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91年的秋天,华北平原的玉米地像铺了一地的黄金,风一吹,叶子“哗啦啦”响,裹着晒透的粮香往人鼻子里钻。我叫李柱子,那年刚满八岁,跟着娘在地里掰玉米,手指头被玉米叶划得全是小口子,沾了汗就火辣辣地疼。
第一章 秋收里的哭声
1991年的秋天,华北平原的玉米地像铺了一地的黄金,风一吹,叶子“哗啦啦”响,裹着晒透的粮香往人鼻子里钻。我叫李柱子,那年刚满八岁,跟着娘在地里掰玉米,手指头被玉米叶划得全是小口子,沾了汗就火辣辣地疼。
娘叫王秀兰,三十出头的年纪,可看起来比实际老得多——爹在我三岁那年去山里拉木头,被滚下来的石头砸中,没救过来,娘一个人拉扯我,又要种三亩地,又要喂猪喂鸡,常年累月的苦,把她的腰压得有点弯,眼角的皱纹也早早爬了上来。她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磨破了边,用针线缝了个补丁,手里的玉米掰得飞快,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干硬的土地上,很快就没了痕迹。
“柱子,歇会儿不?”娘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汗,声音有点哑,“娘去给你摘个嫩玉米,煮着吃。”
我摇摇头,攥着玉米秆的手更紧了:“不歇,娘,我跟你一起掰,早点掰完早点回家。”
娘笑了,露出两排有点黄的牙,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俺家柱子长大了,懂事了。”
那天下午的太阳特别毒,晒得地里的土都发烫。我们掰到村西头的老槐树下时,突然听见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像小猫似的,断断续续,裹在风里飘过来。
“娘,啥声音?”我停下手里的活,竖着耳朵听。
娘也侧过头,皱了皱眉:“像是孩子哭,走,去看看。”
我们顺着哭声走,没走几步,就看见老槐树下蹲着个小男孩。他穿一件红色的小褂子,上面沾了不少泥,裤子是蓝色的,膝盖处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絮。他低着头,双手抱着膝盖,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声就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娃,你咋了?”娘走过去,声音放得特别轻,怕吓着他。
小男孩抬起头,我这才看清他的脸——小脸圆圆的,皮肤很白,不像村里的孩子那样晒得黝黑。他的眼睛很大,红红的,挂满了泪珠,鼻子也抽个不停,看起来可怜极了。他看了看娘,又看了看我,没说话,哭声却更大了。
“娃,你家在哪儿啊?爹娘呢?”娘蹲下来,跟他平视,伸手想帮他擦眼泪,他却往后缩了缩,警惕地看着我们。
娘没勉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烤红薯——早上出门时娘特意烤的,给我当晌午饭——递到他面前:“娃,饿了吧?吃点红薯,甜着呢。”
小男孩盯着红薯看了一会儿,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他抿了抿嘴,慢慢伸出手,接过红薯,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红薯有点烫,他时不时地把红薯拿在手里颠两下,眼睛却一直盯着娘,好像在判断我们是不是坏人。
“娃,你叫啥名字啊?”我凑过去,想跟他说话,“我叫李柱子,你可以叫我柱子哥。”
他吃着红薯,含糊地说了句:“我……我叫小石头。”
“小石头?”娘重复了一遍,笑着说,“这名字好,结实。小石头,你咋一个人在这儿啊?你爹娘呢?”
小石头听到“爹娘”两个字,眼睛又红了,嘴巴一瘪,眼泪又掉了下来:“我……我跟俺爹来乡下看亲戚,我跑出来玩,就……就找不到俺爹了,也找不到亲戚家了……”
他说得断断续续,娘耐心地听着,等他说完,才柔声说:“那你记得亲戚家在哪儿不?或者你爹娘叫啥名字,住在哪儿啊?”
小石头摇了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我不记得了……俺爹说亲戚家在有很多玉米地的地方,我跑出来后,走了好久,都没找到……”
娘叹了口气,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往西斜了,地里的影子拉得老长。“柱子,”娘回头跟我说,“先把小石头带回家,天黑了,在这儿待着不安全。”
我点点头,拉起小石头的手:“小石头,跟我们回家吧,我娘做的玉米粥可好喝了!”
小石头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娘,又看了看手里的红薯,慢慢点了点头。
我们带着小石头回家,路上遇到了村里的张婶。张婶看见小石头,好奇地问:“秀兰,这娃是谁啊?咋没见过?”
“张婶,这娃叫小石头,跟爹娘走丢了,我先带回去,明天再帮着打听打听。”娘笑着说。
张婶皱了皱眉,凑近娘,压低声音说:“秀兰,你可别犯傻啊!你自己带着柱子,日子都够紧巴的了,再添个娃,咋养活?再说,这娃来路不明,万一他爹娘找来,说你拐孩子,可咋整?”
