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笔两百块钱的转账,像一根冰冷的针,扎破了我用三十年时间吹起来的那个五彩斑斓的亲情气球。
那笔两百块钱的转账,像一根冰冷的针,扎破了我用三十年时间吹起来的那个五彩斑斓的亲情气球。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爱就是付出,就是等待,就是把一辈子熬成一锅汤,等着孩子随时回来喝上一口。我给他攒钱买房,给他带大孩子,给他准备好他最爱吃的饭菜,然后安静地坐在电话旁,等他的一个电话。
我等了整整一个中秋节。从清晨的薄雾,等到深夜的月光。
直到那两百块钱跳出来,我才终于明白,我精心熬制的那锅汤,早就凉了。而我,也该从厨房里走出来,去看看外面的天了。
故事,要从那个本该是团圆的下午说起。
第1章 一桌没有客人的家宴
秋老虎的余威还在,但窗外的桂花香,已经固执地钻过纱窗,丝丝缕缕地宣告着中秋的到来。
我叫赵淑兰,今年六十二岁。老伴走了快十年,唯一的儿子李伟在省城工作,安了家。对我来说,一年到头,最盼的就是中秋和春节。这不只是个节日,更像是我平淡生活里的一个坐标,有了它,日子才有了奔头。
为了这个中秋,我提前半个月就开始盘算了。李伟最爱吃我做的酱鸭,我特地托乡下的亲戚,给我留了一只正宗的麻鸭。儿媳张萌是南方人,口味清淡,我学着电视上的养生节目,准备给她炖一锅松茸老鸽汤。还有孙子壮壮,小家伙最馋我做的桂花糯米藕,那甜丝丝、黏糊糊的口感,能让他乐得眯起眼睛。
中秋节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我就起来了。
菜市场里人声鼎沸,新鲜的蔬菜上还挂着露珠。我挎着菜篮,精挑细细地选着,跟相熟的摊主们打着招呼,言语间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骄傲:“是啊,儿子媳妇今天回来过节,多买点。”
那份期待,让菜篮里的每一根葱、每一头蒜都沾染上了喜气。
回到家,我把那只处理干净的麻鸭放进砂锅,加入秘制的酱料,小火慢炖。浓郁的肉香很快就弥漫了整个屋子,那是我最熟悉、最安心的味道,是家的味道。接着,处理糯米藕,炖上老鸽汤,择菜,洗菜……我在厨房里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转得不亦乐乎。
墙上的石英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
按照往年的惯例,他们差不多该从省城出发了。两个小时的车程,下午一点左右就能到家,正好赶上吃午饭。
我擦了擦手,从围裙口袋里摸出手机,给李伟拨了第一个电话。
“嘟……嘟……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标准女声,我心里咯噔一下,但立刻又为他找好了理由。肯定是在开车呢,接电话不安全。对,一定是这样。
我把手机放在客厅的茶几上,音量调到最大,生怕错过他的回电。然后,我回到厨房,继续忙碌。凉拌黄瓜拍好了,清炒藕带也下了锅。我特地多做了几个菜,想着他们小两口工作忙,平时肯定吃不好,回家得好好补补。
十二点半,一桌子菜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酱鸭在盘子里泛着油润的光,糯米藕晶莹剔ăpadă,鸽子汤的香气更是霸道地占据了每一个角落。
我看了看手机,屏幕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未接来电,也没有一条微信。
心里那点踏实感,开始像砂锅里的汤汁一样,慢慢被熬干了。
我又拨了第二个电话。
结果还是一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我的心开始往下沉。是不是路上堵车了?还是单位临时有事?我努力地把各种不好的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安慰自己,再等等,再等等。
我把做好的菜用罩子罩起来,怕凉了。然后坐在沙发上,眼睛一会儿看看墙上的钟,一会儿看看桌上的手机,耳朵却竖着,捕捉着楼道里任何一点轻微的脚步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像慢镜头一样。
下午一点半,我打了第三个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
我的手心开始冒汗,一种说不出的慌乱感攫住了我。我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可转念一想,真出事了,张萌的电话总能打通吧?
