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郝维伟,1970年2月进入湖北省委五七干校红卫兵战校,1970年8月分配至沙市市棉纺织印染厂。1974年12月入伍解放军总字163部队,高射炮兵学校,1979年7月转业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水利部长江水利委员会工作至退休。
作者简历
郝维伟,1970年2月进入湖北省委五七干校红卫兵战校,1970年8月分配至沙市市棉纺织印染厂。1974年12月入伍解放军总字163部队,高射炮兵学校,1979年7月转业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水利部长江水利委员会工作至退休。
人生几何,转眼奔七了。回望来路,匆匆多少人生驿站。脑海里出现的最清晰的画面之一,是一队队走在田埂上的青春少年,那是我在湖北省委五七干校红卫兵战校的同学们。
这是青春与时代碰撞后,留下的深刻印记。
把自己打发了
1969年秋季,我们没有按时毕业。班上的同学要么参军走了,要么随父母调动转学,或者随家搬去沙洋的省委五七干校,我们学校这届学生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二的人。
当时学校给我们派了个任务,随老师一起去动员上届未下乡的学姐,让她们尽快去广阔天地。很清楚,这是去做别人的工作,也是让我们下乡时别磨叽,痛快点走。
大概一个多月后,收到父亲从沙洋的来信,说是干校马上要将应届毕业生组织起来,进行军事化管理,边劳动边学习。同时嘱咐我办好一系列手续,到干校去。
学校这边也开始动员下乡了,并要求我们自己搭班组合。我如实地说,我准备随父亲去省委五七干校,不跟学校走。老师盯了我几眼,没说什么。
过几天,有比例地上高中的消息传来。记得我们班有六个名额,四个工人的子女,一个干部子女,一个其他阶层的子女。老师找我谈话,问我是不是真要去干校。我肯定地说:“是呀,干校要成立红卫兵战校,边学习边劳动,挺好的。”
这时老师才说,那个干部子女的名额原本是给你的,既然你要去干校,同学们也都知道你的去向,在名额争夺厉害的情况下,我只好另给一个她本人和家长都有强烈要求的同学。我如梦初醒,回家与妈妈说起,被书香世家出生的妈妈教训了一顿。但已无可挽回。
1970年元月中旬,老师通知我去学校,把我的档案、毕业文凭交给我,我的毕业鉴定和成绩分数还不错,综合成绩分数也较高。取回档案后,我立即去省直机关小洪山片留守处办理证明,去派出所下户口,去粮食部门办理异地粮油关系。
办完这一切,我对弟弟说,从今天起我就不是你们武汉市的人了。
就这样,我把刚满15岁的自己给打发到沙洋了。
初识沙洋干校
1970年2月13日,大年初三,阳光明媚,我蹭上五团军代表的车前往沙洋。不到三点到达五团,同行的阿姨把我带到爸爸的临时住处。爸爸平时住集体宿舍,因为我要来,经请示同意暂时在刚落成的砖瓦房里过渡几天。爸爸不在,开会学习去了。我不解,初三不是假期么,真要过个革命化的春节不休息啊?
我整理好行李,拿出带来的初中理化书边看边等爸爸。一阵风吹来,桌子上铺满了一层细细的沙子,擦掉。又一阵风,又一层沙。果然是沙的海洋!
