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在市里一家外贸公司做销售,不大不小的经理。妻子李婷,银行的职员,性子像温吞的水,我们结婚五年,很少见她真正红过脸。那套三居室的房子,是我们在这座城市扎下的根,不算阔绰,但足以安放我们的小日子。
妻子李婷瞒着我,悄悄将她父亲接到家中常住,认为这是尽孝的表现。
岳父的到来让原本和谐的生活变得紧张起来,各种生活习惯的冲突让我忍无可忍。
愤怒之下我决定以牙还牙,也将自己的父母接来常住,随后更是带着父母远游一个月。
可当我带着父母愉快旅行时,一个月后她突然崩溃,独自在家的李婷却经历了什么?
01
我叫张明,三十二岁。我的生活,曾像一枚被精准校对过的腕表,每一格都走得安稳、妥帖。
我在市里一家外贸公司做销售,不大不小的经理。妻子李婷,银行的职员,性子像温吞的水,我们结婚五年,很少见她真正红过脸。那套三居室的房子,是我们在这座城市扎下的根,不算阔绰,但足以安放我们的小日子。
清晨七点,我的生物钟会准时响起。但总有一个人比闹钟更早。是李婷。她总会提前半小时,在厨房里制造出细微而温暖的声响。等我打着哈欠走出卧室,餐桌上必然已经摆好了:一杯温热的牛奶,不过烫也不凉;两片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抹着一层晶亮的果酱;还有一个边缘煎得微焦的荷包蛋。
这套雷打不动的仪式,持续了太久,久到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周末,我们像是城市里最普通的一对齿轮,严丝合缝地嵌入生活的轨道。去超市,推着购物车,为冰箱的空虚而忙碌;看电影,在黑暗中牵着手,分享同一桶爆米花;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做,陷在沙发里,任由电视的光影在脸上流转。
每个月,我会开上那辆旧车,回城郊的父母家。他们身体硬朗,是我最大的心安。偶尔,他们也会像候鸟一样,来城里小住几日,给我们的二人世界添上几分烟火气。
李婷的母亲,三年前走了。只剩下她父亲老李,一个人守在县城的老房子里。五十八岁的岳父,身体也还算结实,听李婷说,他平时就侍弄一下院子里的几畦菜地,养几盆经不起夸赞的花。
李婷是个孝顺女儿,每周的电话是必须的功课。但工作像一根无形的绳,把她牢牢拴在市里,回去探望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对这位岳父,印象不坏。他话不多,带着点老派人的拘谨。每次见面,总要拉着我,不咸不淡地聊几句我的工作,仿佛那是他唯一能参与我生活的话题。
可是,最近,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
那枚精准的腕表,似乎走偏了一格。
李婷的电话,开始变得神秘。铃声一响,她会像受惊的鸟,倏地一下溜到阳台,压着嗓子,声音低得像耳语,生怕被我捕捉到一星半点。我若无意间走近,她便会立刻掐断,回过头,用一句“同事啦”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
她开始过度关心我的日程,那种细致,让我浑身不自在。“明天要去哪儿?”“大概几点能到家?”她刨根问底,像个严谨的考勤员。这很反常,在此之前,我的行踪是自由的风,她从不试图捕捉。
更奇怪的,是冰箱。
家里的菜量,毫无征兆地暴增。每次购物回来,她都提着大包小包,塞得冰箱门都快关不上。我问她,她说想多囤点,省得跑。可就我们两张嘴,那些菜放到蔫黄也吃不完。有次我忍不住又问,她瞥了我一眼,说:“现在菜价涨得厉害,多买点划算。”
我没再深究,只当是她最近的心血来潮。
直到那天。
我因为一份紧急文件,临时从公司折返。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咔哒”一声打开。玄关的地板上,静静地躺着一双不属于我的男式拖鞋。
那不是我的。是一双洗得发白的黑色布鞋,鞋面上甚至能看到针脚粗糙的补丁,像一位沉默的老者,诉说着岁月的风霜。
我的心脏,猛地“咯噔”一下。
我快步穿过玄关,客厅的景象让我的瞳孔微微收缩。沙发上,搭着一件陌生的灰色外套。茶几上,并排着两个杯子,一个是李婷常用的纯白马克杯,而另一个,是我家从未有过的,带着豁口的搪瓷杯。
厨房里,洗碗池里泡着两副碗筷。冰箱被我猛地拉开,一股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不是我们习惯的食物味道,里面塞满了许多老年人常喝的药膳汤料包。
心跳,在耳边擂鼓。一种黏稠、不祥的预感,紧紧攫住了我。
我一步步走向主卧。门没关严,我只看了一眼,便定在原地。那张我们共枕多年的大床,有了两个人睡过的痕含糊。我和李婷,习惯各睡一边,中间的地带是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但此刻,床的两侧,都有着清晰的凹陷,枕头,也是两个。
我站在门口,大脑一片空白,像被雪崩席卷过的山谷。
李婷,她到底在对我隐瞒什么?
