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凉子说:在《繁花》之后,“济公”扮演者游本昌老师再度登上全网热搜。因此,我们特别邀请到他的女儿游思涵与孙女游盈绮进行对话,希望从家人的视角,带大家看到一个不同的游本昌。
凉子说:在《繁花》之后,“济公”扮演者游本昌老师再度登上全网热搜。因此,我们特别邀请到他的女儿游思涵与孙女游盈绮进行对话,希望从家人的视角,带大家看到一个不同的游本昌。
在交流过程中我们发现,三代人站在不同视角,对“济公”“爷叔”等角色产生了不同理解,进而引发了关于“人生角色”的代际碰撞。
优秀的演员,难在深入角色,更难在跳出角色;而生活中的我们,同样扮演着诸多角色。作为子女、父母、师长等等。所以,本期对话的关键词便是“人生角色”。
游思涵:大概在我35岁左右,我才发现自己其实是个情感丰富的人。35岁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人。
凉子:也就是说,你到40多岁才真正看清自己?
游思涵:没错,之前一直处于懵懂状态,以为自己是某种样子,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凉子:别人提到你时,第一反应会怎么介绍你?
游思涵:他们通常会说“这位是著名表演艺术家游本昌老师的女儿,就是演济公的那位的女儿”。
凉子:完全没提到你的名字。
游思涵:直到2018年,我才真正有了“自己的身份”,被人叫出名字。
凉子:你不觉得遗憾吗?活到40岁才真正拥有“自己的名字”。
游思涵:倒也不算遗憾,我觉得不能用时间长短来衡量这件事。但在2018年之前,我内心其实很挣扎,特别抵触“游本昌女儿”这个标签。要是有人这么介绍我,我会生气、愤怒,你能理解这种感受吗?
凉子:会当场翻脸吗?
游思涵:对,真的会当场翻脸。
凉子:那你似乎有些“不解风情”?通常大家都会为有这样一位父亲而骄傲。
游思涵:我一点都没有这种“骄傲感”,可以说,我就是在矛盾与抵触中长大的。
凉子:那你小时候喜欢父亲的演员工作吗?
游思涵: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那时候对“演员”这个职业根本没有概念。
凉子:一般来说,小朋友看到父亲站在舞台上、镜头前,都会幻想自己也能登上舞台,你没有过这种想法吗?
游思涵:没有,我特别不喜欢,甚至可以说厌恶“演员”这个职业。小时候我就很困惑:为什么大家会想当然地认为“演员的孩子就该当演员”?
凉子:这种“理所当然”给你带来了什么困扰吗?
游思涵:上小学二年级时,《济公》在暑假播出。9月开学后,我发现全校同学突然都成了“我的朋友”,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
而且从那以后,学校校庆、节日演出,原本没我份的活动,现在都必须让我参加。当一件事变成“必须完成的任务”,抵触心理自然就产生了。
凉子:也就是说,你没因为父亲的名气在学校获得实际好处,反而多了很多负担?
游思涵:对,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负担。现在回想那段日子,我还会有生理上的不适感,觉得很膈应。
凉子:是紧张、讨厌的感觉吗?
游思涵:还有嫌弃,就是这些感受。你看我那时候的照片,全是苦瓜脸,一直到初中都没怎么笑过。还有一件事:我数学成绩不好,老师就说我“不努力”“不是好学生”。我那时候会想,我是不是给家里丢脸了,给家门抹黑了。
凉子:真的会这么想吗?会不会有点夸张?
游思涵:我真的这么想过。不过我父母特别好,在这件事上,没有哪个父母能比他们更体贴了。当时老师建议我去查智商,我妈妈就跟我说:“能说出这种话的老师,智商肯定高不到哪去,你根本不用查。你是我的女儿,我还不知道你的智商怎么样吗?”我当时还问“真的吗?”,也是从那时候才知道,老师说的不一定是对的。
我父亲也跟我说:“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我以前数学也不好,现在不也好好的?你难道想当数学家吗?”
游思涵:我回答“那倒不想”。其实上学时我经常是“组织者”,记得高中有一次春游,学校选的地点我觉得不好玩,就组织了一群同学去延庆野三坡。最后真的组织成行了,结果全校通报批评,家长们也因为找不到孩子慌作一团。我自然成了“罪魁祸首”。
凉子:这件事之后,家里人骂你了吗?
游思涵:一点都没有。我想,可能是父母骨子里就觉得不会有安全问题,相信我能把大家安全带回来;他们甚至还觉得,学校有点大惊小怪了。
凉子:但无论如何,“济公女儿”这个身份,还是给你的童年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吧?就算父母没施压,无形的社会期待也会落在你身上。
游思涵:对,那种压力真的很可怕。我一直以为自己特别讨厌当演员,厌恶整个演艺行业,你能相信吗?直到前两年我才猛然发现,原来自己其实特别适合这一行。
凉子: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重返演艺行业的?
