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门轴发出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吱呀”声,像是对一段过往的叹息。
那扇门,最终还是被我关上了。
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缓慢。
门轴发出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吱呀”声,像是对一段过往的叹息。
然后是“咔哒”一声,清脆,决绝。
那是锁舌弹入锁孔的声音。
我把这个声音,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它像一颗被盘得温润的石子,沉甸甸地落进我身体的某个角落。
从此,我的世界里,少了一种理所当然的喧嚣。
也多了一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门外,是我的大姑姐,李娟。
还有她带来的,乌泱泱的一群人。
以及,那口被她儿子提在手里的,亮得刺眼的不锈钢空锅。
锅很大,很深,像一张咧开的,等待投喂的嘴。
在楼道昏黄的声控灯光下,那口锅反射着一种冰冷而贪婪的光。
我靠在门板上,能感觉到从外面传来的,微弱的震动。
是他们在跺脚,在说话,声音隔着厚实的门板,变得模糊不清,像是从很远的水下传来。
但我能想象出李娟的表情。
那种错愕,那种不可置信,那种被冒犯了的理直气壮。
她大概会瞪大眼睛,眉毛拧成一个疙瘩,嘴巴微微张着,准备随时发出一连串的质问。
“怎么回事?”
“开门啊!”
“大过年的,搞什么名堂?”
这些话,我听不真切,但它们就像刻好程序的弹幕,自动在我脑子里滚动播放。
因为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我已经听过太多类似的话了。
只是场合不同,语气不同,但核心意思,从未变过。
那就是,我应该,我必须,我理应为他们敞开大门。
我丈夫陈阳站在我身后,一动不动。
我能听到他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来拉我,或者质问我。
他就那么站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客厅里,电视机开着,春节联欢晚会的音乐喜庆又喧闹,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餐桌上,满满一桌子菜,热气腾腾。
红烧蹄髈泛着油润的酱红色光泽,那是用冰糖小火慢熬了三个小时的成果。
清蒸鲈鱼上铺着细细的姜丝和葱丝,热油“刺啦”一声浇上去的香气,仿佛还萦绕在空气里。
八宝饭上点缀着红枣和葡萄干,甜糯的气息丝丝缕缕地往鼻子里钻。
还有我忙活了一下午,亲手剁馅,亲手和面,亲手擀皮包出来的三鲜馅饺子,白白胖胖地挤在盘子里,只等着下锅。
这些香气,这些色彩,这些声音,都属于这个家。
属于我和陈阳。
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它们也属于李娟,属于这个大家庭。
我错了。
错得离谱。
大姑姐李娟来我们家吃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好像是从我们结婚后不久,她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一开始,是周末。
她会提前打个电话,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弟妹,我跟孩子今天过去啊,你多做两个菜。”
电话这头,我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跟一堆食材作斗ě争,只能含混地应一声“好”。
然后,我就得重新规划菜单,从冰箱里再拿出一些肉,一些菜,再多淘半杯米。
陈阳会有些不好意思地凑过来说:“我姐就是这个脾气,你别介意。”
我笑笑,说:“没事,一家人,多双筷子的事。”
那时候,我是真的觉得没事。
婆婆走得早,陈阳和李娟是父亲一手拉扯大的。
长姐如母,陈阳对这个姐姐,有种近乎本能的依赖和尊重。
我爱陈阳,所以,我也尊重他的姐姐。
我努力地学做婆婆生前最拿手的几道菜,凭着陈阳零星的描述和自己的摸索,一次次地尝试。
第一次做红烧肉,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要么就是火候不对,肉柴得像木头。
陈阳不挑剔,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还安慰我说:“没事,慢慢来,已经有妈当年的味道了。”
我知道他在安慰我。
但我还是坚持了下来。
终于有一次,当我把一盘色泽红亮,肥而不腻的红烧肉端上桌时,李娟尝了一口,眼睛亮了一下。
她没夸我,只是对她儿子说:“多吃点,这肉烧得还行。”
就这一句“还行”,让我高兴了好几天。
我觉得我的努力,被这个家里最重要的人之一,认可了。
从那以后,我的厨艺突飞猛进。
我开始享受在厨房里的时光。
听着油在锅里滋滋作响,闻着各种调料混合在一起升腾出的复杂香气,看着普通的食材在我手里变成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这让我有种踏实的成就感。
而李娟来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从周末,到工作日的晚上。
从提前打招呼,到不打招呼直接按门铃。
她来的理由总是很充分。
“今天单位忙,来不及做饭了。”
“孩子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了。”
“我家里没米了,懒得去买。”
每一次,她都带着一种“我来是看得起你”的坦然。
而我,也从最初的热情,到后来的习惯,再到麻木。
我不再为她的一句“还行”而沾沾自喜。
我只是机械地,在自己的购物单上,加上他们一家三口的伙食量。
冰箱里,永远塞得满满当当。
米缸里的米,消耗得总是特别快。
燃气费和水电费的账单,也比邻居们厚上那么一小截。
陈阳看在眼里,也说过她几次。
“姐,你不能老这样,弟妹也上班,也很累的。”
李娟的反应总是很激烈。
“怎么了?我来自己弟弟家吃顿饭,不行吗?你是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姐?我从小把你拉扯大,吃了你几顿饭,你媳妇就给你吹枕边风了?”
