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书包里藏的什么?鼓鼓囊囊的。”我放下手里的报纸,看着刚进门的女儿小雅。她眼神躲闪,把帆布书包往身后藏了藏,像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
“书包里藏的什么?鼓鼓囊囊的。”我放下手里的报纸,看着刚进门的女儿小雅。她眼神躲闪,把帆布书包往身后藏了藏,像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
“没……没什么,就是新买的几本辅导书。”她一边换鞋,一边含糊地应着。
我眉头一皱。这孩子,从小就不会撒谎,一撒谎,眼珠子就往左上角瞟。我放下报纸,站起身,朝她走过去。我叫李建华,在一家老国企做技术员,快五十的人了,没什么大本事,就是活得比较规矩。我们家这套两居室,窗明几净,东西摆放都有固定的位置,这是我多年维持的秩序。我不喜欢任何意料之外的东西,尤其是活物。
“拿出来我看看。”我的语气不重,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小雅的脸一下子白了,嘴唇嗫嚅着,就是不动。厨房里传来妻子文芳炒菜的声音,油烟机轰隆隆地响着,盖住了客厅里这片刻的僵持。
我没了耐心,伸手就去拉她的书包。拉链一开,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书包缝里探了出来,一双浅绿色的眼睛惊恐地望着我,发出一声细弱的“喵”。
那是一只猫,一只看起来脏兮兮的流浪猫,灰白相间的毛打了结,沾着泥土和草屑。一股子潮湿的、带着点腥气的味道立刻钻进了我的鼻子。
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不是那种大吼大叫的火,而是沉甸甸、堵在胸口的火。我指着那只猫,声音压得很低:“李小雅,你忘了家里的规矩了?”
我们家的规矩,第一条就是不准养宠物。我有点洁癖,见不得毛发,也闻不了异味。更重要的是,养个活物,吃喝拉撒,生病看医,哪一样不是麻烦?我跟小雅强调过不止一次,她每次都点头答应,没想到今天敢给我来这么一出先斩后奏。
“爸,它好可怜,在小区垃圾桶旁边缩着,还下着雨,我……”小雅的眼圈红了,声音里带着哭腔。
“可怜?外面可怜的东西多了,你都捡回来?”我打断她,“马上给我送走,哪儿捡的送回哪儿去。”
“外面天都黑了,还下着雨,送回去它会死的!”小雅抱着书包,像是护着什么宝贝。
这时候,文芳端着一盘菜从厨房出来,看见这情景,愣了一下,然后把盘子放下,走过来打圆场:“建华,你别这么大声,孩子也是好心。你看这小猫,瘦得皮包骨头了。”
她说着,就想伸手去摸。我一把拦住她:“别碰,脏死了,谁知道身上有没有跳蚤和病菌。”
我的态度很坚决。这个家是我的一亩三分地,必须保持我想要的整洁和秩序。一只来路不明的猫,就是秩序的破坏者。我看着小雅,下了最后通牒:“我给你十分钟,把它处理掉。不然,我来动手。”
我说着,就作势要去抓那只猫。小雅吓得连连后退,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那只猫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从书包里挣扎出来,缩到了小雅的怀里,浑身发抖。
就在我准备强行把它拎出去的时候,我忽然瞥见了它脖子上的东西。那不是一根普通的绳子,而是一条做工还算精致的皮质项圈,虽然已经有些磨损,但看得出原来的样子。项圈上,挂着一个银色的小牌子。
我的动作停住了。流浪猫,怎么会有这么好的项圈?
