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五晚上九点,我刚结束一个冗长的线上复盘会,瘫在沙发里,感觉身体被掏空。
周五晚上九点,我刚结束一个冗长的线上复盘会,瘫在沙发里,感觉身体被掏空。
香薰机里是我新买的白茶香氛,味道清淡,丝丝缕缕地缠绕着鼻尖,安抚着我被KPI和deadline反复蹂躏的神经。
窗外,城市的霓虹被连绵的雨丝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海。
我住的这个小区,安保做得极好,陌生人连大门都进不来。
所以我听到门铃响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外卖小哥提前到了。
我点的日料外卖,备注了“十点送达”。
我趿拉着拖鞋,懒洋洋地去开门。
猫眼里的景象,让我瞬间清醒。
是我爸,我妈。
他们俩挤在小小的摄像头画面里,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上,神情狼狈又焦急。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从没主动来过我这里。
自从我三年前用自己的积蓄和贷款,买下这套市中心的公寓后,他们只在乔迁那天来过一次,还是在亲戚的簇拥下,不情不愿地来的。
那天我妈环顾了一圈我的精装修,撇着嘴说:“女孩子家,住这么好有什么用,都是要便宜别人的。”
我爸则全程黑着脸,嫌弃我的开放式厨房有油烟。
我打开门,一股潮湿的冷气夹杂着他们身上那股熟悉的、属于老房子的味道,扑面而来。
“林岚。”我妈一开口,声音就是哑的。
“出什么事了?”我侧身让他们进来,心里已经拉起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他们不说话,只是局促地站在玄关,看着我脚下柔软的羊毛地毯,不知该不该换鞋。
我从鞋柜里拿出两双一次性拖鞋,放在他们脚边。
“先进来吧,外面下着雨呢。”
我妈“哎”了一声,手脚麻利地换上,我爸却站着没动,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和不自在。
他这辈子都没穿过这种“纸糊的鞋”。
“爸,换鞋。”我重复了一遍。
他这才慢吞吞地弯下腰,嘴里嘟囔着:“讲究。”
我假装没听见,给他们一人倒了杯热水。
客厅的暖气开得很足,他们身上的寒气很快被驱散,但那股凝重的气氛却愈发浓烈。
我妈捧着水杯,手在微微发抖,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了。
我爸坐在沙发的边缘,腰杆挺得笔直,像一尊随时准备发难的石像。
我坐在他们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等着审判。
“岚岚,”我妈终于开口了,眼泪又涌了上来,“你得帮你弟弟。”
又是这句。
从我上大学开始,这句话就成了我人生的背景音。
“你弟回来了。”我爸言简意赅,声音沉得像块铁。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林涛,我弟,三年前说要去南方“闯一番大事业”,从家里拿走了爸妈所有的积蓄,还让我给他转了五万块钱。
那是我工作第一年,省吃俭用攒下的所有钱。
他说,等他发了财,十倍还我。
然后,他就消失了。
三年里,除了逢年过节发来一句“节日快乐”的群发消息,再无音讯。
“他……怎么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不像话。
“生意……生意失败了。”我妈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不敢回家,怕人找上门。”
“欠了多少?”
我妈看了我爸一眼,支支吾吾地说:“没……没多少。”
“到底多少?”我加重了语气。
“二十万。”我爸闷声闷气地回答,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心里一沉。
二十万,对现在的我来说,不是一个拿不出的数字。
但这个口子,我不能开。
“他人在哪?”
“在……在家里。”我妈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我们老房那边。”
我点点头,没说话。
空气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香薰机还在不知疲倦地吐着白雾。
“岚岚,”我-妈试探着开口,“你看你这里……这么大,空着也是空着……”
来了。
这才是他们今晚冒雨前来的真正目的。
“不行。”我直接打断她。
我妈的脸瞬间涨红了,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
“我这里不方便。”我补充道,语气不容置喙。
“怎么不方便了?”我爸的火气上来了,“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给你弟住一间怎么了?他是你亲弟弟!”