我颤抖着手指,在通讯录里找到儿媳张萌的名字,拨了过去。
这一次,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也要自动挂断的时候,被接了起来。
“喂,妈?”张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嘈杂,背景里似乎还有音乐声和别人的说笑声。
我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急忙问:“小萌啊,你们到哪儿了?是不是路上堵车了?我打了好几个电话给李伟,他都没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张萌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我听不太分明的歉意:“啊……妈,对不起啊,忘了跟您说了。我们今天……有点事,过不来了。”
“过不来了?”我愣住了,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发飘,“出什么事了?要不要紧?”
“没事没事,”张萌立刻否认,“就是……就是李伟他公司临时有个重要的客户要陪,走不开。您知道的,他现在是部门主管,这种应酬推不掉的。”
“哦……应酬啊……”我喃喃自语,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
“是啊,我们也是没办法。本来都准备出门了,领导一个电话就过来了。”张萌解释着,听起来合情合理,“您自己在家,也买点好吃的,别不舍得花钱。”
我看着满桌子为他们准备的饭菜,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半天说不出话。那些菜,仿佛都在嘲笑我的自作多情。
“那……那好吧。工作要紧,你们也注意身体,少喝点酒。”我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嗯,好的妈,您放心吧。那先这样,我这边还有点事。”
“好,你忙。”
挂了电话,屋子里瞬间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厨房里,那锅酱鸭的香气还在固执地飘散着,只是此刻闻起来,却带上了一丝讽刺的味道。
我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那桌菜。阳光从窗口斜射进来,给菜肴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看起来那么丰盛,又那么孤单。
原来,他们不回来了。
我的中秋节,在下午两点钟,就这么结束了。
第2章 刺眼的二百块钱
我不知道自己在沙发上坐了多久。
墙上的石英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在给我的失望一下一下地数着拍子。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把窗棂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冰冷的地板上。楼下传来了孩子们放鞭炮的嬉笑声,邻居家也飘出了饭菜的香味,整个世界都在为这个团圆的节日而热闹着,只有我这里,冷冷清清。
桌上的菜已经彻底凉了,酱鸭的表皮凝上了一层白色的油脂,看起来有些腻人。我一点胃口都没有。
拿起手机,想给李伟发条微信,问问他应酬结束了没有,叮嘱他别喝太多酒。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心里那股劲儿,好像随着张萌那个电话,被抽空了。
我叹了口气,把手机扔回沙发上。
也许,是我想多了。儿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忙是正常的。做母亲的,不就该多体谅吗?我这样一遍遍地劝自己。
可心里那个小小的声音却在固执地反驳:再忙,提前打个电话的时间总有吧?为什么非要我追着问,才告诉我?
我站起身,准备把桌上的菜收进冰箱。刚走了两步,沙发上的手机“叮咚”一声,亮了起来。
是微信提示音。
我心里一喜,以为是李伟发来的消息,连忙快步走回去,拿起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来自张萌的转账信息。
【张萌 向您转账 200.00元】
转账下面,还跟着一条语音消息。我下意识地点开,张萌那客气又带着点疏离的声音传了出来:“妈,过节好。今天实在对不住了,不能回去陪您。这两百块钱您拿着,买点月饼,或者买件衣服。别总省着,对自己好一点。李伟还在陪客户,让我跟您说一声。”
语音播放完毕,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橙色的转账框,和那个刺眼的数字“200.00”,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两百块钱?
我提前半个月的准备,我一大早的忙碌,我炖了一上午的汤,我炒了一桌子的菜,我从清晨到傍晚的苦苦等待……所有这一切,就值两百块钱?
