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隔着起雾的玻璃窗看着她,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和头发往下淌,和我记忆里那个总是精致体面的她,判若两人。心里头,却出奇地平静,像一口枯了很久的井,再也激不起半点涟漪。
那天,林薇站在瓢泼大雨里,哭得像个丢了家的孩子。
她说,她后悔了,想拿回那把被她亲手扔掉的钥匙。
我隔着起雾的玻璃窗看着她,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和头发往下淌,和我记忆里那个总是精致体面的她,判若两人。心里头,却出奇地平静,像一口枯了很久的井,再也激不起半点涟漪。
有些东西,就像我手里的这块花梨木,有了裂痕,就算用再好的胶去补,那道疤也永远都在。更何况,这道裂痕,是她亲手凿开的。
我们之间的故事,其实挺俗气的。俗气到有时候我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像是在看一部八点档的电视剧。可身在其中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的煎熬,都真实得像刀子割肉。
一切,得从她那个无话不谈的男闺蜜,张昊,说起。
第1章 裂痕
“陈阳,你能不能把身上这股木头渣子味儿洗洗再上桌?”
林薇的声音不大,带着点儿她特有的、略带娇嗔的嫌弃。我刚从作坊回来,手上还沾着红木的细屑,想着赶紧扒拉两口饭,就把下午没磨完的那个笔筒给收个尾。
我停下拿筷子的手,抬头看她。她今天化了全妆,穿着一条新买的米色连衣裙,香水味盖过了饭菜的香气,和这个我们一起住了五年的、略显拥挤的小屋子,有点格格不入。
“刚洗过手了。”我闷声回了一句,把筷子伸向那盘她烧的番茄炒蛋。这是她为数不多会做的菜,也是我最爱吃的。
她没动筷子,抱着手臂,眉头蹙着:“我说的是你身上的味儿。整天跟木头打交道,人也变得跟木头一样,不开窍。”
我的心,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
“我这手艺,养活我们俩,不是问题吧?”我有点不服气。我叫陈阳,是个木匠。说得好听点,是搞中式家具修复和定制的。这手艺是爷爷传下来的,到我这辈,虽然比不上机器量产的快,但胜在精细,活儿一直没断过。
“养活?陈阳,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想着养活?”林薇的音量高了一点,“张昊今天又换车了,宝马。他说他最近跟了个新项目,光是前期的分红就够我们这小破屋子的首付了。”
又是张昊。
这个名字,像一根鱼刺,不经意间就会卡在我和林薇的日常对话里,吐不出,咽不下。
张昊是林薇的发小,后来成了她的“男闺蜜”。金融行业的,每天西装革履,出入高档写字楼,朋友圈里不是海外旅游就是高端酒会。
他成了林薇衡量我的一把标尺。
我赚的每一分钱,在她眼里,都带着木屑的寒酸气。而张昊谈论的每一个数字,都闪着金光。
“人家是搞金融的,我就是个手艺人,这怎么比?”我放下筷子,没了胃口。
“怎么不能比?都是男人!”她似乎被我的态度激怒了,“你就是安于现状!我跟你说多少次了,让你把这破作坊关了,跟我一起去学理财,或者跟张昊学学怎么投资,你听过吗?守着你那些破木头,能有什么出息?”
破木头。
她用这两个字,形容我爷爷传下来的手艺,形容我一刀一刀雕琢出来的热爱。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突然觉得很陌生。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她最喜欢看我在工作台前专注的样子。她说,男人认真的时候最帅,尤其是我手上刨花飞舞的时候,像个艺术家。
什么时候开始,艺术家变成了“没出息的木匠”?
“那不是我的路。”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林薇,踏踏实实过日子,不好吗?”
“好?哪里好?”她冷笑一声,“我闺蜜上周买了香奈儿的新款包,我呢?我还背着去年打折买的蔻驰。我跟她们出去喝下午茶,听她们聊股票、聊基金,我一句话都插不上。陈阳,你懂那种感觉吗?那种感觉,就像你现在身上的木头味,怎么都洗不掉!”