我决定不走了。就坐在这里等。无论答案是什么,我都要亲手揭开。
下午五点半,门锁转动的声音,像一声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我坐在客厅沙发上,眼神盯着电视,余光却死死锁着门口。
李婷推门进来,看到我的那一刻,整个人明显僵住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失的慌乱。
“公司临了有事,回来拿份资料。”我的声音,平淡得像一潭死水。
她没再多问,径直走向厨房,开始准备晚餐。我注意到,她今天买的菜,分量依然很足,足够三个人敞开肚皮吃。
晚上七点,饭菜刚上桌,门铃响了。
李婷像被按了弹射键,放下筷子,快步冲向门口。我听到她和门外的人低声交谈,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苍老,但中气十足。
几分钟后,她走回来,身后,跟着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是她的父亲,老李。
他手里提着一个磨得发亮的旧皮箱,脸上挂着一种局促又尴尬的笑。“女婿,你好啊。”他主动朝我打招呼。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费力地扯动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爸,您怎么来了?”
李婷抢着解释,语速快得像在背书:“我爸身体不太好,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就接他过来住段时间,方便照顾。”
我看向岳父。他面色红润,精神矍铄,那双眼睛炯炯有神,怎么看,都跟“身体不好”四个字沾不上边。
“爸,您哪儿不舒服?”我故作关切地追问。
老李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地:“就……就是偶尔有点头晕,一个人在家,怕出事。”
我心里瞬间雪亮。什么身体不好,不过是借口。是女儿心疼父亲一个人在家孤单罢了。
可李婷,你为什么要用谎言来包裹你的孝心?为什么,不能提前和我商量一句?
饭后,我把李婷拉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爸要来?”我压着火,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怕你不同意。”她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为什么会不同意?爸偶尔来住几天,我举双手欢迎。”
“可这次……”她抬起头,迎上我的目光,眼神里,竟有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倔强,“不是住几天,是常住。”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人敲了一记闷棍。“什么叫……常住?”
“就是长期住在这里。他只有我一个女儿了,我要好好照顾他。”
一阵晕眩袭来。“李婷,你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有没有一秒钟,考虑过我?”
“我当然考虑了!可那是我爸!我唯一的亲人!”
“照顾有很多种方式!为什么非要是这种?为什么要把我蒙在鼓里?”
李婷的眼圈,毫无征兆地红了。“结婚这么多年,我为娘家做过什么?现在,我就想尽一次孝,你就不能支持我一次吗?”
看着她那副委屈至极的模样,我心头的那堵墙,终究还是软了一角。
“那……爸住哪个房间?”我叹了口气,算是妥协。
“客房。”她答得很快。
可当我走到客房门口,推开门,里面空空如也,连个行李的影子都没有。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转身走向主卧。果然,岳父那个旧皮箱,就赫然立在我们的床边。
“李婷,爸的行李怎么在我们房间?”我的声音,已经带上了颤音。
“我爸年纪大了,一个人睡客房,万一夜里有什么事……不安全。所以,我让他睡我们房间。”
我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我们呢?”
“我们睡客房。”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平静。
那一刻,我感觉一股滚烫的岩浆从胸口直冲脑门。“李婷,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我只是想好好照顾我爸!”