这笔钱,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知道,他们不缺这两百块钱,我也不缺。这是一种态度。在他们眼里,我的期盼,我的付出,我的爱,是可以被量化的。而且,价格如此低廉。
就像打发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给两颗糖,告诉他“乖,别闹了”。
我的手开始发抖,不是因为生气,而是一种从心底里泛上来的寒意。那寒意顺着我的指尖,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中秋节。那时候李伟还在上小学,家里条件不好,买不起昂贵的月饼。我用面粉和红糖,学着给他烙了几个“土月饼”,虽然又干又硬,他却吃得特别香。他抱着我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你做的月饼是全世界最好吃的!等我长大了,我天天陪你过中秋!”
“天天陪妈妈过中秋……”
那稚嫩的童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可眼前的现实却如此冰冷。
我再次拿起手机,不顾一切地拨通了李伟的电话。这是今天的第四个电话。
这一次,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通了。
“喂,妈?”李伟的声音带着一丝酒后的微醺,背景里人声嘈杂,划拳声、大笑声混成一片。
原来,他不是没时间接电话,只是不想接我的电话。
我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小伟。”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你们……在哪儿应酬呢?”
李伟似乎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他含糊地说道:“就……就在一个饭店里。妈,有事吗?我这边正忙着呢。”
“张萌给我转了两百块钱,说是你让她转的。”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但声音里的颤抖却出卖了我。
“哦,对对对,”李伟立刻接话,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您收到了吧?今天实在回不去了,您自己买点好吃的啊。”
“一桌子的菜,都做好了。”我看着那桌已经失去温度的饭菜,一字一句地说,“你最爱吃的酱鸭,小萌爱喝的鸽子汤,还有壮壮的糯米藕……我都做好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我能想象到,他此刻或许有些尴尬,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语气说:“哎呀,妈,您做那么多干什么。我们都说了不一定能回去……您自己吃就行了嘛。行了行了,不说了,领导叫我了,先挂了啊!”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站在客厅中央,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像。
他甚至没有问一句“您吃饭了没有”。
他甚至没有一句真正的道歉。
他只觉得我“做那么多干什么”,觉得是我自找麻烦。
原来,我满腔的热情,在他看来,不过是一种负担。
我看着微信里那笔孤零零的转账,突然觉得无比的可笑。我这大半辈子,到底在为什么而活?
第3章 沉默的回击
夜,越来越深了。
窗外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几声零星的炮竹,提醒着今夜是中秋。
我没有开灯,就那么坐在黑暗里,任由月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洒下一片清冷的光辉。
那两百块钱的转账界面,在黑暗中亮得格外刺眼。它像一个审判官,冷酷地审视着我过去几十年的人生。
我这一辈子,好像就是为了“母亲”这个身份而活的。年轻时,围着丈夫孩子转;丈夫走了,就一心一意围着儿子转。我的喜怒哀乐,都系在他身上。他工作顺利,我比谁都高兴;他身体不舒服,我比谁都着急。我省吃俭用,把退休金攒下来,想着他们要换车、要给孙子上学,总有能用得着的地方。
我以为,这就是母爱,无私,不求回报。
可今天我才发现,不求回报的付出,换来的可能不是感恩,而是理所当然的漠视。
当你的爱变得廉价,甚至可以明码标价时,它就失去了所有的尊严。
我拿起手机,解锁,点开和张萌的聊天框。
那句“点击领取”的提示,像一根鱼刺,卡在我的喉咙里。
我盯着它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做了一个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决定。
我没有点“领取”。
我点开了转账功能,输入了“200.00”,然后按下了“转账”按钮。
紧接着,我在输入框里,慢慢地打下了一行字。没有指责,没有抱怨,也没有哭诉。
“小伟和小萌,你们工作辛苦,自己买点好吃的,注意身体。我这里都好,不用挂念。”
点击,发送。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心里那块堵了半天的大石头,忽然被搬开了一角,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光。
这或许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如此平静而坚决地,拒绝了来自儿子的“施舍”。
手机很快又“叮咚”响了一声。
是张萌发来的一个问号:“?”