“我每天加班到深夜,第二天一早又要开会,我需要安静的休息环境。”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林涛的生活习惯,你们比我清楚。”
抽烟、喝酒、打游戏到半夜、日夜颠倒。
我无法想象我的生活里塞进这么一个人。
“他都这么难了,你就不能体谅体谅他?”我妈哭着说,“你就当可怜可怜他,让他有个落脚的地方,避避风头。”
“避风头?”我气笑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一个大男人,自己惹出的麻烦,凭什么要我来给他收拾烂摊子?”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爸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我们养你这么大,供你读大学,现在你出息了,年薪百万了,就看不起我们,看不起你弟了?”
年薪百万。
他们连我具体的收入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我心里的那点温情,被这句话彻底浇灭了。
“我上大学的学费,是我自己申请的助学贷款。生活费,是我每个周末去做家教、去餐厅端盘子挣的。我工作第一年的工资,一分没留,全给了林涛,那五万块钱,他还了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在他们心上。
我妈的哭声戛然而止,我爸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那是……那是他借的,他会还的!”我妈还在嘴硬。
“什么时候还?他现在连二十万的债都还不清,拿什么还我?”
“所以才要你帮啊!”我爸的逻辑又绕了回来,“你现在有能力了,帮你弟一把不是应该的吗?我们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我重复着这三个字,觉得无比讽刺,“从小到大,家里唯一的鸡腿永远在林涛碗里;我考上重点高中,你们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差点不让我去;林涛中考落榜,你们花钱托关系把他塞进一个三流职高。这就是你说的‘一家人’?”
这些陈年旧事,我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可一旦说出口,那些委屈和不甘,就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我。
我妈被我堵得说不出话,只是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爸气得嘴唇都在哆嗦,“你……你这个不孝女!你就是存心看我们笑话!”
“我没有。”我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雨夜,“我给你们两个选择。”
他们同时看向我。
“第一,我出钱,在外面给他租个单身公寓,租金我付半年。这半年里,他必须去找一份正经工作,自己养活自己。”
“第二,那二十万的债,我可以先帮他还上,但必须打欠条,写明还款计划。我不是银行,但利息按银行同期贷款利率算。”
“你这是要逼死他啊!”我妈尖叫起来。
“我是在救他。”我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迎上他们愤怒的视线,“你们这样无底线地纵容,才是真的在害他。”
“说得好听!你不就是怕他占你便宜,怕他花你的钱吗?你这个自私自利的白眼狼!”我爸指着我的鼻子骂。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
“你们可以回去告诉他,两个选择,让他自己挑。三天之内不给我答复,两个选择都没有了。”
“你……”
“门在那边。”我指了指玄关,“我很累,要休息了。”
我下了逐客令。
我妈还想说什么,被我爸一把拽住。
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怨毒。
“好,好,林岚,你现在翅膀硬了,我们管不了你了。你以后别后悔!”
说完,他拉着我妈,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被“砰”地一声甩上,震得墙上的挂画都晃了晃。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在地上。
香薰机里的雾气缭绕着,白茶的清香也掩盖不了空气里残留的、那股名为“亲情”的霉味。
外卖小哥在十点钟准时按响了门铃。
我打开门,接过那份精致的日料,道了声谢。
摆在餐桌上,三文鱼的色泽很新鲜,甜虾晶莹剔透。
可我一口也吃不下去。
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又酸又胀。
原来,有些伤口,就算结了疤,也经不起这样赤裸裸地撕扯。
第二天是周六,我不用上班。
我醒来时,眼睛肿得像核桃。
我给自己做了一份简单的早餐,煎蛋,烤面包,一杯黑咖啡。
吃完,我打开电脑,开始处理昨天没完成的工作。
我需要用工作来麻痹自己,不去想那些烦心事。
中午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姐。”
是林涛的声音。
听起来有气无力,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
“有事?”我的声音很冷。
“姐,我错了。”他在电话那头说,“你别生爸妈的气,他们也是为我好。”
“所以,你选哪个?”我懒得跟他废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姐,我能不能……去你那儿住?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我就住一小段时间,等我找到工作就搬出去。”
“不可以。”我拒绝得很干脆。
“为什么啊?”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也是你弟弟啊,我现在走投无路了,你就不能拉我一把吗?”