我们的争吵声,像失控的野火,烧出了书房。老李从客厅趿拉着拖鞋走过来,一脸为难。“要不……要不我还是回去吧,别为我,影响你们小两口感情。”
“不行!”李婷想也不想地吼了回去,“爸,你必须住下!”
我看着眼前这对父女,一个坚持,一个“无辜”,心里五味杂陈,像打翻了调料铺。
李婷哭了。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地板上,也砸在我的心上。
“张明,我求求你……就当是为了我,让我爸住下,就一段时间……”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我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所有想说的话,都被这口气带走了。我没有再说什么。
02
我以为我的妥协,能换来暂时的和平。但我错了。那不是和平的序曲,而是我“度日如年”的开端。
老李,心安理得地占据了我们的主卧,我和李婷,则蜷缩进了那间狭小的客房。床窄得翻个身都怕掉下去,我们之间,连一丝缝隙都吝于给予。
真正的噩梦,从清晨六点开始。
天刚蒙蒙亮,阳台便会准时传来岳父晨练的动静。那不是安静的吐纳,而是声嘶力竭的呐喊,伴随着“啪啪”拍打身体的脆响,和呼呼生风的踢腿声。整个黎明,都被他搅得不得安宁。楼下的邻居,已经不止一次地敲开我家的门,脸上写满了隐忍的怒火。
我试着跟岳父沟通,他总是一句话堵回来:“年纪大了,骨头不活动活动,这身子骨说垮就垮了。”
客厅,成了他的另一个王国。电视的声音,永远开到最大,仿佛要让整栋楼都分享他的戏曲频道。我下班回家,拖着一身疲惫,只想在沙发上瘫一会儿,那震耳欲聋的锣鼓点,却像无数根针,扎得我头皮发麻。我提醒他,他会把耳朵冲着我:“我耳朵背,声音小了,听不清演的啥。”可我明明看见,他和李婷说话时,哪怕是低声耳语,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更让我无法忍受的,是烟。
我们家,曾是无烟的净土。现在,客厅里终日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廉价的烟草味。烟灰缸里,永远堆着小山似的烟头。我和他提了几次,他把脸一沉:“我在自己女儿家,抽根烟怎么了?还管天管地了?”
我的书房,也失守了。那曾是我最后的避难所,现在,它成了岳父的储物间。书桌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他的各种药瓶和保健品;书架上,塞着他换下来的脏衣服。我想看会儿书,想加个班,却发现连个能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还热衷于呼朋引伴。三五个和他年纪相仿的老头,隔三差五就聚在客厅里,打牌,高声喧哗,烟雾缭绕,把不大的客厅搞得像个乌烟瘴气的棋牌室。我的朋友偶尔来访,推开门看到这副景象,脸上那份尴尬,让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有一次,我的同事上门谈一份紧急的合同。岳父的电视声,像背景噪音里的轰炸机,我们只能躲到阳台上。可那声音,依旧不依不饶地追过来。同事离开时,那欲言又止的眼神,比任何语言都更让我难堪。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无从解释。
他甚至开始干涉我们的生活,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姿态。“你们年轻人,就知道熬夜,十点就该睡了!”他像个监工,我们稍晚一点,他就开始在客厅来回踱步,制造动静。
最让我心惊的,是他开始插手我们的财务。
李婷每个月,都要雷打不动地给他买两千多块的“药”。我问那是什么灵丹妙药,她说是保健品,对心脑血管好。我偷偷看过那些瓶子,不过是些再普通不过的维生素,成本价可能连两百都不到。
他又看上了新款的电视,嫌家里的屏幕小,看得不过瘾。李婷二话没说,第二天就刷了五千多块,把新电视搬回了家。
家里的开销,像个被戳破了洞的气球,迅速地瘪了下去。我开始感到前所未有的经济压力。可每当我和李婷提起,她总是那句话:“这是应该的,我爸辛苦了一辈子,享享福怎么了?”
争吵,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沟通方式。
每一次,她都坚定不移地站在她父亲那边,指责我不懂她的难处。“你也有父母,我也有父亲,你为什么就不能将心比心?”她质问我。
“我理解你,李婷!但你有没有一秒钟,理解过我正在经历什么?”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父母身体都好好的,我爸一个人,他多可怜!”