我懂。我怎么会不懂。
我只是没想到,我们之间曾经引以为傲的安稳和踏实,如今成了她眼里的耻辱。
那顿饭,最后谁也没吃。番茄炒蛋冷了,凝结出一层油腻的皮,像我们之间冷却的感情。
晚上,我躺在床上,听着林"薇在客厅里跟张昊打电话。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偶尔泄露出来的笑声,像羽毛一样,一下一下地搔着我的心,又痒又疼。
“……还是你懂我……嗯,他就是个木头脑袋……算了不提他了,你说的那个项目,真的那么好赚吗……”
我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
作坊里新进的那批紫檀木料还堆在角落,散发着沉静的幽香。我曾经以为,我和林薇的感情,也像这木料一样,经得起时间的打磨,越久越醇。
现在看来,它可能只是一块普通的胶合板,外面贴了层漂亮的木纹皮。看着挺美,可一旦遇上潮湿的现实,就会起皮、变形,露出里面廉价的、不堪一击的木屑。
而张昊,就是那场无孔不入的、带着湿气的梅雨。
第2章 所谓的男闺蜜
转机,或者说,矛盾的激化,发生在一个周末。
那天我正好赶完一个活儿,手里有了笔不错的进账。我想着林薇念叨了很久的一条项链,就盘算着带她去商场逛逛,顺便在外面吃顿好的。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她时,她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容,不是那种应付的、敷衍的笑,而是眼睛里都带着光彩的。
那瞬间,我心里那点不快,烟消云散。我觉得,只要我再努力一点,再对她好一点,我们还是能回到从前的。
可我没想到,我们出门的时候,林薇接了个电话。
“喂,张昊?……啊,你也在万达这边?这么巧……吃饭?我和陈阳正准备去呢……一起?方便吗?”她捂着话筒,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带着询问,也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期盼。
我能说什么?
我说不方便,她会觉得我小气、多疑,连她跟发小吃个饭都容不下。我说方便,那这顿本该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晚餐,就变成了三个人的尴尬聚会。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我点了点头。
张昊来得很快。他开着那辆崭新的宝马,停在我们面前时,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他从车上下来,一身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手腕上那块表在阳光下闪着光。
他很自然地走到林薇身边,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动作亲昵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
“薇薇,等久了吧?”他的声音温和,带着磁性,目光从我身上一扫而过,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没有啦,我们也刚到。”林薇笑得灿烂,那种灿烂,我很久没在她脸上见过了。
我的手插在口袋里,攥得紧紧的。
吃饭的地方是张昊选的,一家高档的西餐厅。菜单上的价格让我有点咋舌,但我没表现出来。男人嘛,面子还是要的。
点菜的时候,张昊熟练地跟服务员用法文交流着,推荐林薇哪款红酒配牛排,哪道甜品是今天的特色。林薇听得一脸崇拜,而我,像个局外人,只能尴尬地翻着菜单,假装自己看得懂。
“陈阳,你吃什么?这里的惠灵顿牛排不错,要不要试试?”张昊终于把注意力转向我,语气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客气。
“我……我跟林薇一样就行。”我把菜单推了回去。
席间,他们聊的话题,我几乎都插不上嘴。从巴菲特的投资理念,聊到硅谷最新的科技动向,再到某个小众品牌的时装秀。
我就像个观众,看着他们俩你来我往,默契十足。
偶尔,林薇会想起我,转头问一句:“陈阳,你觉得呢?”,但没等我回答,张昊的下一个话题就已经抛了出来,她又被吸引了过去。
我低头切着盘子里的牛排,切得又小又碎。那块肉,仿佛就是我的自尊。
“对了,陈阳,”张昊突然话锋一转,看向我,“听说你是个木匠?手艺活儿,现在不好干吧?辛苦,还不赚钱。”
他的话,像是用最柔软的布,包裹着最尖锐的钉子。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还好,养家糊口,够了。”
“哎,男人怎么能只想着养家糊口呢?”张昊摇了摇头,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要有事业,要有追求。薇薇这么好的姑娘,你得让她过上好日子才行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叉子分了一小块自己的鹅肝,自然地放进林薇的盘子里:“尝尝这个,对皮肤好。”
林薇毫不避讳地吃了,还笑着说了声“谢谢”。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血都凉了。