娘的脸色沉了沉,却还是说:“张婶,娃这么小,一个人在外面,要是遇到坏人,或者冻着饿着,咋整?先带回家再说,总能想办法。”
张婶叹了口气,没再劝,摇着头走了。
回到家,娘先给小石头打了盆热水,让他洗手洗脸。小石头洗干净后,看起来更白净了,眼睛也亮了,就是脸上还带着委屈。娘又去厨房,把中午剩下的玉米粥热了热,还煎了两个鸡蛋——那鸡蛋是娘攒着要去赶集卖的,平时我都舍不得吃。
小石头饿坏了,捧着碗,很快就把一碗玉米粥和两个鸡蛋吃完了,还舔了舔碗边,不好意思地看着娘:“婶,我还想……还想再吃一碗。”
娘笑着说:“够,锅里还有,你慢慢吃,不够娘再给你盛。”
我坐在旁边,看着小石头吃鸡蛋,心里有点吃醋——平时娘只有在我过生日的时候,才会给我煎一个鸡蛋。可我看了看小石头可怜的样子,又把心里的醋意压了下去——他找不到爹娘,比我可怜多了。
吃完晚饭,娘找了一件我的旧衣服,给小石头换上。衣服有点大,套在他身上,像唱戏的,我忍不住笑了,小石头也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晚上睡觉,我们家只有一个土炕,娘让小石头睡在中间,我睡在最里面,娘睡在最外面。小石头一开始有点怕,睡不着,娘就给他讲故事——讲牛郎织女,讲嫦娥奔月,讲村里老人们传下来的老话。小石头听得很认真,眼睛亮晶晶的,慢慢就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笑。
我躺在旁边,听着娘的声音,又看了看身边的小石头,心里想:要是小石头能一直跟我们住在一起,也挺好的,我就有弟弟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和小石头一起在玉米地里跑,一起摸鱼,一起帮娘喂猪,娘站在门口,笑着看着我们,阳光洒在她身上,暖暖的。
第二章 土坯房里的“一家人”
第二天一早,娘就带着小石头去了村支书家。村支书姓刘,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脸上总是笑眯眯的,村里有啥大事小事,都找他商量。
娘把小石头的情况跟刘支书说了,刘支书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想了想说:“这样吧,秀兰,我先在村里的大喇叭上喊喊,看看有没有谁家认识这娃,或者知道他爹娘的消息。要是不行,我再托去县城的人,在县城的广播站也喊喊,总能找到他爹娘。”
娘连忙说:“谢谢刘支书,麻烦您了。”
从村支书家回来,娘又带着小石头去了村里的小卖部——小卖部的王大爷见多识广,经常去县城进货,认识的人多。王大爷看了看小石头,皱着眉说:“这娃看着不像咱村里的,也不像邻村的,倒像是城里来的——你看他穿的衣服,是的确良的,咱村里的娃很少穿这个。”
娘心里咯噔一下:“城里来的?那可咋找他爹娘啊?”
“别急,”王大爷说,“我下次去县城进货,问问县城里的派出所,看看有没有人家报孩子失踪的。你先把娃带回去,好好照顾着,城里的娃金贵,别让他受委屈。”
娘点了点头,带着小石头回了家。
接下来的日子,小石头就住在了我们家。娘每天早上都会在村口等一会儿,看看有没有人来找孩子;刘支书也在村里的大喇叭上喊了好几天,可一直没人来认小石头。王大爷去县城问了派出所,派出所也说没有接到孩子失踪的报案——那时候通讯不发达,很多人家丢了孩子,只能靠自己找,不知道去派出所报案。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石头渐渐适应了村里的生活。他跟着我一起去地里帮娘干活,虽然年纪小,干不了重活,却会帮着拾玉米、捡豆子;他跟着我一起去河边摸鱼,一开始不敢下水,后来胆子大了,还能摸到小鲫鱼;他跟着娘一起喂猪,看着猪吃食,会笑得咯咯响。
娘对小石头特别好,有好吃的,总是先给小石头吃;有新衣服,也先给小石头做——娘用自己攒的布票,去供销社扯了块蓝色的布,给小石头做了一件新褂子,小石头穿上,高兴得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拉着娘的手说:“婶,你做的衣服真好看,比俺娘做的还好看!”
娘笑着说:“傻娃,你娘做的衣服才好看呢,等找到你娘,让你娘给你做更多好看的衣服。”
小石头听到这话,眼睛又暗了下去,低下头,小声说:“俺是不是找不到俺娘了?”
娘赶紧蹲下来,抱着他,柔声说:“咋会呢?肯定能找到的,你爹娘肯定也在找你,咱们再等等,好不好?”
小石头点了点头,靠在娘的怀里,没说话。
我看着小石头,心里有点难受,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小石头,别担心,我娘可厉害了,她肯定能帮你找到爹娘的。要是找不到,你就跟我们一起过,我娘就是你娘,我就是你哥,咱们是一家人!”
小石头抬起头,看着我,又看了看娘,眼睛里慢慢有了光,点了点头:“嗯!柱子哥,俺跟你们一起过!”
