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府内张灯结彩,仆从穿梭不息,人人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喜气。谢玉辰这一趟北上,不仅打通了新的商路,更为谢家带回了惊人的利润。
夫君三年未归,我假装失忆,问他是谁,本想逗一逗他。
结果,他说我是他的妾室,还带回来一个女子,说他他的正妻主母,让我尊敬主母。
我笑了笑,反手给了当家主母两记耳光。
釜底抽薪,断他财路。
当众休夫,撕破他虚伪脸皮。
01
我的夫君谢玉辰离家三载,今日归来。
府内张灯结彩,仆从穿梭不息,人人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喜气。谢玉辰这一趟北上,不仅打通了新的商路,更为谢家带回了惊人的利润。
我站在荷花池边的九曲回廊上,望着满池摇曳的碧色,心中并无多少新妇应有的雀跃。三年未见,书信未曾断绝,字里行间却渐生隔阂。少女时对这位青梅竹马的全然信赖,在岁月的沉淀下,早已化为审慎。
许是心神不属,脚下竟莫名一滑,在回廊边缘失了重心。“噗通”一声,刺骨的池水瞬间将我包裹。
“夫人!”贴身丫鬟春晓的惊呼声尖锐响起。
我识水性,池水亦不深,但落水的狼狈与寒冷是实打实的。被七手八脚捞起时,我浑身湿透,冷得打颤,脑子却异常清醒。
也罢,且看。
我被迅速送回房中,更换衣物,灌下姜汤。谢玉辰紧随而来,面带恰到好处的焦灼。
我靠于软枕,等他温言抚慰。
他却只是立于床边,细细端详我的神色。
我忽有玩心,缓缓睁眼,迎上他的目光,努力做出茫然之态,轻声问:“你是?”
一瞬间,我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掠过一抹极快的、难以言喻的神色,似是惊愕,又似……松了口气?
这反应,不对劲。
他立刻收敛异样,换上一副沉痛无奈的表情,叹息道:“云昭,你……你连我都不记得了?我是玉辰,你的夫君。”
我继续装傻,蹙眉重复:“夫君?那我是……”
他握住我的手,语气刻意温柔,却吐露着最残忍的话语:“你是我的妾室,云昭。虽委屈了你,但我心中始终有你。”
妾室?
我,苏云昭,江南首富苏家唯一的嫡女,带着足以撼动半城经济的嫁妆嫁入谢家,竟成了他谢玉辰的妾?
荒谬感如同冰水,比池水更冷,浸透四肢百骸。
不等我消化这匪夷所思的谎言,他侧身让开,露出了身后一直静立着的女子。那女子一身素雅锦裙,容貌清丽,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她手中牵着一个约莫两岁左右的男童。
“这位是轻语,柳轻语。”谢玉辰介绍道,语气是显而易见的珍视,“我已在北方明媒正娶的妻子。以后,你需敬着主母。”
柳轻语上前一步,嘴角噙着得体却疏离的微笑,目光在我脸上扫过,带着审视。“妹妹落水受惊,好生歇着。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那男童也怯生生地道:“姨娘安好。”
“你既忘了前事,府里的规矩须重新学。”谢玉辰见我沉默(实则是被这无耻谎言惊得一时失语),便自顾自说了下去,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告诫。“往后需谨守本分,敬奉主母。晨昏定省,不可废弛。”
柳轻语适时接口,声音温婉,却居高临下:“妹妹身子要紧,也不必日日都来。每三日一回便可,我也非刻薄之人。”
谢玉辰投去赞许目光:“轻语懂事识大体。”
我看着眼前这“夫妻和睦”的一幕,心头的寒意渐被啼笑皆非的荒谬感取代。我苏家富甲江南,父兄皆非等闲,我自小被如珠如宝地捧着长大,在他口中,竟成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妾?
谢玉辰见我一直不语,似有不耐:“苏云昭,我与主母的话,你可听见了?”
这一声连名带姓的称呼,终将我拉回。
我抬眸,目光平静地看向他,一字一句问:“你确定,我,苏云昭,是你的妾?”
他脸上掠过慌乱,强自镇定:“你……此话何意?”
我深深望进他眼底,试图找出玩笑或不得已的痕迹,然而没有,只有心虚与急于坐实此事的迫切。
我压下心頭冷嘲,顺着他的话道:“没什么。只是我如今什么都不记得,规矩也不晓得。若我一时不慎,未能恪守妾礼,敬奉主母,会当如何?”
谢玉辰明显松了口气,随即脸色一沉,警告道:“你若不敬主母,坏了规矩,便莫怪我不念旧情,一纸休书将你逐出谢府!”
