛奶。
这是我的习惯,也是我的教养。
我不会因为我们的关系走到了尽头,就否定过去的一切,或者用怨恨来对待他。
他只是,不适合我而已。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进入了一种奇怪的“同居”状态。
他没有搬走,我也没赶他。
我们像两个合租的室友,各自上班,各自生活。
他开始学着做家务,打扫卫生,甚至尝试着做饭。
他不再要求我什么,只是默默地,用他自己的方式,试图挽回。
我知道,他在努力。
他在用他在北京学会的那一套,来向我证明,他可以成为我想要的那个伴侣。
可是,太晚了。
我已经看到了他在他原生环境里的真实模样。
我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他在北京的这种“改变”,能够持久。
我没办法赌上我的下半辈子,去期待一个男人,在离开我视线之后,还能记得他做出的承诺。
那个凌晨四点被叫醒的噩梦,已经成了我心里的一个疙瘩。
只要一想到过年,想到要回他家,那个疙瘩就会隐隐作痛。
我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了。
我开始着手准备离婚的材料。
咨询了律师,起草了离婚协议。
关于财产,很简单。我们没有共同房产,车子是我的陪嫁,存款也是婚前各自的。我没有要求任何补偿,只希望能够和平地,尽快地结束这段关系。
我把离婚协议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正在厨房里,笨拙地学着包饺子。
面粉沾了他一脸。
他看到那份协议,手里的擀面杖,“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婉婉,你非要这么绝情吗?”他的声音在发抖。
“陈阳,这不是绝情,这是及时止损。”我说,“对你,对我,都好。”
他没有签字。
他说他需要时间考虑。
我知道,他是在拖延。
他可能觉得,时间长了,我就会心软,就会回心转意。
他不知道,我的决心,是在那个离开的凌晨,就已经定下了。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一个月后。
我接到了他姐姐陈静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很焦急,说我婆婆病了,住院了,是脑溢血,很严重。
“弟妹,我知道你们在闹别扭。但是现在妈都这样了,你就当可怜可怜陈阳,回来看看吧。他一个人,快撑不住了。”
我挂了电话,心里很乱。
虽然我对婆婆的印象很不好,但听到她病重,我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我更担心的,是陈阳。
我能想象,他现在一定很崩溃。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回去一趟。
不是以儿媳妇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曾经和他相爱过的人的身份,去给他一些支持。
我买了最近一班的火车票,又一次踏上了那条路。
这一次,我的心境,和上次完全不同。
没有了新婚的忐忑,也没有了逃离的决绝。
只有一片平静和坦然。
我到医院的时候,是晚上。
陈阳正守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蹲在地上,头埋在臂弯里。
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看起来疲惫不堪。
我走过去,把手里提的保温桶放在他身边。
“吃点东西吧。”
他抬起头,看到我,愣住了。
随即,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婉婉,你来了。”
他站起来,一把抱住我,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像个孩子一样,压抑地哭了起来。
这些天,他一定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我没有推开他,只是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
那一刻,我们之间所有的矛盾和隔阂,似乎都暂时消失了。
我们只是两个互相取暖的,普通人。
婆婆的情况很不好,一直在昏迷。
医生说,就算醒过来,大概率也会半身不遂,失去自理能力。
公公受不了这个打击,一下子也病倒了。
整个家的重担,都压在了陈阳一个人身上。
我留了下来。
我帮着他处理医院的各种事情,缴费,和医生沟通,安抚其他亲戚的情绪。
我每天给他送饭,提醒他休息。
陈静看在眼里,私下里对我说:“弟妹,谢谢你。以前,是嫂子不对,是我们家对不起你。”
我摇了摇头,“都过去了。”
在医院的这些天,我看到了陈阳的另一面。
他很有担当,也很孝顺。他衣不解带地守着他母亲,擦身,喂水,处理各种污物,没有一句怨言。
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里很感慨。
他是一个好儿子,但他,真的不是一个好丈夫。
或者说,他不是一个适合我的丈夫。
一个星期后,婆婆奇迹般地醒了过来。
虽然还不能说话,半边身子也不能动,但她有意识了。
她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流出了眼泪。
她动了动还能活动的那只手,颤颤巍巍地,想要来拉我。
我握住了她那只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
很凉。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怨气,都烟消云散了。
她只是一个可怜的老人。
一个用自己固执的方式,爱着自己的儿子,却不懂得如何去接纳一个新成员的,传统了一辈子的老人。
又过了一段时间,婆婆的情况稳定了,转到了普通病房。
家里的亲戚,在最初的忙乱过后,也渐渐散了。
每天守在医院的,只剩下陈阳和我。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
陈阳看着窗外的月亮,很久没说话。
然后,他转过头,对我说:“婉婉,我们离婚吧。”
我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我想了很久。”他低声说,“你说得对,我们不合适。”
“我妈这个样子,以后,我可能要花所有的时间和精力来照顾她。我不能再把你拖在这个泥潭里了。”
“你是个好姑娘,你值得更好的生活。在北京,找一个能真正懂你,尊重你的人。”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我能听出里面的疲惫和无奈。
这场家庭的变故,像一场大火,烧掉了他所有的固执和幻想,也让他,终于看清了现实。
“你回去吧。”他说,“离婚协议,我签。车子你开走,彩礼,我过段时间,凑了钱再还给你。”
“彩礼不用还了。”我说,“就当,给你妈妈看病吧。”
他看着我,眼圈又红了。
“谢谢你,婉婉。”
“不客气。”
我们之间,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谈论着我们的结局。
没有怨恨,也没有不甘。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
我第二天就离开了。
走的时候,陈阳去送我。
在火车站的站台上,他把一个东西塞到我手里。
是一把车钥匙。
“车你开回去吧。这是你的。”
“那你怎么办?”我问。
“我?”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我从未见过的沧桑,“我以后,就在这儿了。守着我爸妈。”
火车开动了。
我看着窗外,那个我曾经以为会相伴一生的男人,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站台的尽头。
我的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我知道,我和他,彻底结束了。
回到北京,我很快就办好了所有的手续。
拿到离婚证的那天,天气很好。
我一个人,开着车,去了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那是郊区的一个湿地公园。
我设计的第一个项目,就在那里。
我把车停在路边,沿着湖边的小路,慢慢地走着。
湖面很平静,倒映着蓝天白云。
我的心里,也很平静。
这段短暂的婚姻,像一场高烧。
它让我痛苦,让我迷茫,但也让我,在一场大汗淋漓之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清醒和成长。
我明白了,婚姻不是人生的必选项。
与一个不合适的人捆绑在一起,互相消耗,远不如一个人,清醒而自由地活着。
我也明白了,真正的爱,不是一味地忍耐和付出,而是建立在平等和尊重之上的,互相成就。
手机响了,是我的一个朋友。
“林婉,晚上有空吗?出来喝酒啊!给你介绍个帅哥!”
我笑了。
“好啊。”
我抬起头,看着远方的天空。
太阳正暖,微风不燥。
我知道,我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至于陈阳和他那个家,他们会怎么样,我不知道。
也许,没有了我这个“不懂规矩”的城里媳-妇,他们会觉得清净了许多,可以踏踏实实地,过他们那种“男人喝茶聊天,女人埋头做饭”的日子。
他们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儿媳妇。
而是一个,本可以带领他们的儿子,走向一个更广阔,更文明的世界的机会。
他们选择留在原地,喝着自己那碗咸淡不均的粥,守着自己那套陈旧的规矩。
而我,要奔向我的星辰大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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