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国:美国大学校园的右倾化值得注意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10-20 09:48 1

摘要:笔者一向认为,美国大学的“左倾”化长期被媒体夸大。一些媒体不断渲染美国大学如何狂热地聚焦性别多元,促进“觉醒文化”,批判反思美国历史,以“阶级”,“性别”,“种族”作为分析框架研究文学作品和社会议题,并导致大学生患上“左派幼稚病”,华裔孩子则与热衷于捍卫“保守

2025年3月,伍国教授在美国中世纪年会地点 哈佛大学Sever Hall 前留影

文 | 伍国,任教于美国阿勒格尼自由文理学院

作者授权发布

笔者一向认为,美国大学的“左倾”化长期被媒体夸大。一些媒体不断渲染美国大学如何狂热地聚焦性别多元,促进“觉醒文化”,批判反思美国历史,以“阶级”,“性别”,“种族”作为分析框架研究文学作品和社会议题,并导致大学生患上“左派幼稚病”,华裔孩子则与热衷于捍卫“保守主义”的美国第一代华裔移民,即这些孩子的父母,产生严重的代沟云云。

笔者既是美国的第一代亚裔移民的一员,又是为人父母者,在美国把孩子从刚出生带到十八岁进入大学,同时又每天在教学一线接触形形色色的美国学生,并从中透视美国社会,因此可以说,结合自我反思和真实生活观察的体验可能超过一些生活在美国,但并未真正接触美国人和美国从小学大学的校园生活,但受到特定立场驱使的华裔观察者。

美国大学的“左倾”倾向首先源自知识分子挑战体制的批判本能。由于美国体制的本质就是市场至上的资本主义,在宗教自由的名义下,主流精神世界事实上被一神教及其各种变体统治,这一切又在政治领域寻求并实施政策和法律对大资本和利益集团的保护——正是这一点解释了美国的医疗保险公司即使在“市场竞争”的外壳下,也能实行集体垄断,导致受害人诉诸江湖行侠般的极端手段并轰动全球,也解释了美国某家处理和生产鸡肉制品的巨头公司Tyson,即使被英国主流媒体以确凿证据揭露严重污染美国水质并导致癌症,也同样岿然不动的事实。

在这种情形下,大学作为鼓励批判思维,独立思考的场所,由教授和学生这样相对脱离既得利益的读书人对大资本进行批判,与宗教势力保持距离,并追求历史解释的多元化,性别认同的多元化,种族平权,在笔者看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如果大学都已经成为垄断资本,主流宗教,主流族群和性别的代言人,那才是美国高等教育真正的悲哀。

更何况,大学校园内本身有很多基于行业自律的规则。美国的大学教授被校规明文禁止在课堂上传播个人政治观点,也不能传播个人并不成熟的研究成果,课堂教学重在介绍学生阅读多视角的观点而且讲究证据,历史教学则反复强调史学研究本质上是一个多元阐释过程,不同学者对同一历史过程有基于史料的不同诠释,学生的任务就是进行比较。这样的教学目的是鼓励学生的多元思维,并适当顾及被过于强势的掌权者忽视和遮蔽的弱势者的声音,认识到历史的书写常常含有“制造神话”的部分。这些声音如果还能有一席之地,也确实是借助对多元和包容的制度支持,以及在学术上对阶级,性别,种族议题的关注,但这些质疑基本上都是温和,理性的。

在笔者二十多年在美国高校求学,教学的经历中,不论是在自己的教授,同事,还是学生中,都从来没有见过称得上思想疯狂偏执的极左分子,甚至可以肯定地说,在近二十年对中国历史进行教学和研究指导的过程中一直发现,对中国持同情,共情,理解,能进行高质量研究,并对美国自身持有适度批判的偏左翼美国学生,基本上都是头脑聪明,富于思考,个性安静,综合素质较高的学生,而对中国怀有莫名仇恨,反全球化,反对环保,思想偏激的偏右翼保守学生,也都是学习和思考能力不高,而且品德存疑的学生。