我没有回复。
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一旁的沙发上。我不想再看,也不想再听。
我站起身,走到餐桌前,借着月光,看着那一桌子精心准备却无人问津的饭菜。
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我找出保鲜盒,把酱鸭、糯米藕、炒好的蔬菜一样一样地分装好。然后,我端起那锅还温热的松茸老鸽汤,走出了家门。
对门住着王大爷,也是个独居老人。他的子女都在国外,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
我敲了敲他家的门。
“谁啊?”里面传来王大爷苍老而警惕的声音。
“王大哥,是我,淑兰。”
门开了,王大爷看到我,有些意外。“淑兰啊,这么晚了,有事?”
我把手里的砂锅递过去,对他笑了笑:“今天中秋,我炖了锅汤,炖多了。您拿去喝,暖暖身子。”
王大爷愣住了,看着我手里的汤,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接过砂锅,手都在抖:“哎呀,你……你这……太客气了。快进来坐坐。”
“不了,您趁热喝吧。我回去了。”我笑着摆摆手,转身回家。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到王大爷在屋里哽咽着说了一句:“谢谢……谢谢……”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也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原来,我精心准备的食物,并不是没人欣赏。只是我送错了人。
回到家,我把分装好的饭菜整齐地码放在冰箱里。然后给自己盛了一小碗米饭,夹了几筷子青菜。饭菜已经凉透了,但我吃得格外认真。
这是我为自己做的饭。
从今天起,我要学着为自己而活了。
吃完饭,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守着电话,而是找出了许久不曾碰过的十字绣。那是一幅“花开富贵”的牡丹图,我只绣了个开头,就因为要给他们带孩子而搁置了。
穿针,引线。在柔和的灯光下,我一针一线地绣着。
我的心,前所未有地平静。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我听到了楼下传来急促的汽车刹车声。紧接着,是匆忙上楼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了我家门口。
然后,是“砰砰砰”的敲门声,急切而粗暴。
我没有动。我知道是谁。
但这一次,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听到一点动静就立刻跑去开门了。
第4章 一场迟来的对峙
敲门声越来越急,还夹杂着李伟不耐烦的喊声:“妈!开门啊!妈,你在家吗?”
我放下手里的十字绣,慢慢走到门口,但没有立刻开门。我透过猫眼往外看。
楼道的声控灯亮着,李伟和张萌站在门口,两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焦急和不解。李伟的领带歪斜着,身上还带着一股酒气,显然是从酒桌上直接赶回来的。张萌则在一旁,不停地看着手机,眉头紧锁。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妈,您怎么不开门啊?我们敲了半天了!”李伟看到我,语气里带着责备,仿佛我犯了多大的错。
我没有理会他的质问,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问:“这么晚了,回来有事?”
我的冷静和疏离,让他们两个都愣住了。在他们的印象里,我永远是那个热情迎接、嘘寒问暖的母亲。
“您……您把钱退回来了是什么意思?”张萌举着手机,有些局促地问。她的语气比李伟要缓和一些,但同样充满了困惑。
“没什么意思。”我侧过身,让他们进来,“钱是你们的,你们自己留着用。我用不着。”
他们走进屋,一眼就看到了餐桌。桌上只剩下一副我刚用过的碗筷,显得空空荡荡。而茶几上,放着我的十字绣和针线篮。
这和我平时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永远把他们的事放在第一位的样子,截然不同。
李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环顾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妈,您是不是生我们气了?我们今天真的是公司有事,走不开。”
“我没有生气。”我走到沙发旁坐下,重新拿起我的十字绣,低头看着,没有看他们,“我只是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了?”李伟追问道,语气里已经有了几分烦躁。他习惯了直来直去地解决问题,却最不擅长处理这种需要耐心的情绪沟通。
我抬起头,目光第一次没有闪躲,直直地看向他,也看向张萌。
“我想明白了,你已经长大了,成家立业了,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事业,自己的朋友圈子。我不能再像你小时候那样,把你当成我生活的全部。”
我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了他们耳中。
“妈,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李伟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我们当然有自己的生活,但这跟孝顺您不冲突啊。”
“是吗?”我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那你说说,什么是孝顺?”
