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一刻,我看着她苍白的脸,和那双曾经亮如星辰,如今却黯淡无光的眼睛,心里某个坚硬的地方,忽然就塌了一角。书房抽屉里,那份我们俩都签好了字的离婚协议,隔着两道门,却仿佛烙铁一样,烫着我的皮肤。
她抓住我手腕时,力气小得像一片被秋风吹落的枯叶,轻轻搭在那里,几乎没有重量。
林晚秋看着我,眼眶是红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和一丝几乎被磨平了的祈求。
她说:“建军,我们……不离了,好不好?”
那一刻,我看着她苍白的脸,和那双曾经亮如星辰,如今却黯淡无光的眼睛,心里某个坚硬的地方,忽然就塌了一角。书房抽屉里,那份我们俩都签好了字的离婚协议,隔着两道门,却仿佛烙铁一样,烫着我的皮肤。
从民政局门口,到医院,再回到这个我们住了二十年,如今却冷得像冰窖的家,不过短短半个月。
可这半个月,却好像比我们过去那死水微澜的五年,还要漫长,还要磨人。
思绪被拉回到半个月前,那个同样阴沉的星期一早晨。天色灰蒙蒙的,就像被一块脏兮兮的抹布盖住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第1章 冰冷的早晨和一碗没喝的粥
那天的早饭,是我最后一次以丈夫的身份,为林晚秋准备的。
一碗小米粥,两个白煮蛋,一碟她爱吃的酱黄瓜。二十年来,只要我在家,早餐几乎都是这个样式。这套流程,我已经熟悉得像呼吸一样自然。
我把碗筷摆好,看着小米粥在碗里腾起淡淡的热气,那点温暖,却怎么也驱散不了餐厅里的寒意。
林晚秋从卧室走出来,已经换好了出门的衣服。一件米色的风衣,里面是件深色的连衣裙。她总是这样,无论心情如何,人前永远是体面、整洁的。只是那张素净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有些干裂。
她在我对面坐下,没有看我,也没有动筷子,只是盯着那碗粥出神。
“吃点吧,去了还要排队,别饿着了。”我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她像是没听见,依旧一动不动。
我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二十多年的夫妻,就算感情淡了,磨没了,可要把那本红色的结婚证换成绿色的离婚证,就像是从身上活生生剜掉一块肉,怎么可能不疼。
可这疼,我们已经忍了太久了。
大概是从五年前开始吧,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我开了一家小小的装修公司,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回到家只想瘫在沙发上。她在一所中学当图书管理员,工作清闲,心思却越来越重。
我们不再分享彼此工作上的烦恼,也不再聊女儿陈思雨在大学里的趣事。我们像两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合租室友,客气,疏离,各自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吃饭的时候,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晚上睡觉,中间隔着的距离,宽得能再躺下一个人。
这种沉默的窒息感,比争吵更伤人。
提出离婚的是她。在一个同样沉默的晚上,她把一份打印好的离婚协议推到我面前,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建军,我们都累了,放过彼此吧。”
我看着协议上清晰的条款,财产分割写得很公平,房子归我,她要一半的存款,女儿的抚养费我们共同承担,直到她大学毕业。没有争吵,没有拉扯,一切都那么……文明。
我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个字:“好。”
那一刻,我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或许,这真的是最好的结局。
所以,当这个星期一的早晨来临时,我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我甚至想好了,办完手续,我就搬去公司宿舍住一段时间,让她在这里再整理整理,给她足够的时间。
“我不饿。”终于,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屋子里的死寂。
“不饿也喝几口,暖暖胃。”我把勺子往她那边推了推。
她抬起眼,第一次正视我。那双眼睛里,我看不懂是什么情绪,是怨恨?是悲伤?还是不舍?或许都有。
“陈建军,”她叫我的全名,这是我们关系疏远后她的习惯,“你是不是觉得,终于解脱了?”