“他身体也很健康!他只是寂寞!”
“寂寞,难道就不是一种病吗?”
我们的对话,永远在这样的死循环里打转。关系,像一根被不断拉扯的皮筋,绷得越来越紧,失去了最初的弹性。李婷把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到了她父亲身上,对我,则日渐冰冷。
我感觉自己,成了这个家的局外人,一个提供住所和生活费的房客。
岳父,甚至开始在邻居面前,不动声色地给我上眼药。说我不孝,说我脾气差,说我不体谅老人。邻居们看我的眼神,渐渐变得意味深长。
家里的乌烟瘴气,也蔓延到了我的工作中。我开始频繁分心,错误百出,业绩一落千丈。
我的忍耐,终于被消磨殆尽,触及了底线。
那天晚上,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李婷说:“让爸……回去住一段时间吧。我们需要一点自己的空间,就一点。”
李婷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竖起了浑身的尖刺,坚决地摇头:“不行!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接过来的,我不能让他再回去一个人孤零零的!”
“那我们呢?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正常的生活?”
“什么是正常的生活?照顾父母,不就是最正常的生活吗?”
我看着她那张固执的、被孝心填满的脸,一种彻骨的绝望,从脚底升起,瞬间冻结了我的心脏。
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像一颗被压在地底深处的种子,猛地破土而出。
她李婷,可以不和我商量,就用“孝顺”这把钥匙,打开家门,请进她的父亲。
那我张明,为什么不能用同样的方式,请进我的父母?
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疯狂的计划,在我心里迅速成型。
我要让她也尝尝,这种被鸠占鹊巢、无处可逃的滋味。
我开始悄悄地行动。
第二天,我拨通了我妈的电话。“妈,你和爸最近身体怎么样?”
“好着呢,就是有点想你俩了。”妈妈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暖。
“那……想不想来城里住一阵子?”
“想是想啊,可你们那儿地方小,我们去了,不是给你们添乱嘛。”
我把我家的“盛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告诉她亲家公已经住了进来。
电话那头的母亲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既然亲家都住了,那我们,是该去看看了。”
我告诉他们,房间我已经备好,让他们收拾行李。父母很高兴,像两个期待远足的孩子,念叨着还从没在城里住过那么长时间。
我为他们准备的,就是我和李婷现在住的客房。至于我们自己,客厅的沙发,足够了。
我买好了他们惯用的日用品,把一切都安排妥帖。
我刻意没有告诉李婷。就像当初,她对我做的那样。
我要让她也感受一下,当家门打开,毫无防备地,迎面撞上一个既定事实时的那种滋味。
我知道,这很幼稚,像小孩子的报复。但那一刻,被逼到墙角的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
周五,我请了半天假,开车驶向城郊。
父母早已等在门口,大包小包的行李,还有几捆刚从地里拔出来的、带着泥土芬芳的蔬菜。
“这菜新鲜,水灵着呢,城里买不到的。”妈妈笑着说。
03
下午三点,车子稳稳停在楼下。我带着父母上楼,用钥匙打开门的那一刻,我知道,反击的号角,已经吹响。
客厅里,李婷和老李正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开门声,两人齐刷刷地回头。当他们看到我身后的父母以及那堆行李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李婷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愕。
