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客厅之中,那瓶号称酒庄镇店之宝的红酒,于醒酒器里散发着深邃不见底的暗红光泽。厉墨指尖轻轻拈着两只高脚杯的长柄,冰凉之感侵入肌肤,仿若某种不祥之兆降临。结婚四周年的纪念日,餐桌上铺着精心挑选的洁白桌布,银质烛台上的长蜡烛顶端跃动着暖黄火苗,空气里本应弥漫着食物精
得知前男友被车撞得面目全非,妻子疯狂地质问我,我从容地擦拭着手上残留的血迹:你该去那边陪他了
1.
客厅之中,那瓶号称酒庄镇店之宝的红酒,于醒酒器里散发着深邃不见底的暗红光泽。厉墨指尖轻轻拈着两只高脚杯的长柄,冰凉之感侵入肌肤,仿若某种不祥之兆降临。结婚四周年的纪念日,餐桌上铺着精心挑选的洁白桌布,银质烛台上的长蜡烛顶端跃动着暖黄火苗,空气里本应弥漫着食物精心烹制后的醇香,此刻却唯有一片空洞的、等着被打破的寂静。
墙上复古挂钟的指针,精准越过八点整,发出咔哒一声。江晚舟仍未归来。约定的时间是七点。
厉墨脸上毫无表情,好似一张平整却空白的纸张,只剩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发觉的凉意。他并未打电话,只是将其中一只酒杯轻轻置于桌布上,自己拿起另一只,对着烛光晃了晃。深红液体在杯壁留下粘稠痕迹。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响终于划破了寂静。门开了。
一阵浓烈刺鼻的香水味率先涌进来,裹挟着外面夜风的微凉。江晚舟站在玄关的阴影里。她没开大灯,仅借着餐厅透过来的烛光,弯腰换鞋。动作显得有些迟缓,身体带着一种奇特的柔软度。
厉墨放下酒杯,杯底碰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叮”一声。他抬眼望去。
江晚舟换好鞋,直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进餐厅的光晕中。她身上那件本该在今晚闪耀光彩的丝缎深蓝色裙子,此刻皱得很严重,肩带一侧滑落下来,挂在臂弯。精心打理的卷发凌乱地堆在肩头,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颈侧。
餐厅柔和的灯光毫不留情地照亮了她。颈侧,靠近锁骨的地方,一枚硬币大小的红紫色印记,在白皙皮肤上格外醒目。如同一枚被粗暴盖下的图章。
那是新鲜的吻痕。厉墨的目光在那上面停留超过一秒。冰冷触感从指尖蔓延至心脏。
“路上堵车。”江晚舟的声音带着一种怪异的沙哑与黏腻,眼神闪烁,既没看厉墨的眼睛,也没瞧那桌精心准备的晚餐。她随手把拎了一路、包装精美的小纸袋扔在旁边椅子上,动作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烦躁以及……得意?
厉墨没吭声,视线越过她颈侧的痕迹,落在她有些红肿的嘴唇上,再移到她那双明显哭过、眼妆花了一圈的眼睛。那眼睛里没有悔意,没有愧疚,只有一种近乎亢奋的、破罐破摔的潮红。
空气凝滞得如同冻住的铅块。烛火不安地跳动着。
江晚舟突然笑了。那笑很突兀,也很放肆,打破了死寂。她甚至往前迈了两步,离厉墨那张毫无波澜的脸更近了些,故意侧了侧头,让颈侧那枚烙印完全暴露在烛光之下。
“看到了?”她开口,声音里的挑衅如淬毒的针,直直刺来,“厉墨,你看到了吧?”厉墨的喉结轻轻颤了颤,因紧握着酒杯,指节泛出了一点白色,然而脸上毫无表情,眼神也没有丝毫变动,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仿若冷漠的旁观者一样。
江晚舟被他这般彻头彻尾的冷漠给惹火了,确切来讲,她早就不在意他的反应了,只想着彻底打破这虚假的平静。她猛地抬手,指向自己颈侧那处屈辱的印记,指甲几乎要扎进皮肤当中。
“周珩!是他!厉墨,他回来了!”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歇斯底里的兴奋与炫耀,“你知道他刚才……技巧有多厉害吗?比你这块木头强一万倍!”
她身体往前倾,带着那浓郁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香水味,扑向厉墨的脸庞。
“厉墨,”她每个字都咬得十分清楚,带着毁灭的快感,“这日子我一天都没法跟你过下去了!这婚,你离还是不离?!”
餐厅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声。烛光照着她亢奋且扭曲的脸,颈侧的吻痕就像一块正在溃烂的伤疤。
厉墨终于有了举动。他极其缓慢地放下那只一直拿在手里、一口都没喝过的红酒杯。杯底再次轻轻碰到桌面,发出一声轻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他没有暴怒,没有质问,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向前极其靠近江晚舟,近到能看清她瞳孔里自己冷静得吓人的倒影,近到几乎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的情欲余温。
接着,他极为自然地抬起了手。
江晚舟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以为他要打自己。但那只手,骨节分明,稳定得没有一丝抖动,只是轻轻地、温柔地落在了她滑落的肩带上。修长的手指提起细滑的丝缎带子,小心地理顺,再妥帖地、缓慢地放回她圆润的肩头。
他的动作异常轻柔,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安抚之意,仿佛在整理一件最为珍视的、只是不小心弄乱的艺术品。
做完这些,他才微微向后退开半步,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江晚舟写满惊愕、愤怒和一丝莫名恐慌的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那笑容很浅,却很冷。如同冰层下冻结的利刃。
“离啊,”厉墨的声音平稳得如同谈论天气,没有丝毫波澜,“当然离。”
2.
夜色浓稠得仿若化不开的墨汁。厉墨独自伫立在公寓那巨大的落地窗前,脚下是城市流动且虚幻的霓虹灯光。他手中端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仅剩下浅浅的一层。杯壁凝结的水珠滑落,在他指尖留下一丝凉意。
身后,主卧的门紧闭着。里面传出压抑且断断续续的哭泣声,还有摔东西的沉闷声响。江晚舟的崩溃隔着厚重的门板,只剩下模糊的嘈杂声。她大概觉得他还会像过去无数次那般,在争吵后默默收拾残局,或者在她发泄时默默忍受。
厉墨仰头,将杯里最后一点辛辣的液体灌进嘴里。滚烫的感觉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部,却驱散不了全身弥漫的寒意。那寒意来自窗外,来自城市黑暗的深处,也来自他自己冰封的心。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他毫无表情的脸。拨号,只响一声便接通了。
“厉总?”电话那头的声音沉稳又恭敬。
“老秦,”厉墨声音低沉,毫无多余的起伏,“查周珩的车。当前位置,路线。”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还有,‘货’准备好了吗?”
