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王中教授诞辰110周年|追忆我的导师王中:窥龙看蟹破玄机

B站影视 2024-12-08 13:23 2

摘要:王中,原名单勣,笔名张德功,山东高密人,曾在国立山东大学外文系读书,抗战爆发后加入中共东北军工委从事抗日宣传工作。新中国成立后,历任华东新闻学院教务长、复旦大学新闻系系主任和复旦大学分校(现上海大学文学院)校长等职。

王中,原名单勣,笔名张德功,山东高密人,曾在国立山东大学外文系读书,抗战爆发后加入中共东北军工委从事抗日宣传工作。新中国成立后,历任华东新闻学院教务长、复旦大学新闻系系主任和复旦大学分校(现上海大学文学院)校长等职。

今年是著名新闻学家和新闻教育家、民盟市委原副主委、复旦大学新闻系原系主任王中诞辰110周年。王中教授曾于1952年3月至1957年9月、1979年5月至1983年5月担任复旦大学新闻系系主任。李良荣教授曾师从王中教授,切问新闻之“真”。

以下是来自李良荣老师的回忆文章。

窥龙看蟹破玄机——追忆我的导师王中

文 | 李良荣

2023年12月1日,李泓冰通过微信,发来王中老师的一首诗:

革海浮沉半世纪,窥龙看蟹破玄机。

荣辱毁誉由人道,悉心且看这局棋。

她问:“请教王中老师这首诗,是何时所写?”

这让我的思绪一下子重回四十五年前,当年的场景一幕幕重现眼前——隆冬的深夜,我们师徒俩围着火炉,抽烟喝茶,在烟雾中纵论古今,畅谈世事,时而激愤,时而叹息,还时不时放声大笑。王中老师的睿智、深邃、幽默,就像一股清泉,源源涌出,在很多方面给我一种颠覆式的认知,给我无穷启迪。夏日,师徒俩则穿着短裤,赤膊上阵,整理文稿,反复推敲,常常为一两个提法而煞费苦心。

王中老师在上课中

1 “我一本初衷”,完成五四未竟事业

我最初看到这首诗,是在1980年初,他抄录在一本笔记本上给我看。我联想到鲁迅的诗,就半开玩笑地说,“王老师,你这是自题小像。”

“就算是吧。”王中老师笑眯眯地回答我。

我拿起他的笔记本,前后翻翻,因为没有日期,就问:“什么时候写的啊?”

“几年前了。”他含糊回答。

直到2004年12月,《王中文集》正式出版,我才找到确切时间。王中在1984年5月18日《致大众日报华新同学的信》中说明:“1975年,我在东北军的老战友的女儿给我一首诗,为我的际遇鸣不平。我回她一首。”

人们常说,诗言志。诗面上写什么,大家解释大同小异,但诗中隐含了什么“志”,各人有各人的说法,各个时期有各个解读。王中的人生是通透的,他诗里的“志”不必猜,在信中,他坦陈他的志向和追求:“我一生无志做官,然而革海的风浪远比宦海凶险。每次‘运动’要运动出多少尸体。但是,我像海洋生物学家那样,浮上来看浅滩螃蚧(蟹),沉下去看海洋的蛟龙,这样才能把人们的奥秘看破。至于别人怎么说我,就随它去吧!我还是一本初衷,完成‘五四’运动未尽的事业,在此后的10年,更清楚地感觉到,中国是如何地需要科学和民主。近几年来,如果说我做了什么,只有这么一点可以告慰同学的。”

王中老师在上课中

“我一生无志做官”,这似乎是官场流行的套话,听听,一笑置之。但王中说的是真话。他1956年接任复旦大学新闻系主任,但只是兼任,当时还担任复旦大学党委常委、统战部部长、副教务长、政治理论教学委员会主任。这样一位“年轻”的老革命,又拥有大学学历,一路做官上去,仕途该是一片光明。但他一到新闻系,就把兼任当主业,全身心投入,放弃其他工作。按现在编制,他从副局级自降到正处级。

“我一本初衷”,这个初衷,就是把新闻学这门学科变成一门科学,进而影响中国新闻事业,影响中国的民主政治建设。从1956年进入新闻系直到1994年过世,38年间,无论是精力旺盛的中青年还是躺在病床上的垂暮之身,无论是他意气风发的高光时刻,还是身陷囹圄、面临死亡的至暗时刻,他都矢志不渝。纵使数次被打翻在地,也没有打断他的研究、他的追求,始终不低头、不检查。如果王中心目中有什么偶像,那就是意大利科学家布鲁诺,为坚持真理而不怕死的英雄。