小雅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她抽泣着,用手拨开猫脖子上脏污的毛发,把那个小牌子翻了过来。
牌子很小,上面刻着两行字。一行是一个名字:团团。另一行,是一串电话号码。
我心里“咯噔”一下。原来,这不是一只流浪猫,而是一只走丢的宠物。
这个发现,让事情的性质瞬间变了。如果它是流浪猫,我把它扔出去,顶多是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但合情合理。可它是有主人的,这就意味着一份责任。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突如其来的责任。
“有电话号码,那……那就好办了。”文芳松了口气,像是找到了解决问题的突破口,“建华,快,给人家打个电话,让主人来领回去。”
小雅也抬起头,含着泪的眼睛里有了一丝希冀。她大概觉得,只要联系上主人,这只猫就不用再回到冰冷的雨夜里去了。
我心里盘算着。也好,打个电话,物归原主,皆大欢喜。我的家恢复清净,女儿也不用再哭哭啼啼,这是当下最完美的解决方案。
我拿出手机,对着那个小牌子,一字一字地输入了那串号码。客厅里很安静,只有我和文芳、小雅三个人轻轻的呼吸声,还有那只叫“团团”的猫,偶尔发出的细微的呜咽。
电话拨了出去,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没人接,准备挂断的时候,电话通了。
“喂?”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感,像是刚从一场沉睡中被勉强唤醒。
我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客气而疏离:“您好,请问您是叫‘团团’的猫的主人吗?我们捡到了您的猫。”
电话那头沉默了。长久的沉默,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我“喂”了两声,那边才再次传来声音,比刚才更轻了,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是我的猫。它……它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有点脏,可能饿了。”我言简意赅,只想尽快结束对话,约定一个交接的时间和地点。
“哦,那就好,那就好……”她喃喃自语,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有点不耐烦了:“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我们把猫给您送过去,或者您来取一下?”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我能听到她那边有轻微的吸气声,好像在努力平复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一种近乎请求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让我始料未及的话。
“这位先生,能不能……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您能……先帮我养着它吗?就几天,不会太久的。”
我愣住了。这是什么逻辑?自己的猫丢了,找到了,不应该立刻、马上、迫不及不及地接回去吗?怎么反倒要我这个陌生人帮忙养着?
“您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我压着心里的不解和隐隐升起的不快,问道。
“是……是有点不方便。我……我过几天要去一个地方,那里不能带宠物。等我安顿好了,我……我就去接它。”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犹豫和为难。
这算什么理由?要去一个不能带宠物的地方,就把猫扔在外面?这是什么不负责任的主人?我心里的那点同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欺骗、被利用的感觉。
“女士,这恐怕不太合适。我们家有规定,不能养宠物。您还是尽快想办法把它接走吧。”我的语气冷了下来。
“求求您了,先生。”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是那种压抑了很久,终于忍不住的哽咽,“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团团它很乖,不挑食,也认猫砂。求求您,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好吗?我……我会付给您寄养费的。”
我最听不得这种纠缠不清的请求。麻烦,太麻烦了。我刚想用更强硬的语气拒绝,一旁的小雅却抓住了我的胳膊,对我使劲摇头,眼睛里满是哀求。文芳也用眼神示意我,别把话说得太绝。
我心里一阵烦躁。这下好了,一个不负责任的主人,一个莫名其妙的请求,把一个烫手的山芋扔给了我。我深吸一口气,对着电话说:“这样吧,我给您三天时间。三天后,您必须来把它领走。这是我的底线。”
说完,不等她再说什么,我直接挂了电话。
客厅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小雅抱着那只猫,低着头,不敢看我。文芳叹了口气,去厨房拿了个小碗,倒了点牛奶,小心翼翼地放在猫的面前。那只叫团团的猫,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才伸出舌头,小口小口地舔舐起来。
“爸,谢谢你。”小雅小声说。
我没理她,一屁股坐回沙发上,拿起报纸,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我的秩序被打破了。这个家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一个为期三天的麻烦。我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觉得整个世界都乱了套。
