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科学的海洋中,每一项突破性发现都是对知识边界的勇敢探索。AME旗下杂志一直致力于挖掘和发表具有深远学术价值的研究,这些研究不仅推动了医学领域的发展,也为临床实践提供了宝贵的指导。
编者按:科学的海洋中,每一项突破性发现都是对知识边界的勇敢探索。AME旗下杂志一直致力于挖掘和发表具有深远学术价值的研究,这些研究不仅推动了医学领域的发展,也为临床实践提供了宝贵的指导。
为了深入挖掘这些研究成果背后的故事,我们特别邀请文章作者进行一系列深度访谈,为广大读者呈现科研工作的独特视角和深刻洞见,展现他们的学术理念和人文思考。我们相信,每一位科研工作者的故事都是独一无二的,他们的经验和智慧能够启发和激励更多年轻人,帮助他们在科研之路上找到自己的方向,实现自己的价值。
本期,让我们一同走近宜昌市中心人民医院刘云。
采写 | 陈童
刘云:医田里的守望者
2021年冬,宜昌市中心人民医院胸外科诊室里,一位白发老人紧攥着CT片,指节泛白。片子上,是他83岁老伴的肺部影像——一枚从6 mm增至8 mm的混合磨玻璃结节。多家医院建议“继续随访”,但等待的焦虑已让老两口寝食难安。
“老爷子,您放心,三个月内,这个结节绝不会进展。”刘云的声音平静却笃定。三个月后复查,结节果然未见变化。然而,老爷子再次表达了手术意愿——结节早已成了他们生活的“心病”。
“我最终尊重了他们的选择。医学的本质是人学。除了病灶,我们更要看见那个被焦虑困扰的人。”刘云说。每一次诊疗,于他而言,都是一场关于“守望”的承诺。
“守,是守护;望,是希望。”他这样诠释自己的职业信念,“我们站在生死之交的关口,一手对抗着死亡的阴影,一手托举着生的希望。”
刘云的科研之路,并非始于实验室,而是源于手术台前的无力时刻。
“临床科研的兴趣,往往不是来自成功的手术,而是来自那些令人困惑、挫败的病例。”他坦言,初为医生时,只是被动执行既定方案,但很快发现,临床里“不完美”的病例远比教科书上的标准答案多得多。
这份困惑,推着他踏上了临床科研的探索路。回望这段成长,他将自己的科研思维进化,概括为四个层层递进的阶段:
第一阶段是“见山不是山”的疑问积累期。他像个“信息收集器”,积累了大量的临床疑问,可这些疑问只是模糊的“直觉”,他还不懂如何将其转化为科学问题。
第二阶段是“把问题装进框架里”的启蒙期。直到接触PICO原则,他才学会给疑问“搭骨架”,将模糊的直觉转化为清晰的研究问题。
第三阶段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的实践锤炼期。独立完成首个课题时,他才真切体会到理论与现实的差距,在挫折中学会了前瞻性评估样本量、统计效能与技术路线。
第四阶段是“从匠人到设计师”的整合升华期。历经数个完整的研究周期后,他渐渐能将复杂的临床难题,转化为逻辑严谨的科学故事,懂得科研的本质是为了更好地与临床对话。
▲刘云在胸外科临床与科研工作中荣获的重要奖项
2021年,他在国际上首次提出“段间平面命名法”,并创建确定最佳切割平面的简化模型,正是这场科研进化的标志性成果。
彼时,解剖性亚肺叶切除已成为早期肺癌的重要术式,但“如何精准找到切割平面”一直是难题——传统方法全靠医生经验判断,像“凭感觉切”,切缘不足会增加复发风险,切多了又会浪费健康肺组织。
“我们没有追求更精密的仪器,而是跳出了‘用复杂技术解决复杂问题’的惯性。” 刘云团队从解剖本质出发,把三维空间的外科难题,抽象成“以血管、支气管为标志的几何模型”:通过定位目标肺段的动脉、静脉与支气管相对位置,就能像“用坐标定位”一样,精准计算出安全切缘。如今,这个模型已在2000余例患者中应用,所有手术均顺利完成,疗效良好。
2025年,他以第一作者在《胸部疾病杂志》(JTD)发表的肺舌段解剖研究,更是将这份“临床到科研”的闭环推向成熟。
▲刘云团队发表在JTD杂志上的研究
随着电视辅助胸腔镜手术(VATS)和机器人辅助胸腔镜手术(RATS)成为早期肺癌的标准术式,可医生们常被一个问题困扰:肺舌叶的支气管和血管变异太多,教科书上的标准型只占少数,术中稍不留意就会损伤血管,导致大出血或肺功能受损。“外科医生不能只认识‘教科书上的肺’,更要能识别‘患者真实的肺’。”