听到“休书”二字,我眼底掠过一丝真正的亮光。
很好,我正要这个。
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摊开在他面前:“拿来吧。”
谢玉辰愣住:“什么?”
我清晰说道:“休书。你不是说,我不敬主母,便会休了我吗?我现在就问你要休书。”
谢玉辰眉头紧锁,语气带着训斥:“胡闹!你此刻并未不敬,我为何予你休书?”
我“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得是,总需有个由头。”
话音未落,我猛地抬手,趁其不备,“啪”一声脆响,一记耳光已干脆利落地甩在柳轻语脸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柳轻语与谢玉辰皆僵在原地。
柳轻语捂着脸,痛呼出声,眼中涌上屈辱与怒火,指着我尖声道:“放肆!你这贱婢,安敢动手打我?!”
于是,在谢玉辰反应之前,我反手又是一巴掌,力道更重。
“打你就打你,还需挑日子?”我语气平淡。
柳轻语气得浑身发抖,脸颊红肿,扑向谢玉辰,泫然欲泣:“夫君!您要为我做主!”
谢玉辰从震惊中回神,猛地瞪我,眼神凌厉:“苏云昭!你疯了?!怎敢对主母动手?!”
“打都打了,你待如何?”
“我看你当真是失忆坏了脑子!”
我迎着他的目光,缓缓道:“是啊,我也觉得,疯的人是你。”
谢玉辰瞳孔微缩:“你说什么?”
我盯着他,不再掩饰讥讽:“谢玉辰,我是失忆,非是变蠢。”
“我,苏云昭,江南苏家嫡女,父兄皆非庸碌。我携百万嫁妆嫁你,你如今告我,我是你的妾?”
“你且自问,你谢家,担得起我苏云昭为妾吗?”
苏家虽非权贵,但财富通神,连皇家有时也需仰仗。谢家若非与苏家联姻,岂能在这几年迅速恢复元气?他究竟哪来的底气,认为可以如此作践我?
果然,搬出苏家,谢玉辰脸色骤变。他眼神闪烁,急急辩解:“你身份自是尊贵!可……可你当年对我情根深种,自知出身商贾,难为正妻,甘愿为妾,只求留在我身边!这纳妾文书,尚在府中备案!”
他竟连“证据”都准备好了?
我看着他,心底最后一丝暖意彻底熄灭。这已非薄情,而是彻头彻尾的算计。
我顺着他的话,故作恍然,拉长语调:“原来……我当年竟如此‘深爱’于你……”
谢玉辰忙不迭点头:“没错!正是如此!你对我痴心一片!”
我眼神冰冷,语气玩味:“既是如此‘深爱’,那我更不能让你为难。把休书给我,我立刻离开,绝不再纠缠,正好成全你。”
谢玉辰彻底慌了,发现说辞站不住脚,反被我逼到墙角。他急忙换上一副深情面孔:“你这是什么话?我岂是那等不负责任之人?你既跟了我,便是我的人。放心,往后我身边只你与轻语,绝无旁人!”
他试图安抚,却又不忘警告:“但今日之事,绝不可再犯!你必须敬重轻语!”
我垂眸,不再争辩,做出心灰意冷之态。
谢玉辰见状,松了口气,以为我终被“说服”或认命。他语气稍缓:“你落了水,好生歇着。晚些我来看你。”
说完,他揽着仍在啜泣的柳轻语,带着那孩子,匆匆离去。
盯着他们消失的背影,我眼中最后一丝温度消散。
起身,走到内室那庞大的嫁妆箱笼前。这些曾象征幸福的物事,如今满是讽刺。
我按记忆打开一紫檀木匣暗格。里面非是金银,而是几张薄纸。
其中一张,是成婚前他亲笔所书、按下手印的承诺文书——承诺此生唯我一妻,绝不相负。若违此誓,我苏云昭可凭此文书,携全部嫁妆离开谢家,两家姻亲关系就此了断。彼时他戏言,这是他给的“护身符”。
原以为不过是少年痴语,永无启用之日。
不料,短短三年,一语成谶。
这大概是他对这份青梅竹马之情,所做的唯一一件,也是最后一件“正确”之事。
我将文书紧攥手中,冰凉纸张却予我奇异力量。
和离?不,尚非其时。
谢玉辰,柳轻语,你们既搭好戏台,那我苏云昭,便陪你们演这一场。
只是这结局,由不得你们来写。
我将文书小心收好,贴身存放。
接下来,须弄清谢玉辰为何敢冒奇险,如此欺瞒苏家?柳轻语与那孩子,究竟是何来路?谢家,在谋划什么?