李伟被我问住了,他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过年过节,想起来了就打个电话问候一声?还是像今天这样,人回不来,就用两百块钱把我打发了?”我看着他,继续问,“小伟,你知道我今天给你打了几个电话吗?”
他下意识地回避了我的目光。
“我从上午十一点开始打,打了三个,没人接。我怕你出事,又打给小萌,才知道你们不回来了。”我顿了顿,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点开通话记录,递到他面前,“后来,你挂我电话之前,我又打了一个。加上你没接的,一共是五个。”
李伟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一排排红色的未接来电,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妈,我……”
“你不用解释。”我打断他,“我知道你忙,你的世界很大,有领导,有客户,有朋友。而我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装下你和壮壮。我盼一个中秋,不是为了吃那顿饭,也不是为了你给我多少钱。我就是想看看你,一家人坐在一起,说说话。就这么简单。”
我的声音始终很平静,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哭天抢地。但正是这种平静,让李伟和张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妈,对不起。”张萌先开了口,她的眼圈有些红了,“是我们想得太简单了。我们以为……以为您会理解的。那两百块钱,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您买点喜欢的东西……”
“我知道你们没有恶意。”我看着她,语气缓和了一些,“但小萌,你也是做母亲的人。你想想,如果将来壮壮长大了,一个电话不打,只是给你转两百块钱,告诉你他很忙。你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张萌的身体一震,低下了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是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他们或许懂,但从未真正用在我身上。
“我把钱退给你们,不是赌气。”我把目光重新移回到儿子身上,“我是想告诉你们,我的爱,我这个做母亲的期盼,不是用钱可以衡量的。你们有时间,就常回家看看;没时间,提前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我也能理解。但不要用这种方式,这对我来说,不是孝顺,是侮辱。”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李伟低着头,双手插在口袋里,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他身上的酒气似乎也散了不少,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颓唐。
这是我们母子之间,第一次如此正式、如此尖锐地对峙。
过去,我总是在退让,在包容,在为他找借口。而今天,我选择把所有的话都摊开来说。
因为我知道,有些脓疮,如果不用力挤破,它就会一直在那里腐烂,直到烂到骨子里,再也无法治愈。
第5章 冰箱里的“爱”
沉默像一块厚重的幕布,笼罩着整个客厅。
许久,李伟才抬起头,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声音沙哑地开口:“妈,对不起。”
这三个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真诚。
他走到我面前,蹲了下来,仰头看着我。“是我错了。我不该不接您电话,更不该……用那种方式……我以为您不在乎这些,我以为……”
他“以为”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是啊,他以为我永远在那里,永远理解,永远不会累,也永远不会受伤。
“我们……其实不是在陪客户。”李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实话,“是张萌的表妹一家从外地过来玩,约我们今天一起去新开的那个游乐场。我们想着,就一天,您一个人在家应该也没问题……”
我心里一抽。原来,不是什么推不掉的应酬,而是一场早就计划好的游玩。
这个真相,比我想象的还要伤人。
张萌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拉了拉李伟的衣角,示意他别再说了。
我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现在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终于肯对我说实话了。
“妈,我们真的错了。”张萌也走过来,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们总觉得您身体好,一个人能行,就把所有的时间都安排给了工作、朋友和孩子。我们忽略了您,真的,对不起。”
看着他们两个一脸愧疚的样子,我心里那块坚冰,也开始慢慢融化。
我养大的儿子,我知道他本性不坏,只是被快节奏的生活磨得越来越粗糙,忘记了如何去体贴和关心最亲近的人。
我叹了口气,站起身,说:“行了,都别站着了。这么晚赶回来,饭都没吃吧?”