“我给你的选择,就是在拉你。你自己不选,怪谁?”
“姐,那二十万,我真的还不上了。那些人天天去家里闹,爸妈都快被逼疯了。”
“所以你就想躲到我这里来,让我替你挡着?”我冷笑一声,“林涛,你今年二十六了,不是十六。自己的事,自己扛。”
“我扛不住啊!”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我要是扛得住,我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那你就去打工,去送外卖,去当保安,一个月挣三千也好,五千也好,慢慢还。只要你肯还,总有还清的一天。”
“我……我读过大学的,我怎么能去做那种工作?”他不服气地说。
我气得想笑。
一个三流职高,混了三年毕业证,在他嘴里也成了“读过大学”。
“面子比命还重要吗?”我反问他。
他又沉默了。
“姐,你就让我去你那儿住吧,求求你了。”他开始放低姿态,软磨硬泡,“我给你做饭,给你打扫卫生,我给你当保姆都行。”
“我请得起保姆。”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彻底扎破了他的伪装。
“林-岚!”他连名带姓地喊我,“你别太过分了!你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要不是爸妈偏心你,让你上了大学,你能有今天?”
偏心我?
我简直要被他这种颠倒黑白的逻辑气笑了。
“林涛,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从小到大,爸妈到底偏心谁?”
“……”
“我言尽于此。三天时间,自己考虑清楚。”
我挂了电话,把他拖进了黑名单。
我怕再听下去,我会忍不住冲到老房子那边,把他揪出来暴打一顿。
下午,我去健身房挥汗如雨。
跑步机上,我把速度调到最快,耳边只有风声和自己的喘息声。
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像是流不尽的眼泪。
我以为,只要我跑得够快,就能把那些不愉快的过去甩在身后。
可我错了。
它们就像附骨之疽,早已和我的人生融为一体。
周一上班,我像个没事人一样,开会,写方案,跟进项目进度。
同事们都说我今天状态特别好,气场两米八。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用工作的盔甲,来掩饰内心的狼狈。
中午午休,我收到我妈的微信。
一连串的语音条。
我没点开听。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无非是哭诉、谩骂、指责。
我直接把她也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世界清静了。
下午,我正在跟客户开视频会议,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物业管家发来的微信。
“林女士,您好。您弟弟林涛先生说要来拜访您,现在正在大堂,您看方便让他上来吗?”
后面还附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林涛穿着一件皱巴巴的T恤,牛仔裤上还沾着泥点,背着一个双肩包,局促地站在金碧辉煌的小区大堂里,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笑,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摄像头,仿佛在透过屏幕看我。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蹿上来了。
他这是要干什么?
直接上门逼宫吗?
我冷静地回复管家:“我不认识这个人,麻烦你们按照规定处理。”
“好的,林女士。”
我关掉微信,继续跟客户讨论方案细节,脸上保持着职业的微笑。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手指在桌子下面,已经攥得发白。
会议结束后,我给管家打了个电话。
“陈管家,刚才那个人,处理了吗?”
“处理了,林女士。”管家的声音很恭敬,“我们核实了他没有您的邀请,就请他离开了。他一开始不肯走,还在大堂嚷嚷了几句,说您是他姐姐,不让他进门。后来我们说要报警,他就走了。”
“好,辛苦了。”
“不辛苦,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只是……林女士,这毕竟是您的家人,您看……”
“他不是。”我打断他,“以后再有类似情况,直接报警,不用通知我。”
“……好的,我明白了。”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凶,突然觉得很疲惫。
我努力工作,拼命赚钱,是为了让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是为了拥有选择的权利和拒绝的底气。
可为什么,当我真的拥有了这一切,却要用它们来对抗最亲的人?