是夜,我并未安寝,借春晓出府掩护,自己换了装束,乘不起眼马车,悄无声息回了苏家。
苏府灯火通明。
大哥苏云霆与阿娘林氏早已接到报信,在花厅焦急等候。见我安然归来,才松了口气,脸上皆是怒容。
“昭儿!”阿娘拉我的手,上下打量,眼圈泛红,“我苦命的孩子,那谢玉辰竟敢如此辱你!”
大哥苏云霆暴怒,一拳砸在茶几上:“谢玉辰这忘恩负义的畜生!我这就带人去打断他的腿!”
我拦住盛怒的大哥,冷静道:“大哥稍安。打杀了他,反便宜他,我们也落不下好。”
阿娘强压怒火,看着我:“昭儿,你深夜回来,可是心中有数?可是发现了什么?”
我点头,将心中疑虑和盘托出:“谢玉辰言行矛盾,漏洞百出。他敢如此明目张胆欺瞒,必定有所倚仗,或有不得不做的苦衷。我疑他在北方三年,绝非仅经商那么简单。柳轻语与那孩子,也绝不简单。”
谢家几年前曾卷入风波,家道中落,是父亲念及旧情,多方周旋,注入资金,才助其稳住根基。后来风波平息,谢家渐复,我与谢玉辰婚事水到渠成。他北上拓展生意,亦依托苏家在北方人脉渠道。
如今看来,这三年,只怕养大了他的胃口,滋生了野心。
“所以大哥,”我看向苏云霆,目光沉静,“眼下最要紧的,非是算账,是须尽快查清谢玉辰在北方底细,柳轻语来历,以及他为何要冒与苏家决裂之险,演这出‘妻妾颠倒’的戏!”
苏云霆冷静下来,眼中寒光闪烁:“妹妹放心,我立刻动用所有关系去查!定叫那小子无所遁形!”
我们商议至深夜,将各种可能推演一遍。
阿娘握我的手,满眼心疼与决绝:“昭儿,无论如何,苏家是你后盾。万不可为查真相过于委屈自己,大不了接你回家,那等狼心狗肺之人,不值得。”
我心中暖流涌过,反握阿娘的手:“阿娘放心,女儿晓得。和离文书在我手,主动权在我。眼下不过暂且陪他们演戏,看他们意欲何为。”
家人终究不放心。天亮前,我准备返谢府。
大哥与阿娘执意送我到二门,大哥更将身边一身手极好、心思缜密的护卫拨给我,扮作车夫,随我同回谢府,名为护送,实为保护兼传递消息。
马车驶离苏家高大的门楣,晨曦微露。
我坐于微微摇晃的马车里,掀帘一角,看外面渐苏醒的街市。
谢玉辰,柳轻语。
戏已开锣,我们……慢慢玩。
回到谢府,天光已大亮。
我住的“锦瑟院”景致清幽,但比起正妻应有的“正院”,规制朝向皆差了一截。往日不曾在意,如今看来,处处皆是早有预谋的轻慢。
春晓迎上,低声道:“小姐,柳氏一早派人来,请您过去交接对牌钥匙。”
我淡淡“嗯”了一声:“让她候着。”
梳洗用膳,不紧不慢。直至巳时过半,方带着春晓,慢悠悠前往柳轻语所居的“锦绣阁”。
比起锦瑟院,此处显然精心修缮过,摆设皆是最新最贵,院中花草多是名品,其中几样,依稀像我嫁妆单子上的物件。
柳轻语端坐主位,一身正红遍地织金襦裙,珠翠环绕,刻意彰显主母派头。见我进来,并未起身,只抬了抬眼皮:“妹妹好大的架子。”
我微微福身:“身子不适,起得晚了,主母见谅。”
谢玉辰不在,她也懒得多伪装,直接道:“既然来了,就把对牌钥匙、账册、库房清单一并交了吧。”
我示意春晓将准备好的匣子奉上。
柳轻语身边的大丫鬟接过清点。她随手拿起一枚库房对牌把玩,目光却落在我腕上通透莹润的翡翠镯子——及笄时祖母所赠,价值连城。
她笑了笑,语气施舍:“妹妹这镯子成色不错。只是妾室穿戴过于奢华,恐惹非议。不如交由我保管,日后逢年过节再赏你戴戴。”
春晓气得脸色发白,我按住她的手,波澜不惊:“主母说的是。只是这镯子是娘家带来的体己,并非谢家之物,不劳主母费心保管。”
柳轻语脸色一沉:“既入了谢家的门,你的东西自然也是谢家的!莫非妹妹心里,还没把自己当成谢家人?”