一连串的帽子扣下来,陈阳就哑火了。
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尤其面对自己的姐姐。
他只能转过头,用一种歉疚的眼神看着我。
我对他摆摆手,示意他算了。
我不想让他为难。
毕竟,那是他唯一的亲姐姐。
我以为,我的忍让和付出,能换来家庭的和睦。
我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好,总有一天,李娟会看到我的好,会真心接纳我这个弟媳。
可事实证明,有些东西,不是你付出,就一定有回报的。
你的退让,在某些人眼里,不是大度,而是懦弱。
你的付出,在某些人眼里,不是情分,而是本分。
事情的质变,是从去年开始的。
李娟的丈夫,我的姐夫,因为工作调动,去了外地。
家里只剩下李娟和她上初中的儿子。
从那以后,我们家,就彻底成了她的食堂。
她几乎每天都来。
有时候,我和陈阳加完班,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一打开门,就看到她和外甥已经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嗑瓜子,瓜子皮扔了一地。
看到我们回来,她连头都懒得抬,只是扬声说一句:“可算回来了,饿死了,快去做饭吧。”
那一刻,我站在玄关,看着满地的狼藉,闻着空气中混杂的电视声和零食味,心里会涌起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和烦躁。
我觉得,这不像我的家。
更像一个,我需要每天来打卡上班的,免费餐厅。
而我,就是那个没有工资,没有休息日,还不能有怨言的主厨兼服务员。
我开始失眠。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菜单。
明天李娟会来吗?
她会想吃什么?
冰箱里的菜还够不够?
这些问题,像一个个旋转的陀螺,在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搅得我不得安宁。
我的体重开始下降,眼下的黑眼圈越来越重。
陈阳心疼我,私下里又去找李娟谈了一次。
这一次,他们吵得很凶。
我在房间里都听到了李娟拔高的嗓门。
“陈阳你什么意思?嫌我吃穷你了是吧?行,我以后不来了!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孤儿寡母的,本来就够难了,你还来戳我的心窝子!你对得起咱妈吗?咱妈临走的时候怎么说的?让你好好照顾我!”
“妈是让你照顾我,不是让你媳妇给我当保姆!”陈阳也吼了回去。
“有什么区别?她的不就是你的?你们俩分那么清楚干什么?我看就是她小家子气,容不下我!”
那次争吵,以李娟摔门而去告终。
家里安静了三天。
那三天,我睡得特别好。
下班后,我和陈阳可以手牵着手去逛超市,买我们俩都喜欢吃的菜。
我们可以在厨房里一起忙活,他洗菜,我切菜,聊着公司里的趣事。
我们可以安安静-静地吃一顿晚饭,不用听李娟抱怨单位的领导,也不用看外甥把饭菜扒拉得满桌子都是。
那三天的空气,都是甜的。
我甚至天真地想,也许,这样也挺好。
距离产生美,以后周末聚一聚,亲情说不定会更浓厚。
但第四天,门铃又响了。
陈阳去开的门。
李娟站在门口,眼睛红红的,手里提着一袋水果。
她没看陈阳,直接走到我面前,把水果往我手里一塞,声音带着哭腔:“弟妹,前几天是姐不对,姐心情不好,说话冲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我当时就心软了。
看着她憔ें悴的脸,想到她一个人带着孩子的确不容易,所有的怨气,瞬间烟消云散。
我连忙说:“姐,你说什么呢,快进来坐。”
那一天,我又做了一大桌子菜。
饭桌上,李娟不停地给我夹菜,嘘寒问暖,比任何时候都亲热。
陈阳在一旁,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我以为,雨过天晴了。
我以为,我的忍让和妥协,终于换来了她的理解。
可我没想到,那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平静。
从那以后,李娟来得更勤了。
而且,她不再是一个人来。
她开始带着她的朋友,她的同事,她的牌友,一起来。
第一次,她带来的是她的两个闺蜜。
也是没有提前打招呼。
我刚下班,正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地准备晚饭,门铃就响了。
一开门,李娟笑嘻嘻地站在门口,身后是两个打扮时髦的陌生女人。
“弟妹,介绍一下,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们早就想尝尝你的手艺了,今天正好有空,我就带她们过来了。不介意吧?”