我愣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了一下,有点闷,有点疼。
解脱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累了。我不想每天回到家,面对的都是一室清冷和两两相望的沉默。我怀念很多年前,我一身疲惫地回来,她会迎上来,给我一个拥抱,笑着问我“今天顺不顺利呀”。我怀念我们围着一张小桌子,就着一盘花生米,能聊到深夜的日子。
可那些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低声说:“时间不早了,我们约的九点半。”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眼圈微微泛红。她终究还是没动那碗粥,站起身,拿起沙发上的包,“走吧。”
那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就那样孤零零地摆在桌上,直到我们出门,它还是满的。就像我们这二十多年的婚姻,看似圆满,内里却早已空了。
第22章 民政局门口的意外
去民政局的路,不过半个小时车程,却感觉异常漫长。
我们叫了一辆网约车。司机是个健谈的中年男人,一上车就热情地问:“两位去民政局啊?是去领证吧?恭喜恭喜啊!”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林晚秋的脸瞬间白了一下,她把头扭向窗外,不说话。
我只好尴尬地对司机笑了笑:“师傅,我们……是去办点别的事。”
司机“哦”了一声,大概也猜到了几分,车厢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他很识趣地打开了电台,一阵嘈杂的音乐和广告声,填补了我们之间令人窒窒的沉默。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这座我们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每一条街道,每一栋建筑,似乎都藏着我们的回忆。那家我们第一次约会的电影院,那片我们带着年幼的女儿放风筝的草地,那家我们吵架后,她总会一个人跑去吃甜品的糖水店……
这些画面像电影胶片一样,一帧帧在我脑海里闪过。我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可此刻,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难受。
我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林晚秋。她靠着车窗,侧脸的轮廓在晨光里显得有些模糊。她的手紧紧攥着包带,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注意到,她的呼吸似乎有些急促。
“你不舒服吗?”我忍不住问。
她摇摇头,依旧看着窗外,声音很低:“没事,有点晕车。”
我知道她不晕车。我们一起自驾去过那么多地方,翻山越岭,她从来没说过一个“晕”字。她只是在紧张,或者说,是在害怕。
我也在害怕吗?
我问自己。或许吧。害怕未来的孤独,害怕女儿的质问,害怕父母的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对未知的茫然。
车子在民政局门口停下。那是一栋庄严的建筑,门口挂着国徽,几个烫金大字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眼。已经有不少人了,有喜气洋洋来领证的年轻情侣,也有像我们一样,神情凝重的中年夫妻。
付了车费,我们一前一后地走下车。
一阵冷风吹来,林晚秋下意识地裹紧了风衣,身子瑟缩了一下。我看到她的脸色比在家里时更差了,几乎是一种透明的白。
“晚秋,”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你要是实在不舒服,我们就改天再来。”
说出这句话,我自己都愣了一下。我明明是那么迫切地想要结束这一切。
她转过头看我,眼神复杂。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今天就办了吧,早办完早了结。”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心里最后一点犹豫,也被她这句话打散了。是啊,长痛不如短痛。
我们并排站着,准备往大门里走。就在我们即将迈上台阶的那一刻,我身边的林晚秋,身子忽然晃了一下。
“晚秋?”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她。
我的手刚碰到她的胳膊,她整个人就软了下去,像一根被抽掉筋骨的面条,直直地向我倒来。
“晚秋!林晚秋!”
我惊慌地抱住她,入手的感觉却让我心头一颤。她的身体滚烫,像个火炉。
她已经失去了意识,眼睛紧闭着,眉头痛苦地蹙在一起,嘴里发出微弱的呻吟。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纷纷向我们看来。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离婚,什么协议,什么解脱,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只知道,我的妻子,林晚秋,她病倒了,就在我的怀里。
我抱着她,感觉她轻得像一片羽毛。我才意识到,她到底瘦了多少。
“快!快打120!”旁边有人在喊。
我回过神来,颤抖着手去摸手机。我的心跳得像擂鼓,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抱着她,大声地喊着她的名字,可她没有任何回应。
那扇象征着终结与新生的民政局大门,近在咫尺,却又在那一刻,离我们无比遥远。
第3章 病房里的旧时光
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了那个混乱的早晨。
我抱着林晚秋,感觉时间被无限拉长。在医院急诊室外的走廊上,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来回踱步,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医生和护士进进出出,每一次门的开合,都牵动着我紧绷的神经。
我身上还残留着她身体的温度,那种滚烫的感觉,仿佛还在灼烧着我的手心。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最近这段时间,她确实很不对劲。她吃得很少,常常对着一碗饭发呆。晚上也睡不好,我好几次起夜,都看到她卧室的灯还亮着。我以为她只是因为离婚的事情心情不好,却从没想过,她的身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我算什么丈夫?连自己妻子病得这么重都不知道。一股强烈的自责和愧疚,像藤蔓一样缠住了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一个多小时后,急诊室的门开了。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神情严肃地问:“谁是林晚秋的家属?”
