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我们村子东边,有一条土路。每到夏天,这条路就尘土漫天;一到雨天,又变得泥泞不堪,行走十分困难。土路的尽头住着一位王二叔,他今年六十八岁了,一生都未曾离开过这片区域,似乎除了养蜂之外,并无其他特长。
在我们村子东边,有一条土路。每到夏天,这条路就尘土漫天;一到雨天,又变得泥泞不堪,行走十分困难。土路的尽头住着一位王二叔,他今年六十八岁了,一生都未曾离开过这片区域,似乎除了养蜂之外,并无其他特长。
村里的人都晓得王二叔家有蜂蜜,不过真正去购买的人寥寥无几。一方面是觉得价格高,另一方面是害怕被蜜蜂蜇到。王二叔始终不降低价格,哪怕蜂蜜放得结了晶,也不愿意廉价出售。他时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好东西总会有人欣赏。”然而,尽管他这么说,三十年来,买他蜂蜜的人依旧没多少。
我与王二叔家之间隔着一片菜地。每日清晨推开窗户,常常能看到他弯着腰在蜂箱旁边忙碌。他身着一件褪色的蓝布衣服,把袖子卷到了胳膊肘处,头上戴着一顶草帽,帽檐压得很低,仅能瞧见一个下巴。
部分蜂箱是自行制作的木质箱子,还有些是花钱购置的标准蜂箱,另外有几个是利用废弃冰柜改造而成。这些规格各异的箱子排列在一起,好似一列参差不齐的小屋子。屋子旁有几棵老榆树,树枝上悬挂着几个用以吸引野蜂的小木箱,从远处望去,宛如树上结出了方形的奇异果实。
我偶尔会隔着田地问二叔:“二叔,今儿收蜜不?”
王二叔会将草帽往上一撩,露出一张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脸,还有一双笑成缝的小眼睛。“来一点不?新鲜蜂蜜,今儿早上才割的。”
我摆了摆手说道:“家里还有呢。”实际上早就吃光了,不过王二叔的蜂蜜价格着实不低,一斤要八十块,比超市里的贵了两倍不止。
王二叔并未强求,仅是微微一笑,接着便接着忙自己的事。有时候我路过他家门口,能瞧见院子里搁着几个旧塑料桶,桶里全是黄澄澄的蜂蜜。阳光洒在桶上,映出一片温馨的光亮。王二叔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脚边摆着一台旧收音机,正播放着不知哪个频道的评书。
某天我送快递路过时,瞧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他家门前。车门敞开着,从里面下来一对年轻夫妇和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那男子应当是王二叔的儿子小王,多年前就去了城里,听闻在某家公司从事销售工作。我仍记得小王小时候,老是跟在王二叔身后,问这问那,即便被蜜蜂蜇了也不哭,拍一拍便接着跟着。
“爸,我们来看您啦。”小王拎着几个购物袋,高声叫嚷着。那嗓音仿佛是刻意加大了音量,就好像生怕街坊邻居听不见一样。
王二叔将手中用来熏蜂的烟枪放下,脸上浮现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小威!快过来,爷爷给你蜂蜜吃。”他朝着那个小男孩伸出了手。
小威藏在了妈妈背后,有些害怕地望着院子里全是嗡嗡叫着的蜜蜂的蜂箱。
“去吧,爷爷的蜂蜜滋味可棒了。”小王的妻子轻轻搡了搡儿子。
小威这才慢悠悠地移步过去,王二叔从衣兜中拿出一根小木棒,蘸了些蜂蜜递到他跟前。“来尝尝,今年的洋槐蜜,香甜可口。”
小威接过东西,轻舔一下,眼睛瞬间放光,接着又连舔了几口。
王二叔询问道:“味道咋样?”
小威轻轻颔首,脸庞上满是蜂蜜,嘴角还有些没舔利落。
小王眉头紧皱,望着满院蜂箱,对父亲说道:“爸,您都这把年纪了,还操这份心干啥?雇个人来打理,您舒舒服服安度晚年不好吗?”