她嘴上说着“不介意吧”,人已经挤了进来,根本没给我说“介意”的机会。
我能怎么办?
人已经到家门口了,总不能把客人赶出去吧。
我只能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说:“欢迎欢迎,快请进。”
然后,我默默地回到厨房,把原本准备做两人份的菜,硬生生想办法扩充成了五人份。
那天晚上,客厅里充满了她们的说笑声和打牌声。
而我,一个人在厨房里,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油烟机轰隆隆地响着,把我的世界和外面的热闹隔绝开来。
我能闻到自己身上,头发上,全是油烟味。
等我把最后一道汤端上桌,她们已经玩得热火朝天。
李娟头也不抬地招呼我:“弟妹,你也快来吃啊,别忙了。”
我看着一桌子被她们吃得差不多的残羹冷炙,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只是默默地给自己盛了碗米饭,就着盘子里剩下的一点汤汁,扒拉了两口。
她的朋友倒是很客气,一个劲儿地夸我手艺好。
“娟儿,你这个弟媳妇太贤惠了,有福气啊你。”
“是啊,现在这么会做饭的年轻女孩子可不多了。”
李娟听了,脸上满是得意,仿佛被夸的是她自己。
她大手一挥,说:“那可不,我弟妹的手艺,比饭店的大厨还好。你们以后想吃了,随时来,我让她给你们做。”
我端着饭碗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心里,像是被一根细细的针,扎了一下。
不疼,但是很不舒服。
从那以后,这样的场景,就成了家常便饭。
今天来的是她的同事,明天来的是她的远房亲戚。
我们家,彻底成了一个对外开放的社交场所。
而我,就是那个免费的,提供场地和餐饮服务的工具人。
我越来越沉默。
在家里,我几乎不说话。
我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耗在了厨房里。
我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网,牢牢地困住了。
这张网,叫做“亲情”,叫做“大度”,叫做“弟媳的本分”。
我挣脱不了。
陈阳也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他好几次想跟我谈谈,都被我避开了。
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抱怨吗?
指责他姐姐吗?
这只会让他更痛苦,更左右为难。
而且,我心里还存着最后一丝幻想。
我想,也许,等到过年,一切都会好起来。
过年,是团圆的日子。
到时候,大家坐在一起,吃一顿热热闹闹的年夜饭,所有的不愉快,都会被新年的喜气冲散。
为了这顿年夜饭,我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了。
我列了长长的菜单,从冷盘到热菜,从汤品到主食,一共二十道菜。
每一道菜,我都精心挑选了食材,反复研究了菜谱。
我想让这个年,过得有仪式感。
我想用一顿丰盛的年夜饭,来告别过去一年的所有不开心,迎接一个全新的开始。
除夕那天,我起得特别早。
天还没亮,我就在厨房里忙活开了。
泡发干货,处理海鲜,炖煮高汤。
厨房里,热气氤氲,香气四溢。
陈阳也早早起来,给我打下手。
他一边帮我摘菜,一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心疼。
“老婆,辛苦你了。”
我冲他笑了笑,摇摇头。
那一刻,我是真的不觉得辛苦。
我觉得很幸福。
窗外,天色一点点亮起来。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零星的鞭炮声。
空气里,开始弥漫着年的味道。
我沉浸在这种忙碌而幸福的氛围里,几乎忘了李娟的存在。
直到下午四点多,我的手机响了。
是李娟打来的。
我擦了擦手,接起电话。
“喂,姐。”
“弟妹,你们年夜饭准备得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
“差不多了,就等你们过来开饭了。”我笑着说。
“那就好,那就好。”她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特别随意的语气说,“对了,我跟你说个事啊。”
“你说。”
“我今年不回老家过年,几个朋友也都没回家,怪冷清的。我想着,干脆把他们都叫上,到你那儿,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人多,年味儿也足,你说是不是?”