“厉总放心,”老秦的声音在电流里格外冷静,“车在城西‘兰庭雅苑’,周珩刚从里面出来,看样子准备去城南的‘星河汇’。货在车上,随时能用。”
“兰庭雅苑”的地址如同一根冰冷的针,扎进厉墨的耳膜。那是市内另一处以昂贵和私密出名的高档公寓。他眼神没有波动,只有瞳孔深处那一点冰冷的火焰在无声燃烧。
“跟着他。”厉墨的指令简洁得像一块生铁,“城南隧道。等他进去,启动。”
“明白。”
电话挂断。厉墨把手机随意丢在旁边的沙发上,转身走向衣帽间。他拉开衣柜最底层一个不显眼的抽屉,里面只有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深灰色运动服,一双黑色跑鞋。没有标签,布料质地冰冷坚韧。他悄悄换上。
客厅的电视屏幕又大又黑,像一只沉默的巨眼。厉墨拿起遥控器,按了一下。屏幕无声地亮起,没有图像,只有一片跳动的雪花点和不断滚动、表示信号接入的绿色字符。这是公寓专有的安保监控后台,信号覆盖他名下几个核心物业和关键路段。他指尖在遥控器上点了几下,主画面瞬间切换——是城南那条长长的、灯火通明的隧道入口监控。
隧道内壁光滑的白色瓷砖在刺眼的白炽灯下反射着冷光,像一个巨大又冰冷的金属管道。入口处车流稀少,一辆辆汽车的灯光汇成流动的光河,安静地流入这白色巨兽的口中。
厉墨走到吧台边,又给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冰块在杯底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身后卧室隐隐传来的崩溃之声,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析着电视屏幕上隧道入口的每一帧画面。恰似一位满怀耐心、静候剧目开演的观众。
时间一刻不停歇地溜走,寒冷且浓重。陡然间,电视屏幕上隧道入口的画面里,一道极为夺目、仿若能割裂黑暗的强光猛然射了进来!即便隔着屏幕以及遥远的距离,引擎低沉又狂躁的吼声,似乎也能隐隐透过玻璃窗,震动着空气。一辆线条极为张狂、周身哑光黑色的跑车,宛如一头被激怒的黑色金属猎豹,带着一种压倒一切的嚣张气势,瞬间闯入了监控镜头的视野!
它的速度快得惊人!快到车尾灯在镜头里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拉长的红色光影,快得几乎要冲破这冰冷的电子画面!炫目的车身上,“兰博基尼Aventador”的标志一闪而过。
厉墨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不易察觉地攥紧了一下。指尖冰凉的感觉清晰地传来。屏幕上,那辆张狂至极的黑车毫无减速的迹象,一头扎进了那条灯光惨白、内壁光滑似镜的隧道深处!
就在它整个车身完全没入隧道口的那一瞬间——
厉墨的瞳孔陡然缩小!
屏幕里的画面猛地炸开!
并非爆炸的火焰,而是一种更为怪异、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景象!隧道深处那辆高速飞驰的黑色跑车,车体本身瞬间毫无征兆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揉搓了一番!坚固无比的合金框架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撕裂的尖锐声响!车头猛地向下凹陷,好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无比坚硬的墙壁!而车尾则在同一时刻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向上、向侧面疯狂拉扯!
整个车身不再是金属的流线,而是在不到半秒的时间里,被那股完全不符合物理规律、来自车辆内部本身的巨大力量,像揉搓一张脆弱的锡箔纸那样,以车体中央为原点,狠狠地朝内、向上、向所有方向猛烈地挤压、折叠!
刺耳的金属扭曲声、玻璃瞬间粉碎爆裂的声音、还有引擎在极限状态下被强行扼住喉咙发出的最后哀号,所有令人窒息的声音似乎都透过那冰冷的屏幕传了出来!
没有火光冲天,没有零件四射。只有一辆价值千万的顶级豪车,在隧道惨白灯光的映照下,以一种极其怪异和暴烈的方式,在高速中瞬间将自己扭曲成了一团巨大的、冒着青烟的、完全看不出原貌的金属废品!
它扭曲的骨架死死嵌在隧道冰冷的地面上,尖锐的金属棱角划破空气,像一头被瞬间虐杀的钢铁怪兽最后的狰狞模样。碎片铺满了周围十几米的范围,在刺目的灯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浓烈的汽油味和塑料燃烧产生的刺鼻黑烟,开始从屏幕里那团扭曲的残骸中弥漫开来。整个过程,快得让人喘不过气。从它冲进隧道,直至变为一堆废铁,仅仅两三秒。于隧道入口的监控画面之中,那几辆被远远抛在后方的车辆终是追了上来,尖锐的刹车声划破了夜空,有人慌慌张张地下了车,对着那仍冒着黑烟与火花、仿若金属坟墓般的物件呆立原地,有人急忙忙地打电话报警。
厉墨伫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播放惨烈景象的屏幕。他手中的酒杯一动不动,杯中的冰块甚至没有融化的征兆。
卧室的门,被大力猛然推开!
江晚舟头发凌乱,眼睛肿得好似两颗核桃,脸上还留着未干的泪痕,更多的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茫然失措。她冲了出来,声音因刚才的哭喊而变得沙哑:“什么声响?厉墨,外面怎么了?那么大的动静……是什么东西爆炸了?”她下意识地朝着落地窗的方向走了两步。
“没事。”厉墨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平静得毫无波澜,犹如幽深的寒潭,“大概是哪里的水管爆裂了。”
他缓缓转过身,面向江晚舟,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落地窗外的霓虹,也挡住了她望向电视屏幕的视线。阴影笼罩着他半边脸庞,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他朝她走近一步,语气平淡得如同讲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不早了,去睡觉吧。明天一早,我们去民政局。”
3.
金色光芒闪耀的阳光,却带着一丝冰冷的意味,透过偌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尖锐的光影。厉墨坐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膝盖上摊开着一份晨报。他姿态闲适,仿佛只是在一个平常的早晨,等待一顿普通的早餐。
脚步声从卧室通往客厅的走廊传来,缓慢又沉重。江晚舟出现了。
一夜之间,她好似一朵被暴风雨狠狠折磨过的花儿。精心打理的卷发此刻干枯凌乱地贴在脸颊两旁,眼睛红肿得几乎睁不开,里面布满了像蛛网一样的红血丝。脸上没有化妆,苍白的肌肤下透着毫无生气的青灰,嘴唇干燥开裂。她身上随意裹着一条皱巴巴的真丝睡袍,眼神空洞地扫过厉墨,没有焦点,只有一片麻木的绝望。
她走向餐厅区域,没看厉墨,直接拉开一把椅子坐下,身体沉重得好像灌了铅。目光呆滞地望着桌上那瓶早已失去光泽、瓶口还残留着暗红痕迹的昨夜红酒瓶。
空气死寂得让人透不过气。只有厉墨翻动报纸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声音。那声音如同小刀刮擦着紧绷的神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阳光在地板上缓缓移动。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半小时。
“厉墨……”江晚舟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喉咙,每个字都带着撕裂的痛感,“……周珩……”
她嘴唇颤抖着,后面的话像是卡在了喉咙深处,巨大的恐惧让她连那个名字都说不完整。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厉墨,里面是濒死般的哀求:“你……你能联系上他吗?他电话……电话打不通!一整晚……都打不通!”
