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把老骨头,摘什么柿子啊。我摆摆手,说不了,今天腰疼。其实是懒得动。老伴在的时候,这些家长里短,她总爱应和着。如今,提不起劲。
“老杨,后院的柿子熟了,过来摘几个尝尝!”隔壁王婶隔着矮墙喊我。
这把老骨头,摘什么柿子啊。我摆摆手,说不了,今天腰疼。其实是懒得动。老伴在的时候,这些家长里短,她总爱应和着。如今,提不起劲。
王婶也不坚持,知道我这脾气,只说:“那我摘好了给你送点儿。”
我点点头,转身回屋里,大字型躺在沙发上,电视放着《水浒传》重播,扁担姑娘不知道第几次被救了,眼泪汪汪地喊着”恩公”。
老杨,就是我,杨木成,六十八岁,县水利局退休老干部,老伴儿五年前走的,肺癌晚期,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她走那天,窗外下着小雨,我握着她的手,她却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安静极了。
我们这老房子是单位分的,九十年代的砖混结构,隔音不好,但结实。客厅墙上挂着全家福,是老伴六十岁那年照的,我俩中间站着儿子杨帆和儿媳王丽,他俩前面是两个孙子,一个十岁,一个八岁,笑得像两朵花一样。
现在全家福只剩我一个人在这个屋子里晃荡。儿子在市里当中学老师,前年调到市重点高中,更忙了。儿媳妇在医院做护士长,整天加班。孙子大的在读高三,小的上初中,都住校。
电视里吹起了广告,说什么套餐优惠,一月只要58块。我关了声音,捡起桌上的药盒,从分格的小格子里数今天的药:降压的2粒,护肝的1粒,降糖的1粒,维生素D的1粒,钙片2粒。
老了,就是靠这堆药撑着。
吃完药,我去卫生间冲马桶,忽然发现墙角那块瓷砖又松动了。这房子,到处都是小毛病,就跟我这把老骨头一样,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去年王婶叫来她外甥帮我修这块砖,结果没两个月又松了。年轻人手艺,不中用。
我蹲下身子,试着用手抠了抠瓷砖的边缘,没想到这一抠,整块砖都松动了。我干脆把它拿了出来,想着明天买点水泥自己修一下。
瓷砖后面有个小空当,好像还塞着什么东西。我伸手掏了掏,摸出一个塑料袋,里面包着本存折。
这下可稀奇了。我家里的存折不都放在卧室抽屉里吗?这是从哪冒出来的?
我把塑料袋里的存折拿出来,是建行的,上面落了一层灰。翻开一看,户名”李桂芝”——是我老伴的名字。
手突然有点抖。老伴去世后,所有的存款都已经清理过了,怎么会有一本藏在墙里的存折?
坐回沙发上,我戴上老花镜,仔细翻看这本存折。最早的记录是八年前的,最后一笔是去年八月——等等,去年?老伴都走了五年了,怎么还有去年的记录?
我盯着最后那笔记录:“2024年8月15日,转入 2000元”。
前面翻了翻,每个月都有这么一笔2000元的转账进来,最早一笔是老伴还在世时存的5000元。这些年加起来,这本存折里居然有十多万。
我的心砰砰直跳。这是怎么回事?谁在给老伴转钱?她为什么要藏这本存折?
拿出手机,给儿子打了个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通,背景嘈杂,听上去像在办公室。
“爸,什么事?我正在开班会呢。”
“没事,就是问问你最近忙不忙。”其实我想问存折的事,但一时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挺忙的,下周月考。晚上我让你儿媳给你送点菜去。”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你妈在世的时候,有没有跟你提过什么特别的事?”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儿子疑惑地问:“什么特别的事?”