我的心,咯噔一下。
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朋友?哪些朋友?有多少人?”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涩。
“哎呀,就是平时总去你家吃饭的那几个,你都见过的。再加上他们的家人,孩子什么的,也不多,就……十来个人吧。”
十来个人。
我准备的,是五个人(我们俩,李娟母子,还有陈阳的父亲)的量。
现在,要再加十来个人。
我看着满厨房已经处理好的食材,脑子里一片空白。
“姐,”我的声音有些发抖,“我……我准备的菜,可能不够那么多人吃。”
电话那头的李-娟,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哎呀,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不够就再做点呗,你手那么快,加几个菜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再说了,我们也不是去吃大餐的,就是图个热闹,随便吃点家常菜就行。”
“可是,冰箱里已经没有多余的食材了,现在这个时间,菜市场也都关门了。”我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那有什么关系?”李娟的语气依旧轻松,“凉菜多拌几个,主食多做点,饺子多包点,不就行了?实在不行,让他们自己带点熟食过来也行。行了行了,不跟你说了啊,我们这就准备出发了,估计一个小时就到。你赶紧再忙活忙活啊,挂了。”
电话被挂断了。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我愣在原地,半天没动。
一股寒意,从脚底,一点点地,蔓延到全身。
凉透了。
陈阳走了过来,从我手里拿过手机,看了一眼通话记录。
“我姐?”
我点点头。
“她说什么了?”
我把李娟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每说一个字,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说完,我看着陈阳,等着他的反应。
我希望他能像上次那样,为我说话,去跟他姐姐理论。
哪怕,只是打个电话,告诉她,这样做,不合适。
但是,陈阳没有。
他只是紧紧地皱着眉头,一脸的为难和纠结。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
然后,他叹了口气,说:“她……她就是这个性格,大大咧咧的,没坏心。可能觉得过年人多热闹。”
没坏心。
又是这三个字。
每一次,当我被李娟的言行伤害到,陈阳都会用这三个字来为她开脱。
以前,我会选择相信,选择自我安慰。
但是今天,这三个字,像三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没坏心,就可以把别人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吗?
没坏心,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践踏别人的感受吗?
没坏心,就可以在除夕夜,带着一大群不相干的人,来别人家里,吃一顿不花钱的年夜饭吗?
我看着陈阳,突然觉得他很陌生。
这个我爱了这么多年,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在亲情和爱情的天平上,似乎永远都找不到那个平衡点。
或者说,他找到了。
只是,我永远是那个被牺牲,被委屈的一方。
我的心,一点点地冷了下去。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平静地,脱下了身上的围裙。
那件围裙,是婆婆留下来的。
上面有几个洗不掉的油点子,边角也有些磨损了。
我一直很珍惜它,觉得系上它,就像婆婆还在我身边,在厨房里指导我一样。
我把它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了橱柜的最上层。
然后,我对陈阳说:“我累了,不想做了。”
陈阳愣住了。
“老婆,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累了。”我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这顿年夜饭,我不做了。”
“可是……我姐他们马上就到了啊。”陈阳的语气有些慌乱。
“那是她的事,不是我的事。”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家,是我们的家,不是免费的公共食堂。我,是你的妻子,不是给你姐姐和她的朋友们服务的保姆。”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径直走出了厨房。
我回到卧室,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然后,我拿出手机,给我的父母打了个视频电话。
屏幕上,出现了他们熟悉的笑脸。
“闺女,年夜饭吃了吗?”
“还没呢,准备吃了。”我笑着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
“做了什么好吃的啊?给我们看看。”
我把镜头转向餐桌。
“哇,这么丰盛啊!你这丫头,一个人在外面,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知道了,妈。”我的鼻子有点酸。
“陈阳呢?让他也过来跟我们说几句话。”
“他……他在洗手呢。”我撒了个谎。
我们聊了很久,聊家常,聊工作,聊新年的愿望。
挂断电话的时候,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迅速擦干眼泪,走出卧室。
陈阳还站在厨房门口,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地看着我。
客厅的电视里,主持人正在用激昂的声音倒计时。
“十,九,八……”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急促,响亮,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催促。
我知道,是李娟他们来了。
陈阳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就想往门口走。
我拉住了他。
“别去。”
他回头,不解地看着我。
“为什么?”