2 “要卧薪尝胆”,奠定了新闻学复旦学派的底色

王中老师在新闻学学科体系中所做的贡献,已有许多文章阐述过。在1957年7月一次批斗王中右派言论时,王中“老实交代”过他的目标:“要卧薪尝胆10年,搞出一个道理来。”在自己领导下搞成一个“学派”。

王中所说的搞出一个“道理”,就是构建中国自主的新闻学专业话语体系。结果,王中卧薪尝胆不止10年,而是整整38年,直到生命最后一刻。王中所做出的独特贡献:

第一,奠定了新闻学专业话语体系中基本概论和基本观点。

1956年,王中老师草拟了《新闻学原理》大纲,共18章,仅一千余字,却涵盖了新闻学学术话语的各个方面,勾勒出新闻学理论研究的全景图。在大纲中提出的“报纸两重性”“社会需要论、读者需要论”,是当时新闻学重大理论突破,在学界、业界产生振聋发聩的启迪及影响。在被打成“右派”时期,王中对“竖三民”的研究,开创了中国新闻史研究的全新视角。在平反复出以后,接连写出的《论新闻》《论传播工具》《论新闻事业阶级性》《新闻学的第二课题》,阐述并奠定了新闻学的基本概念和基本观点,例如新闻定义、新闻价值、宣传定义、传播意义、新闻与宣传关系、媒体与受众(读者)关系、新闻活动与社会生活关系,等等。在王中老师直接指导下,我在1985年编著出版国内第一本《新闻学概论》(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年6月),以后陆续出版了3个版本的《新闻学概论》,到2023年出第八版,发行量达到百万余册,覆盖全国80%左右的高校新闻传播学专业。虽然该书追随新闻实践和理论研究的进展,不断修订,不断更新,但该书的基本概念和基本观点依旧是王中老师奠定的。

第二,奠定了新闻学复旦学派的底色。

建立新闻学的复旦学派,是王中老师为之奋斗的一个目标,经过近70年的努力,学界认可“新闻学复旦学派”已成共识。

新闻学复旦学派的形成,当然不仅是王中一己之力,而是以王中为代表的一个团队;也不是王中这一代人,而是以王中为起始的一代一代复旦新闻人的传承,志趣相投,学脉相连,道统不绝。王中的独特贡献,在于奠定了复旦学派的底色。

新闻学复旦学派的底色就是:开放包容,求新求变。

开放包容的内涵,具体体现在王中创办《新闻大学》期刊的追求上。1979年王中老师重任新闻系主任,就着手筹划一本公开发行的新闻学期刊。此前,新闻系出了一本内部的油印刊物《新闻学研究》,交流到各大学和各媒体,已具一定影响力。在新闻系内部讨论正式出版期刊的刊名时,不少老师建议就沿用《新闻学研究》,王中却一锤定音:用《新闻大学》作刊名。当时,王中老师让我在讨论会上做记录,我没敢发言,却很疑惑,觉得《新闻大学》不像是学术期刊的名称。会后,陪王中老师回家。走到校门口,实在憋不住,问他为什么要用《新闻大学》?王中老师停下脚步,用手中拐杖指着复旦大学校牌回答我:“大学就是各门学科知识的汇集之地。新闻大学,就是把各学科的知识汇总起来开展新闻学研究,把中外新闻学理论、观点都展示出来,把各种不同观点都表达出来。围在一个小圈圈里搞新闻学研究,那一定搞不出什么来。”

这是王中对《新闻大学》办刊定的基调,也是对复旦学派定的一个底色。

站在学术研究、实践探索最前沿,不断开拓新的研究领域,不断提出新观点、新方法,敢为天下先,复旦学派求新求变,是由王中老师率先垂范的。这一点,已有许多文章提及,本文不再赘述。

3 光风霁月,“荣辱毁誉由人道”

我师从王中老师3年(1979年9月-1982年7月),每星期总有一两次在他房间里长谈。毕业后留校,保持一星期去一次,师徒俩可以说是无话不谈。但有两个话题,王中闭口不谈。

王中老师与77级学生在交谈

一不谈他的革命史。“革海浮沉半世纪”,这半世纪的经历,王中基本不谈,更不谈他的老领导、老战友。记得1980年初,我去王中老师家,看到一位与王中年龄相仿的人正和他谈笑风生。王中老师见我进来,就介绍:这是陈其五同志。噢,我知道,陈其五前天才正式任命为上海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陈其五正在喝酒,一瓶洋河大曲,一只小酒杯,但桌上什么菜也没有,只有一只皮蛋。陈其五右手一口酒,左手啃一口皮蛋,连双筷子也不用。我一看,也太寒酸了,立马说:“我去买点熟菜来。”陈其五却一把拉住我:“小伙子,山东人规矩,菜价不能超过酒价,你不能坏了规矩。”有此一说,我只好作罢。事后问王中,他只有一句话:“老同事。”