“我是,我是她丈夫。”我一个箭步冲上去,声音都在发抖,“医生,她怎么样了?”
“急性肺炎,高烧引起的昏厥,加上长期营养不良和精神压力过大,身体已经透支得很严重了。”医生看着手里的报告,皱着眉头说,“你们家属也太不负责了,病成这样才送来。先办住院手续吧,需要观察治疗一段时间。”
“丈夫”这个称呼,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我心上。就在几个小时前,我正准备亲手结束这个身份。
我机械地办好所有手续,看着护士把林晚秋推进了病房。她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挂着点滴,脸色依旧苍白,呼吸微弱而均匀。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像两只疲惫的蝴蝶。
我就这样坐在病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长时间、这么仔细地看她。我发现,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鬓角也藏着几根不易察觉的银丝。我们都老了。岁月在我们身上刻下了痕迹,也磨掉了我们之间曾经的热烈和激情。
我拿出手机,给女儿陈思雨发了条微信,告诉她妈妈生病住院了,但情况已经稳定,让她别担心,好好上课。
然后,我给公司的副手打了个电话,把接下来几天的活儿都交代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点滴滴落和她清浅的呼吸声。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思雨还小的时候,有一次半夜发高烧,也是这样,我和晚秋抱着孩子,心急火燎地往医院赶。那天晚上,她在病房里抱着思雨,哄了一整夜,我跑前跑后地办手续、拿药。天快亮的时候,思雨的烧退了,我们俩都累得不行,靠在医院的椅子上,她把头枕在我的肩膀上,说:“建军,有你在,真好。”
那时的我们,是真正的“我们”,是能把后背交给彼此的战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只剩下了沉默和客气?
是我的事业越来越忙,应酬越来越多,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还是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女儿身上,忽略了我的感受?又或者,我们都没有错,只是生活这把钝刀,慢慢地,把我们之间的那根红线,给磨断了。
我正胡思乱想着,林晚秋的眼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还有些迷茫,环顾了一下四周,当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她愣住了。
“我……这是在哪儿?”她的声音很虚弱。
“在医院。”我连忙起身,给她倒了杯温水,“你在民政局门口晕倒了,医生说是急性肺炎。”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我赶紧扶住她,在她背后垫了个枕头。
她接过水杯,小口地喝着,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我的脸,那目光里有疑惑,有探究,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脆弱。
“你……一直在这儿?”她问。
“嗯。”我点点头,“公司的事我交代了,这几天我来照顾你。”
她没说话,只是低下了头,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表情。我看到有水滴落在被子上,一滴,两滴……
她哭了。
没有声音,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
我一下子慌了手脚,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处理彼此的情绪了。
我抽了张纸巾递给她,笨拙地安慰道:“别哭了,医生说你就是太累了,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她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红着眼睛看着我,问了一句让我瞬间哑口无言的话。
“陈建军,我们今天……是不是把所有人都当猴耍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自嘲和悲凉。
第4章 一碗粥,两颗心
林晚秋在医院住了整整一个星期。
那七天,我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和工作,每天医院和家两点一线。我学着给她熬各种有营养的粥,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不是糊了就是淡了,到后来能精准地掌握火候和味道。
每天早上,我把熬好的粥装进保温桶,开车去医院。白天,我陪着她输液,给她削水果,听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讲些学校里的琐事。晚上,等她睡着了,我再开车回家,洗漱,然后准备第二天的食材。
我们之间的话,比过去一年加起来都多。
虽然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聊,比如哪个医生比较和蔼,哪个护士打针不疼,电视里放的连续剧剧情有多狗血。但至少,我们不再是相对无言。
病房里那张小小的折叠床,成了我临时的“家”。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躺在上面,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心里有一种奇怪的踏实感。
这种感觉,我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有一天下午,她精神好了些,靠在床头看书。阳光正好,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她看得很专注,嘴角微微上扬,是我许久未见的恬静模样。
我看着看着,有些出神。
我记得,我们刚结婚那会儿,租住在一个很小的单间里。那时候我还在给别人打工,每天累得像条狗,但只要回到那个小小的家,看到她在灯下看书等我的身影,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抬起头,问:“看什么呢?”