“陈阳,”我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问,“你觉得,我们这个家,现在还像个家吗?”
他没有回答,眼神闪躲。
“你觉得,我每天像个陀螺一样,围着厨房转,给你姐姐和她的朋友们做饭,你心里就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吗?”
他的头,垂得更低了。
“你觉得,咱妈如果还在,看到她女儿这样对她的儿媳妇,她会高兴吗?”
提到婆婆,陈阳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的眼圈,红了。
门铃声,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
甚至,还夹杂着拍门的声音。
“开门啊!怎么回事啊?”是李娟的声音,尖锐,不耐烦。
我没有理会。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陈阳。
我在等他的答案。
也在给我自己,和我们的婚姻,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他今天还是选择去开那扇门。
那么,等这个年过完,我想,我们之间,也该结束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门外的喧嚣,和屋内的寂静,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对峙。
终于,陈阳抬起了头。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痛苦,有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走到我面前,轻轻地抱住了我。
“老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哽咽,“对不起。”
就这三个字,让我的眼泪,瞬间决堤。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心酸,都在这个拥抱里,找到了一个出口。
我抱着他,放声大哭。
哭得像个孩子。
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
但那些声音,好像离我很远了。
它们再也无法穿透这扇门,穿透这个拥抱,来伤害我了。
哭了很久,我才慢慢平静下来。
陈阳帮我擦干眼泪,然后牵着我的手,走到了门边。
他没有去开门。
而是,按下了门锁的反锁键。
“咔哒”一声。
比我刚才关门的声音,更响亮,更决绝。
做完这个动作,他拉着我,走到了沙发前。
他拿起遥控器,关掉了吵闹的春节联-欢晚会。
然后,他打开了投影仪,问我:“老婆,我们看场电影吧?”
我点点头。
他选了一部我们都很喜欢的,经典的爱情喜剧。
电影的画面,投射在白色的墙壁上。
熟悉的音乐,缓缓响起。
门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我能听到他们不甘心的咒骂,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最后,楼道里,彻底安静了。
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和电影里的光影声色。
陈阳起身,从餐桌上,端来了两盘菜,一盘红烧蹄髈,一盘清炒芦笋。
他又拿来两碗米饭,两双筷子。
他把饭碗递给我,说:“老婆,吃饭。”
我接过饭碗,夹了一块蹄髈,放进嘴里。
软糯,香甜,入口即化。
是我想要的味道。
也是,家的味道。
我们俩,就这么依偎在沙发上,一边看着电影,一边吃着这顿,迟到了很久,也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年夜饭。
没有喧嚣,没有抱怨,没有理所当然的索取。
只有安宁,和一种失而复得的温暖。
我突然觉得,这,才是我想要的年。
这,才是我想要的,家的样子。
那晚之后,世界并没有因此天翻地覆。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第二天,大年初一。
我们的手机,被打爆了。
先是李娟。
她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来。
陈阳接了。
我不知道电话那头,李娟是如何歇斯底里地咆哮和咒骂的。
我只看到,陈阳的脸色,从平静,到铁青,再到平静。
他没有跟她争吵。
他只是等她骂累了,停下来喘气的时候,平静地说了一句话。
“姐,以后,你想来我们家,可以,提前打个招呼。但是,不要再把这里当成你的免费食堂和社交场所。我的妻子,不是你的保姆。”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然后,是陈阳的父亲,我的公公。
公公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为难和无奈。
“陈阳啊,你们……昨天到底怎么回事?你姐都气哭了,说你们把她和朋友关在门外,大过年的,让她丢尽了脸。”
“爸,”陈阳的语气,依旧很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件事,您别管了。是我对不起我媳妇,让她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以后,不会了。”
再然后,是七大姑八大姨。
他们的电话,内容都大同小异。
无非是劝我们,要大度,要看重亲情,说李娟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我们做弟弟弟媳的,理应多担待。
仿佛,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
是我们不大度,是我们不体谅,是我们破坏了家庭的和睦。
陈阳没有再过多解释。
他只是统一回复:“事情我们自己会处理,谢谢关心。”
一整天,我们都在接电话,和拒绝各种“好心”的劝说中度过。
很累。
但是,我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因为,这一次,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陈阳,自始至终,都坚定地站在我身边。