“我接他们来住一段时间。”我语气平静,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到她耳边。
“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她质问道,声音已经有些变调。
我抬起眼,目光直直地刺向她,一字一顿地反问:“当初,你接爸来住的时候,又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
李婷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是我妈先打破了僵局,她主动朝老李伸出手:“亲家,你好啊,来叨扰了。”
老李也连忙站起来,客气地回应:“亲家母,快请坐,快请坐。”
但他们两人那紧绷的身体和不自然的笑容,都泄露了内心的局促。
我将父母的行李搬进客房,告诉他们,这就是他们接下来要住的地方。
“那你和婷婷住哪儿?”我妈追问。
“我们住客厅。”我轻描淡写地说。
站在一旁的李婷,听到了这句话,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晚饭桌上,六个人,一张桌子,气氛却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我妈努力地想暖场,主动找老李搭话。
“亲家,您身体瞧着可真硬朗。”
“还行,还行,就是些老毛病。”老李干巴巴地回答。
“可不是嘛,咱们这个年纪啊,身上没点毛病,都不好意思跟人聊天了。”
两个老人,围绕着各自的血压、血糖和关节炎,展开了一场小心翼翼的寒暄。我能听出那话语之下的暗流涌动,他们在彼此试探,想摸清对方究竟是来小住,还是打算常驻。
饭后,真正的问题,像雨后的春笋,一个个冒了出来。
这个三居室的房子,对于四个生活习惯迥异的老人来说,像一个拥挤不堪的笼子。
晚上七点,黄金档时间。我爸想看新闻联播,老李的遥控器却死死锁定着他钟爱的戏曲频道。两个老头,为了一个小小的遥控器,展开了一场无声的拉锯战。最后,还是李婷出面,提出了一个“轮流观看”的折中方案。但我看得出,谁都不高兴。
清晨,新的战火在阳台点燃。
六点整,老李的“哈!喝!”准时响起。六点半,我爸也穿着他的运动服,习惯性地走向阳台。两个晨练的老人,在不足五平米的空间里狭路相逢,面面相觑。
“您先练?”我爸客气。
“不了不了,您先请。”老李谦让。
那份客气之下,是彼此都不愿退让的固执。
厨房,成了两个女人的战场。我妈想一展厨艺,可李婷早已占据了灶台。
“我来吧,婷婷,你歇着。”
“妈,不用,还是我来吧。”
最后,演变成了“联合执导”。但在调味品的用量上,分歧大到无法调和。我妈信奉清淡养生,李婷则继承了岳父的重口味。老李在一旁指点江山,说他血压高,盐要少放。我爸则捂着胃,说他胃酸多,油腻的不能沾。
一顿早餐,做得人仰马翻,吃得五味杂陈。
唯一的卫生间,成了矛盾的引爆点。清晨的洗漱高峰期,门口总是排着长队。我爸如厕时间长,老李就在门外急得团团转,不停地咳嗽清嗓子。老李洗漱动作慢,我妈就在一旁催促,说毛巾别拧那么干,浪费水。
这样的日子,仅仅过了一周,家里的空气就变得稀薄而沉重,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
李婷,终于扛不住了。
她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这样下去不行,家里太挤了,跟个难民营似的。”
“那你想怎么办?”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要不……要不先让我爸回去住几天?”她试探着说。
“为什么不是我爸妈回去?”我反问。
李婷立刻哑火了。她知道,这个要求,她说不出口。
我乘胜追击:“如果我爸妈回去,那你爸,也必须一起回去。”
“可我爸一个人在家,他会孤独的!”
“那我爸妈在老家,两个人,就不孤独吗?”
李Ting被我堵得哑口无言。
看着她那副左右为难、焦头烂额的样子,我心里那个更大胆的计划,彻底清晰了。
我要釜底抽薪。
我对李婷宣布:“我准备带我爸妈,去云南旅游一个月。”
她愣住了,眼神里全是不可置信:“为什么?”
“他们辛苦了一辈子,连省都没出过。我想趁他们腿脚还利索,带他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一个月?太长了吧!”