从那以后,小石头就真的把我们家当成了自己家,把娘叫“娘”,把我叫“柱子哥”。娘一开始还纠正他,让他叫“婶”,可小石头不听,还是一口一个“娘”,娘没办法,只能应着,心里却暖暖的。
村里的人见我们家多了个娃,有的同情,有的却在背后说闲话。比如村东头的李婆子,就经常跟别人说:“秀兰真是傻,自己都快养不活了,还捡个娃回来,不知道是图啥。说不定那娃是个讨债鬼,会把她家的福气都带走呢!”
这些话传到娘的耳朵里,娘却不生气,只是笑着说:“娃是无辜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哪有那么多讲究。”
有一次,我和小石头在村口玩,李婆子看见了,故意大声说:“哟,这不是秀兰捡的野娃吗?咋还不去找你爹娘啊?留在这儿吃人家的饭,不害臊吗?”
小石头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眼圈也红了,低下头,不敢说话。我生气了,冲上去跟李婆子吵:“你胡说!小石头不是野娃!他是我弟弟!你再胡说,我就跟你不客气!”
李婆子没想到我会跟她吵,愣了一下,然后叉着腰说:“你个小屁孩,懂啥?我跟你娘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就在这时,娘来了。她听见了李婆子的话,脸色沉了下来,走到李婆子面前,冷冷地说:“李婶,话可不能乱说。小石头是我自愿收留的,他吃的是我家的饭,跟你没关系。你要是再敢说他一句坏话,我就对你不客气!”
娘平时脾气很好,很少跟人吵架,这次却为了小石头跟李婆子翻脸,李婆子有点怕了,悻悻地说:“我就是随便说说,你急啥?”然后转身走了。
娘看着李婆子的背影,叹了口气,然后蹲下来,摸了摸小石头的头:“小石头,别听她的,她是胡说八道。你是娘的好娃,娘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小石头抬起头,看着娘,眼泪掉了下来,抱住娘的腿:“娘,俺不走,俺就跟你在一起。”
“好,不走,咱就在一起。”娘抱着小石头,眼睛也红了。
那天晚上,娘做了小石头最爱吃的鸡蛋面,还特意给了他两个荷包蛋。小石头吃着面,突然说:“娘,俺以后长大了,要赚很多很多钱,给你买好吃的,给你买新衣服,不让你再受苦。”
娘笑着说:“好,娘等着,等着俺家小石头有出息。”
我也说:“娘,我也要赚很多钱,跟小石头一起孝敬你!”
娘笑得更开心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像春天里的花。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并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小石头的爹娘,终究还是会找到他的。而我们这个临时的“一家人”,也终究会面临分离。
可那时候的我们,都沉浸在简单的幸福里。每天一起干活,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在月光下听娘讲故事。我以为,小石头会一直跟我们住在一起,我们会一直是一家人。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虽然穷,虽然有很多闲话,却是我童年里最温暖、最幸福的时光。因为有娘,有小石头,我们三个,组成了一个虽然不完整,却充满爱的家。
第三章 寒冬里的病与暖
1991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刚进十一月,就下了一场大雪。雪花像鹅毛似的,从天上飘下来,很快就把村子盖成了白色。地里的活停了,娘不用去地里干活,就在家里纺线、纳鞋底,准备给我和小石头做新鞋。
小石头怕冷,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娘就把他的手和脚揣在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他暖着。晚上睡觉,娘会把小石头裹得严严实实的,还把热水袋放在他的脚边——那热水袋是娘用一个旧军用水壶做的,灌满热水,用布包着,暖乎乎的。
可就算这样,小石头还是生病了。
那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小石头脸色通红,呼吸也很急促,还不停地咳嗽。我赶紧喊娘:“娘,小石头不对劲,你快看看!”
娘跑过来,摸了摸小石头的额头,吓了一跳:“这么烫!肯定是发烧了!”
娘赶紧找了块湿毛巾,敷在小石头的额头上,然后又给他盖了两床被子,让他发汗。可到了中午,小石头的烧还是没退,反而更严重了,开始说胡话,嘴里不停地喊着“娘,俺冷”。
娘急得不行,背着小石头就往村卫生室跑。村卫生室在村东头,离我们家有二里地,雪很深,娘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背在背上的小石头,好像有千斤重。我跟在娘后面,看着娘的背影,心里又急又怕,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村卫生室的王医生给小石头量了体温,说:“是重感冒,还有点肺炎,得打针输液,不然会越来越严重。”
娘赶紧说:“王医生,那你快给娃治,多少钱都行!”
王医生叹了口气:“秀兰,不是我不给你治,是我这儿没有治肺炎的药了,得去县城的医院买。而且,这病得住院,费用不低啊。”
娘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我们家哪有那么多钱啊?爹走后,家里的积蓄早就花光了,娘平时靠卖鸡蛋、卖纺的线赚点钱,勉强够我们娘俩糊口,现在又多了个小石头,日子更紧巴了。
“王医生,那……那有没有便宜点的药?或者别的办法?”娘的声音有点抖。
“没有,”王医生摇了摇头,“这病不能拖,拖久了会出人命的。你还是赶紧想办法凑钱,带娃去县城医院吧。”
娘抱着小石头,站在卫生室里,眼泪掉了下来。我看着娘,又看着昏迷的小石头,心里像被刀割一样。
“娘,要不……要不我去跟张婶借点钱?”我小声说。
娘摇了摇头:“张婶家也不富裕,她男人卧病在床,哪有闲钱借给我们。”
“那……那去跟刘支书借?”