研究过程挑战重重,技术上,要解决复杂结构的分割与辨识难题;方法上,要统一变异类型的命名标准,避免不同医生理解偏差;数据上,要处理大样本量的统计分析,确保结果可靠。最终,团队通过多学科协作才拿出了这份“临床能用、好用”的研究成果。
“这不是终点,只是开始。”他补充道,“我们并非只聚焦肺舌叶,而是计划对每个肺段进行系统研究,舌段只是开端。”
刘云是国内较早将三维重建技术系统应用于胸外科手术的医生之一,并牵头建立了湖北省肺脏三维数据库。
数据库的建立,从启动之初就撞上了“多重关卡”:既要采集足量的肺脏薄层CT数据,还要整合病理、基因等多模态信息;既要统一不同设备、不同医院的影像格式,又要严格脱敏处理,守住患者隐私的底线;既要投入资金购置软件、培训人员,还要建立长效机制,确保数据库持续更新。
最大的挑战不是单一难题,而是如何系统性协调这些问题。经过反复攻坚,如今这个数据库已积累了约10 000例中国人肺脏三维数据,成了支撑精准医疗的“数据底座”。其价值已渗透到临床、科研与医学教育的方方面面。
每台复杂手术前,刘云团队都会在电脑上进行“虚拟手术”。他们将患者的薄层CT数据重建成彩色的、可360度旋转的肺部三维模型。“这个阶段,我们就像战前侦查的士兵。” 刘云笑着比喻,模型能清晰展示支气管、血管的走行与变异,医生可以提前设计切割平面,甚至模拟不同的切割路径,预判可能遇到的风险。
术后,他们还会将术中实际发现与术前三维模型仔细比对,分析偏差所在,如某支血管比模型更细、支气管分支位置有偏移,并将这些经验更新至解剖数据库,形成“术前规划-术中执行-术后验证”的闭环。
“每一台手术都是一次学习机会。”刘云说,“通过这种闭环学习,我们的三维重建精度越来越高,术前规划的可靠性也越来越强。”此外,三维模型也极大改善了医患沟通。“用模型解释手术方案,比对着CT片比划更易让患者理解,他们的焦虑也少了许多。”
在医学教育层面,传统上年轻医生需通过阅读数百张二维CT片“脑补”三维解剖结构,学习周期常达3~5年。而三维模型可旋转、可缩放,能直观展示血管与支气管的空间关系,极大缩短了学习曲线。
▲多次在各类学术会议上分享专业内容
深知“好技术要惠及更多人”,刘云还主动承担起三维技术的推广工作。作为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三维重建技术培训班的特聘讲师,他在全国巡讲中不遗余力地推广“宜昌经验”。他坦言,当前三维重建技术推广的最大阻力可能是经济问题:“投入明确且高昂,而产出却不清晰、难以变现。”
针对这个问题,他和团队探索出了一套可复制的推广思路:首先在科室内部建立常态化使用机制,利用三维模型开展日常术前讨论,让每位参与者都能直观理解手术方案;其次建立“经典案例库”,包含重建模型、手术视频和术后病理的对照,用视觉冲击力强的案例进行展示;最后引入AI工具或建立“医工合作”模式,优化流程,提高效率。
“这项技术的推广是一场‘静悄悄的革命’,始于精心的规划,成于系统的执行。”刘云说。
2021年,“胸外最强音”首届中国胸外科规范与创新手术巅峰展示会上,刘云凭借一例左下肺外侧基底段切除术,拿下全国总决赛第二名的成绩。这台手术在当时开展者寥寥,相关学习视频也少见。
“选择这个病例,是因为它最能体现‘规范与创新’的平衡。”刘云说,手术的核心是切除左下肺外侧基底段,这个部位血管密集且变异多,传统手术容易损伤相邻的肺段血管。他们的创新点,是构建了“解剖-功能-肿瘤生物学”三位一体的手术框架:先通过三维模型明确解剖变异,再评估该肺段的功能占比,最后结合肿瘤大小确定切缘,“但所有创新都建立在规范之上,这是不可逾越的红线。”
比赛中,对手的技术与理念也给了他深刻启发。他看到有的团队追求“极致效率”,将流程标准化到极致以缩短麻醉时间;有的选手分享“技术平等化”的巧思,用简易改良降低手术门槛;还有的团队展现了以加速康复外科为核心的围术期管理“全局观”。这些见闻让他意识到,手术只是治疗的一部分,让患者“少遭罪、恢复快”才是最终目标。