“不长。”我故意把声音放得格外感性,“爸妈年纪大了,我还能陪他们多少年?能多陪一天,都是赚的。”
我把她当初用来堵我的“孝顺”大旗,原封不动地扛了过来。李婷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力反驳。
“这样一来,”我轻飘飘地补上一刀,“家里就宽敞了,爸也能住得舒心点。”
李婷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我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立刻行动起来。订机票,订酒店,规划详细到每一天的行程。
我爸妈听说要去彩云之南,激动得像两个孩子。
“真……真的要去云南?”我妈反复确认。
“真的。我们去看苍山洱海,去看玉龙雪山。”
“我这辈子,还从没坐过飞机呢!”我爸搓着手,满脸期待。
我让他们准备好一个月的行囊,告诉他们,这会是一场毕生难忘的旅行。
李婷想阻止,却发现自己被我用她亲手编织的道德枷锁,牢牢地困住了。她不能说不让我尽孝,因为那等于是在打自己的脸。
出发前夜,家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老李黑着一张脸,他知道,我这一手,是冲着他来的。李婷则像个被夹在石磨中间的豆子,坐立不安,左右为难。
我表面平静如水,内心,却也波涛汹涌。我知道,我这一步棋,走得极险,可能会让所有的矛盾,彻底引爆。
但,我别无选择。
04
第二天一早,我们准时出发。
我开车,父母坐在后排,一路欢声笑语。李婷和老李站在门口相送。
“路上……小心。”李婷开口,我看到她眼眶里,有泪光在闪动。
我只是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说。
老李也挤出一句:“一路平安。”那声音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尴尬和不安。
到了机场,办完所有手续,在登机口,我给李婷发了条信息,只有短短五个字:“一个月后见。”
她没有回复。
飞机冲上云霄,我看着窗外翻滚的云海,心情复杂得像这片云。我知道,这一个月,对于独自留下的李婷,将是一场漫长的煎熬。但我更希望,这场煎熬,能让她真正明白我当初的感受。
我的父母,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看到云层之上的万丈金光,兴奋得像孩子。
“儿子,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们这辈子哪有机会看到这样的景致。”我妈紧紧握着我的手,掌心温暖而粗糙。
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我觉得,值了。
我们在云南的日子,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快乐。去了大理古城,感受风花雪月;泛舟洱海,看苍山如黛;也登上了丽江的雪山,呼吸着稀薄却纯净的空气。父母被那壮丽的河山深深震撼,脸上的笑容,是从未有过的灿烂。
可我的心,总有一角,被家里的那根线,遥遥地牵着。
我总会忍不住去想,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李婷和她父亲,会是怎样一番光景。我心里,既有报复得逞的期待,又有一丝无法言说的不安。
三天后,收到了李婷的信息,言简意赅:“家里一切都好。”
我回了一个“嗯”,便没了下文。
一周后,她又发来信息:“你们玩得怎么样?”
我挑了几张风景照发过去,附上一句:爸妈很开心。
从第二周开始,她的信息,渐渐频繁起来。
“什么时候回来?”
“行程过半了吗?”
“我想你了。”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文字背后,日渐加深的焦灼与不安。但我狠下心,依旧按着原计划,不疾不徐。
第三周的某一天,我的手机,在深夜里,突然疯狂地振动起来。是李婷的电话。
我接起,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她压抑不住的哭声,声音破碎而委屈。
“张明,你快回来吧……我求你了,我快受不了了。”
我心里一紧,沉声问道:“怎么了?”
“我爸……我爸他……”李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爸到底怎么了?”
“他根本就不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他变了,他完全变了!”
我震惊地握着手机,听着电话里李婷撕心裂肺的哭喊,心里翻江倒海,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李婷哽咽着,说出了一句让我浑身冰冷的话:
“你走了以后,我爸他……他就不装了。”
05
电话那头,李婷的哭声,像一把被砸碎的玻璃,每一片都扎着我的耳膜。我下意识地从云南古城的石凳上站了起来,身后是风和日丽,是游客的欢声笑语,是千年不变的苍山雪。可我眼前,却只有一片由妻子的啜泣构筑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不装了……是什么意思?”我追问,声音干涩。
“你走了以后,这个家,就成了他的天下。”李婷的声音,带着一种被掏空了的疲惫,“一开始,只是挑剔。嫌我做的菜不合胃口,点名要吃佛跳墙、东坡肘子,说是在城里享福,就该有个享福的样子。我以为他只是寂寞,想找点事,我都忍了,我学着做,我给他买。”
“后来,他的那些‘老朋友’,来的越来越勤。不再是下午打打牌就走,而是从中午喝到半夜。满屋子都是酒气和烟臭,地上全是瓜子壳和呕吐物。他们走了,我就得跪在地上,一点一点收拾到凌晨。我跟他说,能不能让他们早点走,他说我小气,不给他这个当爹的面子。”
我的拳头,在云南温暖的阳光下,捏得咯吱作响。
“最可怕的……”李婷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他开始翻我们的东西。他翻我的钱包,翻我们的抽屉。他找到我们的房产证和银行存折,拿着质问我,为什么家里只有这点存款,为什么房产证上没有他的名字。他说……他说女儿的家,就是爹的家,我养你这么大,这一切,本来就该是我的。”
我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那个在我面前话不多、总带着几分拘谨的岳父,那个被李婷形容为“孤单可怜”的老人,形象在我脑中寸寸碎裂,露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贪婪而自私的灵魂。
“他逼我把工资卡给他保管,说我花钱大手大脚,不会持家。他甚至打听你的股票账户,说他有个朋友有内幕消息,能让你赚大钱。张明……我看着他那张脸,我觉得好陌生,他不是我爸,他像个……像个闯进我们家的强盗!”