“刘支书已经帮我们很多了,上次小石头的事,已经麻烦他了,咱不能再麻烦他了。”
娘抱着小石头,慢慢走出卫生室,雪还在下,落在娘的头发上,很快就白了。我跟在娘后面,不知道该怎么办。
回到家,娘把小石头放在炕上,盖上被子,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红布包——那是娘的宝贝,里面装着爹走后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一个银镯子,是娘的陪嫁。娘把银镯子拿出来,看了又看,然后咬了咬牙,把银镯子包好,放进怀里。
“柱子,你在家看着小石头,娘去趟县城,很快就回来。”娘摸了摸我的头,声音有点哑。
“娘,你去县城干啥?”我问。
“娘去把这个镯子卖了,换钱给小石头买药。”娘说。
“娘,不行!那是你唯一的念想了!”我拉住娘的手,不让她走。
“傻娃,”娘笑了笑,眼泪却掉了下来,“镯子再重要,也没有小石头的命重要。只要小石头能好起来,娘啥都愿意卖。”
娘推开我的手,转身就往外走。我看着娘的背影消失在雪地里,心里又急又怕,只能守在小石头身边,不停地给他擦汗,嘴里念叨着:“小石头,你快好起来,娘去给你买药了,你别害怕。”
娘去了整整一天,直到天黑透了才回来。她的衣服湿透了,头发上结了冰,脸上冻得通红,嘴唇也裂了口子。她手里拿着一个药包,还有一瓶输液用的药水,脸上带着疲惫的笑:“柱子,娘回来了,药买回来了,小石头有救了!”
我赶紧跑过去,帮娘拍掉身上的雪:“娘,你冷不冷?饿不饿?”
“不冷,不饿,”娘摆摆手,赶紧去厨房烧热水,“娘得赶紧给小石头输液,不能再耽误了。”
娘不会输液,只能请村里的赤脚医生李叔来帮忙。李叔来了,看了看药,又看了看小石头,皱着眉说:“秀兰,这输液可不是小事,我也没怎么给人输过,要是出了差错,可咋整?”
“李叔,求你了,你就试试吧,”娘给李叔跪下了,“小石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成了!”
李叔赶紧把娘扶起来:“秀兰,你这是干啥?快起来!我试试,我尽量试试。”
李叔小心翼翼地给小石头扎针,扎了好几次才扎准。看着药水一滴一滴地流进小石头的血管里,娘的心才稍微放了点下来。她坐在炕边,守着小石头,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早上,小石头的烧终于退了,也清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看见娘,虚弱地说:“娘,俺饿。”
娘高兴得哭了,赶紧去厨房给小石头煮了碗稀粥,还放了点糖。小石头喝着粥,看着娘,小声说:“娘,你是不是把镯子卖了?”
娘愣了一下,笑着说:“傻娃,说啥呢,镯子好好的,娘没卖。”
小石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粥。我知道,他肯定是听见了我和娘的对话。
过了几天,小石头的病完全好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娘:“娘,这个给你。”
娘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个用红绳编的小蚂蚱,编得很精致,栩栩如生。
“这是俺编的,”小石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俺听柱子哥说,你喜欢蚂蚱,俺就学着编了一个。娘,等俺长大了,给你买个金镯子,比你以前的银镯子还好看。”
娘接过小蚂蚱,眼泪掉了下来,抱着小石头说:“好,娘等着,娘等着俺家小石头给娘买金镯子。”
那天晚上,娘把小蚂蚱放在了枕头底下,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拿出来看一眼。我知道,那个小蚂蚱,虽然不值钱,却比任何金银珠宝都珍贵,因为它里面装着小石头对娘的爱。
那个冬天,虽然很冷,虽然我们家失去了唯一的银镯子,却收获了比银镯子更珍贵的东西——爱和温暖。我和小石头,也在那个冬天,成了真正的兄弟,我们发誓,以后要一起保护娘,一起让娘过上好日子。
可我没想到,春天很快就来了,而分离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第四章 春暖花开时的离别
1992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早。正月刚过,村里的柳树就发芽了,嫩黄的柳丝垂下来,随风飘荡。地里的小草也冒了出来,绿油油的,充满了生机。
小石头在我们家已经住了半年多了。这半年多里,娘从来没放弃过找他的爹娘,刘支书也一直在帮着打听,王大爷去县城进货时,也会顺便问问。可一直没有消息,好像小石头的爹娘凭空消失了一样。
娘渐渐也有点灰心了,有时候会看着小石头发呆,小声说:“要是找不到你爹娘,娘就把你当亲儿子养,以后你就跟柱子一起,给娘养老送终。”
小石头总是抱着娘的腿,说:“娘,俺愿意跟你一起过,俺不想找俺爹娘了。”
我也说:“娘,有小石头跟我一起孝敬你,你以后肯定会很幸福的。”
娘笑着点头,可我能看出来,她心里还是希望能找到小石头的爹娘——毕竟,爹娘才是孩子最亲的人。
三月的一天,村里来了一辆小汽车。那时候,小汽车在村里是稀罕物,全村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汽车停在村支书家门口,从车上下来两个穿着讲究的人,一男一女,看起来三十多岁,男的穿着西装,女的穿着连衣裙,跟村里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走进村支书家,过了一会儿,村支书就带着他们往我们家走。我和小石头正在院子里喂猪,看见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看着他们。
娘从屋里出来,看见他们,也愣了一下。
村支书笑着说:“秀兰,好事啊!这两位是城里来的,他们是小石头的爹娘,终于找到你们家了!”