他们俩点了点头。
“等着,我去给你们热菜。”
我走向厨房,李伟和张萌也赶紧跟了进来。小小的厨房,一下子显得有些拥挤。
我打开冰箱门,柔和的灯光亮起,照亮了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保鲜盒。
“这是酱鸭,你最爱吃的。”我拿出一盒,递给李伟。
“这是松茸鸽子汤,给小萌补身体的。”
“这是桂花糯米藕,想着壮壮可能会回来,特地做的。”
“还有这个,清炒虾仁,凉拌木耳……”
我一样一样地往外拿,每拿出一样,就介绍一句。那些原本冰冷的菜肴,在我的叙述中,仿佛又重新拥有了温度。
李伟和张萌就站在我身后,看着我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又一个贴着他们“喜好”标签的保鲜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伟的眼圈,彻底红了。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吸了吸鼻子。
“妈……”他哽咽着,接过我手里的保鲜盒,“您别忙了,我们自己来。”
他把保鲜盒放在灶台上,笨拙地想要去热菜。张萌也赶紧过来帮忙,打开橱柜找碗筷。
我看着他们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爱不是说不出口,而是被我们习惯性地藏在了冰箱里,藏在了日常的琐碎里。我们以为对方都懂,可时间久了,冰箱里的菜会变味,人心也会变冷。
必须要有人,把冰箱门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告诉对方:“看,我为你准备了这么多。”
菜很快就热好了,重新端上桌。
这一次,桌边坐满了人。
我们三个人围坐在一起,默默地吃着饭。没有了节日的喧闹,却多了一份难得的安宁。
李伟不停地给我夹菜,张萌则给我盛汤。他们的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补偿式的讨好。
“妈,您尝尝这个鸭子,味道真好,一点都没变。”
“妈,这汤真好喝,谢谢您。”
我点点头,吃着他们夹过来的菜。味道,确实没变。但是,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
一顿迟到的团圆饭,吃到了深夜。
临走时,李伟从车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递给我:“妈,这是给您买的月饼。本来想明天再给您的。”
我接了过来,没有拒绝。
“路上开车慢点。”我叮嘱道。
“嗯,知道了。”李伟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妈,以后……我保证,再也不会不接您电话了。”
我笑了笑:“好。”
送他们到楼下,看着他们的车消失在夜色中,我才转身回家。
屋子里还残留着饭菜的香气,但已经不再是那种孤单的味道了。
我知道,有些东西,从今晚开始,不一样了。
那两百块钱,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虽然激起了波澜,但也让湖底的泥沙翻了上来,让我们都看清了彼此真实的样子。
第6章 我的“花开富贵”
那场中秋夜的对峙之后,家里的气氛发生了一些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李伟和张萌回家的次数,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不再是逢年过节才露个面,有时候一个普通的周末,他们也会带着壮壮开车回来,哪怕只是吃一顿午饭,待上小半天。
李伟的话变多了。他会主动跟我聊工作上的烦心事,聊部门里的人事变动,甚至会像个大男孩一样,跟我抱怨他的领导。张萌也放下了过去的拘谨,会拉着我一起看家庭伦理剧,一边看一边跟我吐槽里面的“恶婆婆”。
他们开始学着把我当成一个可以平等交流的朋友,而不仅仅是一个需要履行“孝顺”义务的母亲。
有一次,李伟看到我还在绣那幅“花开富贵”的十字绣,凑过来看了半天,说:“妈,您这手艺真好。等您绣好了,我拿去给您裱起来,挂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
我笑着说:“那得等到猴年马月了,我这老眼昏花的,一天也绣不了几针。”