五点多,爸爸回了,见到我他很高兴,问了家里的情况,领着我去食堂吃饭。那顿饭我至今没忘,发黄的糙大米,没油水的酱炒糠心萝卜条,除了盐味就是糊味。这让我感受到了干校生活条件的艰苦,并庆幸给爸爸带了点猪油、咸鸭蛋、腊鱼腊肉。
傍晚,房后的大水坑热闹起来,都是来取水或洗漱的人。太阳的余辉反射在天上,玫红色的晚霞特别漂亮。正在欣赏,一台大大的军绿色发电机突然响起,一排排简陋的房屋里亮起低瓦数的灯光,大喇叭里播放着当天的新闻。
晚9点,发电机的轰轰声停了,没有灯光,没有人声喧嚣,沙洋的夜晚好安静。可这安静的下面是什么?我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
编入红卫兵战校五连
第二天上午,爸爸带我去五团团部医务室作了简单的体检,下午我背上行李铺盖,带上档案、户籍粮油关系、各种证明等,与一个叔叔去战校了。
五团离战校不算远,走过几片稻田,跨过一个水渠,穿过几排意杨树,就是战校的地界,远远看到战校的营房,我加快了步速。来到战校校部,只见有几个同学先我一步到达,他们是从二团来的。有李枫兄妹、洪爱东、倪子伟、孙小琳、五连第一任文书,还有二三个男生。
刚站定,就见我初中同班同学张平从校部出来。好久不见,乍见甚欢。她说,她是战校的元老,简略地告诉我战校筹建过程,就忙别的去了。我们来得很巧,正遇战校扩编,准备成立第五个连队。
五连长姓张,现役军人;指导员姜淑君,来自省公安厅;副指导员何文俊,也来自省公安厅;副连长也姓何,来自省劳改局。一排长姓鲍,二排长陈勇,我们的三排长余泽良,则来自省公安学校,是个可可爱爱、富富态态、大大眼睛、已是三个孩子妈妈的湘妹子。
1970年2月14日,我们这十来个人,成了红卫兵战校五连的第一批学员。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军事生活开始了。虽然我们住的是四处漏风的芦席棚子,好在年轻,人多火力旺,也没感觉到特别的冷,倒是那两层石棉瓦的房顶,到夏天着实炕人。
后排左三为郝维伟
紫花苜蓿
紫花苜蓿在沙洋是当作绿肥来种植的。秋天种,冬天长,春耕犁田时翻在泥里,灌进水再沤些时,水田里就泛出绿色带黑,不断鼓着气泡的肥水。在战校接管的水田里都种有它。早春二月,绿色的小苗开着紫红色的小花,细小的果荚类似豌豆,绿茵茵的一片,煞是好看。我喜欢在上面走,如同踏青赏春。可能牛也喜欢吧?
三月初的一个晚上,战校同学全体集合,为一头水牛送行。那牛躺在地上,肚子鼓鼓的,口里冒着白沫,眼睛仍不甘地睁着。三连养牛班的男生围在它身旁默默地哭着。我忘了是谁在说话,说了些什么,只听说牛是因为吃多了紫花苜蓿,肚子发胀要撑死了。没想到那么漂亮的红花绿草,居然能撑死一头牛。
牛是人类的好朋友,马上就要春耕了,需要牛的帮助,可我们失去了一个好朋友、好帮手。那晚上同学们都很难过,说我们坚决不吃它的肉。后来那牛是怎么处理的,我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以致后来再看到牛群从我们门前经过时,总能想到那头吃多了紫花苜蓿草的牛。
见蛇不打三分罪
1970年的2月底春寒料峭,阴雨绵绵。又逢五连始建,于是雨天我们在室内学习时事政治,联系思想斗私批修,端正态度。阴晴天就外出劳作。
三月初的一个下午,我们全连去紧邻一团统战部驻地的地方栽树,我们女生负责挖树苗。正挖着,只见杨莉莎的铁锹下有个东西突然一缩,我预感到了那不是好玩意,就和她紧挖了几锹。妈呀,一窝土蛇蛄蛹在树根下睡着呢。
不一会我们又挖出了一窝绿绿的竹叶青蛇,三角形的脑袋看着疹人。还挖出了些冬眠的青蛙。那二窝蛇被我和几个胆大的女生用铁锹锄头打死。一个同学恶作剧地拎起一条死蛇抡着玩,把胆小的同学吓得像兔子一样,惊叫着在地里飞奔。
幸好差几天惊蛰,越冬的虫蛇还未苏醒,不然那二窝毒蛇足有二三十条,四下散开了还真不好对付,若不小心让它们咬了后果更严重。为了今后劳作、行走的安全,只能选择打死!