“没什么,”我掩饰地笑了笑,“就觉得,你很久没这么安安静静地看书了。”
她合上书,叹了口气:“是啊,前些年忙着思雨,后来……后来也没那个心境了。”
“后来”两个字,像一根小刺,轻轻扎了一下我们俩。我们都默契地没有再往下说。
病房里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建军,”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这些天,辛苦你了。”
“说什么呢,”我不自然地别开脸,“夫妻一场,你病了,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夫妻一场……”她重复着这四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滋味。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我们马上就不是夫妻了。那份离婚协议,还静静地躺在家里的抽屉里,像一个定时炸弹,提醒着我们这段关系早已走到了尽头。
出院那天,我去办手续。医生特意嘱咐我:“病人身体还很虚,回家要好好休养,注意营养,最重要的是,不能再让她受刺激,心情要保持愉快。”
我一一记下,心里沉甸甸的。
我能让她心情愉快吗?一个即将和她离婚的男人,要怎么让她心情愉快?
回到家,我扶着她走进那个熟悉的客厅。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样,只是桌上那碗没喝的小米粥已经不见了,想必是被我出门前倒掉了。
家还是那个家,但气氛却完全不同了。
不再是那种冰冷到骨子里的死寂。或许是因为她生病后的脆弱,或许是因为我这几天的照顾,我们之间那层坚冰,似乎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我让她在沙发上坐好,去厨房给她倒水。
等我端着水杯出来,却看到她正站在书房门口,看着里面,神情复杂。
我心里“咯噔”一下。书房的抽屉里,就放着那份协议。
“晚秋,”我走过去,“站着干什么,快去坐着休息。”
她没有动,也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问:“建军,那份东西……还在吗?”
我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开口:“在。”
她沉默了。
我也沉默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我知道,这个问题我们迟早要面对。病好了,生活总要回到正轨。我们的“正轨”,就是去民政局,完成那天未完成的“仪式”。
就在我以为她会说“等我好利索了,我们就去办了”之类的话时,她却转过身,看着我,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我能……看看吗?”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是何苦呢?再看一遍,不是又在伤口上撒盐吗?
但我拒绝不了她那双含泪的眼睛。
我点点头,转身走进书房,拉开抽屉,拿出了那个牛皮纸袋。我的手指触碰到纸袋的边缘,感觉它异常冰冷。
我把纸袋递给她。
她接过去,手指微微颤抖。她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紧紧地抱着那个纸袋,像是抱着什么烫手的山芋。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陈建军,在你心里,是不是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第5章 尘封的相册与无声的和解
林晚秋的问题,像一把锥子,直直地扎进我的心里。
盼着这一天吗?
我扪心自问。在那个冰冷的早晨,我确实是盼着的。盼着结束这令人窒息的婚姻,盼着开始一种新的、哪怕是孤独但至少平静的生活。
可现在呢?看着眼前这个虚弱、无助的她,我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是”字。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见我不说话,自嘲地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她缓缓地打开牛皮纸袋,抽出那两张薄薄的、却承载着我们二十多年婚姻终结的A4纸。
她的目光落在我们俩的签名上。我的字,一如既往的刚劲有力。她的字,娟秀中带着一丝颤抖,想必签下它的时候,她的内心也并不平静。
她就那么看着,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滴在纸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我站在她面前,手足无措。我想去安慰她,却又觉得自己的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一两句安慰就能解决的。
“我那天……不是故意要晕倒的。”她忽然开口,声音哽咽,“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看着那扇大门,腿就软了,心里慌得厉害……”