2024年春季学期有一名白人男生就是整整一个学期什么作业都拒绝完成,只致力于“研究”中国如何“抢走美国人的工作机会”,最后被笔者判为不及格。2025年春季学期的另一名这样的美国大一新生(白人男生)在解读文献并进行综述时甚至误认为1990年代的中国是“晚清中国”(late Qing China),还写了好几遍,令人啼笑皆非,也可见其高中阶段世界知识的极度欠缺。

2025年春季学期又出现了一名热衷于右翼政治的白人男生。他担任查理科克于2012年创建的“美国转折点” (Turning Point USA/TPUSA) 这个主要在大学校园中宣传右翼保守主义(或者笔者更愿意称为一种立场保守姿态激进的“激进的本土民族主义”,radical nativist nationalism)价值观的保守派非营利组织在我校的分部的主席。该组织自2014年起成为全国性组织,并在大学和高中校园内成立了分支机构。到2017年,其分部已经覆盖了全美的几百个校园。

这名学生在高中阶段就热衷于保守政治,进了大学就更加积极介入这类活动,但很快他就因为和学校的冲突上了电视新闻。据媒体报道,这名学生认为学校过于“自由派”,而且很多同学对他进行辱骂攻击,导致他宣称要转学。假如仅看这些戏剧化的经历,可能容易得出校园左翼压迫校园右翼的陈词滥调般的印象。

然而,由于这名学生正好在笔者的一个班上,可以说整整一个学期见证了他如何一次次旷课而且不断谎话连篇——声称“胃出血”而从来拿不出证据。有在美国求学和育儿经历的人一般都知道,美国的医疗机构出具一份供请假用的病人就诊证明是一件非常简单的常规操作,胃出血并非小问题,如果真的因此去过医院,拿出一纸证明易如反掌,在这个问题上胡搅蛮缠,实在不知道符合哪条“保守主义价值观”。由于“爱国”,这名学生自然绝不会承认美国存在环境问题,而是坚持吹捧美国环保署的贡献。

在笔者眼里,这就是一个典型的骄傲自负,夸夸其谈,其实腹中空空的美国学生,而“保守主义价值观”就是这类学生最爱用上的护身符和庇护所。这类学生大致可以归类为“美国第一”型。

在今年九月份,校园里的几十名“保守派”学生举行了纪念查理科克的烛光晚会。从学生主办的校报中,笔者又发现了一名美国白人男生是活动的组织者,而这名学生也上过笔者的课,目前还被分配由笔者指导其对冷战期间美苏经济关系的毕业论文。这名历史和经济双专业学生不仅在有关中国历史的课上表现平庸,在其自己选择的冷战期间美苏经济关系的论题下,搜集的一手二手资料数量和笔者此前指导过的美国学生也相差甚远,极为单薄,其一手资料只有两种,其中之一是未必详细讨论美国对苏经济遏制策略的戈尔巴乔夫回忆录。但是这名学生自认为自己的论点是“新颖”的:苏联的崩溃不仅仅是源自其内部,而是必须归结于美国的催化剂作用,因为美国在经贸,金融,石油出口几个战场上采取正确的策略成功地加剧了苏联的后期经济颓势。

就笔者所知,中美主流学界基本上都已经认定苏联崩塌的主因还是其内部的种种制度性和结构性因素加上戈尔巴乔夫的个人选择,这一点已成定论。(当代学术界的主流研究范式都是从内部寻找社会政治变化的主要动因, 所谓indigenous explanations,而非夸大外部力量。对苏联研究的内部视角和中国研究领域保罗科文的“中国中心史观”最终取代“西方冲击-中国回应”范式一样,在认识论意义上具有全球范围内的一致性。)至于美国在前述几个领域的外部“贡献”,也早就广为人知,并不足为奇。一项针对这一问题的研究甚至被美国的一些严肃的冷战学者认为是过度主观和过度夸大里根政权的作用,论述的严谨性也不够。即使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国际市场原油价格暴跌重创苏联经济,其能奏效的根本原因仍在于苏联自身过度依赖重工和军工的畸形经济体制,过度依赖原油出口的外贸结构,以及缺少市场经济和技术创新的驱动等诸多缺陷。