我抬眸直视:“主母此言差矣。妾身自是谢家人,但嫁妆单子在官府早有备案,明明白白是苏氏云昭私产。主母若强行索取,于理于法不合。若传出去,说谢家主母强占妾室嫁妆,只怕对夫君官声也不好。”
我故意点出“官声”二字,谢玉辰虽主要经商,却也捐了个虚衔,最是在意名声。
柳轻语果然被噎住,脸上青红交错。她没料到我如此强硬,且搬出官府官声压她。强忍怒气,冷哼:“牙尖嘴利!罢了,既然妹妹舍不得,我也不强求。只是日后在府中,需谨守本分,莫要仗着嫁妆忘了身份!”
“妾身谨记。”我从容应下,仿佛方才刁难从未发生。
交接过程不快,柳轻语试图在账册清单上挑刺,奈何我带来的管事嬷嬷能力出众,账目清晰,库房井井有条,她寻不到错处,反暴露自己对管家生疏。
最终,她悻悻收下东西,打发我离开。
回到锦瑟院,我立刻修书两封。一封给大哥,让他重点查探柳轻语背景,尤其是她在北方与谢玉辰相识经过。另一封给陪嫁铺子大掌柜,让他留意谢家近期资金流向和几桩正在洽谈的大生意。
谢玉辰想用内宅规矩束缚我,夺权占财?未免太简单。商场,才是苏家真正主场。
傍晚,谢玉辰来锦瑟院。
脸色不善,想必柳轻语已向他哭诉“委屈”。
“云昭,”他带着责备,“轻语毕竟是主母,你今日说话太过冲撞。她也是为你好。”
我坐于窗边,看暮色渐沉,头也不回:“夫君是来替主母兴师问罪?”
谢玉辰走近,试图缓和:“我不是这意思。只望你们和睦。轻语性子柔顺,你多让着些。”
我转头看他:“夫君,我失了忆,许多事不记得。但我知道,苏家女儿可受委屈,不可受辱。嫁妆是女子在夫家立身之本,这一点,即便忘了所有,也不会忘。”
谢玉辰眼神闪烁,不敢对视,最终叹气:“罢了,不提。你好生休息。”
他匆匆来,匆匆走,杯茶未饮。
我知道,他心虚。他比谁都清楚,动我嫁妆意味什么。
夜里,大哥派来的护卫悄然送回消息:已查到柳轻语并非北方富商之女,其出身与某没落官宦人家有关,细节待核实。另,谢玉辰最近暗中接触钱庄,借贷数额不小。
资金紧张?
我捻着密信,嘴角勾起冷意。
看来,谢家“好日子”才刚刚开始。这表面平静下,暗流已然涌动。
柳轻语接手管家权不过十日,谢府便开始鸡飞狗跳。
她带来的下人与府中旧人摩擦不断;为显权威胡乱更改采买规矩,惹得厨房抱怨;更糟的是,她对人情往来一窍不通,几桩重要节礼送得不得体,徒增笑柄。
谢玉辰被内宅琐事烦扰,加之外面生意似乎不顺,脸色日益阴沉。
柳轻语能力不济,便将主意打到我嫁妆上。
这日,她以商议中秋安排为由,将我叫到锦绣阁。谢玉辰也在,显然被拉来镇场。
柳轻语拿出清单,面带和煦笑容:“妹妹,中秋将至,府中需制备节礼宴客。账上现银吃紧。听闻妹妹嫁妆中有几样珍玩,譬如那尊血玉珊瑚,前朝李大家的《春山行旅图》,若摆出定能彰显谢家气派。不知妹妹可否暂借一用?”
她说得冠冕堂皇,“暂借”二字轻飘,其心昭然。血玉珊瑚与《春山行旅图》皆稀世珍品,有价无市,一旦“借”出,再难拿回。
我未开口,谢玉辰便附和:“轻语所言极是。云昭,你既为谢家一份子,理当为家族颜面着想。不过是摆出来撑场面,宴后便归还。”
我心中冷笑,面露为难:“夫君,主母,非是妾身不愿。只是血玉珊瑚性脆易损,搬运陈列若有闪失,实在可惜。《春山行旅图》纸质脆弱,见光易损,不宜展示。”
柳轻语笑容淡去:“妹妹这是不信我能保管好?还是舍不得?”