厉墨的目光终于从报纸上抬起来。他没有直接回应江晚舟,而是慢条斯理地折好报纸,放在身侧。然后站起身,步伐从容地走到江晚舟对面的位置坐下。隔着冰冷的玻璃餐桌,他的视线平静地落在她那张因过度恐惧和悲伤而扭曲的脸上。
“联系他?”厉墨的嘴角微微向下撇了一下,形成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为何?”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臂随意地搁在桌面上,十指交叉,姿态甚至带着一种审判者的从容。
“昨晚,”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凌落地,“你亲口跟我说,周珩的技术比我好一万倍。你亲口跟我说,这日子跟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你亲口逼我离婚。”
他每重复一句,江晚舟的脸就灰败一分,身体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现在,”厉墨的目光锐利如鹰,钉在江晚舟的眼珠上,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带着一种残忍的嘲弄,“你却在担心一个‘技术比你好一万倍’的男人?因为他的电话打不通?”江晚舟好似被这冷酷的质问与嘲弄狠狠抽了一下,猛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她双手使劲攥紧餐桌冰凉的边缘,指关节因过度用力泛起吓人的惨白,身体剧烈地哆嗦着,好似下一秒就会完全散掉。她狠狠盯着厉墨,眼睛里最后一丝哀求被一股疯狂涌起的、近乎癫狂的恐惧与愤怒替代。
“厉墨!”她大声呼喊,声音尖锐得好似能划破耳膜,“是你!肯定是你没跑!昨晚那声响……那爆炸的声响……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她的质问声嘶力竭,带着绝望的哭腔,整个人扑到桌子上,面孔扭曲,泪水和鼻涕混在一起往下淌。
厉墨没动,连交叉的手指都没分开。他只是静静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崩溃、哭喊、指责,眼神平静得如同在看一场早就晓得结局的荒诞闹剧。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清脆的叮咚声,在江晚舟疯狂的哭喊声中显得格外突兀,又格外冰冷。
厉墨站起身,动作依旧从容。他没看几乎瘫倒在桌子上的江晚舟,直接走向玄关。
门开了。门外站着两个人,都穿着整齐的深色制服,神情严肃。其中一位年纪稍大的,胸前警徽闪着冷峻的光。是刑警。
“厉墨先生?”年长的警察出示了证件,声音平稳却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江晚舟女士在吗?我们有些关于周珩先生的情况,需要向二位了解一下。”
厉墨侧身让开通道。“在。”他言简意赅,目光越过警察的肩膀,看向屋内。
江晚舟还趴在餐桌上,肩膀剧烈地抖动,哭声变成了绝望的低嚎。听到门口的动静,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间看到门口穿着制服的警察,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住。一种灭顶的、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警察走了进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声音。目光落在形容憔悴、失魂落魄的江晚舟身上。
“江晚舟女士?”为首的老刑警声音低沉,“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您。我们刚刚接到通知,昨晚十一点四十七分左右,在城南隧道内发生了一起重大交通事故。”
江晚舟的身体猛地一抖,眼睛惊恐地睁大,死死抓住桌沿的手指用力到几乎要抠进木头里。
“事故车辆是一辆黑色兰博基尼跑车,车牌号为……”
老刑警清晰地报出了那串属于周珩的、代表着财富和嚣张的车牌号。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江晚舟的心口。
“经初步勘查,车辆在隧道内高速行驶时发生严重失控,撞击隧道墙壁后……解体。”老刑警选择了相对中性的词汇,但话语中的惨烈意味根本无法掩盖,“周珩先生……当场死亡。现场非常……惨烈。”
“当场死亡”四个字,仿若终极的死刑宣判,猛地砸落!
江晚舟发出一声凄厉至极、不似人声的惨叫!刹那间,所有力量都被抽离得干干净净,她整个人就像一段被截断的木头,直直朝着后方倒下去,狠狠摔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之上!后脑勺撞到地板,传出沉闷声响。
她在地上缩成一团,剧烈地哆嗦着,双手用力抠住自己的喉咙和胸口,指甲在皮肤上划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嘴巴张得极大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喉咙里挤出类似破风箱一样绝望的哀号。双眼翻白,身体蜷缩得如同虾米,好像一条被扔上岸濒临死亡的鱼,在窒息边缘徒劳地挣扎。
警察明显也被吓了一跳,马上上前查看状况。“江女士!江女士!”
厉墨站在几步开外,居高临下地望着地板上那个剧烈抽搐、快要窒息的身影,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深不可测的冰冷。他好似一尊没有情感的雕像,看着一场与自己毫无关联的悲剧在上演。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张嘴,声音平静得如同询问天气情形:“需要叫救护车吗?”
4.
医院中消毒水味浓郁刺鼻。
江晚舟躺在急诊留观区狭小的病床上,面色比身下床单更显苍白,双眼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仿若灵魂已被抽离。
镇定剂药效尚未完全消散,她只是偶尔发出几声无意识的、似梦呓般的抽泣声。
厉墨办完繁杂的手续,拿着几张单据与医生开的药,走到了床边。
他低下头看向她,脸上不见丝毫关切或悲伤之情,唯有冷峻的审视。
“醒了?”他声音不大,在安静的观察区却格外清晰。
江晚舟的眼珠极为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终于落在厉墨脸上。
那空洞眼神里,先是一片茫然,接着被汹涌而来的巨大悲痛与恐惧填满。
“周珩……”她嘴唇颤抖,泪水悄然滑落,声音破碎,“他……他真的……”
“死了。”厉墨平静地接上她的话,宛如陈述一件无关紧要之事。“尸骨无存。”
这两个字如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江晚舟心上!
她猛地倒抽一口凉气,身体剧烈颤动,因安全带束缚才未滚下床。
她紧紧咬住下唇,直至尝到浓重血腥味,才抑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凄厉哭嚎。
“是你……厉墨……”她声音因极度恨意和恐惧而扭曲,每个字从牙缝挤出,“是你杀了他!是你!那晚……那晚你在家!你用了什么手段!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她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想去抓扯厉墨,却被安全带和虚弱身体牢牢困住。
厉墨只是冷冷看着她徒劳挣扎,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等她力气耗尽,只剩粗重喘息和绝望呜咽时,他才慢悠悠开口。
“证据呢?”他微微歪头,眼神似在打量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警察结论是严重失控,意外事故。隧道监控拍得明明白白,他的车是自己撞毁的。所有人都看到了。”
他向前逼近一步,阴影笼罩住江晚舟惨白的脸。
“至于我?那晚我在家,陪着我那个在结婚纪念日跑去和前男友鬼混、回来还对我耀武扬威的妻子。不是吗?”
他的话语精准地戳穿了江晚舟最后的心理防线。
她所有指控,在冰冷事实和厉墨此刻这般绝对冷静、甚至带着嘲弄的态度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更像精神崩溃后的臆想。
江晚舟被他话语里那赤裸裸的羞辱和反讽彻底击垮。
她猛地停止挣扎,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床上,只剩大颗大颗泪水疯狂涌出,浸湿了枕头。无尽的悲伤、满腔无处宣泄的愤怒、对厉墨铭心刻骨的痛恨,还有内心深处那难以言表的、对车祸本身莫名的恐惧,似藤蔓般牢牢地缠绕住了她。
“魔鬼……厉墨……你这个魔鬼……”她喃喃自语,眼神恍惚,“你会遭报应的……你会坠入地狱的……”
厉墨对她的诅咒全然不顾。他身姿矫健,从带来的公文包里取出两份文件,洁白的纸张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既然醒了,那就把字签了。”他将文件和一支笔一同递到江晚舟手边,语气平淡得好似递一杯水,“离婚协议。财产分割很清楚,你名下的股票、基金,还有那辆你喜爱的保时捷,都归你。这套公寓,以及厉氏集团的股份,你带不走。”
“签字。”他高高在上,声音毫无商量的余地。
江晚舟望着那叠纸,又瞧瞧厉墨那张冷漠无情的脸,巨大的恨意瞬间压倒了悲伤。她像一头被逼至绝境的母兽,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一把抓起那份离婚协议!
“签?!你想得倒美!厉墨!”她怒吼着,用尽浑身力气把厚厚的一叠纸狠狠朝厉墨脸上扔去,“周珩死了!被你害死了!你还想甩掉我?!做梦!我死也不会签!我要告你!我要让你身败名裂!我要让你给周珩偿命!!”