我不是傻子。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有没有企图,从他的眼神、他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张昊看林薇的眼神,根本不是什么“闺蜜”,那里面有欣赏,有欲望,还有一种志在必得的占有。
而林薇,她或许是当局者迷,或许,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享受着这种被人追捧和仰慕的感觉。
“我的追求,就是把我手里的每一块木头,都变成它该有的样子。”我放下刀叉,看着张昊,一字一句地说,“这活儿,是辛苦,也不像你一样能赚大钱。但它让我心里踏实。”
张昊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屑:“踏实?踏实能当饭吃吗?陈阳,不是我说你,你这种思想太落后了。现在是资本运作的时代,靠蛮力,靠时间,是最低效的赚钱方式。”
“张昊,别说了。”林薇似乎察觉到了气氛不对,轻轻拉了拉张昊的袖子。
“我这是为你好,薇薇。”张昊反手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你跟着他,我怕你受委屈。”
他的手,就那样握着林薇的手,当着我的面。
而林薇,没有抽回来。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所有的理智和隐忍,在那一刻全线崩溃。
我站起身,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拍在桌子上:“这顿饭,我请。你们慢用。”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林薇的叫声:“陈阳!你干什么去!”
我没有回头。
走在夜晚的街头,城市的霓虹灯闪烁着,像一个个巨大的、嘲讽的眼睛。我突然觉得,我和这个城市,和林薇所向往的那种生活,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我身上的木头味,或许真的洗不掉了。
第3章 最后一根稻草
那晚之后,我和林薇陷入了冷战。
她搬到了次卧去睡,我们俩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合租的陌生人,除了必要的交流,一句话都说。
我以为她会来找我谈,或者至少,会为那天晚上的事给个解释。
但她没有。
她只是变得更忙了。每天早出晚归,回来后就抱着手机和张昊聊天,聊他们那个听起来能“一本万利”的项目。她的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兴奋,那种神采,已经很久没有因为我而出现过了。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里。作坊里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成了我唯一的慰藉。木头是诚实的,你付出多少心血,它就回报你多少光泽。不像人心,隔着肚皮,你永远猜不透。
冷战持续了大概半个月,打破僵局的,是一笔钱。
那是我攒了三年的积蓄,一共二十万。本来是打算等房价再稳一稳,就付个首付,买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给她一个真正的家。这件事,我跟她提过,她当时也很高兴。
那天晚上,她主动走进了我的房间。
她没开灯,就站在门口,身影被客厅的光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陈阳,我们谈谈吧。”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
我从床上坐起来,心里燃起一丝希望。我以为,她想通了,要跟我好好过日子了。
“你说。”
“你那二十万,还在吧?”她开门见山。
我的心沉了下去。
“在。怎么了?”
她走过来,坐在床边,离我有一段距离。黑暗中,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水味,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张昊的项目,现在有个很好的入股机会。他说,只要投二十万进去,年底就能翻一倍。”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陈阳,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不能错过!”
我看着她,在黑暗中努力想看清她的表情。
“林薇,那是我们买房子的钱。”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房子以后可以再买!钱赚了,我们可以买更大更好的!你不是一直想在郊区有个带院子的房子,好让你摆弄你那些木头吗?有了这笔钱,一切就都实现了!”她描绘着一幅美好的蓝图,仿佛那四十万已经装进了口袋。
“我不信他。”我简单直接地说道,“天上不会掉馅饼。那种听起来好得不像话的事情,多半是陷阱。”
我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的热情。
“你什么意思?你不信他,就是不信我?”她的声音尖锐起来,“陈阳,你就是嫉妒!你嫉妒张昊比你能干,比你聪明,比你懂我!”