我垂眸:“妾身不敢。只是这两样物件确实娇贵,不如换其他?库房还有对官窑青花梅瓶,也极贵重。”
“那些寻常物件,如何显谢家底蕴?”柳轻语语气不满,“妹妹推三阻四,莫非觉得我这主母不配动用你的东西?”
谢玉辰皱眉:“云昭,不过两件死物,何必小气?轻语也为家族着想。”
气氛僵住。我忽然抬眼,看柳轻语,语气“恍然”:“主母既坚持,妾身再推拒倒显不懂事。只是……如此贵重之物,交接需谨慎。不若现在就让管事嬷嬷带钥匙,陪主母的人去库房清点取用?也免日后说不清,伤和气。”
柳轻语一听要当场交接清点,眼中闪过慌乱。她哪懂鉴赏顶级珍玩?更怕当众露怯。
不待她拒,我便对春晓道:“去请赵嬷嬷,带库房册子钥匙,再叫两个稳妥小厮,随主母的人取血玉珊瑚和《春山行旅图》,务必小心搬运,当场对照册子验看,若有损伤,唯他们是问!”
“是!”春晓响亮应声,转身就去。
柳轻语急道:“等等!今日天色已晚,搬运不便,改日再说!”
我故作诧异:“主母方才不急用于中秋宴吗?时间紧迫,还是今日办妥。夫君,您说呢?”
谢玉辰看柳轻语底气不足,又见我安排滴水不漏,脸色难看。他再蠢也看出柳轻语醉翁之意不在酒,且能力有限,接不住这招。
“行了!”他烦躁打断,“既然云昭说了那两样东西不便展示,就用梅瓶!轻语,你也是,库房既有好东西不用,非要劳师动众!”
柳轻语被当众训斥,脸上红白交错,委屈得眼圈红,却不敢反驳。
我微微屈膝:“既如此,妾身告退。”
转身离开,能感受背后那两道淬毒目光。
经此一事,柳轻语在下人面前威信大跌。而我“恪守规矩”、“维护嫁妆”且“处事周全”形象,悄然立起。谢玉辰对她,似也生出一丝不满。
内宅小胜,无关痛痒。
真正战场,在商场。
通过大哥与手下掌柜暗中调查,我逐渐摸清谢玉辰底细。他在北方三年,并非一帆风顺。为快速扩张,他挪用大笔本该用于苏谢合作生意的款项,还私下以谢家产业抵押,向多家钱庄借巨债。
他娶柳轻语,也非因爱情。柳轻语据说与某位手握实权却风评不佳的京官有远亲,谢玉辰想借此攀附,获垄断经营许可或官府订单,填补资金窟窿,更进一步。
而我苏云昭,及巨额嫁妆,成了他计划中最重要“钱袋子”和“垫脚石”。故他必须压我为“妾”,让柳轻语为“主母”,才能名正言顺控我财产,利用苏家人脉。
算盘精,可惜,他低估苏家,低估我。
既他如此依赖商业成功,我便从此入手,釜底抽薪。
我通过隐秘渠道,联系与苏家交好、亦是谢家主要债主的钱庄东家,暗示谢家资金链或有问题,建议谨慎借贷,适时催收到期款项。
同时,动用苏家北方商业网络,开始截胡谢玉辰志在必得的几桩大生意。苏家底蕴深厚,条件更优,渠道可靠,商人自然知如何选。
我还让人将柳轻语非高门贵女、其与京官亲戚关系八竿子打不着消息,悄悄散播。
几管齐下,效果立竿见影。
钱庄频频上门催款,谢玉辰焦头烂额。
苦心经营数月、几乎到手的订单接连黄了,对方连像样理由都没给。
他试图通过柳轻语关系走门路,却吃闭门羹,那位京官似听到风声,避而不见。
谢家资金窟窿未填,反更大。铺子流水锐减,债主临门,谣言四起。
谢玉辰肉眼可见憔悴,脾气暴躁,与柳轻语屡屡争吵。曾意气风发的谢家少爷,如今眉宇间只剩焦虑阴鸷。
他疑心苏家做手脚,但苏家一切行动在商业规则内,他抓不到把柄。更不敢此时与苏家撕破脸,因我的嫁妆,几乎成了他最后一根稻草。
这日,他再至锦瑟院,脸色灰败,眼中血丝密布。
未绕圈子,直接道:“云昭,家中情况你知晓。急需现银周转,你……先从嫁妆里支五万两应应急。”
语气带恳求,更多是不容拒的急切。
我放下书卷,静静看他,直看得他不自在。
然后,轻声开口,清晰无比:
“夫君,你是不是忘了?”
“我,只是一介‘妾室’。”
“一个妾室的嫁妆,主母和夫君,有何资格动用?”