雪白的纸张在空中散开,宛如葬礼上撒落的纸钱,纷纷扬扬,落了厉墨一身。
厉墨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任由几页纸飘落在他的肩头、脚边。他看着床上歇斯底里的江晚舟,眼神里最后一丝温情彻底消逝,只剩下纯粹的、冰封的黑暗。
“告我?”他缓缓抬手,拂去落在西装肩头的一张纸,动作优雅得如同拂去一粒尘埃。他微微俯身,凑近江晚舟因激动和仇恨而扭曲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似刀,清晰地钻进她耳朵:
“江晚舟,你最好祈祷警察永远只把它当作一场‘意外’。”
他直起身子,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任何善意,只有一种赤裸裸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
“因为,”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的寒冰,钉在江晚舟骤然僵住的脸上,“要是查出来不是意外……你觉得,你这个‘共犯’,能逃脱?”
江晚舟的瞳孔猛地收缩!所有的嘶吼和谩骂瞬间卡在喉咙里!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住脖子!厉墨话语里那个冰冷的词——“共犯”——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乱疯狂的思维!
她昨晚的炫耀!她带着周珩的吻痕回来!她亲口承认!她逼迫厉墨离婚!
这一切,在旁人眼中,在她自己都无法辩驳的事实里,会指向什么?有个女人急切渴望挣脱丈夫,投身情人的怀抱,然而一场情人遭遇的离奇车祸……
一股冷冽的、能使血液凝固的寒意,刹那间自脚底直窜向头顶!令她不由自主地狠狠颤抖了一下!
厉墨把她瞬间如鬼魅般惨白、惊慌失措的神情全然收入眼底,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毫无悲悯的讥讽。他再没瞧她第二眼,接着转身,皮鞋踩在散落的纸张上,传出轻微的破碎声音,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间充斥着消毒水气味与绝望气息的病房。
5.
阳光穿过百叶窗,于地板上勾勒出明暗交错的条纹。江晚舟蜷缩在客厅偌大沙发的角落,宛如一只受了极大惊吓、躲进巢穴的动物。她身着医院的病号服,外面随意披着件厉墨的旧毛衣,宽大得几乎能将她整个身子都淹没。自那日在医院被厉墨用“共犯”二字彻底击溃后,她便一直维持着这般状态。不吃,不喝,不言语,只是抱着膝盖,眼神空洞地盯着某个虚幻的点,身体时不时像神经质般抽动一下。
厉墨对此全然不理会。他如平常一样工作、休息,作息规律得令人畏惧。只是这座往昔称作“家”的巨大公寓,彻底沦为了一座冰窖,仅余令人窒息的沉默。
门铃忽然响起来,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江晚舟的身体猛地一颤,惊慌地抬眼看向玄关,恰似一只听到捕食者脚步声的兔子。
厉墨从书房缓缓踱步而出,神色平静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身着某知名珠宝品牌制服的年轻男子,手中捧着一个包装极为精美的黑色丝绒盒子,盒子上印着优雅奢华的烫金标识。
“厉先生?”送货员语气恭敬,“依照您预定的时间,来给您送货。”他把盒子递上前。
“嗯。”厉墨接过盒子,随手关上了门。
他拿着盒子回到客厅,站在蜷缩着的江晚舟面前。她惊恐地望着他,又瞧瞧那个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盒子,眼神里满是戒备与不解。
厉墨没说一句话,只是当着她的面,动作迅速地拆开盒子上精致的黑色缎带,掀开了丝绒盖子。
盒子里面,黑色天鹅绒衬底上,静静地卧着一条项链。
那是一条设计感十分先锋、甚至可以说有些冷酷的项链。主石是一颗硕大的、深邃似血的鸽血红宝石,没有经过多面切割,保留着一种原始、粗糙的晶体棱角。宝石以一种极具张力的方式,镶嵌在扭曲缠绕的、同样颜色深沉的暗金色荆棘状金属框架之中。整条项链呈现出一种野性、痛苦、又带着诡异美感的风格,仿若一团凝固的、带着尖刺的火焰。
血红的宝石在客厅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且妖异的光芒。
江晚舟看着那条项链,眼神里没有丝毫欣赏之意,只有愈发浓重的恐惧。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体。
“给你的。”厉墨的声音毫无波澜,他拿出项链,那冰冷的金属链子和荆棘框架在他指间晃动。
江晚舟猛地摇头,声音嘶哑破碎:“不……我不要……拿走!拿开!”她对这条项链有一种本能的、源自骨髓深处的抗拒。那血红的颜色,那扭曲的荆棘,都让她联想起隧道里那团燃烧的金属,联想起周珩破碎的血肉!
厉墨对她的抗拒置若罔闻。他弯下腰,高大的身影带着逼人的压力,笼罩住江晚舟。他的动作谈不上粗暴,甚至可以讲带着一种怪异的耐心。
“戴上。”他下达指令,语气强硬没得商量。
“不行!”江晚舟高声呼喊,双手慌乱地舞动,试图推开他,要阻拦那条缓缓靠近、散发着不祥之气的项链。“别碰我!拿开!厉墨你这个疯子!我不要戴!”
她的抵抗在厉墨的力量面前显得这般柔弱。他轻松地拨开她挥动的胳膊,一只手稳稳地按住她单薄的肩膀,另一只手拿着项链,冰冷的金属链条直接贴在了她颈侧细腻的皮肤上。
就在链条碰到皮肤的刹那,一个冰冷、坚硬的凸起物,清晰地硌在了她颈侧那处曾被周珩留下吻痕的地方!
那种感觉,好似一块冰,又仿若一枚冰冷的钉子!
江晚舟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瞬间绷得笔直!这并非源于项链的美丑,而是一种难以言表、深入灵魂的冰冷与恐怖!那个位置!那个地方!那个印记!
她猛地低下头,疯狂地想看清项链搭扣处那个凸起物究竟是什么!但厉墨的手动作更快。
他灵巧又冷酷地在她颈后扣紧项链。那个冰冷的凸起物,恰好严严实实地压在她颈侧那块有过吻痕的皮肤上!宛如一枚烙印,又像一枚冰冷的、随时会扎进血肉的图钉!
“看清楚了吗?”厉墨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残忍的得意。
江晚舟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她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抓脖子上的项链,想要把它扯下来!但那项链的搭扣设计得格外牢固,金属的荆棘贴着她的皮肤,冰凉的触感如同毒蛇缠绕。
“别白费力气。”厉墨直起身子,如同欣赏一件完美作品一样,看着那条充满暴力美学的项链锁在她的脖子上,那颗血红的、棱角狰狞的宝石紧挨着她的锁骨,而搭扣处的冰冷凸起物则死死抵住她颈侧的肌肤。“喜欢吗?我特意为你挑选的。”
“这宝石的颜色,是不是像隧道里炸开的火光?”厉墨的声音低沉而迟缓,如同冰冷的毒液一滴滴渗入骨髓。“这荆棘的扭曲模样,是不是像周珩那辆被揉碎的车架?”
他微微俯身,凑近江晚舟毫无血色的脸,目光犹如刮骨的利刃,紧紧盯在她颈侧被项链搭扣硌住的那一小块皮肤上。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残忍的弧度。
“至于这里……”他的指尖,隔空点了点那个冰冷凸起物所在的位置,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血液冻结的恶意,“是不是像他吻过你的地方?”
“啊——!!!”江晚舟的精神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厉墨的话语像一把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她最后残留的理智!什么项链?这是裹着珠宝外衣的刑具!每一处设计都在疯狂地提醒她昨夜炫耀的吻痕,那场惨烈的车祸,周珩的死亡!那个冷冰冰又突兀的玩意儿,用力抵着那个地方,仿佛要把那个吻痕,连同那段背叛的过往,狠狠扎进她的骨髓里!