晚上,我收到了我爸的短信。
“你连门都不让你弟进,你是不是想让他死在外面?”
短短一句话,充满了怨恨和诅咒。
我没有回复。
我只是默默地把这张截图,连同这几年我给家里转账的记录,打包发给了一个律师朋友。
我问他:“如果家人以‘赡养’为名,不断索取超出合理范围的财物,甚至影响到我的正常生活,法律上有没有可以界定的办法?”
朋友很快回复我:“有。但这通常是最后一步,亲情上会很难看。”
我回他:“有些脸面,不要也罢。”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我爸妈没有再联系我,林涛也没有再出现。
我几乎以为,他们已经放弃了。
直到周五下午,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对方自称是“东升小额贷”的,说我弟弟林涛在他们那里借了二十万,现在逾期了,联系不上他本人,只能联系我这个“紧急联系人”。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借钱的时候,我并不知情。他的债务,与我无关。”我冷静地回答。
“话不能这么说,小姐。”对方的语气很客气,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父债子偿,兄债妹还,这是天经地义的。林涛先生留的是你们家老房子的地址,我们找不到他,就只能去找你父母了。老人家年纪大了,万一受点惊吓,可就不好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你们这是违法的。”
“我们只是想拿回自己的钱而已。”对方轻笑一声,“林小姐,你是个聪明人,年薪百万的社会精英,不会为了区区二十万,让你父母晚节不保吧?我们给你三天时间,把钱还上,不然,我们就只能用我们自己的方式来‘拜访’一下叔叔阿姨了。”
电话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手心全是冷汗。
我知道,他们不是在开玩笑。
这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不能让我爸妈真的置于危险之中。
尽管他们伤透了我的心,但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
我立刻给林涛打电话。
黑名单里拖出来,拨过去,无法接通。
关机了。
这个懦夫!
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再次拨通了我妈的电话。
响了很久,她才接。
“喂?”声音疲惫而沙哑。
“妈,林涛呢?”我开门见山。
“我……我不知道啊。”我妈的语气有些闪躲。
“放贷公司的人打电话给我了,说再不还钱,就要去家里找你们。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抽泣。
“岚岚,你救救我们,救救你弟吧!那些人不是好人啊,他们昨天……昨天在咱家门上泼了红油漆!”
我脑子“嗡”的一声。
“报警了吗?”
“不敢啊!”我妈哭着说,“你弟说,报警了他们会报复得更厉害。他说只有你才能救他了。”
“他在哪?”
“他……他前两天就走了,说出去想办法,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又是这套说辞。
“妈,你把他现在的位置发给我。立刻,马上。”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真的不知道……”
“你再包庇他,就等着那些人把家拆了吧!”我吼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
几秒钟后,我妈带着哭腔说:“他在……城南的一个网吧里。”
我挂了电话,立刻打车,直奔城南。
那是一家又小又破的网吧,藏在一条阴暗的巷子里。
一进去,就是一股浓烈的烟味和泡面味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灯光昏暗,键盘的敲击声和游戏的嘶吼声此起彼伏。
我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找到了林涛。
他戴着耳机,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嘴里骂骂咧咧,手指在键盘上翻飞。
屏幕上是-款我看不懂的游戏,花花绿绿的。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走投无路”的人。
我走过去,一把摘下他的耳机。
他正玩到兴头上,被人打断,立刻火冒三丈地转过头来,“谁啊!找死……”
当他看清是我时,脸上的怒气瞬间凝固,变成了惊慌和尴尬。
“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他被我看得发毛,讪讪地摘下另一只耳机,从座位上站起来。
“姐,我们……出去说?”他指了指外面。
我点点头。
网吧外面的小巷里,堆着几个发臭的垃圾桶。
一只野猫从垃圾桶上跳下来,警惕地看了我们一眼,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放贷公司的人给我打电话了。”我看着他,开门见山。
林涛的眼神开始闪躲,不敢看我。
“他们去家里泼油漆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恐,“真的?”
