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有读者留言追问:那些收着地方官孝敬的京官,回到老家后,又会如何影响地方官?刚好,《杜凤治日记》里就记满了他和一位返乡京官 —— 李文田的恩怨。日记里" 李侍郎又来督辕 ""顺德商人非李公不至" 的琐碎抱怨,连起来看,能轻松明白“清流京官如何让地方官抓狂" 的。
之前写杜凤治系列文章时,聊的多是地方官如何征粮、如何应酬、如何给京官送 "冰敬"" 炭敬 "维系关系网。
有读者留言追问:那些收着地方官孝敬的京官,回到老家后,又会如何影响地方官?刚好,《杜凤治日记》里就记满了他和一位返乡京官 —— 李文田的恩怨。日记里" 李侍郎又来督辕 ""顺德商人非李公不至" 的琐碎抱怨,连起来看,能轻松明白“清流京官如何让地方官抓狂" 的。
1873 到 1877 年,杜凤治在广东南海做知县,相当于广州府的 "核心区区长兼地级市市长"。而此时的李文田,正因丁忧回到杜凤治治下的广州西关的泰华楼隐居。一个手握实权的 "地方肥缺",一个卸任返乡的 "清流翰林",两人的碰撞,刚好能帮我们看清一个问题 —— 回乡的京官和地方官是怎么相处的?答案全在杜凤治那些欲言又止的日记页里。
下面进入正题,先说两人最核心的 "身份差异"—— 这点搞不清,就看不懂他们 "鸡同鸭讲" 的日常。
壹
清朝官场分两类:一类是李文田这样的 "清贵官",一类是杜凤治这样的 "实务官"。
先看最 "体面" 的清贵官。李文田是咸丰九年的探花,做过翰林院编修、南书房行走,最后官至礼部右侍郎。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皇帝身边的文学侍从兼政策顾问。
按《清会典》规矩,他这类官 "不管钱、不理刑",主要工作就是写材料、备咨询、研究学问。好处是地位高,见官大三级,连总督见他都得客客气气叫一声 "李公";坏处是收入死,理论上全靠官俸养廉,想发财?门都没有。
再看最 "实惠" 的实务官。杜凤治是举人出身,从浙江跑到广东,从广宁知县做起,到这时已经混到南海知县这个全国有数的肥缺了。这位置看着不如侍郎风光,可权力大 —— 全县的钱粮刑名都归他管,油水自然也足。
邱捷教授在点校《杜凤治日记》时就直言:"做县官就没有不贪污的。" 杜凤治自己也常在日记里算小账,某日收某绅 "赠仪" 多少两,某案得某商 "谢礼" 多少银,零零总总,一年外快少说几千两。
可这两人碰在一起,问题就来了 —— 李文田觉得杜凤治 "办事有问题,可能贪污",杜凤治觉得李文田 "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懂地方难处"。
贰
杜凤治在日记里也不敢明说李文田不好,可抱怨一句没少:"李侍郎常赴督辕谒见制军(两广总督刘坤一),所言多关地方事,余等颇难措手。"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李文田老去总督府打小报告,搞得我们下面的人很难做!
为什么李文田一句话,能让杜凤治这么头疼?原因有三:
一是 "身份压制"。李文田是中央退下来的副部长,又是翰林出身,在官场话语权上天然碾压一个地方知县。他不用写奏折弹劾,只要在喝茶时轻轻一句 "南海县某事似有不妥",就够杜凤治喝一壶的。
二是 "人脉通天"。李文田在北京官场混了十几年,同僚、门生遍布各部院。他给张之洞写信讨论西北史地,和翁同龢一起吃顺德鱼生,这些关系网,是杜凤治送多少 "冰敬" 都换不来的。
三是 "民间威信"。这才是最要命的。1877 年北江发大水,广东官府请西关大绅商梁家出面,让爱育善堂多捐钱。结果善堂的人直接说:"要李侍郎来了,我们才多捐。"《李文田年谱长编》里也记了这事,说明不是孤例。
西关的绅商
为什么商人只听李文田的?邱捷教授点破了关键:同治年间,广府绅商正在换代。以前是十三行的潘家、伍家说了算,到了同光年间,蚕丝出口火了,顺德商人崛起,在广州开银号、做外贸的,多是顺德老乡。李文田就是顺德人,又是探花出身,文化形象好,自然被新一代绅商视为 "自己人" 和 "保护伞"。
《李文田年谱长编》里有一封信,是他在爱育善堂写给张之洞的 —— 这说明他已不仅是地方名流,更是能在善堂 "办公"、替商人处理事务的实际话事人。
叁
杜和李的冲突,表面看,这是清流与肥缺的理念冲突;细看,其实是两种生存逻辑的碰撞。
李文田的底气,来自 "身份信用"。他不贪钱,又有探花功名、京官资历、学术地位,这些无形资本,让他说话有分量,让商人愿意买他的账。他帮顺德同乡办事,不是为钱,是是为维系地方影响力 —— 这种影响力,将来回京后还能换成政治资本。
北京
杜凤治的苦恼,来自 "现实压力"。他要在官场活下去,就得应付上级摊派、打点衙门关系、养活自家幕僚。所有这些,光靠俸禄根本不够,只能从地方税收、绅商 "孝敬" 里想办法。李文田越是清廉自守,越显得他杜凤治 "手脚不干净";李文田越是在督抚面前说话,越让他的 "灰色操作" 难以为继。
最讽刺的是,李文田回京后,有御史弹劾他在广东募捐 "余额三万两未清",还是张之洞出面辩护,说他 "因势利导" 筹款,才把事情压下去。—— 你看,清流如李文田,一旦涉足地方事务,想做点实事,也免不了被京城御史盯着查账。而杜凤治们每天面对的,就是无数个 "三万两" 的烂账、假账、糊涂账。
肆
杜凤治和李文田,谁也不是圣人。
李文田是理想的士大夫,一生清廉,学问扎实,推动家乡文化建设,这是他的正面;可他居高临下,不通下情,让地方官难做事,这是他的局限。
杜凤治是现实的地方官,贪财好货,精于算计,这是他的污点;可他也要完成钱粮任务、维持地方稳定,在夹缝中求生存,这是他的无奈。
他俩的摩擦,说到底是晚清官场的结构性矛盾 ——"清流" 要名,"肥缺" 要利;一个靠道德说话,一个靠实务生存。
最后,说个有意思的细节。刘志伟教授发现,李文田曾在北京请翁同龢吃顺德鱼生。这道菜需要活皖鱼,制作复杂,在今天的广州都不易吃到,一向清廉的李文田却能在 19 世纪把它带到北京宴客。
你看,就连请客吃饭,清流与地方官的玩法也截然不同 —— 杜凤治们忙着在酒楼摆席送 "炭敬"。花了不少钱还得伏低做小,李文田们却用一道看似简单的家乡菜,征服帝师翁同龢的胃。
而这,或许就是晚清官场最真实的切片:真实与虚假,道德与利益,理想与现实,京城与地方,所有冲突,最后都化在一桌饭菜里 —— 有人吃的是银子,有人尝的是人情,有人品的,却是权力滋味。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