“就是……钱方面的。”
“没有啊。爸,你是不是又看了什么诈骗新闻?现在骗子多,你别瞎操心,我和你儿媳工资都够用,不缺钱。”
“哦,那行。你忙吧。”我挂了电话。
我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那本存折,发了好一会儿呆。
王婶敲门进来,手里提着几个柿子,都是打了蜡的,红彤彤的,晃得我眼睛疼。
“给,尝尝。今年的柿子特别甜,我家的树今年挂果多,都压弯了枝头。”王婶把柿子放在茶几上,看了我一眼,“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我摇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存折的事告诉了她。
王婶和我老伴是几十年的好姐妹,她们无话不谈,说不定她知道些什么。
王婶听完,皱着眉头想了想,说:“我还真不知道这事。桂芝从来没跟我提过她有私房钱。”
“不是私房钱的问题,我俩在一起几十年,从来没分过你我。关键是她走了五年了,这存折里怎么还在定期有钱进来?”
王婶拿过存折看了看:“每个月都差不多是同一天转进来的,肯定是定期转账。会不会是她买了什么保险,现在到期返钱了?”
“不可能,我们家的保险都是我经手的。”
王婶想了想,又说:“那会不会是她借钱给谁,现在按月还?”
这倒是有可能。我老伴人缘好,热心肠,常帮人。但借那么多钱,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而且她为什么要把存折藏起来?
送走王婶,我拿着存折去了趟建行。
柜台小姑娘看我掏出存折时愣了一下,估计现在用存折的人不多了。我问她能不能查查这些钱是从哪转来的。
小姑娘在电脑上操作了一会儿,说:“这些都是从一个叫’杨帆’的账户转来的。”
杨帆——我儿子!
我脑子嗡的一声。这么说,每个月往我老伴存折里转钱的,是我儿子?可我老伴都走了五年了,儿子为什么还在往她账户里转钱?
回到家,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一直等到晚上九点多,才又给儿子打电话。这次是儿媳接的。
“爸,杨帆在辅导学生,您有什么事吗?”
“我……我就是想问问,你们每个月是不是给你妈转钱?”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儿媳叹了口气:“爸,杨帆不让我告诉您的。”
“到底怎么回事?你妈都走了五年了。”
“是这样的……”儿媳的声音有些迟疑,“当年妈生病的时候,我们不是借了一笔钱给妈治病吗?”
当年老伴儿生病,确实花了不少钱。我们两个退休工资不高,儿子硬是东拼西凑,筹了二十多万。当时我们推辞,他说这钱不用还,是他们应该的。
“后来妈去世前,偷偷塞给杨帆一张纸条,说她觉得亏欠我们太多,临走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还清这笔钱。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就把所有首饰和私人积蓄都给了杨帆,一共五万多,说是首期还款,剩下的让杨帆按月从她养老金里扣,每月2000,直到还清为止。”
我眼睛一下子湿了。老伴生前最后几个月,总是念叨着对不起我们。当时我以为她是因为生病给家里添了麻烦。原来,她心里一直惦记着这笔钱。
“我们哪里是真要她还钱啊,都是一家人。但妈非常坚持,说这是她的心愿,如果不答应,她走不安心。杨帆没办法,只好答应她,说一定会按月从她的养老金里扣钱,存进她自己的账户,算是她亲手还的。后来妈去世后,杨帆怕您伤心,就一直没告诉您,但还是每个月都转账,就当完成妈的遗愿。”
我捏着电话,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那个倔强的老太婆,即使知道自己活不长了,还是想方设法要还清欠儿女的钱。
“前段时间杨帆查了一下,发现还差四万多就能还清了。他说等还清了,再告诉您这件事。没想到您自己先发现了。”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那存折怎么会藏在卫生间墙砖后面?”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可能妈怕您找到后不让她还钱吧。”
挂了电话,我捧着那本存折,久久说不出话来。
卫生间的灯坏了,我找了个手电筒去修。照着那个砖后的洞口,我发现洞里还有东西。伸手进去,摸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老伴儿的金项链和一对金耳环。这是她最宝贝的首饰,当年儿子结婚,她妈妈给她的嫁妆。怎么也藏在这里?