“我知道。”我低声说,“别想了,都过去了。”
“过不去了……”她摇着头,泪水流得更凶了,“建军,我就是不甘心。我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我们明明……明明也那么好过。”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是啊,我们也曾那么好过。
我转身,走到客厅的电视柜旁,拉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几本厚厚的相册。
我抽出一本最旧的,相册的封面已经有些泛黄。我把它拿到茶几上,翻开了第一页。
那是一张我们的结婚照。照片上的我,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笑得一脸傻气。旁边的她,穿着洁白的婚纱,扎着两个麻花辫,脸上带着羞涩又幸福的笑容,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你看,”我指着照片,声音有些沙哑,“那时候我们多年轻。”
林晚秋也凑了过来,目光落在照片上,渐渐地,泪水止住了,眼神变得迷离而温柔。
我们一页一页地翻着。
有我们挤在那个出租小屋里的合影,背景是斑驳的墙壁,但我们的笑容灿烂得能照亮整个房间。
有我们买了第一套房子,在空荡荡的毛坯房里的合影,我们一人拿着一把刷子,身上沾满了涂料,却兴奋地规划着未来的家。
有思雨出生时,她躺在病床上,我抱着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儿,我们三个人头挨着头的照片。
还有思雨上幼儿园、上小学、第一次戴上红领巾、第一次考了双百分……我们陪着她长大的每一个瞬间,都被定格在这些泛黄的照片里。
每一张照片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故事,一段温暖的回忆。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翻看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伤感,也有……一丝丝的暖意。
原来,我们不是没有爱过。只是那些爱,被日复一日的琐碎生活,被柴米油盐的平淡,被越来越少的沟通,给掩埋在了记忆的深处。
翻到最后一本相册,是思雨上大学前,我们一家三口去海边的照片。照片上,思雨站在我们中间,笑得阳光灿烂。而我和晚秋,虽然也并肩站着,脸上也挂着笑,但那笑容里,却透着一丝客套和疏离。我们之间,隔着一个女儿的距离。
看完相册,我们俩都沉默了。
良久,林晚秋拿起茶几上的那份离婚协议,看着它,眼神复杂。
我以为她会把它收起来,或者,把它还给我。
但她没有。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两张纸,从中间,“嘶啦”一声,撕成了两半。
然后,是四半,八半……
她撕得很慢,很用力,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委屈、不甘和痛苦,都随着这个动作,一起撕碎。
纸屑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一场迟来的雪,覆盖了我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鸿沟。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沙发上,大口地喘着气。
而我,就站在那里,看着满地的纸屑,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有阻止她。因为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我们需要的,或许不是一份协议来终结过去,而是一个契机,来重新审视我们的现在和未来。
第6章 深夜的谈话与迟到的歉意
撕碎的离婚协议,像一场无声的宣告。
但它并没有立刻解决我们之间所有的问题。那晚,我们依然分房睡。我睡在客房,躺在床上,翻来覆覆,一夜无眠。
我不知道林晚秋撕掉协议,是一时冲动,还是深思熟虑。我更不知道,接下来的路,我们该怎么走。破镜真的能重圆吗?那些已经存在的裂痕,真的能被抚平吗?
第二天,我照常早起,给她熬了粥。
她起来的时候,眼圈有些肿,显然昨晚也没睡好。我们坐在餐桌前,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今天……还去公司吗?”她小声问。
“不去了,再陪你一天。医生说你要多休息。”我回答。
她“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只是低头小口地喝粥。
一整天,我们都刻意地回避着那个最核心的问题。我们聊天气,聊电视,聊女儿什么时候放假回家,就是不聊“我们”。
我知道,我们都在害怕。害怕再一次的争吵,害怕再一次的失望。
直到深夜。
我从客房出来倒水,发现主卧的门缝里还透着光。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
“晚秋,睡了吗?”