没想到第二天,张萌就给我买回来一个带放大镜的台灯,说是专门给老人做手工用的,不伤眼睛。
壮壮也比以前更黏我了。他会翻出我年轻时的相册,缠着我给他讲过去的故事。当我讲到他爸爸小时候调皮捣蛋被我追着打的时候,他会乐得在沙发上打滚,李伟则在一旁尴尬地摸着鼻子。
家的感觉,又回来了。是那种热气腾腾、充满了欢声笑语的真实感,而不是过去那种靠我一个人苦苦支撑的、虚假的繁荣。
我也变了。
我不再把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他们身上。我给自己报了社区的老年大学,学起了国画。每周二和周四的下午,我都会背着画板,和一群老姐妹们一起去上课。我们一起研究墨色的浓淡,一起讨论线条的走势,日子过得充实而有趣。
我还把我那幅“花开富贵”的十字绣,介绍给了对门的王大爷。他一个人实在孤单,我便教他这个打发时间。没想到他学得比我还快,我们俩时常搬个小板凳坐在楼道里,一边晒太阳,一边比赛谁绣得快。
我的生活,不再只有厨房和等待。我有了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爱好,自己的节奏。
我不再频繁地给李伟打电话。有时候一两个星期不联系,反倒是他会主动打电话过来,问我:“妈,最近干嘛呢?怎么也不说想我了?”
我就会在电话这头乐呵呵地说:“忙着呢,画画、上课、跟王大爷绣花,哪有时间想你这个臭小子。”
他会在电话那头假装委屈地“唉声叹气”,但我们都知道,我们都为对方的这种变化感到高兴。
爱,不是捆绑,而是各自独立,又彼此牵挂。
半年后的一个周末,李伟和张萌又回来了。这一次,他们带来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消息。
他们在我们这个小区,买了一套小户型的二手房,就在我们这栋楼的隔壁单元。
“妈,我们商量过了。”李伟拉着我的手,认真地说,“省城那边的房子,就当是我们的一个工作据点。以后,我们就搬回来住。这样离您近,壮壮上学也方便,我们也能天天回来吃饭。”
张萌在一旁补充道:“是啊,妈。房子不大,但够我们一家三口住了。我们都想好了,以后我每天下班就过来陪您,李伟负责接孩子,咱们一家人,真真正正地生活在一起。”
我愣住了,看着他们真诚的脸,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我一辈子盼望的,不就是这个吗?
我没有说“不用这么麻烦”,也没有说“你们工作怎么办”,我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说:“好,好。回来就好。”
那天晚上,李伟亲自下厨,给我做了一顿饭。虽然味道比我做的差远了,但我吃得比任何一次山珍海味都要香。
饭后,我们一家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壮壮靠在我的怀里,已经睡着了。李伟和张萌依偎在一起,小声地讨论着新房子的装修。电视里播放着热闹的综艺节目,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
我抬头,看到了墙上挂着的那幅已经装裱好的“花开富 ઉ贵”。
那是我花了小半年时间,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牡丹开得正盛,色彩绚烂,生机勃勃。
我突然领悟了。
那个中秋节,那两百块钱,不是一个结束,而是一个开始。它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们家庭关系中那扇尘封已久的门,让我们都走了出来,也让彼此走了进去。
我领悟到,爱是需要表达的,也是需要边界的。付出不应该成为绑架,关心也不应该成为负担。作为父母,我们要学会得体地退出子女的生活,给他们空间;而作为子女,也要学会在忙碌的间隙,回头看看那个一直站在原地等你的人。
真正的团圆,不是节日里那顿非吃不可的饭,而是融入在柴米油盐里,日复一日的陪伴和理解。
我的晚年生活,就像那幅十字绣一样,虽然起针时有些坎坷,但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和爱,终究会绣出一个花开富贵的圆满结局。
而这一切,都要从我决定不再领取那两百块钱,并为自己盛一碗饭的那个晚上开始。
那一刻,我找回的,不仅是尊严,更是爱的主动权。
来源:慧琴说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