游思涵:其实是因为我父亲后来要拍一部叫《了凡的故事》的电视剧。他找了几位编剧,写出来的剧本都不满意,于是就问我有没有兴趣试试写剧本。
我先问他:“有钱吗?”他说有,我就说“那试试吧”。后来资方对我写的内容很满意,但我父亲一开始没跟资方说这是他女儿写的,还另外找了一位编剧,我也特意跟他说“别透露我的身份”。
凉子:看来他当时也没指望你能真的写成功。
游思涵:是啊,他觉得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转行去开店,根本没对我抱希望。后来剧本写完,资方明确表示满意,我们才敢说出真相。但即便如此,我当时也没觉得开心。
凉子:那至少你应该会有成就感吧?
游思涵: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后来我才明白,成就感一定源于“热爱”。只有当你真心喜欢一件事、全心投入,再获得别人认可时,才会生出成就感。如果主观上不热爱、甚至排斥,无论别人怎么夸,都没用。
凉子:所以你当时处于很矛盾纠结的状态?
游思涵:没错,我那段时间完全是在“拧巴”中度过的,甚至会不自觉地用“受害者视角”看待身边的事。
凉子:在你眼中,游本昌老师是怎样的人?是大家想象中那种无忧无虑的“老顽童”,对所有孩子都很好吗?
游思涵:他算不上“老顽童”,但确实有着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有很多瞬间,我想如果换成我遇到那些事,肯定早就被击垮了,会觉得全是迈不过去的坎。
但我父亲不一样,不管遇到多大困难或挫折,他都特别乐观,坚定地认为“这事早晚能过去”,还总笑着面对。我有时会问他:“您是不是在安慰我们呀?”后来才发现,他是真的这么想,不是装出来的。
凉子:那生活中作为他的女儿,和他相处应该挺有意思的吧?
游思涵:现在回想起来,他对我的帮助其实很大。他是个对事业极度专注的人,比如为了准备角色,会在家全身心沉浸其中。
有时看到他独自坐着,我都能看出来他在琢磨角色,嘴里还会小声念叨台词。我们曾经有过一次深谈,他说自己完全不知道我在学校经历过那些事,得知后特别震惊。
凉子:那天你具体跟他聊了什么?
游思涵:我主要想跟他说说我小时候的困扰,问问他对这些事的看法。结果发现他对此一无所知,那一刻我反而觉得轻松了。原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成名”给我带来了这么大影响。也是那次谈话后,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一点。
凉子:那那次深谈之后,你们的关系有变化吗?
游思涵:关系近了很多,比以前好太多了。在此之前,我们之间甚至很少有冲突。
凉子:很少冲突,表面上看是好事,但其实你们之间是有隔阂的吧?
游思涵:对,确实有隔阂。
凉子:现在回想起来,很多情绪不是不存在,只是被我们刻意隐藏起来了而已。
游思涵:没错,就是这样。有时觉得没必要说,有时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有时甚至是忘了。后来我开始自我反思,才发现我和父亲的关系里,还有很多以前没看到的面向。
我会用心理学方法自我疗愈,过程中也发现父亲心里其实也有解不开的疙瘩,于是我们家慢慢变成了“互相疗愈”的状态。
凉子:他都90岁了,竟然也需要疗愈?即便他平时看起来那么豁达乐观。
游思涵:我以前也没发现,后来才知道是真的。比如他演完《繁花》后,就一直没从角色里走出来。他总跟我聊拍摄时某个场景的演绎细节,整个人像还活在角色里。
那段时间他食欲很差,不怎么吃饭,也很少看电视。我问他要不要看《繁花》,他说不看;自己演的作品他通常不看,这次也只看了一集就弃剧了。
凉子:那他刚开始看《繁花》时是什么状态?
游思涵:一开始特别认真,还带着期待,我当时还给他拍了张照片。但到了第二集,他就不看了。“爷叔”身上的悲壮感,让他一直沉浸在那种氛围里。
后来我建议他给“爷叔”写一封信,我说:“我觉得您还活在爷叔的世界里。您演完济公后,整天乐呵呵的;但这次演完爷叔,我发现您总皱着眉,说话的语速、看事情的角度,都跟爷叔越来越像,您是不是还没从角色里走出来?”他听后承认了,说自己不想走出这个角色,还觉得沉浸其中是种幸福。
游思涵:我接着跟他说:“人这一辈子,不可能永远活在角色里。您扮演的‘游本昌’本身也是一个‘角色’,您觉得自己把这个‘角色’演好了吗?”他却说自己演“游本昌”是失败的,还说“没用心去塑造,只是单纯代入了角色”。
我反驳道:“您不能这么说。如果没有‘游本昌’这个真实的自我,您怎么能塑造出其他角色呢?从自我出发靠近角色,这本身就离不开自我的支撑。”
他则说,自己的“自我”几乎都投入到事业里了;在他看来,家庭是“安全的港湾”,不需要特意经营。这些都是后来我们深谈时,他才慢慢说出来的。还好父亲能接受我直言不讳,也会认真思考我说的话。
凉子:所以那次聊完后,你建议他写告别信,他就同意了?
