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整座庄园沉睡在死寂之中,唯有书房里一盏煤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八十二岁的托尔斯泰颤抖着将几件简单衣物、日记本和几本珍爱的书籍塞进一只旧手提箱。他的动作缓慢而坚定,仿佛每一个举动都在与一生的重量告别。
走出亚斯纳亚・波利亚纳庄园(第二章)
二、我只想改变俄罗斯,但不愿成为一道光环
“可是,”颂明抬起头,望向托尔斯泰深邃的眼睛,“您为何选择出走?”
“让我们回到那个时刻。”托尔斯泰轻轻挥手,时空流转,他们已置身于1910年11月10日深夜的亚斯纳亚・波利亚纳。
整座庄园沉睡在死寂之中,唯有书房里一盏煤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八十二岁的托尔斯泰颤抖着将几件简单衣物、日记本和几本珍爱的书籍塞进一只旧手提箱。他的动作缓慢而坚定,仿佛每一个举动都在与一生的重量告别。
窗外寒风呼啸,光秃的枝桠在风中摇曳,投下鬼魅般的影子。他停下动作,环视这间生活了近六十年的书房——堆积如山的书籍与手稿、墙上的猎枪与祖先肖像。一切如此熟悉,却又无比遥远。
“原谅我,”他轻声低语,目光落在书桌上妻子索菲亚的照片,“但我必须如此。”
几小时前,他与索菲亚再次爆发激烈争吵。她偷翻他的日记,惊恐地发现他立下遗嘱放弃所有版权,将文学财产交给公众。她哭喊着说他毁了家族的未来,指责他被追随者蛊惑。这样的场景近来已上演太多次。
但真正促使他下定决心的,是昨天下午目睹的一幕:农民们在寒冬中赤脚行走,而他的家中炉火旺盛、地毯柔软。那一刻,他再也无法忍受自己的虚伪——那个写下“幸福的人彼此相似,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的人,却活在谎言之中。
深夜两点,确信整座宅邸已然沉睡,托尔斯泰轻轻推开房门。地板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每一声都如惊雷。行至楼梯口,他驻足倾听——楼上传来索菲亚平稳的呼吸声。一瞬间,他想最后看她一眼,却知道那将动摇决心。
他身着朴素的灰色外套,手提小小的行李箱,里面仅装着几件简单衣物和几本常读的书籍。那些书的封面已然磨损,边角微微卷起,见证着无数次的翻阅。他在走廊里停顿片刻,目光掠过尽头的家族画像。画中人神情庄重,仿佛在注视着他,可他明白,家族的荣耀与繁华早已不是心中所愿。家庭矛盾如无形的网,将他紧紧缠绕,令他窒息。妻子对财产的执着,子女间的争执,与他倡导的平等、简朴背道而驰。他渴望挣脱这一切,隐姓埋名过着平民生活。
他走下楼梯,穿过客厅,在祖先画像前驻足片刻。随后披上外套,戴上帽子,提起手提箱,悄无声息地打开大门,步入寒冷的夜色。
马车已在林边等候,车夫是他的医生兼挚友马科维茨基。见到托尔斯泰,马科维茨基默默接过手提箱,扶他上车。
“去谢金诺车站,”托尔斯泰低声道,“快一点。”
马车在泥泞道路上颠簸前行。托尔斯泰回首望去,亚斯纳亚・波利亚纳的轮廓在月光下渐渐模糊,最终消失于视野。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涌上心头,但随之而来的是奇异的解脱。
在谢金诺车站,他们登上了开往南方的火车。托尔斯泰买的是三等车厢票,与农民和工人们挤在一起。他靠在硬邦邦的木座椅上,望着窗外掠过的田野和森林,心中默念:“终于,我终于成为了一个自由的人。”
然而自由伴随着代价。火车上条件艰苦,寒风从车厢缝隙灌入,年迈的身体很快开始抗议。托尔斯泰感到关节刺痛,呼吸困难,但他强忍不适,不时与同车农民交谈,甚至为一位老妇人读了一段《福音书》。
随着火车南行,天气越发恶劣。暴风雪席卷车厢,温度骤降。次日夜晚,托尔斯泰开始剧烈咳嗽,额头滚烫。马科维茨基焦急地用湿毛巾为他降温,却无济于事。
“我们必须下车,列夫·尼古拉耶维奇,”马科维茨基坚持道,“您需要休息和适当的照料。”
托尔斯泰想要反对,但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说不出话。他虚弱地点了点头。
在阿斯塔波沃车站,他们勉强下车。托尔斯泰几乎无法站立,全靠马科维茨基搀扶。车站站长认出这位伟大的作家,立刻让出自己的小屋。
“这怎么行,”托尔斯泰喘息着说,“我们不能占用您的家……”
“别这么说,”站长紧握他的手,“能帮助您是我的荣幸。”
小屋里,托尔斯泰被安置在一张简单的床上。高烧使他意识模糊,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时,他询问周围人的情况,担心添麻烦;昏迷中,他喃喃自语,断断续续地说着旁人难解的话。
“索菲亚……原谅我……农民……那些土地……”
有时,他会突然抓住马科维茨基的手,眼神灼热:“我必须继续走……我必须……”
但虚弱的身体已不允许他继续旅程。肺炎迅速恶化,医生们束手无策。消息传开后,记者和崇拜者蜂拥而至,小小的阿斯塔波沃车站成了全俄罗斯关注的焦点。
托尔斯泰对此一无所知。在生命的最后几天,他仿佛回到了亚斯纳亚・波利亚纳的田野,回到了创作《战争与和平》的日日夜夜。他低声呼唤小说中人物的名字,又突然清醒过来,问马科维茨基:
“我的日记,藏好了吗?不能让索菲亚找到……”
第十天早晨,托尔斯泰突然异常清醒。他让马科维茨基扶他坐起,望向窗外无垠的田野。
“多么美啊,”他轻声说,“我终于,理解了……”
他缓缓躺下,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微弱。在最后的意识里,他看见了一道光——不是庄园的灯光,不是书房的烛光,而是一种纯粹、自由的光芒,照亮了他追寻一生的真理之路。
阿斯塔波沃车站的钟声响起,列夫·托尔斯泰用尽最后的力气说:
“我只想改变俄罗斯,但不愿成为一道光环。”
来源:小说讲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