接下来的三天,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
我让文芳找了个纸箱,在阳台角落给那只猫做了个临时的窝。我规定,猫的活动范围只能在阳台,绝对不准进客厅和卧室。小雅负责它的吃喝拉撒,每天放学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阳台看它,给它换猫砂,添食物和水。
尽管如此,这个小东西的存在感还是无孔不入。
早上我起床,总能闻到空气中漂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异味。尽管小雅已经很勤快地清理了,但那种动物身上特有的味道,还是像根刺一样扎在我的鼻子里。地板上,偶尔会看到几根灰白色的猫毛,我得拿着粘毛器来来回回滚上好几遍,心里才算踏实。
最让我头疼的,是它的叫声。那是一种很细、很尖的声音,尤其是在深夜,它会毫无征兆地叫起来,像是婴儿的啼哭,把人从梦中惊醒。头两个晚上,我几乎都没睡好,躺在床上,听着阳台传来的叫声,心里的烦躁就像野草一样疯长。
我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心软,为什么会答应那个女人的无理请求。我甚至开始怀疑,那是不是一个骗局?一个专门把不要的猫扔给别人的借口?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我开始数着日子过。第一天,第二天……我盼着第三天赶紧到来,那个神秘的女人能像她承诺的那样,出现,然后把这个麻烦从我的生活中带走。
小雅和文芳倒是对这只猫越来越上心。小雅用自己的零花钱给它买了猫粮和猫罐头,还从网上学着给它梳毛。文芳会把吃剩的鱼肉挑出刺,小心地喂给它。团团似乎也感受到了善意,不再像刚来时那么胆小怕生。它会在小雅靠近时,用头去蹭她的裤腿,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有一次,我下班回家,看到小雅正坐在阳台的小板凳上,怀里抱着那只猫,一边轻轻抚摸着它的背,一边跟它说着话。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那只猫在她怀里,眯着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那一刻,我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小雅学习压力一直很大,平时在家话不多,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这么放松、这么开心的样子了。
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理智很快又占了上风。不行,规矩就是规矩。短暂的快乐不能成为破坏家庭秩序的理由。
第三天很快就到了。
我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上班的时候,时不时就看一眼手机,生怕错过那个女人的电话。可直到下班,手机都安安静静,没有一个陌生来电。
回到家,文芳和小雅看我的眼神都带着点紧张和询问。我摇了摇头,她们的表情明显黯淡了下去。
晚饭桌上,谁都没说话。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小雅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没什么胃口。
“爸,她……她是不是不会来接团团了?”小雅终于忍不住,小声问。
我沉着脸,没说话。这正是我最担心的结果。
“那……那团团怎么办?”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还能怎么办?说好了三天就是三天。”我硬着心肠说,“明天,我就把它送到宠物救助站去。”
“不要!”小雅“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把筷子一扔,“救助站那么多猫狗,它那么胆小,会被欺负的!爸,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我狠心?当初是谁把它捡回来的?是谁给我找的这个麻烦?”我的火气也上来了,“李小雅,你已经上高中了,不是小孩子了,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给了那个主人机会,是她自己不要的!”
“可团团是无辜的!”
“行了,都别吵了!”文芳在一旁劝道,“建华,你也别急。小雅,你也别哭。也许……也许人家只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呢?我们再等等,再多等一天,好不好?”
我看着哭得一抽一抽的女儿,还有一脸为难的妻子,心里那股烦躁和怒火,最后还是化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就一天。明天这个时候她再不来电话,谁说都没用。”我站起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重重地关上。
那一晚,我又失眠了。阳台上的猫没有叫,整个屋子安静得可怕。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乱成一团。我既希望那个女人永远不要出现,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猫送走,又隐隐地希望她能打来电话,给这件事一个了断。
我开始回想那个电话里的声音,那个疲惫、犹豫、带着哭腔的声音。一个真正不负责任的主人,会是那样的语气吗?她反复说自己“没有办法”,她的“没办法”,到底是什么?