另一次是1980年秋,王中老师去兰州参加新闻工作座谈会。时任兰州军区第一政委的肖华特地来看王中。肖华开玩笑:“王中同志,好久不见。”然后敲敲自己脑袋说:“我该叫你王中教授。”王中老师见到肖华,立马迈上去,双腿一并说:“首长有什么指示?”两人哈哈大笑。看上去极其熟稔。事后问王中,王中老师还是淡淡一句:“老领导。”

革海浮沉半世纪,王中老师到底有过多少老领导、老战友、老同事,我确实知之很少。后来查资料,才知道当时国务院副总理方毅、谷牧都曾是王中的直接领导,但王中老师生前从未提及。

二不谈个人恩怨。自从王中老师1957年被划为右派分子,整整20年,不知挨过多少次批斗甚至挨打,参加对他口诛笔伐的不知多少人。如此屈辱,对每个人都是刻骨铭心的。但在我面前,王中老师从不谈及这些人这些事。李龙牧老师当年曾在报纸上发文批判过王中,王中被撤职,李老师接替王中长期主持新闻系工作,主持过多次批判会。王中复出,李龙牧老师照样在新闻系当老师,教授中国新闻史。李龙牧的儿子李新是新闻系77届本科生,常去王中老师家,后来和王中老师女儿王进军谈恋爱,毕业后不久就结了婚。“冤家”成亲家,王中老师坦然认下这门亲。

近来,有几篇论文谈及当年的一段纠葛,涉及到王中老师以及我很尊敬的甘惜分老师,我且说上几句我了解的事实,可以看出王中老师的光风霁月。

刘鹏先生在《为何是王甘——王中、甘惜分新闻思想及“甘王之争”的产生原因及时代背景》一文中陈述:1980年在兰州的新闻工作座谈会上,甘惜分 “见到王中,诚恳地说,‘我们之间的新闻观点,是可以争论一辈子的,但是1957年我对你无限上纲,现在向你当面道歉。’也有回忆称,甘惜分是亲自到王中的房间诚恳道歉,但王中始终不做声。”

文中“也有回忆称”,这里“也有”就是我。刘鹏先生在电话里向我了解当年场景,我如实告知,因为我在现场。

复旦大学新闻系一九八二届毕业合影留念

甘惜分已仙逝多年,如果在天有灵,我想真诚地告慰:王中老师尽管在甘惜分老师向他道歉时没有明确表达,但从来没有在任何场合对甘惜分老师发过怨言,从来没有把甘惜分老师当对手,更不会是敌手。

说到学术上分歧, 有人认为,“王中竭力想使新闻与政治分离”,更有人嘲笑,“王中在学术群体中显出一种‘政治无知者’的天真。”我衷心希望,那些“政治有知者们”读读王中老师的《论新闻事业阶级性》(1982年)、《谈谈新闻学的科学研究》(1980年)、《新闻学研究的三个问题》(1985年),他是如此清晰地论述了科学和政治关系,并把这些问题归为“科学研究中的一些基本常识。”

其实,我倒是希望,中国有一批批年轻学者像王中那样,在科学道路上,不计个人得失,不畏艰难,勇于攀登科学高峰。

4 后记

王中老师生于1914年,1994年谢世。2004年,为纪念王中老师冥诞90周年和仙逝10周年,出版了《王中文集》(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12月),我应约写了一文《我的学术领路人——长忆我的恩师王中》。

20年匆匆而过,2024年是王中老师冥诞110周年、仙逝30周年,我极其怀念和王中老师相处的日子。王中老师是我学术领路人,更是我的人生导师,他的“一本初衷”,对既定目标矢志不渝的坚持、追求,永远在激励着我。

难忘师恩,难忘教诲。谨以此文纪念敬爱的王中老师。

资料来源

[1] 赵凯主编《王中文集》,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12月,第353-354页。

[2]《解放日报》1957年7月29日:上海新闻界再次揭发右派理论家。

[3]《国际新闻界》,2019.04

[4] 甘惜分,《满怀凄恻祭王中》,《新闻记者》,1995.02

[5] 向芬:《新闻学研究的“政治”主场、退隐与回归》,《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NO.1

来源:复旦大学出版社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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