极度的恐惧和难以忍受的疼痛让她彻底陷入癫狂!她发出一声不像人的嘶吼,不再管脖子上紧紧勒着的荆棘项链,从沙发上滚落下来!她好似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手脚并用,疯狂且不顾一切地朝着巨大的落地窗冲去!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魔鬼!厉墨你是魔鬼!!”她用脑袋去撞那厚实的钢化玻璃!响声不停!“周珩!周珩!!”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情人的名字,指甲在光滑冰冷的玻璃上抓挠,发出让人牙酸的声响,留下几道带血的白印。
“让我死!让我去找他!厉墨!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啊——!!”
厉墨站在原地,冷眼瞧着她用最原始、最惨烈的方式宣泄着绝望。他没有阻拦,没有安抚,只是等她力气耗尽,额头撞得青紫,指甲劈裂流血,瘫倒在冰冷的玻璃前,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与哭泣时,他才迈开脚步。
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单调沉重的回声。他走到她身旁,蹲下,阴影再度笼罩住她。
“想死?”厉墨的声音平静得像湖水,如同在陈述一个事实,“没那么简单。”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碰到她脖子上的荆棘项链,在那颗冰冷的、死死压着吻痕位置的搭扣突出物上,极其缓慢、极其用力地揉搓了一阵。
“这条项链,”他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低诉,“就是你背叛我的代价。好好戴着。”
“它,”他停顿了一下,指尖的力量加重,仿佛要隔着皮肤把那冰冷的印记刻进她的骨头,“会代替周珩,永远陪着你了。”
6.
夜幕好似一块巨大且盛满墨汁的绒布,沉沉地覆盖住城市。厉墨坐在书房那张巨大的红木书桌后方,面前摊着一份关于城西某块地皮的商业评估报告,然而他并未真正去看。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光晕把他半张脸罩在阴影里。指尖下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打,发出单调的“笃、笃”声,仿佛是某种耐心的倒计时。
角落里那个巨大的鱼缸中,几尾名贵的龙鱼慢慢游动,猩红的鳞片在幽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突然,书房门被轻轻敲了三下,节奏平稳。
“进来。”厉墨的声音毫无波澜。
门开了,老秦安静地走进来。他穿着深色便服,身形依旧沉稳,只是身上带着一股刚从外面回来的、夜露的微凉气息。他走到书桌前,没有多余话语。
“厉总,查到了。”老秦的声音压得很低,“姓赵的,赵广生。之前是周珩手下的一个项目主管,负责过‘兰庭雅苑’二期工地。周珩出事第三天,他就辞职了,带着全家老小,躲到了邻市乡下一个叫柳河沟的地方。他老婆的娘家在那儿。”
老秦把一张折叠的纸放在厉墨桌上,摊开。是一张打印出来的、有些模糊的监控截图。画面显示时间是深夜,地点好像是某个地下车库的角落。一个穿着工地反光马甲、戴着安全帽的男人,正神色慌张且动作鬼祟地把一个用黑色塑料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物体,塞进一辆半旧的工具车后备箱。
“这是‘兰庭雅苑’工地车库,周珩出事前一天晚上的监控备份。”老秦指着截图,“我们的人翻遍了周珩电脑和家里所有角落,都没找到他威胁您的那份关键‘证据’。这东西,应该就是被这个赵广生藏起来了。”
厉墨的目光落在照片里那个男人脸上,眼神冰冷锐利。他记得这个人。周珩每次说起要搞小动作时,这个赵广生总是跑在最前面的狗腿子之一。看来周珩在玩“留后手”这种把戏时,也没忘了提拔自己的亲信。
“证据……在那个包裹里?”厉墨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可能性很大。”老秦点头,“周珩喜欢玩这种狡兔三窟的把戏。赵广生是他最信任的爪牙之一,藏匿点又在他老婆娘家的乡下,很符合他的风格。我们监听了赵广生老婆娘家的电话,昨天下午,他老婆接了赵广生一个电话,虽然没明说,但提到让他把‘老家屋后地窖里的老物件’保管好,别让老鼠啃了’。”
厉墨的指尖停止了敲击。他缓缓向后,靠进宽大的真皮椅背里,整个身形陷入了更深的阴影中,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地址。”他用一个词下达了指令。在柳河沟村的东头,从老槐树开始往北数的第三家,那院墙被漆成蓝色的人家。地窖就在柴房后面的菜地里。老秦准确无误地说出了这些信息。
他家所有人都在,有父母、妻子,还有个三岁的女儿。要清理得一尘不染吗?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只是说出“清理干净”这几个词时,带着一种职业特有的冷峻。
厉墨沉默了一会儿。书房里只余下鱼缸过滤泵发出的细微水流声。角落里的龙鱼似乎觉察到了无形的杀气,不安地摆动了一下尾巴。
“不。”厉墨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且平静,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意。“东西拿到手,人解决掉。要利落些。”
他停顿了一下,身体向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叉托着下巴,目光犹如淬了毒的冰棱,直直地盯着老秦。
“那个姓赵的,”他缓缓说道,每个字都清晰地撞击在空气中,“让他死得痛苦些。”
“知道了。”老秦毫不犹豫地点头,脸上没有多余表情。
厉墨挥了挥手。老秦立刻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关上了书房的门。
书房里再度恢复了寂静。厉墨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昏黄的灯光只能照亮桌面上那份商业报告的一角。他拿起桌上一个冰冷的金属打火机,“咔哒”一声打开盖子,幽蓝的火苗无声地跳动起来。
火焰在他深邃无底的眼眸里晃动,映出一片冰冷残酷的杀意。
窗外的夜色,浓得好似墨汁。
柳河沟的夜晚,安静得只剩下狗偶尔的叫声和远处田里不知名虫子的鸣响。村东头那座刷着蓝色院墙的小院,早已熄了灯。
凌晨三点,一天中最黑暗、人最困倦的时刻。
几条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般的人,悄无声息地翻过了不算高的院墙,落地时连一点尘土都没扬起。他们动作敏捷似鬼魅,分工明确。两人迅速控制住主屋的门窗,一人无声地撬开了柴房那把简易的挂锁。
柴房后面,菜地深处,一块看似随意摆放的破旧木板被无声地掀开,露出了黑漆漆的窖口。
领头的人打了个手势,第一个人像狸猫一样钻了下去。地窖里弥漫着陈腐的泥土味和烂菜叶子的气味。很快,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类似塑料布被掀开的沙沙声。
几分钟后,一个沾满泥土的黑色厚塑料袋被传了上来。领头的人迅速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个裹在防水布里的平板电脑和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他打开平板,屏幕的冷光照亮了他半张脸,他快速翻看着里面的内容,片刻后,对同伴肯定地点了点头。
重要的“老鼠”被抓到了。剩下的,就是处理。
领头的人把东西收好,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两个黑影像最致命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滑向了静悄悄的卧室窗户。一根带着细长弯钩的器具轻易地拨开了里面简易的插栓。
卧室当中,赵广生拥抱着妻子,正沉醉在甜美的梦乡。三岁的小女儿在一旁的摇篮里,传出柔和且有节奏的呼吸声。
一个黑影似敏捷的猎豹般冲向床上的赵广生!用浸满强力麻醉药的毛巾用力捂住他的口鼻!赵广生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然而激烈的挣扎在绝对力量与药力面前只是白费力气,短短几秒便无力地瘫倒下去。
另一个黑影快速用胶带封住旁边惊醒却来不及呼喊的女人嘴巴,同样把麻醉药毛巾捂上去。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难以相信,几乎没发出任何能引人留意的动静。
赵广生被拽到堂屋冰冷的水泥地面。领头的人站在他身旁,好似高高在上地俯视蝼蚁。他拿出一个极小的注射器,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
赵广生的意识在麻醉药力作用下已变得模糊,但身体对痛楚的本能反应依然存在。冰冷的针尖刺进他胳膊的瞬间,他的身体猛地抽动了一下。
针管里的液体被慢慢推进。这并非致命毒药,而是一种强力神经刺激剂与肌肉溶解剂的混合液,能在短时间内让人感受到超越极限的痛苦,却不会立刻致人死亡。
药效发作速度惊人。赵广生昏迷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好像被接上了高压电!每一块肌肉都在扭曲、抽动!眼球在眼皮下疯狂转动!喉咙里发出被堵住的、类似野兽濒临死亡的痛苦哀号!汗水瞬间湿透他的衣服,皮肤下的血管像扭曲的蚯蚓般凸起,呈现出怪异的青紫色!