“我不是嫉妒。”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她冷静下来,“林薇,我们是普通人,就该过普通人的日子。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把我们全部的家当,压在一个虚无缥缈的项目上,这不叫投资,这叫。”
“我不管!我就是要赌这一次!”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受够了这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我不想再因为买一件衣服、一个包包就瞻前顾后!陈阳,你给不了我的,我自己去争取,有错吗?”
“没错。但你不能拿我们的未来去赌。”我站起身,与她对视,“那笔钱,我不会给你的。”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强硬地拒绝她。
空气,瞬间凝固了。
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有震惊,有愤怒,最后,全都变成了失望和冰冷。
“好,好,陈阳,我算是看透你了。”她连说了两个“好”,声音里带着哭腔,“你根本就不爱我,你只爱你的木头,爱你的安稳日子。你就是个自私的懦夫!”
她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我没有去追。
我知道,追回来也没用。有些东西,已经烂到了根子里。
那一夜,我坐在黑暗里,想了很多。想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她穿着白裙子,在大学城的书店里冲我笑;想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挤在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吃一碗泡面都觉得幸福;想我第一次把我的作品卖出去,她比我还高兴,拉着我非要去庆祝……
那些温暖的画面,像老旧的电影胶片,一帧一帧地在我脑海里放过,然后,被现实的火,烧成了灰烬。
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它身上背负的,每一根。
而这二十万,就是我们之间,那最后一根,沉甸甸的,压断了所有念想的稻草。
第4章 摊牌
第二天,林薇没有去上班。
我从作坊回来的时候,她正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个打开的行李箱。她正在把她的衣服,一件一件,叠好,放进去。
动作很慢,很平静。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那块悬了一晚上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知道,这一天,还是来了。
“你要走?”我开口,声音比我想象的要平静。
她没有回头,只是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
“是。”
一个字,干脆利落。
我走过去,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我们之间,隔着一个半满的行李箱,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想好了?”
“想好了。”她终于抬起头,看向我。她的眼睛有点红肿,应该是哭过,但眼神却异常坚定,“陈阳,我们不合适。”
“五年了,现在才说不合适?”我自嘲地笑了笑。
“以前,我以为我可以适应你的生活。每天围着柴米油盐,守着你的小作坊,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我才二十七岁,我不想我的人生就这么定了。我想去看看更大的世界,想过更好的生活。这没有错。”
“我没说你错。”我看着她,“我只是觉得,更好的生活,不一定非要靠投机取巧。张昊那个人,不靠谱。”
提到张昊,她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层戒备的神色。
“你又来了。在你眼里,除了你那套踏实过日子的理论,别人都是错的,对吗?”她冷笑一声,“张昊怎么不靠谱了?他有能力,有眼光,有魄力。他能给我想要的未来,而你不能。”
“他能给你的,是镜花水月。”
“就算是镜花水月,我也愿意去试一次!总比守着你这潭死水强!”她激动地站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陈阳,我们放过彼此吧。你守着你的木头过,我去找我的未来。”
我沉默了。
当一个人的心已经飞走了,你再说什么,都是徒劳。你拉不住一个一心想走的人,就像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房子里的东西,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带走。”我说。
“不用了。”她摇摇头,“这些东西,都带着你的印记,我不想带走。”
她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放在茶几上,推到我面前。
钥匙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彻底碎掉了。
“这是家里的钥匙,还给你。”
我看着那串钥匙。上面挂着一个我亲手用紫檀木雕刻的小兔子,那是她的属相。这几年,钥匙换了好,但这个小兔子,她一直带着。
现在,它也被留下了。
“我没什么可收拾的了。”她拉上行李箱的拉链,站起身,“你……保重。”
她拉着箱子,走向门口。
在手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她停住了,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了一句:“陈阳,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不知道是在为她五年的青春,还是在为她此刻的决绝。