谢玉辰被我噎得脸色铁青,死盯我,眼神交织愤怒、惊疑、恐惧。
“苏云昭,你……”他喉结滚动,似想说狠话,最终颓然垮肩,声音干涩,“谢家若倒,于你有何好处?”
“好处?”我摩挲茶杯边缘,语气平淡,“我一失忆妾室,只求自保,何谈好处?夫君若真需银子,不如求主母想办法?或找柳娘子背后‘贵人’?”
我刻意加重“贵人”二字,他瞳孔猛缩。
“你知道了什么?!”
“我该知道什么?”我反问,迎他慌乱目光,“是知主母柳氏非官家远亲,其父乃北方屡试不第秀才,家道中落,她曾在戏班子学艺?还是知她所谓‘贵人’亲戚,只是她母亲当年伺候过老嬷嬷之子,现于京城某大人府上做二管事?”
大哥费周折查实。柳轻语背景经不起细查,所谓官宦远亲、攀附权贵,不过是谢玉辰为抬高她身份、给己贴金所编谎言。
谢玉辰脸色惨白,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我继续慢条斯理投下更重炸弹:“又或者,我该知,主母带来那位‘嫡子’谢永安,非夫君亲生?其生父,似是北方某赌坊打手,柳氏当年……呵,夫君这‘明媒正娶’,当真是替人养儿子心甘情愿。”
“你住口!”他猛拍桌子,茶盏乱响,额角青筋暴起,眼神凶狠,“苏云昭!你休要胡言乱语,污蔑轻语和安儿!”
“是不是污蔑,夫君心里最清楚。”我丝毫不惧,反笑,“需我请当年为柳氏接生稳婆,或找那赌坊打手对质吗?”
谢玉辰像被抽干力气,踉跄后退,跌坐椅中,双手捂脸。所有伪装强硬,在赤裸真相前,不堪一击。
他沉默许久,久到窗外天色暗下。
终于,他放手,脸上是彻底灰败与破罐破摔的狰狞:“是,你说的没错。柳轻语是戏子出身,那孩子也不是我的。那又怎样?”
他抬头,眼神浑浊看我:“我娶她,是因她像一个人,一个我永远得不到的人!至于那孩子……我需要‘嫡子’稳住家族!我谢玉辰不能绝后!”
“像一个人?”我捕捉到他话中不寻常。
他嗤笑,带自嘲疯狂:“是啊,像你好表姐,林阁老家那位才貌双全、却早入宫的嫡女,林微澜!”
我心中一震。林微澜,我远房表姐,京城有名才女,容貌出众,心气极高。她早几年选秀入宫,如今是圣眷正隆的澜嫔。
谢玉辰竟一直倾慕她?
“当年谢家落魄,她林家看不上我。后来她入宫,我更无念想。”谢玉辰眼神空洞,“遇到柳轻语,只她眉眼有几分像微澜……我鬼迷心窍,便想留身边,算慰藉。给她正妻之位,不过圆我自己梦罢了!”
“所以,”我梳理他混乱叙述,声音冷如冰,“你为一替身,一虚无缥缈的梦,就不惜欺瞒苏家,将我贬妻为妾,试图侵占嫁妆,填补你因讨好这替身、经营不善造成的巨大亏空?”
谢玉辰被问得哑口无言,只颓丧低头。
“谢玉辰,”我起身,居高临下看他,“你真可悲又可笑。”
为一得不到的白月光,找替身自欺欺人。为圆谎维持虚荣,不惜牺牲自幼一起长大的妻子,将她尊严踩在脚下。为填补野心膨胀带来的窟窿,将算盘打到苏家头上。
一切,何其荒唐!