“你觉得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他低下头,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蹲了下去。
“我怎么办啊……我怎么办啊……”他喃喃自语。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没有一丝同情,只有无尽的厌烦。
“你不是去南方‘闯事业’了吗?你不是说要‘发大财’吗?怎么会欠下高利贷?”
他蹲在地上,沉默了很久,才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我……我跟人合伙开网店,赔了……后来想翻本,就……就去网上赌了……”
赌博。
我心里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也彻底熄灭了。
我以为他只是好高骛远,能力不济。
没想到,他烂到了骨子里。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们。”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不是的,姐!”他急忙站起来解释,“我一开始真的是想好好做生意的!是后来赔了钱,急了,才走错了路……”
“错了路?”我冷笑,“林涛,你管这个叫‘走错了路’?你这是犯罪!”
他被我的话噎住了,脸色惨白。
“现在,立刻,跟我去自首。”我拉住他的胳膊。
“不!我不能去!”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甩开我的手,“我去了就全完了!我会坐牢的!”
“你现在不去,等那些人把你腿打断,或者逼得爸妈走投无路,你就‘完了’得更彻底!”
“姐,你帮我!”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不是年薪百万吗?二十万对你来说就是毛毛雨!你帮我还了,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赌了!我给你当牛做马都行!”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长期熬夜而浮肿的脸,那双充满乞求和算计的眼睛,突然觉得一阵恶心。
“当牛做马?”我甩开他的手,“你配吗?”
“林岚!”他被我激怒了,“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我就知道,你从小就嫉妒我!嫉妒爸妈疼我!”
“我嫉妒你?”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嫉妒你什么?嫉妒你心安理得地吸干父母的血,然后把他们推向深渊吗?”
“我没有!”
“你没有?那泼在家门口的红油漆是什么?那通威胁我的电话是什么?林涛,你但凡还有一点良心,就该自己站出来承担这一切,而不是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网吧里打游戏,等我去给你擦屁股!”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巷子里昏黄的路灯,把我们俩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
他被我骂得狗血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钱,我可以还。”我说。
他猛地抬起头,眼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但是,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他迫不及待地说。
“第一,还完钱,你跟我去派出所,把事情说清楚。赌博是违法行为,但主动坦白,争取宽大处理。至于小额贷公司的暴力催收,也要一并报案。”
他的脸色瞬间又垮了下去。
“第二,你必须接受心理干预,戒掉赌瘾。费用我出。”
“第三,从今往后,你的任何事情,都与我无关。爸妈那边,我会每个月给他们固定的赡养费,直接打到他们卡上。但除此之外,我一分钱都不会再多给。”
“姐,你这……”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我打断他,“要么接受我的条件,要么,我现在就走。你自己去面对那些催债的。你自己选。”
巷子口的风吹过来,带着一股腐烂的味道。
林涛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
我知道,他在权衡利弊。
去自首,可能会留下案底,甚至面临拘留。
但不去,那些放贷的人,随时可能让他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过了漫长的几分钟,他终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地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
我让他把那个“东升小额贷”的联系方式和账号给我。
我当着他的面,把二十万转了过去。
转账成功的那一刻,我感觉心里空了一块。
那不是钱,那是我对这个家,最后的一点情分。
然后,我拨通了110。
“喂,您好,我要报案……”
我带着林涛去派出所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警察听完我的陈述,又单独给林涛做了笔录。
因为涉及网络赌博和高利贷暴力催收,情况比较复杂,林涛需要暂时被留置调查。
我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一场秋雨过后,空气清冷得像刀子。
我站在路边,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突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几个小时前,我还是一个坐在高级写字楼里,指点江山的白领精英。
而现在,我却像一个刚打完一场恶仗的士兵,满身疲惫,内心荒芜。
我给爸妈发了条微信。
“林涛的事情我处理了。他参与网络赌博,欠下高利贷。我已经帮他还清,并带他去派出所自首。后续情况,等警方通知。”
我没有等他们的回复,直接打车回家。
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睡衣,我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大床里。
可我毫无睡意。
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地回放着昨晚发生的一切。
林涛蹲在巷子里的颓废模样。
我妈在电话里无助的哭声。
我爸那条充满怨恨的短信。
还有我,那个在派出所里,冷静地像个局外人一样陈述案情的我。
我们一家人,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我妈发来的消息。
“你为什么要报警?你是不是想让你弟死?”
