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之前写《朝鲜使者日记里的真实大明:从中华上国到残墟,字字是叹》时,很多读者被金堉对大明的 “死忠” 打动 —— 一个朝鲜人,为明朝灭亡哭到肝肠寸断,连顺治年间的日记都要写 “崇祯 XX 年”。后台不少人问:同样受中华文明影响,隔海的日本人又怎么看大明?
之前写《朝鲜使者日记里的真实大明:从中华上国到残墟,字字是叹》时,很多读者被金堉对大明的 “死忠” 打动 —— 一个朝鲜人,为明朝灭亡哭到肝肠寸断,连顺治年间的日记都要写 “崇祯 XX 年”。后台不少人问:同样受中华文明影响,隔海的日本人又怎么看大明?
答案藏在《黑田家文书》《初渡集》《华夷变态》等日本史料里 —— 他们被明军火炮打怕过,把《三国演义》当兵书学过,却在清朝建立后喊出 "中华已亡"。这种从 "敬畏学习" 到 "蔑视取代" 的转变,比朝鲜的 "死忠" 更现实,也更值得玩味。
壹
万历二十年(1592 年),丰臣秀吉以 "三年灭明" 为口号派 15 万日军攻朝鲜。如今网上常有人称 "双方势均力敌",但翻开日本战史会发现另一番景象。
丰臣家臣黑田长政在《黑田家文书》里记录平壤战役:"明军火炮齐发,声如雷吼,弹落处地裂数尺,我军铁甲皆碎,死者无算"。
这个黑田长政是丰臣秀吉的亲信,打过大大小小几十场仗,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普通文人,他说的也都是事实 —— 当时日军火绳枪射程仅 50 米,而明军火炮可击穿 300 米外的木制堡垒。朝鲜《再造藩邦志》也印证了这事:明军骑兵冲锋时,“日军望风披靡”,连最精锐的萨摩武士团,都没组织起像样的抵抗就溃散了。
碧蹄馆之战中的明军骑兵
后来锅岛直茂在《锅岛直茂谱》里写碧蹄馆之战,更老实 —— 那是日军精心设的埋伏,兵力是明军的三倍,结果 “我军伤亡过半,仅余千人突围”。可到了《毛利家记》里,这段惨状却被改成 “斩首明军五万”。这种 “一边怕一边嘴硬” 的记载,跟现在的“赢”学并无二致。
更让日本武士震撼的,是当时明军的 “武勇”。葡萄牙传教士路易斯・弗洛伊斯在《日本史》里,记了件日本武士津津乐道(又暗自害怕)的事:明军有个骑士单枪匹马冲阵,不仅斩杀了日军小队长,还把日军的旗帜夺了回去,“日军数百人竟不敢追”。
更关键的是,那时候的日军还停留在 “各自为战” 的战国模式,而明军有标准化的火炮、统一的指挥体系 —— 打个比方,日军是一群拿着菜刀的壮汉,明军却是装备了机枪的正规军,根本不是一个量级。战后,日本再也不提 “征服大明”,反而让对马藩偷偷搞走私:把日本的白银、硫磺运去大明,换回来火器图纸、丝绸和儒家典籍。
这时候的日本人,对大明是真的 “服”—— 不是服文化,是服拳头。
贰
如果说战争让日本敬畏大明的 “硬实力”,那《三国演义》等书籍的传入,就是大明文化对日本的 “软实力征服”。
《三国演义》传入日本的时间,大概在明中后期 —— 正德、嘉靖年间,先是手抄本在日本上层流传,到了万历年间,随着活字印刷术传入,开始出现刻本。庆长年间(1596-1615),京都天龙寺的义辙、月堂兄弟,以 “湖南文山” 为笔名,把《三国演义》译成日文《通俗三国志》,这是日本最早的译本。
有意思的是,《三国演义》在日本根本不是 “闲书”,而是武士的 “兵书”。德川家康就特别喜欢读,还把 “桃园结义” 讲给家臣听,打大阪城时,居然借鉴了 “火烧赤壁” 的战术 —— 用火箭焚毁城外橹楼。
尽管《川角太阁记》等后世军记物对此有演绎成分,但江户时代武士确实将《三国》与《孙子兵法》并列,林罗山更是在自己的《罗山文集》里说 “读《三国》可知用兵之术,可知处世之道”。
那时候的武士,几乎人手一本《通俗三国志》。比武的时候,有人会喊 “关羽在此” 给自己壮胆;甚至有武士模仿关羽留长髯,比如津轻为信,就被称为 “津轻美髯公”。直到现在,日本京都的妙觉寺里,还供奉着关羽的雕像,就是那时候传下来的。
津轻为信
不止《三国演义》,大明的其他典籍也在日本疯传。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成了江户时代藩校(地方学校)的 “教科书”;大明的科举制度,也被日本借鉴 —— 虽然日本没有 “科举”,但藩主选拔家臣时,会考汉学,考的就是大明的典籍。