真相浮出,丑陋得令人作呕。
我不再看他不堪模样,转身离开。
窗外,暮色四合。谢家倾塌,进入倒计时。而我与谢玉辰、柳轻语之间,也该彻底了断。
中秋佳节将至,扬州城内外一片喜庆。
谢玉辰似乎还想做最后一搏,试图借着中秋宴的机会,宴请城中商贾名流,重新挽回声誉。
他亲自来请我出席,语气带着恳求:“云昭,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谢家不能倒,看在往日情分上,这次宴会你务必出席...”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心中一片冰冷。到了这个时候,他想的还是利用我,利用苏家的声望为他撑场面。
“好。”我应下了。
我倒要看看,这最后一场戏,他如何唱下去。
中秋之夜,谢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表面上依旧富贵繁华,但细看便能发现端倪:器皿虽好却非顶级;菜肴丰盛却少精巧;宾客虽多却有分量的寥寥无几。
谢玉辰强颜欢笑,周旋于宾客之间。柳轻语一身正红,珠光宝气地跟在他身边,努力扮演端庄主母,只是眼神深处的忐忑难以掩饰。
我穿着一身素雅长裙,只簪一支玉簪,坐在女眷席中并不起眼。但不少知道内情的夫人小姐,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扫过我。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融洽。
谢玉辰觉得时机已到,端着酒杯起身,准备说些场面话。
就在这时,我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
清脆的声响在略显嘈杂的厅堂里并不突出,但却奇异地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我站起身,走到宴会厅的中央,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聚焦在我身上。谢玉辰和柳轻语脸色同时一变。
“诸位叔伯,诸位夫人,”我声音清朗,不高不低,却足以让整个大厅安静下来,“今日佳节,本不该扰了诸位雅兴。但有些事,关乎我苏云昭清白名誉,关乎苏谢两家多年情谊,不得不在此,向诸位讨个公道!”
谢玉辰急了,上前低喝:“云昭!你胡闹什么!还不快回去!”
我冷冷瞥他一眼:“夫君何必心急?是怕我说出什么吗?”
不等他反应,我转向满堂宾客,扬声道:“数月前,我夫君谢玉辰自北方归来,我不慎落水。醒来后,记忆有些模糊。谢玉辰便告诉我,我苏云昭,江南苏家嫡女,并非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而是他纳的一房妾室!”
“哗——”
满座哗然!
“他告诉我,这位柳轻语柳氏,才是他在北方明媒正娶的正妻,她身边的孩童,是谢家嫡子!”我指向脸色煞白的柳轻语,“他要求我,谨守妾室本分,日日向这位'主母'请安问礼!”
宾客们的目光在我和柳轻语之间来回扫视,震惊、疑惑、鄙夷...种种情绪交织。
“我苏家虽非权贵,但也知礼义廉耻!我父苏远山,更不是可以任人欺辱之辈!”我语气转厉,“谢玉辰此举,不仅是辱我苏云昭,更是辱我苏氏满门!”
谢玉辰浑身发抖,指着我:“你...你血口喷人!婚书...对,婚书呢?你有何证据证明你是正妻?”
“证据?”我冷笑一声,从春晓手中接过锦盒,取出里面盖有官府大印的婚书,以及那份他亲笔所写的承诺文书,“这才是你我二人真正的婚书,在官府备过案的!还有这份,是你谢玉辰亲笔所书,承诺此生唯我一妻,若违此誓,我苏云昭可携嫁妆离去!白纸黑字,手印犹在!”
我将两份文书高高举起,让众人看清。
“至于柳氏,”我目光如刀,射向已经摇摇欲坠的柳轻语,“她的身份,根本不是什么官家远亲!其父乃北方一落魄秀才,她本人曾在戏班学艺!她带来的孩子,也并非谢玉辰亲生!这一切,我苏家已查证属实!”
又是一记重磅炸弹,炸得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
柳轻语尖叫一声:“你胡说!你污蔑!”她想冲过来,却被谢玉辰死死拉住。
谢玉辰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铁证如山,他无从辩驳。
我看着他们狼狈的模样,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谢玉辰为攀附权贵,为填补生意亏空,欺我失忆,贬妻为妾,试图侵占我嫁妆,其行可鄙,其心可诛!今日,我苏云昭在此,请诸位做个见证——”
我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我要休夫!”
“从此,我与谢玉辰,恩断义绝!与谢家,再无瓜葛!”
满堂寂静。
休夫!女子休夫,闻所未闻!
但看着场中那个脊背挺直、目光决绝的女子,无人觉得荒唐,只觉得理所应当!