这名学生在开题报告中还认为,他的研究结果意在探讨经济手段对形塑全球政治后果的作用,似乎是暗示美国拖垮苏联经济的模式具有可复制的全球示范意义,但这种思维路径就更成问题:首先,他既然已经承认美国施用的经济手段只是起到“催化剂”的作用,就不必夸大这一作用的意义,第二,从晚近历史到今天,虽然被美国从外部实施制裁和围堵导致经济困窘的国家确实有好几个,但没有一个国家真正因为这些措施而垮掉。这名学生之所以抓住次要因素大做文章(事实上连笔者提到的早已出版多年的一些专著都不知道,作为对冷战感兴趣的经济和历史双专业学生,对“巴黎统筹委员会”也不甚了了),还是因为其虽然热衷现实政治,满脑子冷战思维,但学术专业功力严重不足,也或许对学术缺乏基本的兴趣和尊重,因为抛开立场不谈,其开题计划书中不仅资料单薄,各种技术错误和疏漏也比比皆是。这类学生大致可以归类为“美国必胜”型。

这场纪念活动的另一名组织者也是一名上过笔者两门课的美国白人男生,这名男生同样天资平庸,无论怎么学习,对中国的关注也逃不出美国人最热衷的“宗教自由”,但和很多美国人一样,这类美国学生并不了解中国文化的世俗特性和三教交融的宗教传统,在其原教旨“保守主义”视角中,“宗教”自然就等同于他们熟悉和认同的一神教。这类学生可以归类为“宗教情结”型。

真正值得注意的是,大学里的“自由派”教授只是以个人的身份在课堂内提示学生进行多元化思维,考虑美国以外的其他文化和社会,考虑美国国内的多元文化和关注弱势,但从未组织起来,其努力的意义仅在于认知的调整和视角的转换,而在目前的美国社会气氛下,“保守派”学生却是以组织和运动的方式在课堂外推进其议程。然而正如笔者多年教学发现的——在被煽动甚至组织起来以后,在校园里热衷于“保守政治”并参与“美国转折点”活动的美国大学生绝不是校园里性情温和,态度谦逊,具有共情能力,学习能力较强,尤其善于思考特别是自省式反思的真正聪明优异的那部分,而恰恰是学业平平或者不佳,甚至诚信存疑,但激进浮躁,而由此或许更加焦虑也更(或者想要)显得特别“爱国”和特别“保守”(实为本土民族主义加种族主义)的部分——这是更加令人担忧的。

美国大学里的学生社团林林总总,一般分为学术型的(如针对历史专业学生的全国性组织Phi Alpha Theta,通常有基于学业绩点的遴选标准),温和政治参与型如模拟联合国(Model United Nations),以族裔为基础进行文化传播和联谊的,如亚裔学生联谊会,拉美裔学生联合会,但非常明确地以“保守派”立场迎合部分学生中的激进本土民族主义倾向的,只有近年出现的高度政治化的“美国转折点”校园分部。 “美国大学生”从来不是一个同质化的群体,其内部个体的智力,情商,入学标准,学术能力,政治倾向千差万别,既存在好学深思,有志于学业的学生,也有大量忙于体育训练和比赛,上课心不在焉的学生运动员,更存在上述的一些被意识形态左右,不要证据,忽略事实,不管语境的“积极分子”——这是从教者必须面对的。

(原题《美国大学校园右倾化更值得深思》,载于新加坡《联合早报》2025年9月30日言论版,现经过修订增补,并附上收到的匿名读者反馈。对反馈部分全文照录,未做任何更动,这篇反馈文字本身就是一篇极有价值的文本。笔者已经对发信人致以深切谢意,并征得公布此信的同意。)

尊敬的伍教授:

您好!