里面传来她有些沙哑的声音:“没呢,进来吧。”
我推门进去,她正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相册,正是昨天我们一起看的那本。
“睡不着?”我问。
她点点头,拍了拍床边的位置,“建军,你坐。我们……聊聊吧。”
我坐下,我们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
“这些年,委屈你了。”她先开了口,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知道,你工作忙,压力大,都是为了这个家。可我……我总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你回到家,不是看手机就是看电视,我们一天说不上三句话。我跟你说学校里的事,你总说‘嗯’‘哦’,我知道你没在听。我有时候故意找你吵架,就是想让你多看看我,多跟我说说话。可是后来,你连架都懒得跟我吵了。”
她说着,眼圈又红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我一直以为是她变得不可理喻,变得敏感多疑。却从没想过,那只是她试图引起我注意的一种方式。而我,用沉默和冷漠,一次又一次地,把她推得更远。
“对不起,晚秋。”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迟到了太久的歉意,“是我不好。我不该把工作上的情绪带回家,不该忽略你的感受。我总以为,我努力赚钱,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就是尽到了一个丈夫的责任。我忘了,你需要的,不只是物质,还有陪伴和关心。”
这些话,在我心里憋了很久,却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说出口。
“我也有错。”她摇摇头,泪水滑落下来,“你忙,我不但不体谅你,还总是给你添堵。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思雨身上,也忽略了你。这个家,好像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没有一点温度了。”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很多。
我们聊起了刚认识时的心动,聊起了恋爱时的甜蜜,聊起了婚姻初期的艰难与扶持。我们也聊起了这些年的隔阂与误解,第一次,我们没有指责,没有抱怨,而是站在对方的角度,去审视这段出了问题的婚姻。
原来,我们都以为对方变了,其实,是我们沟通的方式变了。我们都以为感情淡了,其实,是我们都忘了如何去表达爱。
聊到最后,我们都哭了。
那不是委屈的眼泪,而是一种释放,一种释然。
“建建军,”她哽咽着,抓住了我的手腕,那力气很小,却很坚定,“我们……不离了,好不好?”
这正是故事开头的那一幕。
但此刻,我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
我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看着她眼中那份失而复得的珍视和小心翼翼的期盼,我反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比清晰,无比肯定,“不离了。”
我把她揽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就像很多年前,我安慰那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一样。
她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却把头深深地埋在我的胸口,像一个找到了港湾的孩子。
窗外,夜色正浓。
我知道,撕碎一张协议很容易,但重建一份信任和感情,却需要漫长的时间和巨大的努力。我们之间的问题,不会因为这一次的谈话就烟消云散。
但至少,我们都愿意,再给彼此一次机会。
第7章 重新开始的清晨
第二天,我是在一阵食物的香气中醒来的。
我睁开眼,还有些迷糊,客房里的光线很柔和。我坐起身,才意识到,我昨晚是在主卧陪着林晚秋,聊着聊着就睡着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客房。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我穿好衣服走出去,看到林晚秋正在厨房里忙碌。她系着围裙,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正在灶台前煎着鸡蛋。她的动作还有些慢,脸色也依旧有些苍白,但她的脸上,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平和的温柔。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回过头,对我笑了笑。
“醒了?快去洗漱吧,早饭马上好了。”
那笑容,像一缕温暖的阳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也照亮了我的心。
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有些恍惚。这一幕,曾是我们生活中最寻常的画面,却在不知不觉中,遗失了太久。
餐桌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粥,一盘金黄的煎蛋,还有一碟酱黄瓜。和那天早晨一模一样的早餐,但感觉,却已是天壤之别。
我们面对面坐着,没有刻意的交谈,只是安安静静地吃着饭。但空气中,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而是一种淡淡的、温馨的暖意。
“我今天去公司一趟,”我先开口,“积压了不少事。你一个人在家行吗?”
“行,你放心去吧。”她点点头,“我都好了。中午我简单做点,等你晚上回来一起吃。”
“等你晚上回来一起吃。”
这句话,如此简单,如此平常,却让我心里一热。
已经有多少年,她没有对我说过这句话了?我们各自解决自己的午饭,晚饭也常常因为我的应酬而凑不到一起。家,真的就只是一个旅馆。
“好。”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吃完饭,我准备出门。换鞋的时候,她也跟了过来,手里拿着我的外套。
“今天降温了,多穿点。”她把外套递给我,很自然地帮我理了理衣领。
她的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我的脖颈,带着一丝凉意,却让我心头一暖。我看着她,她也正看着我,眼神里有关切,有温柔。
我忽然有一种冲动,想抱抱她。
但我还是忍住了。我知道,一切都需要时间,不能操之过急。
我只是对她笑了笑,“知道了。你在家也多注意,别累着。”
“嗯。”
我打开门,正要走出去,她又在身后叫住了我。
“建军。”
“怎么了?”我回头。
她站在玄关的灯光下,脸上带着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轻声说:“晚上……早点回来。”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柔软得一塌糊涂。
“好,我一定早点回来。”
我关上门,靠在门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阳光透过楼道的窗户照进来,我觉得今天的太阳,格外明亮。
开车去公司的路上,我给女儿陈思雨打了个电话。
“喂,爸。”电话那头,女儿的声音还带着没睡醒的慵懒。
“思雨,吵醒你了?”