这种极致的痛苦仿佛把他从昏迷中强行拉回,又马上将他推进地狱最底层的油锅!他大张着嘴,却因药力无法发出足够响亮的惨叫,只能默默承受全身被一寸寸撕开、骨骼被碾碎般的剧痛!身体在冰冷地面上疯狂扭动、撞击,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徒劳挣扎的鱼!
领头的人冷漠地看着他在地上翻滚、抽搐,看着他因难以想象的痛苦而大小便失禁,空气中弥漫起一股难闻的气味。没有丝毫怜悯之意。
大约持续了五分钟。就在赵广生身体的痉挛达到顶峰,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爆出来时,领头的人抬脚,精准又冷酷地踩上他因剧痛而高高弓起的脖颈。
咔嚓!
一声清脆得让人牙酸的骨裂声在寂静的堂屋里响起。
地上那具刚刚还在疯狂扭动的身体瞬间僵硬,随后彻底瘫软,再没了声响。只有那双突出的眼睛,还残留着生命最后一刻承受的、无法想象的恐怖和痛苦,直直地瞪着漆黑的天花板。
领头的人移开脚,如同踩死了一只小虫子。他对着耳麦,声音冰冷平淡:“目标清除。清理现场。”
几道黑影如同出现时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里。拿走了那袋关键的“证据”,
还带走了一条被痛苦熬煎到死亡的性命。
仅剩下这座蓝色的小院,
于死寂里弥漫着血腥与绝望的味道。
7.
惨白的日光,毫无暖意地穿过巨大落地窗,倾斜着洒在冰冷又光洁的地面,却没法驱散这公寓里哪怕一丁点儿的阴冷。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变质食物以及一种更浓烈的,像是腐朽与绝望混合而成的气味。
江晚舟蜷缩在客厅沙发角落,宛如一个被丢弃的破旧玩偶。她身上还穿着几天前那件脏兮兮的病号服,外面厉墨的那件旧毛衣已皱得不成模样。她瘦得变了形,双颊深陷,颧骨高高耸起,皮肤如同灰暗的纸张,紧紧贴在骨头上。头发油腻且板结,一缕缕黏在额角和脖颈。
那条如荆棘般冰冷的项链,依旧紧紧勒在她纤细得吓人的脖子上,血红宝石挨着锁骨,搭扣处那个冰冷的凸起,在她颈侧皮肤上压出一个深紫色、边缘清晰的印记,好似一块难看的淤青。她双手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抠着那个印记,指甲磨秃了,还带出了血丝。
她的眼神完全涣散,没有任何聚焦点,只有一片混沌、空洞的灰白色。嘴里不停地、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破碎音节仿若梦呓:“周珩……周珩……项链……好痛……魔鬼……杀了你……杀了你……”
客厅另一端,厉墨身着剪裁精致的深灰色西装,坐在单人沙发上,姿态优雅地翻阅今日财经早报。他面前小圆几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他整个人仿佛一幅精心装裱的画,与角落里那个苟延残喘的女人形成如地狱般的鲜明反差。
公寓门发出轻微电子解锁声。老秦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个深色、不显眼的旅行袋。他目不斜视地朝厉墨走去,仿佛角落里那个形同鬼魅的女人不存在。
“厉总。”老秦把旅行袋轻轻放在厉墨脚边不远处地面。
厉墨放下报纸,目光扫过袋子,又抬眼看向老秦。
老秦压低声音说:“东西拿回来了。处理得很干净。”他停顿一下,补充道,“姓赵的,按您要求,走得‘印象深刻’。”
厉墨脸上没任何表情,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下头。他端起咖啡杯,浅浅抿一口,目光重新落回报纸上,仿佛老秦只是汇报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日常琐事。
老秦微微欠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
“呃……呃……”一阵极其痛苦的、如同喉咙被掐住的干呕声从沙发角落传来!
厉墨和老秦同时看过去。
只见江晚舟蜷缩的身体猛地弓起!她双手死死抠住自己喉咙,脸色瞬间从灰败变为骇人的青紫色!她大张着嘴,眼球暴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可怕声响!身体剧烈痉挛,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呕——!”一大口秽物被她不受控制地喷出来!那浑浊的液体夹杂着未消化的食物残渣还有黄色的胆汁,溅落在她身前的地板上,散发着刺鼻的酸臭味。她急促地呼吸了几下,紧接着整个人好似被抽去了筋骨,绵软地倒了下去,身体还在轻轻颤抖,眼神愈发迷离,口中仅剩下无意识的低哼。
老秦轻轻皱起了眉头。
厉墨放下咖啡杯,杯底与碟子相触,发出清脆响声。他站起身,缓缓走到江晚舟蜷缩着的沙发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望着她那令人不忍直视的呕吐物,望着她脖子上被抓得鲜血淋漓的痕迹,望着她这般彻底崩溃、仿若行尸走肉的模样。他眼神中没有厌恶,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片审视的冰冷,好似在评估一件即将报废的次品。
“疯得差不多了。”厉墨的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观察得到的结论。“再待在这里,会弄脏我的地方。”
他转过身,目光看向老秦,下达指令,语气平淡得如同在安排一次普通的商务出行:
“联系‘云栖谷’疗养院。告知他们,”他停顿了一下,视线冷冷地扫过地上抽搐的女人,“我太太,需要最彻底的‘静养’。”
8.
“云栖谷”这个称呼,听起来好似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可当那辆笨重的黑色商务车驶过最后一段陡峭山路,停在两扇巨大且满是锈迹的黑色铁门前时,扑面而来的唯有令人胆寒的阴森寒意。铁门高耸,顶部缠着带尖刺的电网,在阴沉天空下散发着如死亡般的寒光。高墙厚实,灰色水泥墙面冰冷坚硬,恰似监狱的围墙。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味,还有一种难以言表的、长期压抑后散发的淡淡霉味与绝望气息。
此地安静得让人毛骨悚然。没有鸟鸣,没有风声,只有令人窒息的死寂。几栋灰色、方正的庞大建筑,仿佛冰冷的墓碑,静静矗立在荒凉山坳中。
车门开启。两名身着灰色制服、身形格外高大壮实的护工面无表情地先下车。他们走向后排,动作谈不上粗暴,却带着不容违抗的力量,将蜷缩在后座上、眼神空洞涣散的江晚舟拽了出来。
江晚舟几乎没怎么反抗,就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任由他们架着胳膊。那条荆棘项链仍紧紧勒在她细瘦的脖子上,在灰暗光线下,血红宝石与冰冷金属荆棘,和她灰败的脸色形成极为刺眼的反差。
厉墨随后下车,他穿着笔挺的黑色羊绒大衣,与这阴森环境极不协调。老秦跟在他身后,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属于江晚舟的行李袋。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表情刻板得如同铁板的中年男人快步从大门内走出。他胸前别着“院长-张启明”的铭牌。
“厉先生!”张院长脸上堆满职业化的、带着讨好的恭敬笑容,快步迎上前,双手伸向厉墨,“欢迎欢迎!您电话里交代的事,我们都已安排妥当!肯定能让您满意!”
