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日去合肥出差,来到肥西之南的三河古镇杨振宁教授故里。汽车驶出合肥市区,向南行驶四十余公里,柏油路逐渐被带着湿润水汽的乡间道路替代。车窗两侧,成片的稻田在微风中翻涌,远处的河流如银带般蜿蜒,同行的本地人指着前方黛瓦连绵的建筑群说:“那就是三河古镇了,三条河围着
近日去合肥出差,来到肥西之南的三河古镇杨振宁教授故里。汽车驶出合肥市区,向南行驶四十余公里,柏油路逐渐被带着湿润水汽的乡间道路替代。车窗两侧,成片的稻田在微风中翻涌,远处的河流如银带般蜿蜒,同行的本地人指着前方黛瓦连绵的建筑群说:“那就是三河古镇了,三条河围着的地方,藏着杨振宁先生的根。” 这座拥有 2500 年历史的古镇,因小南河、杭埠河、丰乐河在此交汇而得名,流水穿镇而过,将白墙黛瓦的古建映照得愈发清幽,而古南街深处的那座老宅,更是承载着跨越世纪的科学记忆与民族自豪。
古镇寻踪:流水与青瓦间的故居印记
抵达古镇入口时,恰逢晨雾尚未散尽。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侧的店铺挂着蓝布幌子,“三河米饺”“牛皮糖” 的香气混杂着河水的湿润扑面而来。按照当地人的指引,我们沿着古南街缓步前行,不多时便看到一块镌刻着 “杨振宁旧居” 的木牌,而牌子旁那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巷,正是古镇最负盛名的 “一人巷”。
这条被当地人称为 “一线天” 的小巷,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奇特。入口处宽约半米,两人相遇尚可侧身相让,越往里走越窄,到尽头时仅能容一人侧身而过。两侧的青砖山墙高达数丈,历经百年风雨仍矗立如新,墙缝中钻出的青苔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抬头望去,天空被挤压成细长的一条,光线透过云层洒在青石板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杨先生小时候就是从这条巷子进出的,上学、回家都要走这儿。” 一位守在巷口的老人主动搭话,他指着巷子尽头那扇朱漆侧门说,“那就是旧居的偏门,以前常锁着,2001 年杨先生回来时,就是从这扇门走进老宅的。”
推开旧居的正门,一股古朴的木香扑面而来。这座始建于明清时期的宅院,经 2007 年修缮后,完整保留了徽派建筑粉墙黛瓦、飞檐翘角的特色。木门格扇上的镂刻雕花依旧清晰,牡丹、松鹤等图案寓意吉祥,四进三落的庭院格局层层递进,每进之间以天井相连,雨水落下时便能形成 “四水归堂” 的景致。讲解员介绍,这座宅院原本是杨振宁的外婆家,由其祖父杨邦盛在津南任职期间积攒积蓄,委托弟弟杨邦瑞购置而来,共七进院落,每进三间房屋,前三进曾租给启源泰药店,后四进为自住区域,杨振宁便在第五进的东正屋出生。
穿过前院,第二进的客厅摆放着八仙桌与太师椅,桌上的青花茶具擦拭得一尘不染。右侧厢房是复原的卧室,一张雕花木床靠墙而立,床头的煤油灯正是按照杨振宁记忆中的模样仿制的。“2001 年杨先生回到这里,看到这盏煤油灯时特别感慨,说自己当年就是在这样的灯光下读书的,一辈子都忘不了。” 讲解员指着墙上的照片说,那是 2001 年杨振宁返乡时的留影,80 岁的老人站在煤油灯前,眼神中满是怀念。左侧厢房则改为厨房,土灶、铁锅等厨具一应俱全,仿佛还能闻到当年的烟火气息。
童年时期的扬振宁
后院的陈列室是旧居的核心区域,一整面墙的图片与实物资料,完整勾勒出杨振宁的人生轨迹。从少年时在清华园的留影,到与李政道在实验室的合作场景;从 1957 年诺贝尔颁奖典礼上的高光时刻,到晚年回归清华园的执教身影,每一张照片都承载着一段历史。展柜里摆放着他当年使用过的笔记本、钢笔,还有诺贝尔奖章的复制品,旁边的说明牌上详细记录着 “弱相互作用中宇称不守恒” 理论的发现过程。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组家庭照片,既有他与第一任妻子杜致礼的合影,也有与翁帆的生活照,不同时期的笑容里,藏着岁月的痕迹。