连生活习惯都学:明式的罗汉床在町人阶层流行,大明的茶艺和日本本土茶道结合,形成了 “侘寂” 风格;和服的剪裁,也借鉴了明式服装,只是把宽袖改窄了,更适合日本的气候。
林罗山在《本朝神社考》里直言 “大明乃中华正朔,日本当以之为师”—— 他自己读《论语》,非要抄明朝朱熹的注本;家里的家具,全是仿明式的。
叁
日本对大明的复杂心理,在遣明使日记中尤为典型。从永乐到嘉靖,日本派了十几次遣明使,这些人的日记,比如策彦周良的《初渡集》《再渡集》、笑云瑞龙的《笑云入明记》,全是 “表面抗拒又忍不住学” 的拧巴细节,有点像农村孩子第一次去城里上学,心里好奇向往却因自卑而表现得敏感自傲。
策彦周良两次出使大明,第一次见明朝官员,对方按惯例称日本为 “夷人”,他当场就炸了,说 “日本乃独立之国,非夷狄也”,还搬出圣德太子 “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 的典故,非要争个平等地位。
可转头,他就忍不住学大明的一切:见明朝官员写毛笔字,他就偷偷练,连握笔姿势都学;见明朝驿站管理有序,他就详细记录流程,从驿卒怎么登记、马匹怎么调配,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见明朝百姓吃包子,他都要问清楚做法,记在日记里 —— 回国后,还跟家人一起尝试做,虽然做得皮厚馅少,却乐在其中。
笑云瑞龙的《笑云入明记》里,记了件更 “丢面子” 的事:明朝皇帝寿诞,遣明使要参加礼仪训练,笑云瑞龙觉得 “这是对日本的轻视”,训练时心不在焉,被明朝官员批评‘不懂礼仪’”。可训练结束后,他偷偷又把这套礼仪特意记录下来,还买了一堆大明的书籍、字画带回国 —— 这些东西,后来成了他向藩主炫耀的资本。
这些记载其实藏着深层逻辑:遣明使们既想维护 "独立国" 尊严,又不得不承认大明的 "文明优势"。他们在日记中写 "北京市肆繁盛",也记 "官员有贪腐者",但最终结论是 "大明虽有弊政,仍是中华正朔"。
这种认知持续到明末,直到大明灭亡。
肆
1644 年明朝灭亡后,日本人的态度立马就变了。林罗山的儿子林春胜,编了本《华夷变态》,收录了大量南明抗清的文书,里面全是 “建虏残暴”“华夏将亡” 的内容。林罗山在序言里直接说:“鞑靼占了中国,中华已经亡了,现在该日本继承华夏正统了。”
这种转变在甲午战争中彻底暴露:《征清战纪》记载旅顺战役时,日军侦察兵逼近清军堡垒,"数百守军弃械而逃";《东京日日新闻》更称清军战俘 "给五两银就愿反戈"—— 尽管中方《日清战争实记》也记录日军屠杀平民,但日方叙事已完全转向 "文明讨伐"。
日本还打出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的旗号,好像他们是来拯救中华文明的 —— 可《日清战争实记》里藏着实话:“清国已腐朽不堪,是时候由日本来主导东亚了。”
称谓变化更能说明问题:江户时代前期,日本对明朝称 "大明" 或 "中华",对清朝则称 "清国"。明治后更出现 "清国奴"(指留金钱鼠尾辫者)等蔑称。
这种转变的核心,除了文化和正统性上的区别,更重要的是实力:对能打能学的大明,日本是 "敬畏 + 学习";对鸦片战争后屡败的清朝,则变成 "蔑视 + 取代"—— 正如内藤湖南在《唐宋变革论》中所言,日本认为自己才是 "唐宋文明的继承者"。
伍
策彦周良在《再渡集》中曾感叹"大明如泰山,日本如丘垤",这不仅是地理的比喻,更是十六世纪东亚权力与文明秩序的真实写照。
然而,历史的洪流在1644年改道。当清朝的铁骑踏破山海关,日本从林罗山父子编纂的《华夷变态》中得报"华夷变态",一种复杂的使命感便开始滋长——中华已亡,正统当由我继承。
从平壤城墙下明军火炮的震天轰鸣,到德川家康案头《三国演义》的智慧光芒;从遣明使对中华文明的矛盾模仿,到甲午战争中"驱除鞑虏"的政治宣传——这条看似曲折的认知之路,实则埋藏着必然的逻辑。
日本对明清的态度转变,绝非简单的背弃,而是一个长期被边缘的岛国,对大陆霸权从敬畏、学习到试图取代的完整过程。
于是,1894年黄海上的炮火,便不只是两个现代国家的战争,更是一场被延迟了三百年的历史清算。日本战舰的炮弹,瞄准的不仅是北洋水师的舰船,更是那个曾在平壤让他们敬畏有加、却又求之不得的中华秩序。历史的伏笔,就此全部揭晓。
来源:六得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