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给了我无穷的力量。
到了晚上,家里终于安静下来。
我们俩谁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过了很久,陈阳突然开口。
“老婆,我们出去走走吧。”
我点点头。
我们穿上厚厚的外套,走出了家门。
外面的空气,很冷,但很清新。
小区的路上,很安静。
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透出温暖的灯光和隐约的欢笑声。
我们俩,手牵着手,慢慢地走着。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老婆,”陈阳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这些年,委屈你了。”
他的眼睛里,映着路灯的光,亮晶晶的。
“我总觉得,她是我姐,我应该让着她。我总想着,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我忘了,我的退让,是建立在你的委屈之上的。我忘了,这个家,是需要我们两个人,共同来守护的。”
“我总怕别人说我娶了媳妇忘了姐,怕别人戳我的脊梁骨。可我最该怕的,是失去你。”
“昨天晚上,当你关上厨房门,脱下那件围裙的时候,我真的害怕了。我怕你,不要我了,不要这个家了。”
他说着,声音哽咽了。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在我面前,像个孩子一样,红了眼眶。
我的心,又酸又软。
我伸出手,抱住了他。
“我不会不要你的。”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闷声说,“我只是……只是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不会了。”他抱紧我,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那个晚上,我们在外面走了很久。
我们聊了很多。
聊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聊我们恋爱的点点滴滴,聊我们对未来的规划。
那些被日复一日的琐碎和委屈,掩盖掉的,美好的记忆,又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我发现,我们之间的爱,从来没有消失。
只是,被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蒙上了灰尘。
现在,我们亲手,把这些灰尘,擦掉了。
从那以后,李娟,再也没有来过我们家。
我听说,她在亲戚朋友面前,把我们俩骂得狗血淋头。
说我恶毒,挑拨他们姐弟关系。
说陈阳是“妻管严”,娶了媳妇忘了娘。
对于这些,我们都只是一笑置之。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日子,是我们自己在过。
冷暖,也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没有了李娟的打扰,我们的生活,回归了它本该有的样子。
我们会在下班后,一起去菜市场,为晚餐的菜色,争论不休。
他想吃红烧鱼,我想吃水煮肉片。
最后,我们各退一步,决定吃火锅。
我们会在周末的早晨,睡到自然醒。
然后,拉开窗帘,让阳光洒满整个房间。
我会给他做一顿简单的早餐,一个煎蛋,两片吐司,一杯热牛奶。
他会一边吃,一边看财经新闻,然后跟我讨论,哪只股票又涨了,哪只又跌了。
我们开始有了自己的时间。
我们会一起去看新上映的电影,去逛一直想逛的美术馆,去郊区,爬一座不高不矮的山。
我们会手牵着手,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压马路,吃路边摊,在深夜的街头,分享同一支冰淇淋。
那些曾经被无限挤压的,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空间和时间,又一点点地,被我们找了回来。
我的失眠,不治而愈。
我的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陈阳说,我好像,又变回了他刚认识我时的样子。
爱笑,爱闹,眼睛里有光。
大概半年后的一个周末。
我们正在家里大扫除。
陈阳在整理书房的时候,从一个旧箱子里,翻出了一个相册。
他招呼我过去看。
相册很旧了,封面都有些泛黄。
里面,是婆婆年轻时候的照片。
照片上的婆婆,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很美,很温柔。
陈阳指着一张婆婆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照片,说:“你看,妈那时候,多爱笑。”
我看着照片,心里一动。
我想起了婆婆的围裙,那件被我收起来的围裙。
也想起了,婆婆临终前,拉着我的手,对我说的话。
她说:“孩子,我们家陈阳,从小就倔。他姐呢,又是个操心的命。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你要多担待,多包容。”
那时候,我把“担待”和“包容”,理解成了无条件的退让和付出。
我以为,只要我做得够多,够好,就能守护好这个家。
可我忘了,一个健康的家庭关系,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付出。
而是,相互的尊重,和彼此的珍惜。
真正的包容,不是没有底线的纵容。
而是在守住自己原则和底线的前提下,去理解和体谅对方。
我守住了我的底线。
也守住了我的家。
我想,如果婆婆在天有灵,看到我们现在的样子,她应该,会为我们感到高兴吧。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接到了公公的电话。
他说,李娟生病了,住院了。
是急性阑尾炎,需要做手术。
“她一个人,身边也没个人照顾,孩子又要上学……”公公在电话那头,欲言又止。
我明白他的意思。
挂了电话,我跟陈阳说了这件事。
陈阳沉默了一会儿,问我:“老婆,你怎么想?”