在陈列室的尽头,一块展板上镌刻着杨振宁的名言,字迹遒劲有力:“我一生中最感到自豪的贡献是帮助改变了中国人自己觉得不如人的心理作用,帮助中国人增加了自信心。” 这句被置于前言位置的话,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也让原本专注于参观的我们停下脚步,开始思考这短短一句话背后的沉重分量。
岁月回响:从三河少年到科学巨匠
站在旧居的天井中,看着阳光透过瓦片的缝隙洒下,仿佛能看到百年前那个在此嬉戏的少年身影。1922 年,杨振宁在这座宅院的第五进东正屋出生,虽然幼年时随父母定居在合肥四古巷,但母亲罗孟华常带着他回三河小住,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刻在他的记忆深处。讲解员指着院中的那棵石榴树说:“杨先生还记得小时候在树下玩耍的情景,2007 年回来时特意问起这棵树,说它比自己的年纪还大。”
1937 年,抗日战争的烽火蔓延至北平,15 岁的杨振宁随父母返回合肥读书。为躲避敌机轰炸,学校辗转迁至三河,他与母亲便在这座老宅中寄住了一个半月。那段时光虽充满动荡,却成为他求学路上的重要节点。展柜中一本泛黄的笔记本上,还留存着他当年的演算痕迹,字迹工整清秀,能看出少年时的治学态度。正是这种在逆境中仍坚持求知的精神,为他日后的科学探索奠定了基础。
陈列室的时间线在 1957 年迎来高潮。那一年,35 岁的杨振宁与李政道因提出 “弱相互作用中宇称不守恒” 理论,共同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成为最早获得这一殊荣的华裔科学家。展板上的照片记录了颁奖典礼的盛况:在瑞典斯德哥尔摩音乐大厅,杨振宁身着深色西装,手中紧握奖章,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他在获奖致辞中那句 “我为自己的中国血统和背景而感到骄傲”,通过黑白照片上的文字说明传递出来,让人动容。
“当时整个中国都为之振奋啊。” 一位头发花白的参观者感慨道,他指着旁边一张《人民日报》的复刻版说,“毛主席当年亲自接见了杨先生,报纸上用很大的篇幅报道了这件事。” 那张报纸上的标题醒目清晰,记录着新中国成立初期,一位华裔科学家为民族带来的荣耀。正如物理学家丁肇中所言:“中国人在国际科学上有建立不朽之功勋者,乃自杨振宁始。”
更令人敬佩的是,杨振宁的科学成就并未止步于诺贝尔奖。陈列室另一侧的展板详细介绍了他 1954 年与米尔斯提出的 “杨 - 米尔斯规范场论”,讲解员用通俗的语言解释:“这个理论被认为是和麦克斯韦方程、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齐名的基础物理理论,后来催生了好几个诺贝尔奖。” 墙上挂着的弗里曼・戴森的评价更是分量十足:“杨振宁是继爱因斯坦和狄拉克之后,20 世纪物理学的卓越设计师。”
在这些硬核的科学成就背后,是他始终秉持的治学理念。展板上 “宁拙毋巧,宁朴毋华” 八个字,正是他一生的治学格言。南开大学葛墨林院士的回忆文字格外感人:“杨先生常说,做学问刚开始不能取巧,要老老实实地弄熟了,才能谈到巧。” 即使到了百岁高龄,他仍保持着对科学的好奇,在夫人翁帆眼中,他有时 “像个孩子一般” 追问未知的问题。
家国情怀:跨越重洋的赤子之心
“杨先生的办公室里,始终挂着清华园的照片。” 讲解员指着一张杨振宁在纽约石溪分校办公室的照片说。画面中,办公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清华园西院的风景照,书架上摆着父亲杨武之手写的诗集。这位在美国生活了半个多世纪的科学家,从未忘记自己的根。他在自传中写道,父亲那句 “有生应感国恩宏” 的嘱托,始终萦绕在耳边。
1971 年,“乒乓外交” 打破了中美之间的隔绝状态,杨振宁随即以知名科学家的身份回国访问,成为改革开放前最早回国的华裔学者之一。那次访问不仅在学术界引起轰动,更掀起了华裔学者回国交流的热潮,他也因此被誉为 “架设中美学术交流桥梁第一人”。展板上的一组照片记录了当时的场景:他在清华大学作报告,在北京大学与学生座谈,每一个场合都挤满了渴望知识的听众。
此后的数十年间,他几乎每年都会回国,为祖国的科技发展奔走。20 世纪 80 年代至 90 年代,他通过 “对华教育交流委员会” 募集资金,资助近百名国内学者赴美进修。葛墨林院士回忆,在纽约的 “满庭芳” 中餐馆,杨振宁常在这里宴请到访的中国学者,让他们在异国他乡尝到家乡的味道,也在这里向外国友人介绍中国的变化,“那里不像餐厅,更像一个展示中国的窗口”。