谢玉辰彻底瘫软在地,柳轻语也瘫在一旁,面无人色。
谢家的脸面,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踩在了泥里。
中秋宴上的风波,一夜之间传遍扬州城。
“苏家大小姐当众休夫”成了最轰动的话题。谢玉辰和柳轻语的丑事也被扒得干干净净,谢家名声扫地,成了全城笑柄。
苏家没有任何犹豫,在我当众宣布休夫的第二天,便由我大哥苏云霆亲自出面,带着所有证据,一纸诉状将谢家告上公堂。
证据确凿,事实清晰。谢玉辰贬妻为妾、企图侵占嫁妆的行为,于礼不合,于法不容。更何况,苏家还拿出了谢玉辰挪用合作款项、私下巨额借贷的证据。
官府判决毫无悬念:
承认我苏云昭与谢玉辰和离(因我言明"休夫",但律法上仍记为和离),婚约解除。
我带入谢家的所有嫁妆,依照清单,全数归还苏家。
谢家需偿还挪用苏谢合作生意的款项及利息。
谢玉辰个人所欠债务,与苏云昭及苏家无关。
判决一下,谢家几乎被掏空。铺面、田产纷纷被变卖抵债,昔日繁华的谢府,转眼门庭冷落,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和巨额债务。
谢玉辰彻底垮了,据说整日借酒浇愁,形同废人。
柳轻语在判决后便带着那个孩子不知所踪,或许是没脸再待在扬州。
他们的结局,我已不再关心。
拿回全部嫁妆的那天,天空湛蓝如洗。
我站在苏家高大的门楼下,看着仆人们将一箱箱属于我的东西抬回来,心中一片平静。
阿娘拉着我的手,眼眶微红:“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大哥苏云霆拍了拍我的肩膀:“往后,苏家就是你的底气。”
经过这一场变故,我失去了对爱情的幻想,看清了人心叵测,但也收获了更珍贵的家人的支持和内心的成长。
休夫之后,我并未像外界猜测的那样闭门不出。
我开始跟着父亲和大哥学习打理家族生意。我本就对数字敏感,又有之前管理经验,上手极快。
这日,我正在书房查看账册,大哥走了进来。
“昭儿,有件事要与你商量。”大哥神色略显凝重,“我们在京城的绸缎庄,近来遇到些麻烦。原本谈好的宫中专供资格,被人截胡了。”
我放下账册:“可知是谁?”
“是京城新起的云锦阁,东家来历不明,但手段颇为厉害。”大哥皱眉,“这单生意若是丢了,我们在京城的市场怕是要受影响。”
我沉吟片刻:“大哥,让我去京城吧。”
大哥一愣:“你去?京城水深...”
“正因水深,才更该去。”我目光坚定,“苏家的生意,迟早要交到我们手上。况且...”我微微一笑,“经历了谢家这事,还有什么风浪能吓住我?”
三日后,我带着春晓和几个得力助手,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京城繁华,远胜扬州。
苏家在京城的绸缎庄位于最热闹的西市,铺面宽敞,但此刻却门可罗雀。对面的云锦阁却是宾客盈门。
我并未急着去铺子,而是在云锦阁附近观察了数日。
发现云锦阁的绸缎确实别致,尤其是几款新式云锦,纹样新颖,色泽鲜亮,连我都未曾见过。
“小姐,打听到了。”春晓悄声回报,“云锦阁的东家姓萧,很少露面。但据说...与安王府有些关系。”
安王府?
我心中一动。安王是当今圣上的胞弟,权势滔天。若真与安王府有关,这事就棘手了。
但我苏云昭,从不是知难而退的人。
既然明着竞争不过,那就另辟蹊径。
我让人打听京城最近有什么重要的宴席,终于得知三日后,安王妃要在府中举办赏花宴,遍请京城贵女。
机会来了。
我亲自挑选了十匹苏家最顶级的丝绸,又取出嫁妆中一匹罕见的冰蚕丝锦,连夜设计了一套衣裙。
赏花宴那日,我以苏家小姐的身份递了帖子。因着苏家在南方的名望,帖子很顺利地被收了。
安王府花园内,百花争艳,贵女如云。
我穿着那身冰蚕丝锦制成的衣裙,缓缓走入园中。阳光洒在裙摆上,流光溢彩,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是哪家的姑娘?这衣裳好生别致!”
“这料子...从未见过如此通透的丝绸!”
安王妃也被吸引,招我上前:“这位姑娘是?”
我盈盈一拜:“民女苏云昭,江南苏氏之女,特来拜见王妃。”
“苏家?”安王妃眼中闪过讶色,“可是那个江南首富苏家?”
“正是。”我微笑,“家父常说起王妃雅量高致,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安王妃被奉承得心情愉悦,又细看我衣裙:“你这身料子倒是特别。”
“这是苏家新得的冰蚕丝锦,一年只得三匹。”我恭敬道,“民女特地带了一匹,想献给王妃。”
安王妃大喜,当即收下。又问我可还带了其他料子。
我顺势将带来的十匹丝绸一一展示,皆是苏家精品,看得在场贵女啧啧称奇。
不出三日,苏家绸缎庄重新宾客盈门。
而我也收到了一张意外的请帖——安王妃邀我过府一叙。
站在安王府气派的大门前,我深吸一口气。
京城的舞台已经搭好,这一次,我要让所有人记住苏云昭的名字。
来源:冬瓜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