“他骂我,说我胳膊肘往外拐,白养了我这个女儿。他说你一个外姓人,凭什么住这么好的房子,开那么好的车。他说,等他把这房子弄到手,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赶出去……”
最后一句话,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我的心脏。原来,在他眼中,我从来都不是家人,只是一个可以被随时驱逐的“外姓人”。而我的家,是他的下一个猎物。
我的怒火,在这一刻,竟诡异地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彻骨的清醒。我对着电话,用一种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静语气说:“李婷,别怕。把门锁好,谁来也别开。等我回来。”
挂了电话,我立刻转身,对我父母说:“爸,妈,公司出了点急事,我必须马上回去。我们的旅行,要提前结束了。”
父母虽然遗憾,但看到我凝重的脸色,没有多问一句,只是关切地说:“工作要紧,家里要紧。”
我们连夜订了最早一班回程的机票。飞机在黑夜中穿行,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场由我开启的战争,必须由我亲手来终结。
06
家门打开的一瞬间,一股混杂着剩饭、酒精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我一阵恶心。
客厅里,一片狼藉。茶几上堆满了外卖盒子和啤酒瓶,沙发上扔着几件油腻的脏衣服,地板上黏糊糊的,不知是什么污渍。
李婷蜷在沙发的角落里,身上裹着一条毯子,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她瘦了,眼窝深陷,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看到我,她的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
我走过去,没有说话,只是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她的身体,在我的怀中,抑制不住地颤抖。
我的归来,显然也在岳父的意料之外。他从主卧里走出来,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又堆起了那副熟悉的、略带尴尬的笑容。“明……明啊,怎么提前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他试图恢复那个“慈祥岳父”的角色,但他身后的主卧,敞开的门里,散乱的床铺和满地的烟头,早已将他的伪装撕得粉碎。
我没有理他,只是扶着李Ting站起来,柔声说:“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剩下的事,交给我。”
李婷点点头,像个听话的孩子,默默地走进了那间曾经属于我们的、如今却无比陌生的客房。
那一晚,我和岳父之间,没有一句话。他似乎也感觉到了风暴前的死寂,早早地躲回了房间。
真正的对决,在第二天早上。
我起得很早,花了两个小时,把整个屋子,从里到外,彻底打扫了一遍。当我把最后一包垃圾扔进楼下的垃圾桶时,天亮了。
我给李婷做了她最爱吃的早餐,端到她的床前。她看着我,眼里的泪水又一次滑落。
“快吃吧。”我说,“吃完了,我们把这件事,做个了结。”
上午九点,我把岳父叫到了客厅。我坐在我们自己的沙发上,李婷坐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我把一份打印出来的文件,推到了他的面前。
“爸,”我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是去县城的长途汽车票,今天下午两点出发。您的行李,我已经帮您收拾好了,就在门口。”
岳父的脸,瞬间从红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道:“张明!你算个什么东西!这是我女儿的家,你有什么资格赶我走?”
“你错了。”我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第一,这不是你女儿一个人的家,是我的,也是她的。房产证上,写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名字。第二,我不是在赶你走,我是在请你离开。这个家,不欢迎一个不尊重主人、企图鸠占鹊巢的‘客人’。”
“你……你……”他气得浑身发抖,转头冲着李婷怒吼,“婷婷!你就看着这个外人这么欺负你亲爹吗?我白养你了!你这个不孝女!”