王二叔不屑地噘了噘嘴说:“我现在的状态挺不错呀,有事情可做,日子一晃就过去了。”
“这么多蜜蜂呢,要是有人被蜇了可咋整?”小王的妻子眼睛四处瞅着,仿佛时刻都在防备着蜜蜂的袭击。
“我养的蜜蜂通人性,不会随便蜇人。”王二叔再次将小木棍浸到蜂蜜里,然后递给了小威。
正在交谈之际,一只蜜蜂飞到了小威的头上。小威吓得身子扭动起来,不经意间碰到了蜜蜂。“啊!”他猛地发出一声尖叫,原来是耳朵被蜜蜂蛰到了。
“别乱动别乱动!”王二叔赶忙走上前去,从衣兜当中拿出一把小铲子,打算把蜂针挑出。
小威愈发恐惧,边哭边躲开了。小王的妻子连忙将儿子抱起来,说道:“我都说了这么多蜜蜂很危险,您就是不肯信!”
王二叔略显无奈地说:“小孩子嘛,被蜇上一两回没啥事儿,我小时候都数不清被蜇过多少回了。”
没想到小威呼吸急促,脸慢慢变红,情绪越来越激动。小王的妻子见状,大惊失色:“他过敏了!他对蜂蜜过敏!”
王二叔瞬间呆住了,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怎么会是真的呢?”
“咱们得赶快去医院!”小王一把抱起儿子,朝着车的方向飞奔而去。
我刚送完快递返回,就目睹了这一情景,赶忙询问发生了何事。小王简单解释一番后,便驾车载着孩子离开了,仅剩下王二叔伫立在院子里,刹那间,他的背影比平日更显佝偻了些。
次日,我路过王二叔家时,瞧见他正蹲在院子里,眼睛直直地盯着蜂箱,像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等我走近,他抬起头,开口问道:“你觉得,蜂蜜真的会使人过敏吗?”
我轻轻点头回应:“的确存在这种状况。部分人会对蜂毒产生过敏反应,严重时可能会陷入休克,更甚者会失去生命。”
王二叔的面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他拿出烟袋,双手颤抖着,怎么也点不着火,尝试了好多次才把火点着。猛吸一口烟后,他吐出一缕烟雾,嗓音沙哑地问道:“那孩子情况如何?”
我安慰说:“听闻住院了,不过想来没什么大问题。”
王二叔沉默片刻,猛地开口道:“三十年呐,我养了三十年蜜蜂,险些要了我亲孙子的命。”
我不知该如何开口,唯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王二叔家的院子安静得有些异样。往日里持续不断的蜜蜂嗡嗡声没了踪影,那些蜂箱也都被盖子盖住了。王二叔整日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叼着烟,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一个星期之后,小王打来了电话,告知王二叔小威已经从医院出来了,不过今后都不能再碰蜂蜜。王二叔挂断电话,望着院子里到处摆放的蜂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晚,我听到王二叔家传出噼里啪啦的动静,好似在挪动什么沉重的东西。次日清晨,我诧异地发觉,他家院子里的蜂箱减少了一半。
“二叔,您这是干什么呢?”
“卖了吧。”王二叔嗓音沙哑,“留着终究是个祸患。”
我心里泛起一丝怜惜,说道:“但这可是您半辈子付出的心血呀。”
王二叔晃了晃脑袋,说道:“和孙子的性命相比,这根本不值一提。”
如此一来,王二叔的蜂箱数量日益减少,原本的二十多个如今仅剩下五个。他也变得不爱说话,不再像往昔那样笑容满面地跟路过的人寒暄。
直至三个月后的某一日,村里老支书家中遭遇变故。老支书年逾七十,长期受关节炎困扰,连行走都颇为艰难。那日,他在家中突然摔倒,老伴惊慌失措,赶忙叫来邻居协助送往医院。
医生表示:“没啥大问题,就是关节炎复发了。建议尝试一下蜂疗,或许会有作用。”
老支书问道:“蜂疗?这是啥东西?”