我是中国一个零零后大学生,正在北京某大学读本科。近日读了您在联合早报所刊文《美国大学校园右倾化更值得深思》,深受触动。本身我作为进步主义的认同者,身边很多人在大谈对多元文化和弱势群体的歧见,网络上也浮现各种右倾声浪,自己的理念一度动摇,甚至开始怀疑保守主义也许才是真正合理的。但读了您的文章,让我对学术界重新产生了信心。在此想向您谈谈我的看法,还请您不吝赐教。

如果仅看互联网趋势,保守化浪潮似乎是当下主流。无论是美国民众对于D.E.I.政策的抨击还是英国的反移民示威,好像都说明当前欧美主流民意就是反对进步、崇尚保守,但其实并非如此,只是网络同温层给人们造成误解,且人们倾向于将负面消息放大。何况,还有很多人并未上街游行,这些人数量不在少数,而游行者大多为右翼,造成了“右翼占主流”的假象。看到您作为知识分子没有向假象屈服,反而撰文为进步理念发生,使我非常欣慰。

我也曾经是保守观念认同者,厌恶主流以外的文化,对“男性尊严”之类概念非常入迷。但通过阅读,我逐渐认清了父权制的本来面目,走向了传统社会秩序的反叛者。但对其他很多人来说,这样一个过程是困难的,他们难以放下自己沉醉其中的保守观念。因此我认为,左派应当发扬包容、开放、善于倾听的精神,不是直接与保守派对抗,而是用温和的说理和友好的交流使之转变观念。我也见到一些左派肆意嘲笑查理-柯克之死,我对此实在不能苟同,因为人性是人类所共通的,假如沉溺于立场争辩而放弃人性关怀,那就是背弃了左派理念,而非捍卫。容不下反对声音的,恰恰是右翼,而我们作为左派,对对方予以一定包容是应当的。

另外,最近在阅读欧美网络刊物的时候,我也发现很多年长的知识分子对于左派理念有所排斥,认为其违背人性、不符常识。对此其实我也可以理解,因为民主法治之类理念具有阐释的共通性,人人都能从中找到符合自己的理解。而对于主流性别和性取向的批判,则难以被接受,因为这触及到了人性中更深层的一面,涉及到信仰问题和尊严问题,可能让人产生不适。假如左派强硬反对,一定要直接宣扬自己对父权制的批判,未必人人都能立刻认同。假如传播过度,互联网媒体添油加醋,反而会达到反效果,导致社会舆论更趋于保守。例如2024年总统大选,共和党即渲染“民主党支持强制变性”等等谣言,某种程度上导致摇摆州倒向川普。所以,左派知识分子在宣传上也要有策略,不能引人误解,循序渐进、照顾到所有人,方能走向进步和多元。

右翼媒体喜欢批评“觉醒运动”,但既然人们已经觉醒那就很难再让他们回到之前的状态。讲一个最近的笑话:Trump在美军大会上称自己不敢说“n word”。要知道Trump是反进步的“领袖”,而“n word禁忌”恰恰是进步主义的法律体现。连他都不敢违背禁忌,可见觉醒运动不会沉沦,已有的进步主义成果完全可以保存下来,不怕右翼破坏。虽然trump对女性和跨性别者大肆打压,出言不逊,但他对黑人的禁忌则生怕出错,真的十分可笑。这也凸显了右翼的外强中干。

非常高兴看到您作为重要的知识分子,能够不畏保守媒体的宣传,指出美国大学右倾化的危险,这让我重新拾起了坚持进步主义的理念。希望年轻左派都能勇敢起来,坚定信念,跟随历史的潮流。

此致

敬礼!

一名来自中国的年轻大学生

2025年10月3日星期五

来源:近现代史论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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