厉墨只是微微点头,并未与他握手。张院长略显尴尬地收回手,脸上笑容愈发谦卑。
“厉太太的情况,您电话里已大致讲了。”张院长目光迅速扫过被护工架着、毫无反应的江晚舟,在她脖子上那条怪异项链和颈侧伤口处停留片刻,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与了然,“精神受创严重,暴力倾向明显,有严重的自残和他伤风险……情况确实挺棘手。”他停顿一下,语气带着一种打包票的坚定,“您放心!交给我们就行!‘云栖谷’就是专门治疗这种‘疑难杂症’ 的!我们有最完备的医疗方案!最严格的安保措施!最专业的医护团队!保证能让厉太太在此得到最彻底、最安心的‘疗养’!”
厉墨听着张院长抑扬顿挫、充满暗示的保证,脸上毫无表情。他迈步朝铁门内走去。巨大铁门在沉重绞链声中缓缓打开一条缝儿,犹如怪兽张开的嘴。
张院长一边带路,一边不停地介绍着:"这边请!厉先生!"我们为厉太太安排的,是咱院里环境最为静谧、安保等级最高的特护区域——“静苑”!绝对是独门独户!绝对隐蔽!全天候全方面监控!还有一对一的高级医护全程照料!保证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打扰厉太太“静休”!
走过一片毫无生机、不见绿意的水泥广场。绕过几栋压抑的灰色主楼。最终,一行人在疗养院最里头、背靠着一片陡峭崖壁的一栋孤零零的小楼前停下。
这栋小楼仅有两层,外墙同样是冰冷的灰色水泥。窗户格外小,且全都装着比手指还粗的黑色金属栅栏,宛如监狱牢房。楼门口钉着一块小小的、冰冷的金属牌:静苑。
门口,已然站着两名身着同样灰色制服、面容冷峻的护工和一个穿着护士服、表情木讷的中年女人。
“厉先生,就是这儿了!”张院长指着小楼,脸上带着完成任务的得意,“绝对安静!绝对安全!”
两名架着江晚舟的护工把她带到门口。那个表情木讷的护士上前,掏出一串形状奇特的钥匙,打开了厚重铁门上的三道锁。
厉墨的目光一直落在江晚舟身上。就在护士拉开铁门,护工准备把她推进去的那一瞬间,一直仿若没有灵魂的江晚舟,身体猛地剧烈颤抖了一下!
她像是被开门的声音、被眼前这栋冰冷的小楼、被那股浓重的不祥预感,强行从混沌中拽回了一丝意识!她艰难地、极为迟缓地抬起了头。
涣散的目光,在触及那扇如同通往地狱入口的、黑漆漆的门洞时,似乎有了些许微弱的聚焦。她的视线,越过护工的肩膀,艰难地、一点点地移动,最终,落在了几步之外,那个穿着黑色大衣、如主宰者般站立的男人身上——厉墨。
那空洞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突然破碎!死灰般的眼底深处,猛地涌起一种极致的、燃烧着生命最后火焰的恐惧与怨恨!那怨恨浓烈得如同实质,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
“厉……墨……”两个字从她干裂、布满血痂的嘴唇里挤出,嘶哑到几乎听不见,却似淬了毒的刀子。
她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挣脱了护工的控制,踉跄着向前扑了一步!她的手指,如同枯枝般,直直地指向厉墨的脸!那张灰败的脸上,因极致的恨意而扭曲变形,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厉鬼!
“厉墨!!! ”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破锣般嘶哑、却穿透了死寂的尖嚎!那声音里是滔天的恨意,是不甘的诅咒,是灵魂被彻底碾碎前的最后悲鸣!
“你不得好死——!!!”
凄厉的诅咒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号,在冰冷的灰色建筑和高墙之间空洞地回响着,带着令人牙酸的绝望。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更深的死寂。在场的护工、护士,还有那位张院长,好似都没听见这恶毒的咒骂,脸上毫无表情。老秦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厉墨站在原地,沉稳地迎着她那充满无尽恨意的双眼。他的脸上,连一丝波动都未泛起。那目光,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毫无关联的、无趣的闹剧收场。
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江晚舟最后的力气完全耗尽。诅咒的余音还在空气中震颤,她的身体已然瘫软下去。两名护工马上上前,就像拖拽一袋无用的物件般,毫不费劲地把她拖进了那座名为“静苑”的小楼深处。沉重的铁门在她身后,接连三声沉闷地响,被彻底锁住。
那刺耳的诅咒声与锁门声,都被隔绝在了厚重的铁门之后。外面,只剩下冰冷山风刮过时的轻响。
张院长搓着手,脸上再次堆满那种讨好的笑容,快步走到厉墨跟前,手里已拿着一份厚厚的文件和一个文件夹。
“厉先生,您瞧,这后续的护理方案和费用……”他小心翼翼地将文件和打开的文件夹递到厉墨面前。文件夹里,是一张早就备好的“高级静养协议”,上面列着各种昂贵的“治疗”项目和天价费用,“静苑”的入住费更是高得惊人,且注明“需一次性付清”。
厉墨没看张院长那张讨好的脸,他的目光落在静苑那扇紧闭且冰冷的铁门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确认什么。
接着,他果断地伸出手。老秦立刻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支定制的签字笔,递到他手中。
厉墨接过笔,甚至没低头细看文件上的条款。他就那样站着,微微侧身,借着老秦递来的文件夹垫板,在协议末尾,“监护人/委托人”那一栏,笔锋流畅,签下了两个力透纸背、冷酷的字——
厉墨。
签完字,他把笔扔还给老秦,动作利落。
张院长立刻如获珍宝,小心地接过文件,脸上笑开了花:“谢谢厉先生!您放心!我们一定……”
他的话没说完。
厉墨已然转身,黑色大衣的衣摆划出一道硬朗的弧线。他没再看那栋囚禁着他妻子的灰色小楼一眼,也没理会身后张院长的讨好。他迈开步伐,皮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平稳、如同丧钟般一步步远去的声响。
老秦紧跟其后。
阴沉天空下,两道黑色的身影,默默地穿过这片绝望的灰色建筑群,朝着那扇缓缓打开的、通往外面世界的大门走去。阳光吝啬地洒下几缕,落在厉墨冰冷沉静的侧脸上。
他身后,是彻底死寂的“云栖谷”,和那栋将她焚毁的“静苑”。
9.