“啥?”娘愣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那对男女,又看了看小石头。
那女的看见小石头,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快步走过去,蹲下来,仔细看着小石头的脸,声音颤抖着说:“娃,你是不是叫小石头?你是不是记得你爹带你去乡下看亲戚,然后走丢了?”
小石头看着她,又看了看旁边的男人,眼睛也红了,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那男的也走过来,声音沙哑地说:“娃,我是你爹啊!你不记得爹了吗?爹找了你快一年了,到处找,都快找疯了!”
小石头看着他们,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那女的怀里:“娘!俺好想你!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女的抱着小石头,哭得更凶了:“娃,是娘不好,是娘没看好你,让你受委屈了!”
娘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眼睛也红了,嘴角却带着笑——她终于帮小石头找到爹娘了。
我站在娘旁边,心里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小石头终于找到他的亲生爹娘了;难过的是,小石头要走了,我们这个临时的“一家人”,要分开了。
那天下午,小石头的爹娘跟娘说了很多话。他们说,他们是城里的工人,家在石家庄,去年秋天,带小石头去乡下的亲戚家玩,小石头跑出去后就没回来。他们找了很多地方,问了很多人,都没找到,后来听一个去城里卖菜的老农说,我们村有个收留的小男孩,跟小石头很像,他们就赶紧找来了。
他们还给娘带来了很多东西,有奶粉、饼干、水果,还有一百块钱——那时候的一百块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大姐,真是太谢谢你了,”小石头的娘拉着娘的手,感激地说,“要是没有你,我们家小石头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这钱你一定要收下,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娘赶紧把钱推回去:“妹子,这钱我不能收。我收留小石头,不是为了钱,就是觉得娃可怜。你们能找到娃,我就放心了。”
“大姐,你就收下吧,”小石头的爹也说,“你带着两个娃,日子肯定不好过。这钱虽然不多,也能帮你补贴补贴家用。”
娘还是不肯收,最后,小石头的爹娘没办法,只能把钱留下,说以后会经常来看娘,还会给娘寄钱。
晚上,娘给小石头做了他最爱吃的鸡蛋面,还杀了一只鸡——那只鸡是娘养了半年多的,本来想等我过生日的时候杀的。
小石头吃着面,却没什么胃口。他看着娘,眼睛红红的,小声说:“娘,俺不想走,俺想跟你在一起。”
娘放下筷子,摸了摸小石头的头,眼泪掉了下来:“傻娃,咋能不走呢?那是你的亲生爹娘,他们很爱你,你跟他们回去,能过上好日子,能上学,能有出息。娘不能耽误你。”
“俺不要好日子,俺不要有出息,俺就想跟你在一起,跟柱子哥在一起。”小石头哭着说。
“娃,听话,”娘抱着小石头,声音哽咽着,“你跟爹娘回去,好好上学,等你长大了,要是想娘了,就回来看看娘。娘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我坐在旁边,眼泪也不停地往下掉。我拉着小石头的手:“小石头,你跟爹娘回去吧,好好上学,以后有出息了,再回来找我们。我会好好照顾娘的,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去摸鱼,一起去掰玉米。”
小石头点了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
第二天早上,小石头要走了。他的爹娘已经把他的东西收拾好了,就放在汽车的后备箱里。
小石头穿上他亲生爹娘带来的新衣服,是一件蓝色的运动服,看起来很精神。他走到娘面前,跪下来,给娘磕了三个头:“娘,谢谢您这半年多对俺的照顾,俺不会忘记您的。等俺长大了,一定会回来孝敬您的。”
娘赶紧把他扶起来,抱着他,哭得说不出话来。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平安锁——那是娘昨天特意去镇上的小卖部买的,花了五块钱——挂在小石头的脖子上:“娃,这个平安锁你带着,保佑你平平安安的。记住,不管你在哪里,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娘永远是你的娘。”
小石头摸着平安锁,点了点头,然后又走到我面前,抱了抱我:“柱子哥,你要好好照顾娘,别让娘受委屈。等俺回来,俺给你带城里的好吃的。”
“嗯,”我点了点头,“你也要好好的,好好学习。”
小石头的爹娘把娘拉到一边,又塞给娘两百块钱,说:“大姐,这钱你一定要收下,以后我们会经常给你寄钱的,也会带小石头来看你的。”
娘这次没推辞,收下了钱——她知道,这钱不是为了她自己,是为了我,为了我们家的日子能好过一点。
汽车发动了,小石头坐在车里,趴在窗户上,不停地喊着“娘!柱子哥!”,眼泪顺着窗户往下流。