这句“不孝女”,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李婷的心。过去的这一个月里,她为了这个“孝”字,忍受了多少委屈,付出了多少心血,最终,却只换来了这样的评价。
她的眼泪,终于决堤。但这一次,她的眼神里,不再是委屈和软弱,而是一种彻底的、心死的悲哀。
她站了起来,直视着自己的父亲,声音虽然颤抖,却异常清晰:“爸,你走吧。”
岳父愣住了,他大概从未想过,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
“从你开始翻我们家抽屉的那一刻起,从你盘算着怎么把张明赶走、霸占这套房子的那一刻起,你就不是我那个值得尊敬的爸爸了。”李婷哭着说,“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孤单,需要人陪。我错了。你不是孤单,你是自私。你的心里,从来没有想过我,没有想过这个家,你只想着你自己。”
“你想要的,不是女儿的照顾,而是无条件的索取和霸占。这个家,给不了你想要的。你走吧,回你自己的家去吧。”
李婷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锥子,凿穿了岳父最后一道防线。他脸上所有的嚣张和愤怒,都垮了下去,化作一种灰败的、被戳穿了的难堪。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我们两人坚定而冰冷的眼神,他知道,大势已去。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怨毒地瞪了我一眼,转身抓起门口的旧皮箱,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那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屋子都仿佛晃动了一下。
然后,世界,安静了。
07
岳父走后,家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漫长的寂静。
那是一种暴风雨过后的寂静,空气里,还残留着硝烟的味道,但天,已经晴了。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这个被侵占、被弄脏、被搅得天翻地覆的家,终于又回到了我们手中。
我和李婷,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许久之后,李婷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对不起,张明。”
“对不起,把你卷进我们家的烂摊子里。”
“对不起,我当初那么自以为是,用我的‘孝心’绑架了你,绑架了我们的婚姻。”
“对不起,我没有早点看清……他原来是这样的人。”
我转过头,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心里,那最后一点怨气,也烟消云散了。我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我也要说对不起。”我说,“我不该用那么极端的方式来报复。我把你和我爸妈,都当成了我的棋子。虽然达到了目的,但这个过程,对你,对我父母,都是一种伤害。”
“我们都错了。”李婷说,“我们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了对方,却忘了停下来,听听对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那一刻,我们都明白了。这场风暴的根源,不单是岳父的贪婪,更是我们之间沟通的失灵和边界的模糊。孝顺没有错,但没有边界的孝顺,就是一场灾难,它会像一株疯狂生长的藤蔓,缠死它所攀附的一切,包括婚姻。
那天下午,我们一起,把整个家,又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清扫。我们扔掉了那双破旧的男式拖鞋,扔掉了那个带着豁口的搪瓷杯,也扔掉了所有不属于我们的、带着那段压抑记忆的物品。
我们把主卧的床单被套全部换新,在阳光下暴晒了一整天,直到上面充满了太阳的、温暖的味道。
当晚,我们重新躺回了那张属于我们自己的大床上。空间宽敞了,心,也宽敞了。我们相拥而眠,一夜无梦。
几个月后,我们的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轨。
那枚曾经走偏了的腕表,被我们合力修复,重新开始精准地走动,甚至比以前更加坚固。
李婷还是会每周给岳父打一个电话,但通话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内容,也仅限于“身体好吗”、“钱够不够花”之类的客套。她每个月会给他转一笔定额的生活费,那是我们共同商量后决定的数额。不多,但足够他在县城里过得体面。
这是一种全新的、带着距离感的孝顺。它不再滚烫,不再盲目,它变得冷静、克制,像一瓶放在安全距离之外的药,只治病,不伤身。
我的父母,后来又来过几次。每次,李婷都招待得周到而热情,但我们都默契地遵守着新的边界——小住,绝非常住。
一个周末的午后,阳光正好。我和李婷,像最初那样,窝在沙发里看一部老电影。我剥了一个橘子,分了一半给她。她自然地接过,塞进嘴里,然后冲我一笑。
那笑容里,没有了过去的歉疚和负担,只有一种雨过天晴的、踏实的温暖。
我知道,我们的家,经历了一场劫难,也完成了一场洗礼。有些伤疤,或许永远不会消失,但它们也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们,一个家真正的根基,不是血缘,不是孝道,而是两个独立的灵魂之间,那份独一无二的尊重、理解与爱。
来源:玩次拓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