我看着那行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我喘不过气。
我没有回复。
我关掉手机,用被子蒙住头。
黑暗中,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林涛因为涉案金额不大,且有自首情节,并主动配合警方调查那个暴力催收的团伙,最终被处以行政拘留十五天,罚款三千元。
那个“东升小额贷”的团伙,也被警方一锅端了。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十五天里,我爸妈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微信。
仿佛我这个女儿,已经从他们的世界里消失了。
我乐得清静。
我把给他们的赡养费,从下个月开始,设定了自动转账。
每个月一号,一万块。
足够他们在我那个三线小城,过上非常体面的生活。
我还清了房贷的最后一笔尾款。
拿到银行那张“结清证明”的时候,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从今天起,这套房子,完完全全属于我一个人了。
再也没有人,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我,为别人的错误买单。
林涛拘留期满那天,是我爸妈去接的他。
我没有去。
那天下午,我正在公司开一个很重要的项目启动会。
会议中途,我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是我爸的号码。
我按了静音,没有理会。
会议结束后,我才发现,他一连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
还有几十条未读微信。
我点开。
前面是各种辱骂,说我心狠手辣,六亲不认,把我弟送进拘留所,毁了他一辈子。
看到这些,我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麻木了。
直到我看到最后一条。
“林岚,你必须给你弟找个工作!他现在有案底了,谁还要他?你必须负责!”
我看着那句话,突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负责?
我凭什么要负责?
是我让他去赌博的吗?是我让他去借高利-贷的吗?
这个家,从根上就已经烂透了。
他们从来不觉得林涛有错。
他们只觉得,是我这个“有钱的姐姐”,做得不够好。
我擦干眼泪,平静地回复他。
“工作的事情,让他自己想办法。我的责任,已经尽完了。”
然后,我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微信,电话,全部。
我妈那边,也一样。
做完这一切,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像一个背着沉重枷锁行走了很多年的人,终于卸下了所有的负担。
我知道,这很残忍。
但这叫,断臂求生。
那天晚上,我约了几个朋友,去了一家很贵的餐厅,庆祝我“重获新生”。
我们开了香槟,吃了牛排,聊了很多开心的事。
朋友们都说,我看起来比以前更光彩照人了。
是啊。
一个人的心,如果总是被阴霾笼罩,脸上又怎么会有阳光呢?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我努力工作,拿下了那个重要的项目,年底拿到了丰厚的奖金。
我用奖金,给自己报了一个去瑞士的滑雪旅行。
我开始健身,学插花,看画展。
我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丰富多彩。
我以为,我和那个家,已经彻底割裂了。
直到春节前夕。
公司楼下,我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我爸。
他比上次见,老了很多。
头发白了大半,背也驼了,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旧棉袄,站在写字楼门口的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
他看到我,眼睛一亮,立刻朝我跑过来。
“岚岚!”
我下意识地想躲,但脚下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有事吗?”我的声音很冷淡。
“岚岚,你……你别生爸妈的气。”他搓着手,哈着白气,“我们知道错了。”
我看着他,不说话。
“你弟……他变了,他真的变了。”我爸急切地说,“他从拘留所出来以后,就去找工作了。可……可人家一听他有案底,都不要他。”
“他现在在一家洗车行干活,一天干十几个小时,手都冻裂了。一个月就挣三千块钱。”
我爸说着,眼圈红了。
“他知道错了,真的。他说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他想……他想过年的时候,回家看看。”
“家?”我看着他,“哪个家?”