游思涵:对,我当时看着他写。一开始他握着笔,迟迟下不了笔。十分钟过去了,纸上还是空白。我就在旁边看着,坚持让他写完这封信。
凉子:那信里大概写了什么内容?
游思涵:主要是和“爷叔”告别的话,还有他对这个角色的看法。说实话,我觉得他的“告别”不够彻底,但后来想想,也只能体谅他,不再强求。
游思涵:(念信内容):“亲爱的,爷叔侬好。今天我要向你告别,5年了,我竟然无法从你那里走出,这一遍遍的重复走不出来,甚至是不愿意走出来,真像是得了抑郁症了!!!您继续入于人群中吧,一路向前走好,我也当回归游戏神通,济世为公。”
凉子:你之前问过父亲“演‘游本昌’这个角色觉得怎么样”,现在我也想问问你:游思涵,你这辈子也扮演过很多“角色”。“游本昌的女儿”是其中一个,而最重要的“角色”是“你自己”。你觉得自己把“游思涵”这个“角色”演得怎么样?
游思涵:我现在觉得特别坦然、自在,觉得每个阶段的自己都无愧于心,也充分体验了不同的人生,这样就很好。这也是我现在追求的状态。如果不是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我可能不会有如今的心境。
现在我能完全认同自己的身份。我就是游本昌的女儿,这一点没错;他是著名表演艺术家,这也是事实。我终于明白,人要立足事实,别给自己附加太多不必要的“剧情”。
现在我清楚地知道,他有他的人生剧本,我不会干涉;他也从未干涉过我的选择,给予彼此充分的自由,就是对对方最大的感恩。
其实我父亲原本特别希望我和哥哥都当演员,但我们俩都不愿意,他为此可能还郁闷过一阵。不过还好,盈绮特别想做这行,他成了我们游家传承艺术的重要力量。
新的角色游盈绮:我是游盈绮,今年19岁,是游本昌的孙女。
凉子:前段时间大家也看到你和爷爷游本昌有不少互动,他现在是什么状态?
游思涵:他现在住在养老院,我父亲和姑姑会经常去看他。据我所知,我父亲几乎每天都会去,姑姑也差不多;我则是隔三差五去一次,有空的时候甚至一天去好几趟。
凉子:老爷子现在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怎么样?
游思涵:今年1月初,爷爷的血氧饱和度突然降得很低,情况特别危急。当时我父亲正好下午没工作,准备去养老院看他,及时发现了异常,立刻把他送进医院。
医生说,再晚来十分钟,后果就不堪设想了。这件事让我意识到,人对“未知的死亡”总会有恐惧,这就涉及到“活着的意义”。我们总觉得“活着要有价值”,可如果活着没有质量,爷爷就会问“那我活着干什么?”。
比如有些网友建议爷爷“在养老院安心休息”,但作为演员,他其实特别渴望镜头,渴望被观众看见。所以不管年纪多大,只要还活着,他就希望能一直出现在观众视野里。
凉子:经历过这次危急事件后,爷爷有什么变化吗?
游思涵:他对“健康”的认知变了很多。以前他会熬夜、长时间玩手机,还特别喜欢吃油腻、油炸的食物和面食;现在变得特别注重健康。
我父亲和姑姑让他喝中药调理,他都会听话照做,因为他知道家人是为他好。要是在以前,那么苦的中药他是绝对不会喝的。
凉子:我们注意到,有网友对游本昌老师入住养老院这件事有争议,你看到过相关言论吗?
游思涵:我觉得那些争议源于大家对养老院的“刻板印象”。可能是在网上看到过养老院虐待老人的新闻,就觉得所有养老院都这样。但实际上,养老院能提供更周全、更安全的照护。
如果在家,最多只能请一位阿姨照料,可阿姨无法从专业角度判断身体状况;而养老院里既有护工,又配备了吸氧仪等医疗设备,能及时应对突发状况。所以我觉得,养老院的意义,就是帮我们更好地守护家人。
凉子:从小到大,在你眼中爷爷是个怎样的人?
游思涵:对我来说,他更像是一位“引导性的导师”。因为我们家除了爷爷,没人从事艺术行业,包括我父母。有时我跟父母聊艺术相关的想法,他们可能无法理解,但爷爷总能完全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每次和他聊表演、唱歌或戏曲,我们都能聊到一块儿去,彼此的观念也特别一致。
凉子:所以他既是你的长辈,也是你的良师益友?
游思涵:对,我觉得是这样。
凉子: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学京剧,从小接触戏曲呢?
游思涵:我是真心喜欢戏曲,从8岁就开始学了。
凉子:当时有跟爷爷商量过吗?
游思涵:没有。直到有一次爷爷过生日,我在生日宴上给他唱了一段《贵妃醉酒》,他才知道我在学戏曲,当时特别惊喜。而且我觉得,学了戏曲之后,我和爷爷有了更多共同话题,也算成了“同行”。
凉子:那你的人生规划大概是什么样的?
游思涵:我希望能沿着爷爷的方向走。用文艺作品温暖人心、影响人心,也就是他常说的“以文艺化育人心”。
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罗曼·罗兰
来源:北京青年x凉子访谈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