娘站在路边,挥着手,眼泪也不停地往下掉。我拉着娘的手,看着汽车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村口的拐角处,才慢慢收回目光。
回到家,娘把小石头睡过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柜子里;把小石头编的小蚂蚱,放在了枕头底下;把平安锁的盒子,放在了桌子上。她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看着远方,看了很久很久,一句话也没说。
那天晚上,娘没吃饭,很早就睡了。我听见她在被窝里偷偷哭,声音很小,却很伤心。我知道,娘虽然为小石头找到爹娘而高兴,却也舍不得小石头离开。
小石头走了以后,我们家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娘带着我,种地、喂猪、纺线,日子还是那么紧巴,却少了很多欢声笑语。我经常会想起小石头,想起我们一起摸鱼、一起掰玉米、一起听娘讲故事的日子。我会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看着远方,希望能看到小石头回来的身影。
娘也经常会提起小石头,有时候会说:“不知道小石头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上学,有没有想娘。”有时候会说:“等柱子长大了,咱们去城里看看小石头,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可我们都知道,城里离我们村很远,我们没有钱,也没有时间去城里。我们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惦记着小石头,默默地祝福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长大了,从一个八岁的小孩,长成了一个十八岁的青年。娘也越来越老了,头发白了很多,腰也更弯了,眼角的皱纹也更深了。可她还是会经常拿出小石头编的小蚂蚱,拿出平安锁的盒子,看了又看,眼里满是思念。
我以为,小石头可能不会再回来了。可我没想到,十年后,那个曾经的小男孩,会突然出现在我们家的门口,喊出那声我们期盼了十年的“娘”。
第五章 十年后的重逢
2003年的秋天,跟1991年的秋天很像,玉米地还是像铺了一地的黄金,风一吹,叶子“哗啦啦”响,裹着晒透的粮香往人鼻子里钻。我已经十八岁了,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留在村里帮娘种地,偶尔也会去县城打零工,赚点钱补贴家用。
娘已经四十二岁了,身体不如以前,经常咳嗽,眼睛也花了,看东西要凑得很近。她还是住在那个土坯房里,还是喜欢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手里拿着小石头编的小蚂蚱,看着远方。
这些年,小石头的爹娘只给我们寄过两次钱,一次是1992年冬天,寄了五百块;一次是1995年夏天,寄了一千块,还附了一封信,说他们搬家了,搬到了北京,让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从那以后,我们就彻底失去了小石头的消息。
娘每次提起这件事,都会叹气:“不知道小石头是不是过得不好,他爹娘才不让我们联系。要是过得好,咋会不让我们联系呢?”
我总是安慰娘:“娘,别担心,小石头肯定过得很好。他那么懂事,肯定会好好上学,有出息的。等他长大了,肯定会回来找我们的。”
娘点了点头,却还是会担心。
那天下午,我正在地里掰玉米,娘在家里做饭。突然,邻居家的张婶跑过来,喊我:“柱子,快回家看看!你家来了个城里的小伙子,说是来找你娘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放下手里的玉米,往家跑。我一边跑,一边想:会不会是小石头?他回来了?
跑到家门口,我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衬衫、蓝色牛仔裤的小伙子,站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手里提着两个大袋子。他很高,大概有一米八,皮肤很白,脸上带着笑容,看起来很精神。
娘站在他面前,愣了一下,然后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声音颤抖着说:“你……你是……小石头?”
小伙子转过身,看着娘,眼睛也红了,他快步走过去,跪在娘面前,声音哽咽着说:“娘!俺回来了!俺是小石头啊!”
“小石头!真的是你!”娘扑过去,抱住小石头,哭得像个孩子,“你可回来了!娘想你想得好苦啊!”
小石头抱着娘,也哭了:“娘,俺也想你!俺这十年,天天都在想你!”
我站在旁边,看着他们母子重逢的场景,眼泪也不停地往下掉。十年了,那个曾经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一个高大的青年,可他对娘的爱,却一点也没变。
小石头站起来,擦了擦眼泪,看着我,笑着说:“柱子哥,你还记得俺不?俺是小石头啊!”
“记得!咋能不记得!”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小子,终于回来了!”