医生解释说:“采用蜜蜂蛰刺的方式进行治疗,听闻对关节炎和风湿病疗效甚佳。”
老支书心存疑虑,然而疼痛难忍,便决定尝试一下。有人记起王二叔养着蜜蜂,便去寻求他的帮助。
王二叔一开始不愿意,说道:“我的蜜蜂险些要了我孙子的命,我怎敢再去祸害别人?”
“那是你家孙子过敏,又不是每个人都会过敏。”老支书的妻子恳切哀求,“你就搭把手吧,我家老头子疼得一整晚都没法入睡。”
经村里人的一番劝说,王二叔最终应承了下来。他拎着一个小蜂箱前往老支书家中,谨小慎微地用镊子夹出一只蜜蜂,接着让它在老支书的膝盖上蜇了一下。
“哎呦喂!”老支书疼得不断倒吸凉气。
王二叔嘱咐说:“忍耐一下,一日三次,一回三针,坚持两周瞧瞧。”
奇迹出现了。过了两周,老支书膝盖的疼痛感显著减轻,走路时也不再一拐一瘸的。他兴奋不已,四处宣扬:“王二蜂太神啦!真的太神了!”
于是,村里的老人们陆陆续续前往王二叔家,请求他用蜜蜂为自己医治疾病。其中有患腰痛的,有患肩周炎的,甚至还有头痛的。起初,王二叔还担忧会出问题,不过后来逐渐发觉,的确有很多人在接受蜂疗后病情得到了改善。
他再度开启了养蜂的生活,然而这次养蜂并非为了获取蜂蜜,而是为了治疗疾病。他还特地前往县城的图书馆,借阅和蜂疗相关的书籍,探究哪种蜜蜂的蜂毒疗效更佳,针对不同的病症应当在哪些穴位进行蛰刺。
王二叔的院子再度呈现出往昔的热闹场景。只不过,如今前来的并非购买蜂蜜之人,而是接受蜂疗的人。每天破晓时分,总有三五位老人在他家门口排队等候。王二叔为每个人都备好了一个小板凳,墙角还放置着一个灌满开水的大暖水瓶,供大家饮用。
“王二叔,我这膝盖又开始疼起来了。”
“二叔,上次您给我扎针后,腰舒服多了,今儿个再扎几针成不?”
王二叔整日忙得团团转,不过脸上的笑意却愈发浓郁。他还把自己多年积累下来的有关蜂蜜的知识梳理一番,写进一个小本子里,记下哪类蜂蜜适合哪些人群,哪类蜂毒对哪些病症有疗效。
某一日,小王再度前来,此次并未携小威同来。他望向院子里排成队列的老人,眉头紧锁道:“爸,您这是在做什么呀?要是出了事儿可如何是好?”
“肯定不会出问题,我一向都十分谨慎,每次都会详细询问是否有过敏情况。”王二叔满是自信地说道。
小王依旧不放心地说:“您年纪这么大了,就别过多操心啦。如今医院的医疗条件这么好,大家要是生病了去医院看病就行。”
王二叔晃了晃脑袋说道:“医院是医院的治疗方式,我这有我自己的办法。有一些病症,采用吃药打针的办法未必能起到效果,然而蜂疗却能发挥出特别好的作用。况且,我做这个是不收取费用的,毕竟大家都是一个地方的人。”
“可是……”
王二叔止住了儿子的话语:“你放宽心,我不会再让小威过来了。我晓得他有过敏的毛病,往后你们过来,我会把蜜蜂全关起来。”
小王无奈地叹了口气,明白没法说服父亲,只能放弃劝说。
时光匆匆,冬天悄然而至,蜜蜂们纷纷进入了冬眠状态,王二叔的“诊所”也暂时歇业。不过,老人们依旧会时不时过来拜访,还会带上自家种植的蔬菜或者亲手制作的点心,只为了等春天蜜蜂苏醒后能够优先获得诊治的机会。
在腊月二十九这一天,一辆崭新的面包车驶进了村子,停在了王二叔家的门口。从车上下来了小王一家,同行的还有一位身着白大褂、手提医药箱的陌生中年男子。
“爸爸,我给您介绍一下哈,这位是县医院的赵医生,他是专门搞蜂疗研究的。”小王说道。
赵大夫满脸热忱地跟王二叔握了握手,说道:“王师傅,久闻您的大名!您的蜂疗在县里可是声名远扬。我一直盼着能向您取取经呢。”
王二叔略带羞涩地说:“不过是随意摆弄而已,哪里够得上正式的水准。”
“这哪能算瞎搞啊!”赵医生边说着边打开医药箱,随后取出几张检查单,“这些是在您这儿接受过蜂疗的患者在咱们医院做的复查结果,效果特别棒。我们医院眼下正打算开设蜂疗门诊呢,盼着您能来给指导指导。”
王二叔一下子呆住了,问道:“我要去医院?”