1997 年,75 岁的杨振宁接受清华大学邀请,担任高等研究院名誉主任,立志要打造 “中国版的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为了这个目标,他捐献 100 万美元现金,募集超过 1500 万美元资金,亲自登门邀请图灵奖得主姚期智、密码学专家王小云等顶尖学者加盟。2003 年,81 岁的他索性从纽约搬回北京,将住所取名为 “归根居”,并赋诗一首以 “东篱归根翁” 自勉。“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件值得做的事情。” 他在接受采访时说,眼中满是坚定。
2000 年回到合肥时,看到家乡的变化,他感慨万千,提出 “希望合肥与中科大优势互补,将合肥建设得更好” 的建议。2001 年的三河之行更是盛况空前,在三个弟弟的陪同下,他首次出现在三河街头,霎时间人潮涌动,万众欢呼。80 岁的老人看着热情的乡亲,不禁泪湿眼眶:“想不到,三河人对我还这么热情。”2007 年的故乡行中,他在合肥市政务中心大礼堂作了《全球 GDP 猛增的思考》报告会,结合自己的人生体验解析中国发展的 “七大秘诀”,台下座无虚席,掌声经久不息。
这些跨越重洋的付出,早已超越了单纯的学术交流。正如他在接受采访时所说:“每当出现对祖国不利的说法、做法,我就会第一时间站出来。” 这种发自内心的家国情怀,在陈列室的每一件展品中都能感受到 —— 从他为国内高校题写的校名,到为科技基金会撰写的序言;从他与国内科学家的合影,到他指导青年学生的笔记,无不彰显着一位赤子的拳拳之心。
自信之光:超越科学的精神遗产
在旧居参观的过程中,不时能听到参观者的议论。当走到家庭照片展区时,几位游客正围着杨振宁与翁帆的合影轻声交流。正如原文作者所观察到的,这段年龄相差半个多世纪的婚姻,多年来一直是公众热议的话题。有人对这种 “忘年恋” 表示不解,认为不符合传统伦理;也有人认为这是个人选择,应予以尊重。
“刚开始看到的时候确实觉得意外,但了解他们的故事后,更多的是理解。” 一位年轻女游客说。展柜中摆放的文字资料介绍了两人相识相恋的过程,从学术交流中的相知到生活中的相伴,照片里的翁帆总是面带微笑,而杨振宁的眼中则满是温情。或许正如一些评论所言,爱情的模样本就多样,年龄从来不是衡量真爱的唯一标准。而这种不被传统观念束缚的选择,或许也正是杨振宁所倡导的 “自信” 的另一种体现 —— 敢于遵循内心,不被世俗眼光左右。
但当人们的目光从私人生活转向他的精神遗产时,所有的争议都显得微不足道。在陈列室出口处的留言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参观者的心声。“杨先生让我们知道,中国人也能在科学上站在世界之巅”“‘改变中国人的自信心’,这才是最伟大的贡献”“长大后也要做像他一样的科学家”…… 这些朴素的文字,道出了无数人的心声。
物理学家潘建伟院士曾说:“杨先生的成就让我们后来的科学家相信,中国人也有很聪明的脑袋,可以做很好的科学。” 这句话或许是对杨振宁 “最大贡献” 的最佳注解。在那个国家积贫积弱、国人普遍缺乏自信的年代,他用诺贝尔奖这一硬核成就,向世界证明了中国人的智慧与能力;在改革开放后,他又以自身的影响力推动中外交流,让中国科学界得以融入世界。这种从 “证明自己” 到 “引领发展” 的转变,正是民族自信心觉醒与提升的生动写照。
离开旧居时,已是夕阳西下。“一人巷” 的光影被拉得很长,古镇的灯笼次第亮起,流水倒映着灯火,宛如星河。回望那座青瓦覆盖的老宅,突然明白为何它能成为安徽省科学家精神教育基地 —— 这里不仅是一座物理空间,更是一座精神殿堂。杨振宁从这条小巷走出,带着三河的灵气与中国的文化基因,在世界科学史上写下浓重一笔;而他留下的精神财富,正如这古镇的流水般,滋养着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心灵。
汽车驶离古镇时,收音机里正播放着关于基础科学发展的新闻。或许,杨振宁先生所期盼的 “中国人的自信心”,早已在潜移默化中生根发芽 —— 它藏在实验室的演算纸上,藏在高校的课堂里,藏在每个普通人对未来的憧憬中,更藏在三河古镇那盏不灭的煤油灯的光影里,跨越百年,依旧明亮。
来源:文人相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