一种莫名的情绪开始在我心里发酵。它不再是单纯的烦躁和抗拒,而是掺杂了一丝……好奇。
是的,好奇。我忽然很想知道,电话那头的那个女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一颗种子,在我的脑海里生根发芽。我不再是被动地等待一个结果,而是开始想要主动去探寻一个答案。
我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家里的秩序?因为秩序能给我带来安全感。我害怕失控,害怕生活中出现无法预料的变数。这只猫,这个神秘的女人,就是那个最大的变数。以前,我只想把它粗暴地从我的生活中清除出去,但现在,我忽然觉得,也许我应该去了解它,去搞清楚这个变数的源头。
我的思考模式,在那个失眠的夜晚,悄然发生了转变。从“我该怎么摆脱这个麻烦?”变成了“这背后到底藏着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的决定。
早上,我对正在给猫喂食的小雅说:“把那个电话号码再给我一下。”
小雅愣愣地看着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我没多解释,拿过号码,再次拨了过去。
这一次,电话响了很久,最后直接转入了无人接听的语音提示。
我没有放弃,隔了一个小时,又打了一次。还是无人接听。
一整个上午,我像着了魔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打一次那个电话。文芳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困惑,小雅则是一脸的紧张。她们大概以为,我是急着催促对方来领猫。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动机已经变了。
我必须找到她。我必须知道答案。
中午吃完饭,我看着那个再也打不通的号码,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现在的手机号,很多都和社交账号绑定。我试着在微信里搜索那个手机号。
屏幕上跳出了一个用户的头像。那是一张很模糊的侧脸照片,看起来像是一个中年女人,背景是医院的白色墙壁。微信名叫“向阳而生”。
我的心跳了一下。我点开她的朋友圈,设置的是“仅展示最近三天”。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线索似乎又断了。
我坐在沙发上,有些出神。文芳走过来,递给我一杯茶,轻声说:“建华,算了吧。她不接电话,我们也没办法。要不……就按你说的,送去救助站?”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对“救助站”这个词,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抵触。
“不。”我说,“我们不能就这么把它送走。”
“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养着吧?”文芳为难地说。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一旁竖着耳朵听我们说话的小雅,做出了一个更重大的决定。
“我们去找她。”
“找她?去哪儿找?”文芳很惊讶。
“我记得,那个项圈的牌子背后,除了电话,是不是还有一行很小的字?”我忽然想起了这个细节。
小雅立刻跑去阳台,把正在打盹的团团抱了过来。我们三个人凑在一起,仔细地看着那个银色的小牌子。在电话号码的下方,确实有一行被磨损得几乎看不清的小字。我眯着眼睛,借着光,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
“长……长风小区……3号楼……402。”
这是一个地址。
我的心里像是被投下了一块石头,激起了层层涟漪。有了地址,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走,我们现在就去。”我站起身,拿起了车钥匙。
“爸,我也去!”小雅立刻说。
我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长风小区是市里的一个老旧小区,楼房都是那种红砖墙的六层板楼,没有电梯,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墙壁上布满了蛛网和灰尘。我们按照地址,找到了3号楼。爬上四楼的时候,我已经有些气喘。
402的门是那种老式的绿色防盗门,门上的油漆已经斑驳脱落。我整理了一下呼吸,按下了门铃。
门铃是坏的,按下去毫无反应。
我又抬手敲了敲门,敲了很久,里面也没有任何动静。
“是不是……没人啊?”文芳小声说。
“不可能。”我皱着眉。一个要把猫托付给别人的人,不可能就这么消失了。
我试着把耳朵贴在门上,隐约能听到里面似乎有电视机的声音。
“有人在!”我加重了力道,又敲了几下,“有人在家吗?我们是捡到您猫的人!”
这次,里面的电视声停了。过了一会儿,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然后是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
门开了一道缝。一张苍白而浮肿的脸出现在门后。那是一个看起来六十岁上下的老太太,头发花白,稀疏地贴在头皮上,穿着一身宽大的旧睡衣,眼神浑浊,充满了警惕。
“你们……找谁?”她的声音沙哑而虚弱。
“您好,我们是……”我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老太太听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光。她把门又拉开了一些,让我们进去。
屋子里的景象,让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一个很小的两居室,陈设简单到了简陋的地步。屋子里没有一丝生气,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味和长时间不通风的霉味。客厅的茶几上,堆满了各种药瓶和一张医院的缴费单。
老太太请我们在沙发上坐下,给我们倒了水。她的动作很慢,很吃力,端着水杯的手一直在抖。
“谢谢你们……还特意跑一趟。”她低着头,声音很小。
“阿姨,我们就是想来问问,团团……您还打算要吗?”文芳小心翼翼地问。
老太太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窗边,费力地拉开了一点窗帘。阳光照进来,在她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脸上投下一片光影。我看到,她的眼角有泪光在闪烁。