我看着他,说:“我们去看看她吧。”
他有些意外。
“你……不生气了?”
我摇摇头,笑了。
“气啊,怎么不气。但是,生气归生气,她毕竟是你姐。现在她病了,需要人照顾,我们总不能,真的不管不顾。”
那扇门,我可以关上,隔绝掉那些无理的索取和伤害。
但是,我心里的那扇门,不能永远对亲情关闭。
我们可以有界限,但不能没有温度。
陈阳看着我,眼圈又红了。
他走过来,紧紧地抱住我,说:“老婆,谢谢你。”
我们去医院的时候,买了一束康乃馨,还有一个保温桶。
保温桶里,是我亲手熬的,小米南瓜粥。
病房里,李娟一个人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看起来很憔ें悴。
看到我们进来,她的眼神,很复杂。
有惊讶,有尴尬,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陈阳快步走过去,按住她,“刚做完手术,好好躺着。”
我把花插在床头的花瓶里,然后打开保温桶,盛了一碗粥。
“姐,你刚做完手术,不能吃别的,先喝点粥,暖暖胃。”
我把碗递给她。
她没有接,只是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病房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还是陈阳打破了沉默。
“姐,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们还是一家人。”
李娟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转过头,用手背胡乱地抹着眼泪,声音哽咽:“是姐不对……是姐,太自私了……”
那天,我们在病房里,待了很久。
我们没有再提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
只是聊了聊她的病情,聊了聊外甥的学习。
气氛,竟然很平和。
临走的时候,李娟拉住我的手,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弟妹,对不起。”
我冲她笑了笑,说:“姐,好好养病。”
走出医院,外面的阳光,正好。
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挽着陈阳的胳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有些东西,是真的过去了。
而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李娟出院后,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天天往我们家跑。
她开始学着自己做饭。
有时候,她会打电话给我,问我某个菜的具体做法。
“弟妹,那个糖醋排骨,糖和醋的比例到底是多少啊?”
“红烧肉,到底要炖多久,才能又烂又入味啊?”
我会在电话这头,耐心地,一步一步地教她。
我们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很奇妙的,新的模式。
没有了理所当然的索取,反而多了几分平等的交流和尊重。
周末的时候,她偶尔会带着外甥过来。
但每一次,她都会提前打电话,问我们方不方便。
而且,她不再空着手来。
有时候,是她自己尝试做的新菜,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但味道还不错。
有时候,是她买的新鲜水果。
我们家,又恢复了亲人间的走动。
但这一次,是健康的,是相互的,是让人舒服的。
又是一年除夕。
这一次,李娟提前一个星期,就给我们打了电话。
她说:“弟-妹,陈阳,今年年夜饭,来我家吃吧。”
我跟陈阳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笑意。
我们说:“好。”
除夕那天,我们俩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去了李娟家。
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饭菜香。
李娟系着一条新的围裙,正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外甥在客厅里,正撅着屁股,认真地擦地。
看到我们,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喊了声:“舅舅,舅妈。”
餐桌上,已经摆了好几道菜。
虽然,没有我做的那么精致。
红烧肉的颜色,有点深了。
清蒸鱼的造型,有点散了。
但是,那份心意,那份努力,我们都看到了。
那一年的年夜饭,我们吃得很开心。
饭后,我们一起坐在沙发上,看春节联欢晚会。
李娟给我们削苹果,陈阳给我们泡茶。
外甥给我们讲学校里的笑话。
电视里的歌舞,很热闹。
我们身边的笑声,很温暖。
我靠在陈阳的肩膀上,看着眼前这幅温馨和睦的景象,心里,突然就释然了。
原来,关上一扇门,是为了打开一扇窗。
守住自己的底线,不是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
而是为了,让真正值得珍惜的感情,以一种更健康,更长久的方式,继续下去。
生活,就像做菜。
需要用心,需要火候,也需要,恰到好处的盐。
不能太淡,淡了,没味道。
也不能太咸,咸了,会齁人。
而家,就是那口锅。
我们每个人,都是锅里的食材。
只有相互尊重,彼此付出,用爱,这味最好的调料,慢慢地熬煮。
才能,最终,熬出一锅,名叫“幸福”的,好汤。
来源:俺滴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