“没事儿,也该起了。妈怎么样了?出院了吗?”
“嗯,昨天出院了,恢复得不错。”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说道,“思雨,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啊,爸,你语气这么严肃。”
“我跟……我们……决定不离婚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就在我以为她会追问原因时,却听到她在那边,轻轻地笑了一下,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意味。
“爸,”她说,“其实,我早就猜到了。”
第8章 生活的本质是慢慢和解
“你早就猜到了?”我有些惊讶。
电话那头,女儿的声音带着几分过来人的笃定:“当然啦。爸,你以为你瞒得很好吗?你给我发微信,说妈住院了,让我别担心。可你每天都给我发,事无巨G细,今天熬了什么粥,明天医生怎么说,比我妈自己都上心。你要是真铁了心要离婚,会这样吗?”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还有啊,”女儿继续说,“我给妈打电话,她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一提到你,语气都不一样了。我问她,是不是爸在照顾你呀?她就‘嗯’一声,然后半天不说话,我都能猜到她在那边偷着乐呢。”
我听着女儿的话,忍不住笑了。原来,我们自以为深藏的情绪,在这孩子眼里,竟是如此明了。
“你们俩啊,就是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女儿在电话里总结道,“明明心里还有对方,非要闹到这一步才肯低头。不过也好,这次生病,也算是个契机。爸,妈那个人,就是嘴硬心软,你以后多哄哄她,多陪陪她,比什么都强。”
“知道了,小管家婆。”我笑着说。
挂了电话,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彻底落了地。能得到女儿的理解和支持,对我来说,至关重要。
那天晚上,我推掉了所有应酬,六点钟准时回到了家。
一打开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林晚秋正在厨房里忙碌,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菜一汤。是我爱吃的红烧排骨,和她喜欢吃的清炒西兰花。
她听到开门声,探出头来,笑着说:“回来啦?正好,准备开饭了。”
我走过去,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
她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轻轻地靠在我的怀里。
“我来吧。”我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看着她在锅里翻炒着青菜。
“不用,马上好了。”她没有推开我,“你去洗手,准备吃饭。”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抱了一会儿。没有多余的话,但厨房里氤氲的热气,饭菜的香气,和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叫做“家”的味道。
那一刻,我无比确定,这就是我想要的。不是离婚后的自由与平静,而是这平淡生活里的温暖与踏实。
从那以后,我们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却又是一种全新的正轨。
我开始有意识地减少工作和应酬,尽量早点回家。回到家,我会主动跟她分享公司里的趣事,她也会跟我聊起学校里的见闻。我们一起做饭,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会因为剧情而争论,也会因为一个笑点而开怀大笑。
周末的时候,我会陪她去逛逛公园,或者去看看画展。我们开始重新培养共同的兴趣爱好,就像一对重新开始谈恋爱的情侣。
当然,我们之间的问题并没有完全消失。偶尔,我们还是会因为一些小事而闹别扭,那些根植于性格深处的差异,并不会因为一次和解就彻底磨平。
但不同的是,我们不再选择用沉默和冷战来解决问题。
我们会坐下来,心平气和地沟通,告诉对方自己真实的想法和感受。我们会争吵,但争吵过后,总有一个人会先低头,说一句“对不起”。
那份被撕碎的离婚协议,我没有扔掉。我把它装进了一个信封里,放在了书房抽屉的最深处。
它像一个警钟,时刻提醒着我,一段好的婚姻,不是没有裂痕,而是在出现裂痕之后,懂得如何去修补。它也提醒着我,爱不是一个名词,而是一个动词。它需要经营,需要付出,需要日复一日的耐心和包容。
生活,或许就是这样。它不会永远风平浪静,总会有磕磕绊绊。但只要两个人还愿意牵着彼此的手,愿意为了对方而改变,愿意用心去倾听和理解,那么,再冷的冰,也终有融化的一天。
那天,我去民政局,是为了结束一段关系。
而那场意外的病,却让我重新找回了这段关系里,最珍贵的东西。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在你以为走到尽头的时候,转个弯,或许就是新的开始。
来源:马瑾聊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