比赛结束后,他的思考进入了更深层次:“以前我们追求‘解剖精准’,现在要更进一步,追求‘功能精准’——比如通过灌注SPECT-CT评估每个肺段的功能,在保证切缘的前提下,优先保留功能强的肺单位,让患者术后生活质量更高。” 他还开始思考技术“下沉”:“如何把我们的三维规划经验,变成基层医生能直接用的AI工具?比如输入CT数据,就能自动生成手术方案,这比单纯培训更有效。”
▲手术中的刘云
除了参赛,他还多次代表科室直播手术实况。“直播压力很大,全国的同行都在看,镜头下的每一个操作都清晰可见,不能有丝毫失误。”但这份压力背后,是更大的价值:对年轻医生来说,这是“多维沉浸式教学”,他们能看到手术前的规划思路、术中的决策过程,甚至是遇到突发情况如何处理,比看文字资料更直观。对他自己而言,直播也是一种“自我鞭策”。“每次直播前,我都会把手术流程再过一遍,确保每个细节都完美,这种严谨的态度,也会带到日常手术中。”
如今,他的手术哲学愈发清晰:“由简入繁是为精,由繁入简是为悟。”刚开始做医生时,追求把复杂手术做好,是“由简入繁”,是技术的精进;现在,能用简单方法解决复杂问题,比如用简化模型指导手术,是“由繁入简”,是理念的升华。“手术不是炫技,而是为患者解决问题。能用最简单的方式达到最好的效果,才是真正的‘好手术’。”
对刘云而言,手术台不是医学的终点。当无影灯熄灭、手术刀放下,他作为医者的角色,才刚刚进入另一个重要维度——与患者并肩面对疾病的全过程。
“医学的本质是人学。我们治疗的不仅是肺上的结节,更是长了结节的那个人。”这句话,他常挂在嘴边,也刻在心上。
那位83岁老龄患者坚持手术的故事,在他的行医生涯中并非特例,却极具代表性。当医学指征倾向于“继续随访”,而患者的生命质量却因焦虑而持续损耗时,他看到了临床决策的复杂性。
“有时,最符合教科书规范的选择,未必是最优的生命选择。”最终,他选择为老人实施手术,驱散的不仅是肺部的阴影,更是压在老两口心头的阴霾。出院那天,老爷子拉着刘云的手说:“我老伴的肺病好了,我的心病也好了,再也不用整天盯着CT片纠结了。”
▲日常工作中的刘云
“那一刻我更加确信,医生的价值,不仅在于治愈疾病,更在于理解患者的‘生命体验’。”刘云说,在他看来,患者的需求远不止于手术本身——
首先是“明白”的需求。“患者和家属身处疾病迷雾中,最大的恐惧源于未知。”他习惯于用清晰的图示、生动的比喻和极致的耐心,将复杂的病情和方案“翻译”成患者能懂的语言,为他们拨开迷雾,搭建起理性决策的桥梁。
其次是“被看见”的需求。“诊断和手术带来的焦虑、恐惧是真实存在的。”他强调医生需要具备“共情力”,能敏锐地察觉患者的情绪波动。一句“我知道您很害怕,我们一起面对”,一次耐心的倾听,一个在床边的短暂驻足,这些看似微小的举动,却能给予患者巨大的心理支撑。
最后是“被尊重”的需求。“疾病常常让人感到脆弱和失去尊严。”因此,在任何操作前进行充分告知,严格保护患者隐私,尊重他们在治疗上的意愿,成为刘云团队不可动摇的原则。“让患者感觉他们依然是拥有自主权的‘人’,而不仅仅是一个‘病例’。”
▲患者送来的锦旗
行医路上,不乏艰难时刻。“最怕听到护士说‘医生,病人不太好’。”他坦言,“每个外科医生心里都有一片墓地。”这句外科名言,他体会深刻。
可支撑他走下去的,正是那些“重启生命”的瞬间:看到肺癌患者术后重获五年、十年的高质量生命,去陪伴子女成长;食管癌患者术后能再次畅享美食。“这些瞬间让我明白,我们手里的手术刀,不仅能切除病灶,还能重启一个人的生活。”
这份信念里,还藏着对职业的纯粹热爱。在他眼中,胸腔镜下的世界是一个精密、复杂且充满逻辑美的宇宙。完美分离一根血管,精准完成一个吻合,这种技术上的挑战与达成后的愉悦,是巨大的内在驱动,让他像工匠对待艺术品一样,打磨每一台手术。
谈及未来除工作外,最想完成的一件事,他笑着说:“想出国旅游一次。”但随即又补充道:“不过,只要还有患者需要,我就会一直站在手术台旁,继续我的‘守望’。”
注:文中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杂志截图除外)
来源:名院名医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