我没有回答。
门开了,又关上了。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一下,一下,敲在我的心上。
我走过去,拿起茶几上的那串钥匙。
紫檀木的小兔子,已经被摩挲得油光发亮,温润如玉。我把它从钥匙环上取下来,紧紧地攥在手心。木头的棱角,硌得我手心生疼。
我没有哭。
只是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你一直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很重的外套,虽然压得你喘不过气,但你好歹是暖和的。突然有一天,你把这件外套脱了,整个人都轻松了,可风一吹,又觉得冷得刺骨。
我走到阳台,推开窗。
楼下,张昊那辆扎眼的宝马车正停在那里。他从驾驶座上下来,很绅士地为林薇打开后备箱,接过她的行李,然后又为她拉开车门。
林薇坐进去之前,抬头往我们家的窗户看了一眼。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零点几秒。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知道,她看见我了。
她很快就收回目光,钻进了车里。
车子发动,很快就汇入了车流,消失在街角。
我靠在窗边,站了很久。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我才发现,手里那个小兔子,已经被我的手汗浸得有些湿了。
也好。
我想。
强扭的瓜不甜。一艘船,如果注定要沉,那跳船自救,总比抱着一起沉下去要好。
只是,这艘我用心经营了五年的船,沉得,太快了些。
第55章 没有她的日子
林薇走后的第一个星期,我极度不适应。
屋子太大,太安静。早上醒来,身边是空的。晚上回来,迎接我的是一室清冷。以前总嫌她唠叨,现在,连个唠叨的人都没有了。
我把她留在次卧的东西,全都打包收进了箱子,堆在储物间。眼不见,心不烦。
然后,我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里。
我接了一个大活儿。是市里博物馆的一个项目,修复一批从晚清一个大户人家收上来的黄花梨家具。这批家具因为保存不当,损毁得很严重,有的缺了腿,有的雕花断裂,还有的榫卯结构松了。
这是个精细活儿,也是个体力活。
我干脆吃住都在作坊里。每天天一亮就起来,对着那些残破的木头发呆,构思修复方案。然后就是一整天的打磨、切割、雕刻、拼接。
木屑纷飞,刨花卷曲。
我用工具的声响,来填补心里的空洞。我用木头的纹理,来抚平情绪的褶皱。
很累,但很充实。
累到极致的时候,倒在作坊里的小床上,沾着枕头就能睡着,连做梦的时间都没有。
渐渐地,我找回了久违的平静。
这天,我正在给一张八仙桌的断腿做接榫,博物馆的王研究员来看进度。王研究员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先生,头发花白,戴着一副老花镜,是国内研究明清家具的权威。
他扶着眼镜,仔仔细细地看了我修复好的几个部件,不住地点头。
“小陈,你这手艺,真是没得说。”他拿起我刚做好的一个卯头,对着光看了半天,“这燕尾榫,做得严丝合缝,不差分毫。现在的年轻人,肯下这种笨功夫的,不多了。”
我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王老,您过奖了。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不敢丢。”
“这不是笨功夫,这是匠心。”王老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块朽木,在你手里能重获新生。小陈,你这双手,是能跟时间对话的手啊。”
跟时间对话。
这五个字,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我心里某个阴暗的角落。
是啊,我每天打交道的,是这些经历了几百年风雨的木头。它们身上,刻着时间的痕迹。我做的,不过是让这些痕迹,能更久地流传下去。
比起张昊他们口中那些瞬息万变的数字和代码,我手里的东西,是实实在在的,是能被触摸、被感知的。
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价值。
我以前,为什么会因为林薇的几句话,就对自己的工作产生怀疑呢?
王老走后,我一个人坐在作坊里,泡了一壶茶。
茶香和木香混合在一起,让人心安。
我想起了林薇。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她和张昊的那个“能赚大钱”的项目,进行得顺利吗?她过上她想要的,那种每天喝下午茶、逛奢侈品店的生活了吗?
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起来,对面传来一个迟疑的女声:“喂,是……陈阳吗?我是李静。”
李静是林薇的闺蜜,我们一起吃过几次饭。
“是我,有事吗?”
“那个……也没什么大事。”李静的语气有些吞吞吐吐,“就是,想问问你,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忙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电话那头一阵沉默,然后,李静像是下定了决心,压低了声音说,“陈阳,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是关于林薇的。”
我的心,咯噔一下。
“你说。”
“她……她好像过得不太好。”李静说,“前两天我找她逛街,她情绪很低落。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后来我套了半天话,她才说,张昊那个项目,好像出问题了。”
“出问题了?”