大白天的紧急集合
与部队新兵入伍集训一样,战校初期,夜间紧急集合行军也较频繁。谁让我们是军事化管理呢。因此,同学们对紧急集合印象深刻,描述的也较多,这辈子也不会忘。而我们五连三排在一次紧急集合中的窘态,也让我难以忘怀。
这次的紧急集合发生在即将吃午饭时。那天应该是三月上旬,前两天夜间的一个紧急集合加长距离行军,同学们的衣被全部淋湿。天一放晴,我们女生排就把被子晒出去了,花花绿绿的一片,成了那天五连三排芦席棚旁的一道靓丽风景线。我不知什么原因耽搁了,等我回到宿舍,已无地方拉绳。
那天上午五连全体列队干什么去了,我也忘了。只记得中午列队回来时,正好经过晒被子的地方。队列解散了,我们回到宿舍做吃午饭的准备。突然,急促的哨声又响起,一排长用他那河北口音高喊:“紧急集合!打——背——包!”
哇,三排宿舍炸营了,同学们叫着:快、快、快!冲出门去收被子。被子好收,绳难解,越急越解不开。我的背包很快打好,同学们的被子经过太阳公公的光照,又暄又厚难以捆扎,我赶忙帮着按压。
宿舍里一片慌乱,室外连领导、值班排长故意地一个劲催。十分钟后,我们才陆续到齐且狼狈不堪。当然,我们挨批评了,缘由是战备观念不强。要求今后晒被子应该在周日,或者轮流晒,不能倾巢而晒。
也是从那以后,见到一排长,我们也爱用拉长了腔的河北话说:“紧急集合!打——背——包!”鲍排长也笑笑并不恼。
战校医务室
我们刚进战校时,医务室仅有一个医生,七百多学生,加上财贸干校的人,显然医疗力量严重不足。为了保障战校学生的身体健康,战校医务室很快又调来了一名医生、一名护士。战校各连也选派同学做卫生员,负责本连队的环境卫生、小病小伤的现场处理、同学生病及时送医、防暑降温等,并轮流到医务室值班,协助医生做些量血压、体温,肌注,发药,伤口处理包扎,器械消毒等工作。战校的医疗保障系统初步完善。我也被连里指派为五连卫生员。
白医生是战校医务室的第一个医生。战校里有不少同学都认识他,如果他大女儿身体好,应该也是战校中的一员。他内外科都行,中西医均通,按现在的说法叫全科医生。
他刚到战校时,既要门诊,又要巡诊,晚上接急诊,还要常去总校医院进药,特别忙碌。在我眼里,白医生不仅医术高、医德好,还时刻关心我们,凡战校全员出动的大型劳动场所,都能见到他身背着棕色药箱,穿梭在同学中,像父亲一样问痛问痒,及时为我们送医送药。附近一团统战部的人,也常有人到战校医务室看点小病小灾。
记得一次统战部的一位老人,大中午领着发烧的孙子来看病,恰巧医生们都不在,只有我一个小卫生员当值。大热天的,她犹豫着这病看是不看。看着孙子的难受劲,她还是让我帮着处置了。我人傻胆大,就按医生给战校同学处置的方法,给孩子打了针,喂了药。
下午,白医生回来了,我向他报告值班情况。白医生一听急了,说:“方法没错,但给他吃的药剂量大了。七八岁的小孩,不是你们十几岁少年呀。”我一听傻了,急出一身汗,人命关天,这可了不得。白医生安慰我说:“你针剂减了量是对的,我一会去复诊看看。”
晚上,我见着白医生问情况。他说还好,就是孩子出了大量的汗,多喝点水,休息休息就行了。并教我各年龄的剂量。哎哟,我这颗悬着的心啊才放下来。不好意思地向白医生认错,感谢他帮我收拾残局。搁现在,未经正规院校学习的小小卫生员是不可能有处置权的,但那个特殊年代一切皆有可能。
陈医生,是东湖医院的西医内科临床医生,医术也很好。他和白医生轮流坐、巡诊,保证门诊、劳作区都有医生。他平时文绉绉的,很随和,爱唱歌,音色很好听。他有三个漂亮可爱的三胞胎女儿,经常把三人的照片拿给我们看。每每说起三胞胎时,父亲的自豪和慈爱便浮现在他脸上。还把三胞胎中的老二带到战校住了几天。
梁护士,二十几岁,活泼开朗,说话直爽,漂亮且爱美,在当时战校目视范围内,属她打扮得最时尚。在战校时她正处在热恋中,对象是我们余排长给介绍的,一个公安系统的大帅哥,后来他们喜结良缘。
作为卫生员,我们上岗前,先在医务室学习培训过的,由梁护士召集,二个医生轮流讲课。由于三、五连离医务室近,医生找我们方便,我和三连的卫生员在医务室值班的时间稍微多点。因此,战校同学中,谁常生病,吃什么药、打什么针,谁容易受外伤,基本清楚。