我们把小石头让进屋里,娘赶紧给小石头倒了杯热水,又去厨房忙活,说要给小石头做他最爱吃的鸡蛋面,还要杀只鸡。
小石头拉住娘:“娘,别忙活了,俺不饿。俺就是想跟你说说话,跟你说说这十年的事。”
娘坐下,拉着小石头的手,不停地看着他,好像看不够似的。
小石头告诉我们,他跟爹娘回石家庄后,过得并不好。他的爹娘经常吵架,后来离婚了,他跟着他爹过。他爹后来又娶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对他不好,经常打骂他,还不让他上学。他偷偷地把娘给他的平安锁戴在脖子上,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摸一摸平安锁,想起娘,想起我们家的日子。
后来,他爹带着他和那个女人搬到了北京。他十五岁那年,实在受不了那个女人的打骂,就离家出走了。他一边打工,一边自学,后来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现在是一名大学生。
“俺上大学后,就一直在找你们,”小石头说,“俺记得村名叫李家庄,可不知道具体在哪个县。俺问了很多人,跑了很多地方,终于找到了这里。娘,俺对不起你,让你等了俺这么久。”
娘摇了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傻娃,不怪你,都怪娘没本事,不能去找你。你能平平安安的,能考上大学,娘就放心了。”
小石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娘:“娘,这个给你。”
娘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金镯子,金光闪闪的,很漂亮。
“娘,这是俺用自己打工赚的钱买的,”小石头说,“俺小时候跟你说过,要给你买个金镯子,比你以前的银镯子还好看。现在,俺做到了。”
娘看着金镯子,眼泪掉得更凶了:“娃,你有心了。娘不要金镯子,娘只要你平平安安的,经常回来看看娘,就够了。”
“娘,你一定要收下,”小石头把金镯子戴在娘的手上,“这是俺的一点心意,你要是不收,俺心里会不安的。”
娘看着手上的金镯子,又看了看小石头,点了点头,笑了——那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娘笑得这么开心。
那天晚上,娘做了很多好吃的,有鸡蛋面、炖鸡、炒鸡蛋,还有小石头最爱吃的红薯。我们三个坐在桌子旁,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聊小石头这十年的经历,聊我们家这十年的变化,聊村里的人和事。就像十年前一样,我们还是一家人。
吃完饭,小石头说:“娘,柱子哥,俺想把你们接到北京去住。俺现在上大学,虽然赚的钱不多,但养活你们还是没问题的。北京的条件好,医疗也发达,娘的身体不好,去北京能好好检查检查。”
娘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娃,谢谢你的好意。可娘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习惯了,不想去北京。这里有俺的家,有俺的地,有村里的老邻居,俺舍不得离开。”
“娘,可你的身体……”小石头还想说什么。
“俺的身体没事,”娘笑着说,“有柱子照顾俺,俺很好。你在外面好好上学,好好工作,不用惦记俺。要是想娘了,就回来看看娘,娘就很高兴了。”
小石头看着娘,知道娘的脾气,没再劝,点了点头:“好,娘,俺听你的。俺会经常回来看看你的,也会经常给你寄钱,让你过上好日子。”
接下来的几天,小石头陪着娘,去地里看玉米,去河边看我们以前摸鱼的地方,去村里的老槐树下坐着聊天。村里的人听说小石头回来了,都来看他,有的夸他有出息,有的羡慕娘有个好“儿子”。李婆子也来了,看着小石头,不好意思地说:“小石头,以前是婶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小石头笑着说:“李婶,没事,都过去了。”
娘看着小石头,脸上总是带着笑,眼角的皱纹也舒展开了。我知道,娘这十年的思念,终于有了归宿。
小石头要回北京上学了。临走那天,娘给他装了很多东西,有她自己种的玉米、红薯,有她自己腌的咸菜,还有她自己纺的线。
小石头抱着娘,说:“娘,俺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累了。俺放假了就回来。”
“好,娘知道,”娘拍着小石头的背,“你在外面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学习,别惦记娘。”
汽车发动了,小石头坐在车里,趴在窗户上,不停地喊着“娘!柱子哥!”,跟十年前一样。
娘站在路边,挥着手,眼泪掉了下来,却笑着说:“娃,一路平安!”
我拉着娘的手,看着汽车越来越远,心里却不再像十年前那样难过——因为我知道,小石头会回来的,我们一家人,永远不会分开。
第六章 一辈子的娘
小石头回北京后,每个月都会给娘寄钱,一开始是五百,后来是一千,再后来是两千。他还经常给娘打电话,问娘的身体怎么样,问村里的情况怎么样,问我有没有好好照顾娘。
娘每次接到小石头的电话,都会很高兴,跟小石头聊很久,从地里的庄稼,到村里的老邻居,再到我有没有对象,什么都聊。挂了电话后,娘会把小石头的话跟我重复一遍,脸上总是带着笑。
2005年,小石头大学毕业了,在北京找了一份好工作,是一家公司的工程师,工资很高。他第一时间给娘打电话,说:“娘,俺毕业了,找到工作了,以后能给你寄更多的钱了,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了。”
娘笑着说:“好,娘为你高兴。你自己在外面好好工作,不用给娘寄那么多钱,娘够用。”
小石头没听娘的,还是每个月给娘寄三千块钱,还经常给娘寄东西,有北京的特产,有好看的衣服,还有各种保健品。
2006年,小石头回来了,这次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了一个女孩子——是他的女朋友,叫林晓,是北京人,长得很漂亮,很文静。
林晓见到娘,很有礼貌地喊:“阿姨,您好,我是林晓。”
娘高兴得合不拢嘴,拉着林晓的手,不停地看,说:“好,好,晓丫头真漂亮,跟俺家小石头很般配。”
小石头笑着说:“娘,俺想明年跟晓晓结婚,到时候想请您去北京做主婚人,您愿意去吗?”