“要……怎么会不要呢?”她转过身,看着我们,声音哽咽了,“团团……是我儿子留给我最后的念想了。”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老太太断断续续地,向我们讲述了她的故事。
她姓陈,我们姑且叫她陈阿姨。她老伴前些年就去世了,只有一个儿子,在外面工作。儿子很孝顺,知道她一个人孤单,半年前,特意给她买了这只叫团团的猫作伴。儿子说:“妈,我不能天天陪着您,就让团团替我陪着您吧。”
可是,三个月前,她儿子在一次出差途中,因为一场意外,走了。
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雳,瞬间击垮了这位老人。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塌了。那段时间,她不吃不喝,整天抱着儿子留下的这只猫流泪。她说,她看着团团,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祸不单行。就在一个月前,陈阿姨感觉身体很不舒服,去医院一检查,是癌症,晚期。
医生说,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建议她住院接受姑息治疗。可她放不下这只猫。医院不准带宠物,亲戚们也各有各的难处。她想过把猫送去救助站,可一想到儿子说的话,她就舍不得。她怕猫在救助站受委屈,怕它等不到一个好人家。
就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团团自己从没关好的窗户跑了出去。
陈阿姨急坏了,拖着病体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她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它了。她绝望了,也认命了。也许,这就是天意。
直到她接到了我的电话。
“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我刚从医院办好住院手续回来。”陈阿姨擦了擦眼泪,苦笑着说,“我第二天就要去住院了,那个地方……就是人生的最后一站了。我怎么接它回来?接回来,看着它,然后眼睁睁地再把它抛弃一次吗?”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无奈:“先生,我不是不负责任。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我骗了你,我说我过几天就去接它……其实我知道,我再也接不回它了。我只是……只是想给它找个好人家,想让它好好活着。我听你电话里的声音,中气十足,家里还有孩子……我想,你们一定是好人。”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我无法呼吸。
我之前所有的抱怨、烦躁、不耐烦,在陈阿姨这个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故事面前,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可笑。我以为我只是遇到了一个麻烦,一个秩序的破坏者。可我没想到,在这背后,是一个母亲的丧子之痛,是一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孤寂和悲凉。
我只想把一只“脏猫”扔出去,可我差一点扔掉的,是一个儿子对母亲最后的爱,是一个老人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牵挂。
我感到一阵深深的羞愧。我的那点洁癖,我那些所谓的规矩,在生离死别面前,是多么的不值一提。
我看着坐在我对面的陈阿姨,她瘦弱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我又想起了我的女儿小雅,她用自己的善良,无意中承接了这份沉重的托付。我忽然明白了,小雅不是在给我添麻烦,她是在用她的方式,守护着一份我们看不见的爱。
客厅里一片寂静。文芳的眼睛红了,小雅更是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地在哭。
我站起身,走到陈阿姨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阿姨,对不起。”我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不知道这些事。您放心,团团……我们会替您好好照顾它。”
陈阿姨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不敢相信。
“不,不,这太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我打断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它不叫团团,它叫念想。是您儿子的念想,也是您对这个世界的念想。这份念想,我们家,接下了。”
从陈阿姨家出来,天已经快黑了。我们三个人走在昏暗的楼道里,谁都没有说话。我的心里五味杂陈,像是打翻了一个调料瓶。
回到车上,小雅终于忍不住,趴在后座上放声大哭起来。文芳也转过头去,偷偷抹着眼泪。
我发动了车子,却没有立刻开走。我看着车窗外那个破旧的小区,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我这一辈子,自认为活得正直、规矩,从不亏欠别人。可今天,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渺小而冷漠的罪人。
我的世界观,在那个下午,被彻底颠覆了。我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秩序和理性,在真实而残酷的生活面前,显得那么脆弱,甚至有些冷酷。我追求的窗明几净,却差点让我关上了一扇通往人世间最温暖情感的窗户。
我一直以为,爱是付出,是责任,是需要耗费精力和金钱的“麻烦事”。但那一刻我才明白,真正的爱,是一种承接,是当你看到别人的苦难时,愿意伸出手,把那份沉甸甸的重量,接过来,扛在自己肩上。
这是一种选择,一种超越了所有规矩和算计的选择。
回到家,一开门,团团就从阳台跑了出来,用头蹭着我们三个人的裤腿,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它似乎知道我们是为它的事出去的,也似乎感受到了我们身上带回来的那份沉重的情绪。