盒子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条,我展开一看,是老伴熟悉的字迹:
“老杨,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已经不在了。这些首饰给儿媳留着,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存折里的钱是我还给孩子们的,你别阻止,这是我的心愿。我知道你舍不得花钱,但答应我,别太省,买点好吃的,看场电影,日子要好好过。咱俩这辈子没享过什么福,你得替我也享一份。对不起,先走一步,来生还做你老伴。——桂芝”
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捧着纸条,仿佛看到老伴站在面前,叨叨絮絮地叮嘱我。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老伴年轻时的样子,穿着蓝色碎花布连衣裙,在厨房里忙活,嘴里还哼着歌。我问她在做什么,她回过头冲我笑:“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啊。”
醒来时,枕巾湿了一片。
第二天,我拎着那个首饰盒去了儿子家。开门的是大孙子,长高了,都快赶上他爸了。
“爷爷,您怎么来了?”
我没说话,径直走到客厅,儿子和儿媳都在,看样子在收拾准备上班。
“爸,您……”
我把首饰盒放在茶几上,说:“这是你妈留给你媳妇的,藏在墙砖后面,和存折放一起。”
儿媳打开盒子,看到那对金耳环,眼圈立刻红了。那是老伴最爱的一对耳环,她一直舍不得戴,说要留给儿媳。
“爸,那存折……”儿子欲言又止。
“我知道了,你媳妇都告诉我了。”我看着儿子,“你妈这人啊,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钱已经还了一大半了,剩下的就按她的意思,继续还吧。”
儿子点点头,眼里含着泪:“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
“等还清了,这钱我会用在该用的地方。”
回家路上,我走得很慢。初秋的风有些凉,但阳光正好。路过老年活动中心,里面传来欢快的音乐声,几个老头老太太在跳舞。
我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老伴生前就爱跳舞,总拉我一起去,被我一口回绝,说那是老太太才干的事。现在想想,要是答应她该多好。
从口袋里掏出存折,翻到最后一页,我用钢笔在空白处写下:
“桂芝,钱我收到了。你放心,我会按你说的,好好过日子。这辈子欠你太多,下辈子,我一定加倍还。”
写完,我把存折放回口袋,推开活动中心的门走了进去。
“师傅,学跳舞要报名吗?”我问一位正在休息的老太太。
“不用,交十块钱会费就行。”老太太上下打量我,“你是新来的?”
“嗯,想学跳舞。”
“好啊好啊,我们这缺男舞伴呢。”老太太笑着说,露出一口整齐的假牙,“你叫什么名字?”
“杨木成。”
“行,杨师傅,一会儿我教你基本步。”
音乐声中,我笨拙地跟着节拍移动脚步。老伴,你看到了吗?我在学跳舞了。这辈子,我要替你把没跳完的舞都跳完。
回家的路上,我买了两斤排骨,准备做糖醋排骨。虽然我的厨艺比不上老伴,但总要试试。明天,我再去买几身新衣服,戴上老花镜去看场电影,或者约王婶他们打打麻将。
老杨的生活要继续,而且要过得更好一些。因为,这也是老伴的心愿。
存折里的钱,还会继续增加,直到全部还清。但我知道,那不仅仅是钱,而是老伴留给我的爱和牵挂,是她希望我好好生活的期盼。
卫生间的墙砖我没有急着修,那个小洞口,就像是老伴和我之间的一个秘密通道。有时候晚上睡不着,我会轻声对着那个洞口说话,仿佛她就在洞的另一端,静静地听我唠叨这一天的见闻。
昨天,我在洞里塞了一张纸条:
“老伴,今天我学会了’探戈’的基本步。你在那边,还跳舞吗?”
今天一早起来,我发现纸条不见了。
可能是掉进洞里去了吧。我这么想着,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墙外,传来王婶的喊声:“老杨,出来遛弯儿啊!公园里的枫叶红了!”
“来了!”我应了一声,换上那件老伴生前给我买的深蓝色外套,走出了家门。
天很蓝,云很白,风里有桂花的香气。
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的梦,老伴站在一片红枫树下,冲我招手。
我加快脚步,朝公园的方向走去。也许,在某片红枫下,我能感受到她的气息。
来源:牟牟说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