“嗯。好像是资金链断了,还是被什么人给骗了,具体的她也说不清楚。反正,投进去的钱,全赔了。”
我握着手机,半天没说出话来。
“那……她投了多少?”我艰难地问。
“她说,她把这些年自己攒的几万块,还有……还有跟亲戚朋友借的,都投进去了。大概,有十几万吧。”
十几万。
我眼前,仿佛又看到了林薇当初跟我谈钱时,那双充满渴望和野心的眼睛。
“张昊呢?”
“别提了!”李静的语气里满是鄙夷,“项目一出事,他就玩消失了。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林薇去找他,他公司的人说他已经辞职了。听说是欠了一屁股债,跑路了。”
跑路了。
这个结果,我一点都不意外。
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林薇现在……一个人?”
“是啊。租了个小单间,工作也丢了。之前她为了跟张昊搞那个项目,把原来的工作辞了。现在……哎,反正挺惨的。”李静叹了口气,“陈阳,我知道我不该多事。但是,我看着她那样,也挺不是滋味的。毕竟,你们也好了那么多年……”
“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挂了电话,我坐在小马扎上,很久都没有动。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没有幸灾乐祸的快感,也没有大仇得报的解脱。
就是觉得……有点悲哀。
为林薇,也为我们那段逝去的感情。
她一心追逐的那个五光十色的梦,碎得这么彻底。她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抓住的那根救命稻草,原来只是一根戳破梦境的毒针。
我站起身,走到那张正在修复的八仙桌前。
桌面上,有一道很深的划痕,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我用指尖轻轻抚摸着那道划痕。
我想,有些错,犯了,就是一辈子的疤。
第6章 梦醒时分
博物馆的修复项目,耗时三个月,终于顺利完成了。
交工那天,王研究员带着几位专家来验收。他们对着那一堂修旧如旧的家具,赞不绝口。尤其是那张八仙桌,桌面上那道深深的划痕,被我用填补和打磨的工艺,处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只有在特定的光线下,才能看到一丝淡淡的印记。
王老拉着我的手,激动地说:“小陈,你这手艺,是给老祖宗留下的宝贝续命啊!我们决定了,以后博物馆的木器修复,就指定你了!”
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认可。
项目款很快就打到了我的账上,除去成本,我净赚了三十多万。比我辛辛苦苦干一年挣得都多。
我拿着这笔钱,没有去买股票,也没有去投基金。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那个小作坊,盘了下来,又在旁边租了个门面,准备开一家自己的工作室。
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陈木记”。
我爹来看我的时候,看着我忙里忙外的样子,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眶有点红。他也是个老木匠,他知道,能把祖宗的手艺发扬光大,对我,对我们家,意味着什么。
生活,似乎一下子就走上了正轨。
忙碌,且充满希望。
关于林薇的消息,偶尔会从李静那里传来一些。
她说林薇找了份文员的工作,工资不高,每天挤地铁上下班,租的房子连空调都没有。为了还债,她下班后还去做兼职,一天只睡几个小时。
李静说:“她瘦了很多,也沉默了很多。我们一起吃饭,她几乎不怎么说话,就是埋头吃。以前那个爱说爱笑,有点小虚荣的林薇,好像不见了。”
我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我曾经想过,要不要去帮她一把。毕竟夫妻一场,虽然没领证,但五年的感情不是假的。
可转念一想,我以什么身份去呢?
前男友?还是一个被她嫌弃、被她抛弃的前男友?