小雅把它抱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脸埋在它柔软的毛里,哭得更厉害了。
我走过去,第一次主动伸出手,摸了摸团团的头。它的毛比我想象中要柔软得多。它抬起头,用那双浅绿色的眼睛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警惕,只有纯粹的依赖。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融化了。
“爸,我们……我们明天去看看陈奶奶,好不好?”小雅抬起哭花了的脸,看着我。
“好。”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们明天就去。以后,我们经常去看她。”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我把阳台上那个简陋的纸箱扔了,和小雅一起,动手用旧木板给团团做了一个漂亮的新窝,里面铺上了柔软的旧毛衣。我还把客厅里我最喜欢的那把单人沙发的旁边,给它放了一个小垫子。
我跟文芳和小雅说:“从今天起,团团就是我们家的一员了。家里的任何地方,它都可以去。”
文芳笑着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欣慰,也有释然。小雅更是破涕为笑,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那是我们父女之间,久违了的亲密。
第二天,我们买了一些营养品和水果,带着团团,去了陈阿姨住的医院。那是一家临终关怀医院,住院的,大都是和陈阿姨一样,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病人。
我们在病房里见到了陈阿姨。她穿着蓝白条的病号服,比昨天看起来更憔悴了。当我们把团团抱到她面前时,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她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团团的毛,眼泪无声地滑落。团团也认出了她,用头不停地蹭着她的手心,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那一刻,病房里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那个画面,像一幅无声的油画,充满了悲伤,却又透着一股温暖的力量。
从那天起,我们家多了一项新的家庭活动。每周,我们都会带着团团去看望陈阿姨。我们陪她聊天,给她讲家里发生的趣事,讲团团又学会了什么新本事。小雅会给她读报纸,文芳会给她带去亲手做的、容易克化的点心。
陈阿姨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她说,我们就像是她的亲人。
团团,成了我们和陈阿姨之间最重要的情感纽带。它不再只是一只猫,它是一个承诺,一份责任,也是一份爱。
我的生活,也因为团团的到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不再每天拿着粘毛器在地板上滚来滚去。偶尔看到几根猫毛,我会笑着摇摇头,觉得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我不再对那一点点异味感到敏感,反而觉得家里有了一点动物的气息,才更像一个家。
我开始享受每天下班回家,一开门,就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冲过来迎接我的感觉。我会在晚上看电视的时候,让它趴在我的腿上,感受着它身体的温度和均匀的呼吸。
我的家,不再是那个一尘不染、秩序井然的“样板间”,它变得有了一点“乱”,有了一点烟火气,但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温暖,更像一个真正的家。
我和小雅的关系,也前所未有地亲近。我们会一起给团团洗澡,一起讨论买哪种猫粮更好,一起在网上看各种有趣的猫咪视频,笑得前仰后合。我们之间的话题,不再只有分数和考试。通过团团,我看到了女儿善良、柔软、富有同情心的一面。而她,也看到了一个不再固执、不再冷漠的父亲。
两个月后,在一个秋日的午后,陈阿姨在睡梦中安详地走了。
我们去参加了她的告别仪式。仪式很简单,来的人不多。我们一家三口,站在她的遗像前,深深地鞠躬。
回来的路上,车里很安静。小雅抱着团团,眼圈红红的。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别难过。陈奶奶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一个没有病痛的地方。她会看着我们的。”
小雅点了点头,把脸埋在团团的毛里。
我看着后视镜里女儿和猫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
我想,陈阿姨的儿子,如果泉下有知,应该也会感到欣慰吧。他留给母亲最后的爱,没有消失,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在我们这个普通的家庭里,延续了下去。
而我们,也因为这份沉甸甸的托付,变成了一个更好的家庭,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生活,就像一个充满了意外的包裹。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被你捡起的“麻烦”,打开之后,会是一份多么珍贵的礼物。它会打破你固有的秩序,挑战你 привычка的认知,但同时,它也会让你看到一个更广阔、更深刻的世界,让你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与慈悲。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夕阳透过车窗,洒在我们身上,也洒在熟睡的团团身上,给它灰白色的毛发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我知道,从今往后,我们家的故事,会一直有它。这个当初被我嫌弃的“不速之客”,已经成了我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来源:优美清泉Uz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