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串所谓的羊肉串,我只吃了一口,就觉得五脏六腑都拧巴了起来。不是味道的辛辣,而是一种来自骨子里的别扭,一种骗不过我这双跟尸体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老眼睛和老舌头的别扭。我叫陈建国,一个在辽宁小县城里退休了三年的法医。这辈子,我没别的本事,就是跟各种肉打交道,活人的,
那串所谓的羊肉串,我只吃了一口,就觉得五脏六腑都拧巴了起来。不是味道的辛辣,而是一种来自骨子里的别扭,一种骗不过我这双跟尸体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老眼睛和老舌头的别扭。我叫陈建国,一个在辽宁小县城里退休了三年的法医。这辈子,我没别的本事,就是跟各种肉打交道,活人的,死人的,真的,假的。
那天下午,天气正好,暖洋洋的太阳晒得人骨头都酥了。老伴儿说想吃口热乎的,让我去巷子口新开的那家烧烤摊买几串羊肉串。那家摊子生意火爆,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手脚麻利,嘴也甜,见谁都喊哥喊姐。我溜达到摊子前,那股子孜然和辣椒混合着肉香的味道,确实勾人食欲。
“陈大爷,来几串?”老板小张热情地招呼我。
小张在烤炉上翻飞着肉串,油滴在炭火上,滋滋作响,冒起一阵阵白烟。很快,十串烤得焦黄流油的肉串就递到了我手上。我道了声谢,转身往家走。路上没忍住,就抽出一串咬了一口。
就是这一口,让我停下了脚步。
肉很嫩,甚至嫩得有些过分,失去了羊肉本该有的嚼劲和纤维感。更重要的是味道,虽然被浓重的调料掩盖,但仔细品味,那股羊肉特有的膻味淡得几乎没有,反而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腥气,像是某种禽类的味道。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几十年的职业本能瞬间被激活了。这不是羊肉。绝对不是。
我没有声张,默默地走回家。老伴儿看我脸色不对,关切地问:“怎么了老陈?肉串不好吃?”
我把手里的九串羊肉串放在桌上,对我老伴儿说:“你先别吃,这肉有问题。”
我取下一块肉,放在一张白纸上,打开放大镜的光源,凑了上去。在放大了几十倍的视野里,肉的组织结构清晰可见。我心里咯噔一下。羊肉的肌纤维相对较粗,排列不规则,而眼前这块肉,肌纤维细而短,排列得过于整齐。脂肪的分布也完全不对,不是羊肉那种肌间脂肪和皮下脂肪分明的状态,而是均匀地混杂在肌肉组织里,呈现出一种“假”的雪花纹路。
我关掉放大镜,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更像是一些碎肉用食品添加剂和嫩肉粉处理后,再用模具压制成型的“合成肉”,而原料,很可能是成本极低的鸭肉或者其他什么杂肉。
老伴儿看我一脸严肃,也紧张起来:“老陈,这……这到底是个啥肉啊?吃了不会有事吧?”
老伴儿气愤地说:“这小张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怎么干这种缺德事!走,找他理论去!让他退钱!”
我摇了摇头,拿起电话。老伴儿不解地问:“你给谁打电话?”
“报警。”我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我放下电话,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这不是十串羊肉串的事。这是食品安全的事。我今天发现了,我是个退休法医,能看出来。那其他人呢?那些不懂的老人、小孩呢?他们吃了会怎么样?我干了一辈子法医,跟死人打交道,就是为了让活人活得更明白,更安全。现在我退休了,看见这种事,我能装没看见吗?我的良心过不去。”
我的话说得很重,老伴儿沉默了。她知道我的脾气,一旦认准了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电话接通了,我清晰地报了警,说明了情况:“喂,110吗?我要报警。我怀疑城南巷子口的‘小张烧烤’卖的羊肉串不是羊肉,是假肉,存在食品安全隐患。”
大概二十分钟后,两个年轻的民警开着警车来了。进门的是个小伙子,姓王,看见我愣了一下,随即立正敬礼:“陈老师,您怎么报警了?”
我一看,这不是我们公安局老王家的儿子王亮嘛,几年前刚从警校毕业。我点点头,指着桌上的肉串说:“小王,你来得正好。你看看这个。”
我把我刚才的发现和判断跟他详细说了一遍。王亮听得很认真,但他毕竟年轻,对这方面没什么经验,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陈老师,这……光凭肉眼看,我们也不好定性啊。食品安全问题得市场监督管理局来处理,我们派出所……主要管治安。”
“小王,我不是让你现在就去抓人。我只是想请你们出警,先去他的摊位上,把他正在卖的生肉串和原料查封一部分作为样品。这是最直接的证据。然后你们再联系市场监督的同事,让他们来取证化验。程序上,这叫现场控制,防止证据灭失,不算越权吧?”我用过去在局里开案情分析会时的口气说道。
王亮被我这套专业术语说得一愣一愣的,旁边的老民警拍了拍他的肩膀,对我笑道:“陈老出马,一个顶俩。行,我们这就去现场看看。”
我把剩下的九串肉串用保鲜袋装好,递给他们:“这是我买的,也算物证。”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喝了口水,心里却并不像嘴上说得那么轻松。我知道,在一个熟人社会里,这种“较真”的行为,往往不被理解。
果不其然,下午警察去查封了小张烧烤摊的消息就在我们这个不大的小区里传开了。傍晚我下楼扔垃圾,几个正在聊天的老邻居看到我,声音一下子小了,眼神也变得有些躲闪。
张大妈是个快人快语的,忍不住走过来说:“老陈啊,我听说你把小张给举报了?唉,你说你这是图啥呢?人家年轻人做点小生意也不容易,就算肉有点问题,你跟他私下说说,让他改了不就得了?非要闹到警察那去,这不是断人财路吗?”