我爸愣住了。
“他想……回我们那个老房子,一家人,一起吃个年夜饭。”他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乞求。
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是心酸,是讽刺,还是别的什么。
“他想回来,就回来吧。那是你们的家,我管不着。”
“那……那你呢?”我爸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你过年……回家吗?”
回家。
多么温暖,又多么奢侈的词。
“我订了去瑞士的机票。”我平静地说。
我爸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落寞地走进了风里。
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我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疼了一下。
血缘,真是这个世界上,最霸道,最不讲道理的东西。
瑞士的雪山很美。
我在阿尔卑斯山的滑雪道上,尽情驰骋。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那种失重和自由的感觉,让我暂时忘掉了一切烦恼。
除夕夜,我一个人在酒店的房间里,吃着泡面。
手机上,是各种各样的新年祝福。
我一一回复。
然后,我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个被我屏蔽了很久的家庭群。
里面很安静。
我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
最后一条,还是我那句冷冰冰的“后续情况,等警方通知”。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发了一张照片出去。
是我在雪山顶拍的风景照。
皑皑白雪,湛蓝天空,美得像一幅画。
我没有配任何文字。
发完,我就关了手机,去泡澡了。
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看到。
看到了,又会作何感想。
我只是觉得,我该做点什么。
不为他们,只为我自己。
为了让我那颗被冰封的心,还能感受到一丝温度。
旅行回来后,我投入了新一轮紧张的工作中。
生活忙碌而充实。
我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们,他们也没有再来打扰我。
我们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各自在自己的轨道上,沉默地运行着。
春天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请问,是林岚女士吗?”
“我是,您是?”
“您好,我是社区的工作人员。是这样的,您母亲前几天在家突发脑溢血,现在在市人民医院抢救,情况不太好。我们联系不上您父亲和您弟弟,只能通过户籍系统,查到了您的电话。”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公司请了假,怎么订了最快一班的高铁票。
等我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市人民医院ICU的门口。
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
我看到了我爸和林涛。
我爸瘫坐在地-上,一夜之间,仿佛又老了十岁。
林涛蹲在他身边,眼睛红肿,满脸胡茬,身上的洗车行工作服还没来得及换下。
他看到我,站了起来,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我走到ICU的探视窗前。
我妈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靠呼吸机维持着生命。
她的脸,是我从未见过的苍白和脆弱。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医生把我叫到办公室。
“病人是突发性大面积脑干出血,送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现在主要是靠药物和机器维持着,但是……希望不大。”
“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走出办公室,感觉天旋地转。
我爸看到我,挣扎着站起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岚岚,你救救你妈!你不是有钱吗?你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多少钱都行!你救救她!”
我看着他那张布满泪水和皱纹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死亡面前,钱,是多么的无力。
林涛走过来,把我爸扶到一边。
他看着我,声音沙哑地说:“姐,医生都跟我说了。不怪你。”
我看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爸这几天不吃不喝,你也……你也别怪他。”他又说。
我摇了摇头。
我怪谁呢?