“没错!”小王插话道,“赵医生讲了,您这份经验特别珍贵,能够帮到不少人。”
王二叔先看了看儿子,接着把目光投向赵医生,最终视线停在了小威身上。小威有些害怕地站在一旁,手中握着一个纸袋。
“爷爷,这份新年礼物是给您的。”小威将纸袋送到王二叔手中。
王二叔接过东西,打开一瞧,发现是一套全新的医生白色工作服以及一本《中国蜂疗学》。
小威说:“爷爷,您没办法给我蜂蜜,不过您能够去帮别人。”
王二叔眼睛泛红,他弯下腰,温柔地搂住孙子说道:“多谢你,小威。爷爷向你保证,以后肯定会更加谨慎,让蜜蜂只去帮那些有需求的人。”
随着春天的降临,王二叔的院子再度呈现出往昔的热闹景象。只不过如今,院子门口新添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蜂疗诊所,过敏者禁止入内”。每周三的时候,赵医生会到这儿来,和王二叔一同钻研蜂疗技术。而每周六,王二叔会前往县医院,在蜂疗门诊坐堂问诊。
村里的人都讲王二叔是个有福运的人,养了一辈子蜜蜂,到了晚年反倒开启了新的人生。
我偶尔会思索,要是当年小威没过敏,要是王二叔没因此削减蜂箱,要是老支书没患关节炎,也许一切都会是另一番模样。然而生活就是这般,谁都无法预知下一个转角会遭遇什么。
前些日子,我路过王二叔家时,瞧见他正指导一位年轻人怎样打理蜂箱。那年轻人专注地做着笔记,还时不时点头。王二叔瞧见我,笑着招呼道:“来了呀?这是县医院的实习生,来学习蜂疗的。”
我回忆起三十年前头一回见到王二叔的场景,他彼时也是这般模样,独自一人静静地守着蜂箱,执着于自己所喜爱之事。只不过当时无人能够理解,如今却有众多人追随。
或许,这便是坚持所蕴含的力量了。恰似王二叔平日里总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好物件自然有人赏识。”只不过,他或许未曾料到,得到“赏识”的,不单单是他的蜂蜜,还有他那份执着的心意。
当下,王二叔家门前原本的土路已被水泥覆盖,村委会还专门在路口竖起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民间蜂疗艺术传承基地”。每逢周末,不只是村里的老人会排着队等着接受蜂疗,就连县城的人也会驾车前来找他医治疾病。
王二叔依旧身着那件泛白的蓝色布衫,头戴一顶草帽,在蜂箱周边忙活。只不过如今,他的口袋里多了个小本子,上面记载着每位患者的状况以及治疗成效。
王二叔老是说:“我这一辈子啊,就跟这些小不点儿杠上啦。”说着,他用那满是老茧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蜜蜂的翅膀,“它们差点把我孙子的命给夺走,可又救了好多人。这或许就是老天爷的安排哟,不让我有清闲的时候。”
没错,谁会料到,那只险些夺去孙子性命的蜜蜂,如今竟成了挽救生命的良方。生活便是如此,处处皆是意外,也处处都有奇迹。
来源:DavidClark2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