于城市的核心地带,厉氏集团总部大厦的最顶层之处。透过大大的落地窗户朝外面眺望,外面是广袤无垠、熠熠生辉的城市夜景,霓虹灯仿若脉络般在脚下蜿蜒伸展,把冷冰冰的钢铁建筑群映照得色彩缤纷。此地是真正的权力之巅,能俯瞰众人的所在。
厉墨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方,身上那件昂贵的西装不见一丝褶皱。办公室里仅亮着几盏营造氛围的灯,光线柔和却透着寒意,将他笼罩在一片沉稳的暗影当中。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十分整洁,唯有一台正在运行的电脑屏幕,幽幽地散发着蓝光。
屏幕被划分成十几个小画面。每个画面皆来自同一个地方——“云栖谷”疗养院的静苑。
画面角度各异,清晰且冰冷,毫无遗漏地展现着那个灰色牢笼里的每一处角落:狭小的卧室,冰冷的卫生间,空荡荡的活动间……恰似一个巨大的、供人观赏的昆虫饲养容器。
其中一个画面被放大,占据了屏幕的主要部分。
画面里,是静苑那间狭小的“治疗室”。惨白的灯光下,江晚舟被强行绑在一张冰冷的、类似刑具的金属躺椅上。她的手腕和脚踝都被加厚的皮质束缚带紧紧勒住,几乎勒进了皮肉里。她已瘦得不成样子,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像两把锋利的刀片,皮肤呈现出一种带着死气的蜡黄。头发被汗水湿透,凌乱地贴在额头上。那条荆棘项链还倔强地挂在她的脖子上,血红的宝石在冰冷的灯光下反射出诡异的光泽。
她仿佛刚从一场激烈的挣扎中耗尽了力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喉咙里发出类似破风箱的声响。眼神涣散空洞,瞳孔里没有任何人类应有的光彩,只剩下一片混沌的、彻底的灰暗。曾经明亮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两个蒙着白翳的、干涸的空洞。
两名身材壮实的男护工面无表情地站在躺椅两侧,如同两尊没有生气的雕像。
穿着白大褂的张启明院长拿着一个金属文件夹站在一旁,脸上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冰冷的淡漠神情。
“病人情绪持续极度不稳定,具有强烈攻击性和自毁倾向。”张启明的声音通过隐藏的麦克风清晰地传出来,刻板得如同在宣读一份实验室报告,“常规镇静药物效果不佳。经评估,建议立即进行改良电休克疗法(MECT)。”他用笔在金属文件夹上记录着,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躺椅上,江晚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身体又开始无意识地、微弱地挣扎起来,喉咙里的声音变得急促。
一名护工上前,粗暴地按住她的额头。另一个护工则拿起一个连着导线的、冰冷的金属头箍,上面镶嵌着几个圆形的电极触点。
“开始。”张启明毫无感情地下达命令。手持头箍的护工用力把冰冷的金属头箍套在了江晚舟的额头上!电极触点紧紧贴在她汗湿的肌肤之上!
江晚舟的身子猛地颤动了一下!在她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里,好像有极为微弱的光亮闪了一闪,紧接着就被更强烈的恐惧给吞没了!她喉咙间原本的“嗬嗬”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尖叫:“别……别这么做……放开我……恶魔……”
她的呼喊微弱又零碎,根本没多大力量。
护工对她的反应毫不在意,熟练地把一个橡胶咬口器塞进她嘴里,以免她伤到自己。随后,他往后退了一步,按下旁边一个仪器上的启动按钮。
仪器发出一阵低沉声响。
“准备好。通电。”张启明的声音仿若死神的宣告。
下一秒——
电流声滋滋作响!
强烈的、肉眼能看见的蓝色电弧瞬间在江晚舟额头的电极与金属躺椅之间爆开!就像无数条细小的电蛇钻进她的脑袋!
“呜!!!”江晚舟被咬口器堵住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沉闷至极、痛苦至极的惨叫!她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大锤狠狠击中,在束缚带的捆绑下,猛地向上弹起!好似一条离了水的鱼在砧板上做最后的、绝望的跳动!
剧烈的、无法控制的痉挛如风暴般席卷了她的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疯狂地扭曲、抽动!手臂、双腿在束缚带下拼命地绷直、颤抖!眼球在眼睑下疯狂地转动!汗水瞬间如泉水般涌出!
滋滋的电流声持续着,清晰地透过麦克风传过来。江晚舟的身体在每一次强电流通过时都如同被抛起的破麻袋,重重地摔回到冰冷的金属躺椅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她的意识在狂暴的电流中被彻底撕裂、粉碎,化为乌有。那微弱的挣扎和呜咽很快就彻底消失了,只剩下身体在电击下无意识的、机械性的抽搐。
屏幕发出的冷光照在厉墨脸上,勾勒出他如同雕塑般冷峻硬朗的侧脸线条。他平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曾经美丽、骄傲,还带着吻痕向他炫耀背叛的女人,如今被电流烧灼成了一具只会抽搐的躯壳。看着那象征着他“馈赠”的荆棘项链,在她剧烈抽搐的胸口晃动。
他的眼神如同深邃的深渊,没有丝毫波动。没有快意,没有怜悯,也没有复仇后的空虚。只有一种彻头彻尾的、冰冷的平静。仿佛屏幕里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清理掉了一堆碍眼的垃圾,一个微不足道的收尾程序。
办公室的门无声地被推开。老秦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和平板电脑。他走到办公桌前,轻轻地把文件袋和平板放了下来。
“厉总,赵广生那边搜出来的东西,都处理好了。”老秦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原件已经销毁。这是扫描的副本。”他指了指文件袋。平板里的痕迹也已被完全清除干净。厉墨的目光终于从屏幕上那场残忍无比的“治疗”画面移开。他看向桌上的文件袋和平板,微微点头示意。老秦并未离开,又拿出另一份文件说道:周氏集团那边,周珩已然死去,几位元老都被我们“请”走了。姓赵的遭遇“意外离世”,再加上他藏起来的那份“证据”彻底消失不见,周家剩下的人顿时慌了神,内部乱得如同煮开的一锅粥。他们城西那个核心项目,刚以我们给出的底价,签订了转让协议。他把文件推到厉墨面前。
文件封面上,清晰印着“城西生态科技园项目整体收购协议书”的字样。落款处,收购方是“厉氏集团”,而被收购的一方,正是周珩生前掌控的核心产业。
厉墨伸出手,拿起笔,在甲方代表签名的地方,顺利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十分刚劲有力。
签完字后,他顺手合上文件,推到一旁。目光又投向电脑屏幕。
屏幕里,治疗室的强光已然熄灭。江晚舟好似一摊真正的软泥,瘫倒在冰冷的躺椅上,一动不动,唯有胸口微弱地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额头被电极触碰的地方,留下了几个焦黑的圆形印记。
张启明院长正在跟护士说着些什么,护士面无表情地点头。
厉墨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对着屏幕按了一下。画面切换,变成另一个角度,更清晰地展现出江晚舟那张完全失去灵魂、只剩生理性抽搐的脸,以及额头上那刺眼的焦黑印记。
他看了几秒,接着,极为缓慢地,对着屏幕另一端仿若地狱判官的张院长,拿起桌上一个精致的通话器,清晰地发出指令:
“张院长,”厉墨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平稳地传到那个冰冷的治疗室,“治疗效果看起来还不够彻底。”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屏幕上江晚舟毫无生气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冷到极点的弧度。
“开始下一轮电击治疗。”
指令下达完毕,厉墨关掉通话器,也关掉电脑屏幕上那令人不适的画面。巨大的办公桌瞬间恢复了整洁与冰冷。
他站起身,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整个城市在脚下臣服的、流光溢彩的夜景,万家灯火如同繁星洒落在人间。
黑暗被踩在脚底,世界安静地燃烧着。
厉墨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黑咖啡,轻轻地抿了一口。咖啡冰冷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却奇特地带来一种纯粹而清醒的极致宁静。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倒映着脚下那片璀璨而冰冷的灯火,如同燃烧过后,冰冷、坚实、再无波澜的——余烬。
来源:一遍真命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