娘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愿意,愿意,娘当然愿意。”
这是娘第一次离开村子,第一次去北京。小石头带着娘和我,去了很多地方,天安门、故宫、长城、颐和园……娘看着北京的高楼大厦,看着川流不息的汽车,眼睛里满是好奇和兴奋。
小石头还带娘去了北京最好的医院,给娘做了全面的检查。医生说,娘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有点老毛病,需要好好调理。小石头给娘买了很多药,还请了一个保姆,专门照顾娘的生活。
娘一开始不习惯在北京的生活,觉得很拘束,想回家。可看到小石头和林晓那么孝顺,那么贴心,也就慢慢习惯了。
2007年,小石头和林晓结婚了。婚礼办得很热闹,来了很多人,都是小石头的同事和朋友。娘穿着小石头给她买的新衣服,戴着小石头给她买的金镯子,坐在主婚人的位置上,看着小石头和林晓交换戒指,眼泪掉了下来,却是幸福的眼泪。
婚礼上,小石头拿着话筒,对着所有人说:“今天,我要特别感谢一个人,就是我的娘——王秀兰。十年前,我跟爹娘走丢了,是娘收留了我,给我吃,给我穿,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把我当成亲生儿子一样对待。没有娘,就没有今天的我。娘,谢谢您,您永远是我的娘,我会一辈子孝敬您!”
娘站起来,擦了擦眼泪,笑着说:“娃,不用谢,娘只是做了娘该做的事。你能有今天,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娘为你高兴。”
台下的人都为娘鼓掌,有的人还流下了眼泪。我知道,娘的善良,终于得到了最好的回报。
婚后,小石头和林晓把娘留在了北京,跟他们一起住。他们对娘很好,每天都会陪娘聊天,带娘去散步,给娘做好吃的。林晓还教娘用手机、用电视,教娘说普通话,娘的生活越来越充实,越来越开心。
2009年,林晓生了一个儿子,小石头给孩子取名叫“李明恩”,意思是“铭记恩情”。娘抱着孙子,高兴得合不拢嘴,每天都给孙子讲故事,讲她和小石头、和我的故事,讲村里的故事。
小恩恩渐渐长大了,会说话了,第一次喊娘“奶奶”的时候,娘高兴得哭了,抱着小恩恩说:“好孙子,奶奶喜欢你。”
现在,娘已经六十多岁了,身体很健康,头发虽然白了很多,却很有精神。她还是喜欢坐在阳台上,手里拿着小石头编的小蚂蚱,看着远方,脸上总是带着笑。有时候,她会跟小恩恩说:“恩恩,你知道吗?你爸爸小时候可调皮了,跟你柱子叔叔一起去摸鱼,差点掉进河里;你爸爸还很懂事,在我生病的时候,给我编小蚂蚱……”
小石头和林晓工作很忙,却总是抽出时间陪娘。每个周末,他们都会带娘和小恩恩去公园玩,去吃好吃的。每年春节,他们都会带着娘和小恩恩回村里看看,看看村里的老邻居,看看我们家的老槐树下,看看地里的玉米。
村里的人都说,娘是个有福的人,捡了个好儿子,现在又有了孙子,过上了好日子。娘总是笑着说:“不是俺有福,是俺遇到了个好娃。俺只是做了俺该做的事,没想到,娃却记了一辈子。”
有时候,我会问娘:“娘,你还记得1991年的秋天吗?你在老槐树下捡到小石头的时候。”
娘点了点头,笑着说:“咋能不记得呢?那天的太阳特别毒,地里的玉米特别黄,小石头蹲在树下哭,像个小猫似的。俺那时候就想,这娃真可怜,俺得帮帮他。没想到,这一帮,就帮出了个好儿子,帮出了个好家。”
我看着娘,心里暖暖的。我知道,娘的善良,不仅改变了小石头的命运,也改变了我们家的命运。她用她的爱,温暖了小石头,也温暖了我们所有人。
现在,小石头经常跟我说:“柱子哥,要是没有娘,我可能早就饿死了,或者成了一个混混。娘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会一辈子孝敬她,让她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
我点了点头:“嗯,我们一起孝敬娘,让娘永远幸福。”
有时候,我会坐在阳台上,看着娘抱着小恩恩,给小恩恩讲小石头小时候的故事,看着小石头和林晓在厨房里忙碌,心里会想起1991年的那个秋天,想起娘在老槐树下捡到小石头的场景,想起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穷日子,想起我们分离时的难过,想起我们重逢时的喜悦。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娘的善良。娘用她的善良,编织了一个美丽的故事,一个关于爱、关于恩情、关于一家人的故事。这个故事,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永远。因为,娘永远是小石头的娘,永远是我的娘,永远是我们一家人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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