我听着这些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慌。我以为我做的是一件对所有人都好的事,但在他们眼里,我却成了一个不近人情、多管闲事的“恶人”。
“张大妈,李大爷,”我耐着性子解释,“这不是味道好不好的问题,这是欺骗,是拿我们的健康开玩笑。今天他敢用假羊肉,明天就可能敢用更糟糕的东西。这个口子一开,以后我们还能放心吃什么?”
“哎呀,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不就是点肉嘛。”张大妈摆摆手,一脸不以为然。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好。老伴儿也翻来覆去地叹气。
第二天,更让我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小张的父母,一对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农村夫妇,竟然找到了我们家。一进门,老两口就“扑通”一声要给我跪下,被我手忙脚乱地扶了起来。
“陈大爷,我们给您赔不是了!”小张的母亲哭着说,“是我们没教育好孩子,让他走了歪路。可他也是一时糊涂啊!家里就指望他这个小摊子挣钱,他媳妇刚生了孩子,下面还有个弟弟要上大学……您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吧!我们让他把钱退给您,给您磕头道歉!”
面对两位老人的眼泪和哀求,我的心也软了。我一辈子最看不得老人掉眼泪。可这件事,能用钱和人情来了结吗?
我把他们请到沙发上坐下,把信封坚决地推了回去,然后给他们倒了水。
“大兄弟,大妹子,你们先别激动。”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你们的心情我理解。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个人和他之间的问题了。我报了警,现在是公事。他犯了错,就应该承担责任。这不是我放不放过他,是法律放不放过他。”
“养家糊口不能成为犯法的理由。”我的语气又硬了起来,“我也是从苦日子过来的,知道挣钱不容易。但越是这样,越得守住底线。做食品的,底线就是良心。他今天能为了多挣钱用假肉,明天就能为了挣更多钱用地沟油。你们是他的父母,应该教他什么是对的,而不是来求我这个外人包庇他的错。”
老两口被我说得哑口无言,最终只能抹着眼泪离开了。他们走后,我坐在沙发上,感觉比解剖了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还要累。
接下来的几天,我成了小区里的“名人”。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退了休还不消停”,“没人情味”。我的电话也响个不停,有劝我撤案的,有说我小题大做的,甚至还有人阴阳怪气地问我是不是跟小张有仇。
就在我备受煎熬的时候,王亮给我打来了电话。
“陈老师,检测结果出来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您真是火眼金睛!那批肉串的主要成分是鸭肉和狐狸肉,混合了羊油和一些化学添加剂。狐狸肉!这帮人胆子也太大了!这种肉根本没经过检验检疫,天知道上面有多少细菌和寄生虫!”
听到“狐狸肉”三个字,我手里的水杯都差点掉了。我预想过是鸭肉、猪肉,但万万没想到,连这种上不了台面的肉都用上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欺诈,而是严重的危害公共安全了。
挂了电话,我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所有的委屈、不解和自我怀疑,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我没有错。我的坚持,是有意义的。
没过几天,县电视台新闻里就播报了这起特大制售假羊肉案件。新闻里,市场监督管理局的负责人特别提到,案件的最初线索来源于一位“富有正义感和专业精神的退休老同志”。
新闻播出后,小区里的风向一夜之间就变了。那些曾经指责我的人,再见到我时,脸上都堆满了笑容。
“就是就是,陈老这双眼睛,比孙悟空的火眼金睛还厉害!真是为民除害啊!”李大爷也竖起了大拇指。
我只是淡淡地笑着,没有多说什么。我知道,他们称赞的,是那个“英雄”的标签,而不是我当初那份不被理解的坚持。但结果是好的。
小张因为销售不符合安全标准的食品罪,被判了刑。他的父母又来过一次,这次不是求情,是来道歉。他们说,儿子在看守所里反省了,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他们感谢我,说是我把他从歪路上拉了回来,不然他陷得越深,将来罪过越大。
这件事过去很久之后,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巷子口又开了新的烧烤摊,卖的是货真价实的羊肉,价格贵了些,但大家吃得放心。
有时候,我和老伴儿散步路过,闻到那熟悉的香味,我都会想起那串只吃了一口的“羊肉串”。它让我明白,退休了,法医的身份是退了,但刻在骨子里的那份对真相的执着,对底线的坚守,是永远也退不了的。人活一辈子,总得有点东西是不能拿来交易的,比如良心,比如正义。哪怕不被理解,哪怕会得罪人,但只要你确信自己走在正确的路上,那就昂首挺胸地走下去。因为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比人情世故更重要。
来源:陌上花开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