想到这,我特别感激我们五连的同学们。因为卫生员在随连队劳作、紧急集合时,必须随身携带处理外伤或急症的药物。所以,除工具和背包外,还要背上药箱。药箱是一个会木匠手艺的男生做的,可惜我不记得他是谁了。每当行进时,同学们都会帮我背。特别是男生专门停下来,等女生排过来时,抢着轮流背,我很感动。
那时,每当全校集合,就五连卫生员有个像模像样的药箱,我心里可得劲了,感到很温暖。我们五连真的是个“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的好集体。
抗疟!并看到了疟原虫
战校附近水塘、稻田多,夏天蚊虫也特别多,水塘边还有很多萤火虫呢。1970年的夏天,疟疾在战校流行。那时没有青蒿素,治疗疟疾的有效药只有奎宁,再是做好环境消杀,挂好蚊帐,做好个人防护。
在我的记忆中,五连先病的是副指导员。隔日疟把他折磨得够呛,本来就躯的大眼睛更深邃了。他好不容易恢复,其他人又患上疟疾,此起彼伏。我们三排也有人感染了,一会儿高烧,一会儿打寒颤,我让她吃了药,并和排长一起照顾她。
正巧,郭蓉的妈妈来了,她是医生,知道了这事马上过来看望。见患病同学高烧不退,便让我拿银针来,在大椎穴上扎了一针,边捻边留针,十多分钟后居然退烧了。在坚持服药和针灸的共同作用下,患病同学休息几天后便好了,真神奇。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另一同学又开始发烧了。请示排长同意后,我和她的班长叫上自称为五连“上士”的男生徐林为我们蹬三轮,把病号送到总校医院。接诊的是我们排十二班程北昌同学的妈妈,她是总校医院最好的医生。见到我们后立刻开了化验单,检查是否疟疾,而疟原虫只有在高烧情况下采血,才更容易被发现。
结果出来了,化验员让我看镜头,只见玻璃片上的疟原虫很小很小,在显微镜下只有针尖般大小,不仔细看还真难发现。我终于看到肆虐战校的害人虫长什么样了。经过总院和医务室医生的共同努力,疟疾终于在战校逃之夭夭。
雨夜惊魂
那是我们即将离开战校等待分配的一个周末,同学们回家收拾东西去了,连里留下的都是家不在沙洋的同学。
那天下大雨,晚上电闪雷鸣,我们三排几个女生无事可做,便围坐在九班门口的床铺上聊天,讲故事。主讲是十二班的张晴,她平时话不多,人很内秀,说话声音不高但很幽默,极富语言魅力,按今天的话讲是个文艺青年。
那晚她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了福尔摩斯探案集里的《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我们被那条涂了磷的狗吓得一惊一乍的。不知为什么,十二班的曾晓语那天没有回家。她平时不言不语,说话细声细气,十分小心谨慎的。那晚她却一反常态,笑眯眯地跟我们一起有说有笑。于是我们撺掇她也讲一个。
她犹豫了片刻说:“我怕别人说我宣扬封资修。”我们几个说:“不会的,不会的。”这时门外已是倾盆大雨了,门内的灯光却闪烁昏暗。于是她讲起了蒲松龄的《画皮》。正讲那妖精坐在房顶上用笔描画美女像,王生被吓晕时,门突然开了,一道闪电,一声雷响,一个人撑着把伞从外进来了。啊……一片惊呼,大家吓得抱在了一起。
这时,一个胶东口音响起:“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一群疯丫头。看把人给吓的。”原来是姜指导员冒着大雨看我们几个来了,一进门就被我们的尖叫声吓到。见问,我们马上用其它话语搪塞了过去。等指导员走后,雨逐渐小了,我们上了个厕所,就睡了。在上厕所时,我们还相互恫吓,叽叽哇哇地乱叫呢。
两三天后,我们互相道别,分配到各地了。
来源:玉宇清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