我的出现,对她来说,可能不是帮助,而是一种羞辱。是在提醒她,她当初的选择,是多么的愚蠢。
所以,我忍住了。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这是成长的必修课,谁也替代不了。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林薇的妈妈打来的。
“是……是小陈吗?”阿姨的声音,听起来苍老又疲惫。
“阿姨,是我。您……有事吗?”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小陈啊……阿姨知道,不该来打扰你……可是,阿姨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电话那头,传来了压抑的哭声。
我心里一紧:“阿姨,您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是薇薇……她……她病了……”
原来,林薇因为长期的劳累和营养不良,加上心情郁结,得了急性肺炎,高烧不退,住进了医院。
“医生说,情况有点严重,要住院治疗。可是……可是我们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她爸前两年做生意赔了钱,家里没什么积蓄。她又欠着外债……这住院的费用……”阿姨泣不成声。
“阿姨,您别急。她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去。”
我放下手里的活儿,连身上的木屑都来不及拍干净,就冲出了工作室,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车子在晚高峰的车流里,走走停停。
我看着窗外闪烁的霓虹,心里乱成一团麻。
我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要去管这件事。是同情?是可怜?还是……心里那点没能完全熄灭的旧情?
我说不清楚。
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么倒下去。
到了医院,我在病房门口,看到了林薇的妈妈。阿姨比我上次见她,苍老了至少十岁,头发白了大半。
她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拉着我的手,眼泪就下来了。
“小陈,你来了……太好了……”
我隔着病房门的玻璃窗,往里看了一眼。
林薇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的嘴唇干裂起皮,手臂上插着输液的针管。她瘦得不成样子,脸颊都凹陷了下去。
这还是那个曾经光彩照人,嫌弃我身上有木头味的林薇吗?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转过身,对阿姨说:“阿姨,医药费的事,您别担心。我来想办法。您先去照顾她吧。”
我把阿姨劝进了病房,自己一个人,走到了缴费处。
看着缴费单上那一长串的数字,我没有丝毫犹豫,刷了卡。
那一刻,我想的不是值不值得,也不是她会不会感激。
我只是觉得,这五年,我总得给自己一个交代。
就当是,为我们那段有始无终的感情,画上一个还算体面的句号吧。
第7章 雨中的哀求
林薇出院那天,我去接了她。
她妈妈给我打了电话,说林薇死活不肯让她来,老人家没办法,只能求我。
我在医院门口等了很久,才看见她一个人,提着个小包,慢慢地走出来。
一场病,把她身上最后那点傲气都磨光了。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牛仔裤也显得空荡荡的。整个人,像一片被秋风吹过的叶子,脆弱,又萧瑟。
她看到我,愣住了,下意识地想躲。
“我妈让你来的?”她低着头,声音沙哑。
“嗯。上车吧,我送你回去。”我拉开车门。
车里,一路无话。
气氛尴尬得让人窒息。我打开了音乐,想缓和一下气氛,可流淌出来的旋律,却让空气显得更加沉重。
我把她送到她租住的那个老旧小区的楼下。
“到了。”
她解开安全带,却没有马上下车。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了。
“医药费……多少钱?我会还你的。”她看着窗外,没有看我。
“不用了。”我说,“就当我……借给的。”
我不想让她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她转过头,终于看向我。她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但她强忍着,没让它掉下来。
“陈阳,”她叫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帮我?我那样对你……”
我看着她,心里很平静。
“林薇,我们之间,是对是错,都过去了。我帮你,不是想让你回头,也不是想证明什么。我只是觉得,我们认识一场,我不能看着你不管。”
我顿了顿,继续说:“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别再走错了。”
我的话,成了压垮她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的眼泪,终于决堤。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她捂着脸,泣不成声,“我不该鬼迷心窍,不该听信张昊的话,更不该……不该放弃你……”
我递给她一张纸巾,没有说话。
有些道歉,来得太晚,已经失去了意义。
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下来。
“我能……我能去看看你的工作室吗?”她小心翼翼地问,眼神里带着一丝祈求。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我的工作室,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门口挂着我亲手刻的牌匾,“陈木记”,字是我找书法家朋友写的,古朴又有力。
店里,摆着我的一些作品。有传统的圈椅、条案,也有一些我新设计的小物件,比如手机支架、木质钢笔。
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木香。
林薇站在店中央,环顾着四周,眼睛里,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惊讶,有羡慕,还有……深深的悔恨。
“真好。”她喃喃地说,“这才是你。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
她走到一张我刚做好的摇椅前,用手轻轻抚摸着扶手。那扶手,被我打磨得像婴儿的皮肤一样光滑。
“我记得,我以前说过,等我们老了,你就给我做一张这样的摇椅,我们一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她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站在她身后,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去的美好,在现实的映衬下,显得愈发讽刺。
“陈阳,”她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哀求,“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我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心里,却再也起不了波澜。
我摇了摇头。
“林薇,回不去了。”
我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就算能粘起来,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我指了指门口:“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她的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最后,只剩下绝望的苍白。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转身,走了出去。
那之后,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她在我家楼下,淋着大雨,求我原谅,求我再给她一次机会。
而我,隔着一扇窗,看着这个我曾经爱过的女人,心里,只剩下了一声叹息。
第8章 尘埃落定
我最终还是没有开门。
我在窗边站了很久,直到楼下那个身影,终于在雨幕中,失望地、踉踉跄跄地离去。
我回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温热的杯壁,暖着我的手心,也似乎暖着那颗因为回忆而有些发凉的心。
我做错了吗?