怪他们重男轻女?怪林涛不争气?怪命运无常?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我妈在ICU里撑了三天。
第三天下午,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
我爸当场就哭昏了过去。
林涛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姐,我没有妈妈了……我没有妈妈了……”
我抱着他,任由他的眼泪浸湿我的肩膀。
那一刻,我们不是什么债主和欠债人,不是什么“有出息的姐姐”和“不争气的弟弟”。
我们只是两个,同样失去了母亲的可怜人。
我妈的葬礼,是我一手操办的。
我请了最好的殡仪服务,选了最好的墓地。
我只想让她,走得体面一些。
葬礼上,来了很多亲戚。
他们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同情,有惋惜,也有幸灾乐祸。
我不在乎。
我只是平静地,做着我该做的一切。
葬礼结束后,我把我爸和林涛,接到了我的公寓。
我爸的精神彻底垮了,整天就是呆坐着,不说话。
林涛倒是像变了个人。
他默默地照顾着我爸的起居,给我做饭,打扫卫生。
话不多,但手脚很勤快。
有一天晚上,我加班回家,看到他还在厨房里忙活。
桌上摆着三菜一汤。
都是我爱吃的。
“姐,你回来了。”他看到我,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快洗手吃饭吧。”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吃饭的时候,他突然对我说:“姐,我想……我想把老房子卖了。”
我愣了一下。
“那房子,是爸妈一辈子的心血……”
“我知道。”他打断我,“但是,妈走了,爸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我想换个环境。”
“卖了的钱,”他看着我,眼神很认真,“先把欠你的那二十万还了。剩下的,给爸存起来,当养老钱。”
我没有说话。
“姐,你放心。”他像是怕我不信,又补充道,“我已经找好中介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爸,好好工作,我不会再让你操心了。”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是那个曾经让我恨得咬牙切-齿的林涛吗?
或许,人,真的只有在失去之后,才会长大。
老房子很快就卖掉了。
卖了八十万。
在一个三线小城,这算是一笔不小的钱。
林涛第一时间,把二十万转给了我。
我看着手机上那条到账信息,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我把钱又转了回去。
“这钱,我不要了。”我给他发微信,“就当是妈给我留的念想吧。”
“你给爸存着,好好照顾他。”
他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回了我一个“好”。
我爸的状况,时好时坏。
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糊涂。
清醒的时候,他会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说“对不起”。
糊涂的时候,他会把我当成我妈,问我“今天菜市场的白菜多少钱一斤”。
林涛辞掉了洗车行那份辛苦又不体面的工作。
他用卖房子剩下的钱,在小区附近,盘下了一个小小的水果店。
他每天起早贪黑地去批发市场进货,把水果摆得整整齐齐,笑脸迎人。
因为价格公道,水果新鲜,生意竟然还不错。
他把我爸也接到了店里。
我爸就搬个小马扎,坐在店门口晒太阳,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偶尔还能帮着招揽一下生意。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
我依然忙于我的工作,我的生活。
但我会每周,都抽时间回“家”一趟。
是的,家。
那个有我爸,有林涛,有水果香气的小店,渐渐成了我心里,新的“家”。
我会陪我爸说说话,听林涛讲讲店里的趣事。
我们绝口不提过去,也绝口不提我妈。
有些伤痛,只能交给时间,慢慢抚平。
又一个冬天来了。
我的项目顺利收官,公司给我放了一个长假。
我没有再选择去远方旅行。
我留在了这座城市。
除夕那天,我没有加班,早早地就回了家。
林涛的水果店,挂上了红灯笼,贴上了春联,很有年味。
他正在店里忙着包饺子,我爸在一旁,笨手笨脚地帮忙擀皮。
看到我回来,林涛抬起头,脸上沾着面粉,笑得像个孩子。
“姐,你回来啦!快来,三鲜馅的,你最爱吃的!”
我爸也冲我笑,指了指自己擀的那个奇形怪状的饺子皮,“你看,我擀的!”
我走过去,拿起一个饺子皮,学着他们的样子,笨拙地包了起来。
厨房里,暖气开得很足。
锅里,水在咕噜咕噜地响。
窗外,是万家灯火,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看着他们脸上平和而满足的笑容,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或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感同身受”。
也没有什么“彻底的和解”。
我们只是在时间的洪流里,被推着,被裹挟着,学会了与自己的过去,与那些爱过、恨过的人,握手言和。
家不是避风港,有时,它就是风暴本身。但风暴过后,总会有新的土地和阳光。
来源:雪中轻盈的踏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