我问自己。
或许在一些人眼里,我显得有些冷酷,不近人情。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不是石头做的。
只是,被伤得深了,会本能地筑起一道墙,来保护自己。
我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失望和痛苦。我怕了。
几天后,李静给我发了条微信。
她说:林薇把房子退了,离开这个城市了。走之前,她托我转告你一句话。
我问:什么话?
李静发来一段语音,我点开,是林薇的声音,背景音有些嘈杂,像是在车站。
“陈阳,对不起,也是谢谢你。你说的对,我们回不去了。是我,亲手弄丢了最好的你。以后,我会好好生活,努力把我的人生,掰回正轨。你也要……幸福。”
声音的最后,带着一丝哽咽。
听完,我删掉了那段语音。
一切,都该结束了。
“陈日志”正式开业那天,来了很多朋友捧场。王研究员也来了,还给我介绍了不少客户。
我的生活,忙碌而充实。
每天和木头打交道,听着刻刀划过木头的声音,闻着空气中淡淡的木香,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我开始明白,真正的幸福,不是向外索求,不是依赖于某个人,或者某份虚无缥缈的承诺。
而是向内生长。
是找到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并且,有能力把它做好。是拥有一个能让自己安身立命的手艺,一份能让自己获得尊严和价值的事业。
我的手,因为常年和木头、工具打交道,变得粗糙,指关节也有些粗大。
但这双手,能化腐朽为神奇。
这双手,能创造出被时间铭记的美。
这双手,能为我撑起一片安稳的天空。
这,就够了。
半年后,我在一个行业交流会上,认识了一个做漆器设计的女孩。
她很欣赏我的作品,我也很喜欢她对传统工艺的独到见解。我们有很多共同语言,从大漆的调配,聊到榫卯的演变,一聊就能聊一下午。
我们开始约着一起吃饭,一起看展。
她会来我的工作室,看我做活儿。她从不嫌弃我满身的木屑,反而会饶有兴致地拿起一块边角料,问我这是什么木头,有什么特性。
有一次,她看着我布满老茧的手,轻声说:“陈阳,你这双手,真好看。”
那一刻,阳光正好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她带笑的眼睛里,也落在我心里。
我知道,新的故事,要开始了。
至于林薇,我后来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
我希望,她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在某个我看不到的城市,努力地、好好地生活着。
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木匠。
有的人,急于求成,用胶水和钉子,草草地拼凑出一个看似华丽,却一推就倒的架子。
而有的人,愿意花时间,花心思,一榫一卯,一刀一刻,慢慢地打磨自己的人生。
过程或许很慢,很辛苦,甚至很孤独。
但最终,你会收获一件独一无二的、能经得起岁月考验的作品。
我想,我正在成为后一种人。
我低头,看着工作台上那块刚刚打磨好的花梨木。
木纹温润,光泽内敛。
像我此刻的心情,尘埃落定,平静而温暖。
来源:青涩饭团一点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