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明朝成化年间,南京秦淮河畔有个叫玉珠的妓女。她十八岁,是丽春院的头牌。玉珠长得好看,身子也软,会唱曲,能写几句诗。客人很多,她心里却苦。
明朝成化年间,南京秦淮河畔有个叫玉珠的妓女。她十八岁,是丽春院的头牌。玉珠长得好看,身子也软,会唱曲,能写几句诗。客人很多,她心里却苦。
玉珠不是天生的妓女。她老家在扬州,父亲是个小商人,家里还算富裕。她十岁那年,家里遭了火灾,父母都烧死了。她被一个远房叔叔带走,说是抚养,转头就把她卖到了南京的妓院。
八年过去,玉珠习惯了这种日子。白天睡觉,晚上陪客。笑是脸上的,心里是木的。
最近一个月,怪事来了。
每到子时,只要玉珠房里接了客,准备熄灯办正事的时候,窗外就有黑影晃动。不是人影,倒像是个圆滚滚的东西,在窗纸上来回地飘。起初玉珠以为是风吹动了树枝,可她院里根本没树。也以为是别的姐妹开玩笑,可问了谁都不认。
那黑影也不做别的,就是晃。晃得人心烦意乱。客人们也扫兴,有的骂几句,有的觉得晦气,提上裤子就走。老鸨张妈妈为此骂了玉珠好几次,说她是撞了邪,影响了生意。
玉珠害怕,偷偷去庙里求了符,贴在窗户上。不管用。那黑影照旧来。她又换了厚实的窗纸,黑影映不进来了,却能听见窗外有叹气声,幽幽的,像个老和尚念经。
这事越传越玄。丽春院的生意都受了点影响。有人说玉珠被河里的水鬼缠上了,有人说她前世作了孽。
这天晚上,来的客人是城东开绸缎庄的刘掌柜。刘掌柜五十多岁,胖,好色。他早就惦记玉珠。一进屋,手就不老实。
玉珠强颜欢笑,陪他喝酒。心里盼着今晚那黑影别来。
快到子时,刘掌柜急不可耐,吹熄了灯,把玉珠往床上按。玉珠的心提了起来,眼睛忍不住瞟向窗户。
果然,黑影准时出现。这次不只是晃,还发出“笃、笃、笃”的声音,像是指节在轻轻敲窗。
刘掌柜正情热,听到声音,恼了:“什么玩意儿?”
玉珠脸色发白:“没……没什么,大概是风。”
“狗屁的风。”刘掌柜骂骂咧咧,披上衣服,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谁他娘的在装神弄鬼?”
窗外,月色很好,秦淮河上静悄悄,一条船都没有。只有冰冷的河风吹进来。
刘掌柜探头出去左右看看,什么都没有。他嘟囔着关好窗,回头再看玉珠,兴致败了一半。但他钱花了,不肯罢休,又扑上来。
那黑影又出现了。这次不是在窗外,而是在房间内侧的墙壁上,像一个模糊的光头轮廓。
刘掌柜也看见了,吓得一哆嗦。“妈呀。真有鬼。”他裤子都没提好,连滚爬爬跑了出去。
玉珠瘫坐在床上,看着墙上那慢慢消失的黑影,浑身发冷。她知道,这地方不能再住了。再住下去,不是疯,就是死。
第二天,玉珠去找张妈妈,说要赎身。张妈妈眼皮一翻:“赎身?行啊。一千两银子。你拿得出来吗?”
玉珠这些年的积蓄,满打满算不到二百两。她跪下来求张妈妈。张妈妈甩开她:“没银子就老实待着。再闹这些幺蛾子,把你卖到最下等的窑子去。”
玉珠绝望了。她浑浑噩噩走到街上,不知不觉走到了城外的一座荒山脚下。山上有座破庙,叫“月明寺”。据说以前香火旺,后来庙里的老和尚死了,就荒废了。
玉珠想,死了算了。这世上没人疼她,活着也是受罪。
她爬上荒山,走进破庙。庙里到处都是蜘蛛网,佛像的金漆都剥落了。她找根断了的房梁,想把腰带系上去。
突然,一个声音在后面说:“女施主,年纪轻轻,何必寻短见?”
玉珠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个老和尚。这和尚很老,眉毛胡子都白了,穿着打补丁的僧袍,眼睛却很亮,看着让人心安。
玉珠哭了,把这些年的委屈,还有最近一个月的怪事,都说了出来。
老和尚静静听完,叹了口气:“孽缘,孽缘啊。那黑影,不是要害你,是在救你。”
玉珠愣住了:“救我?”
老和尚点点头:“那是你前世的师父。他放心不下你,所以来点化你,让你脱离苦海。”
“前世?师父?”玉珠完全糊涂了。
“走吧,跟我去个地方。”老和尚说,“到了那里,你就明白了。”
老和尚带着玉珠,走进破庙后面一个更破旧的小禅房。禅房里什么像样的东西都没有,只有一张土炕,一个蒲团。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纸发黄,上面画着一个年轻的和尚,眉清目秀,正在月光下打坐。画上的和尚,眉眼间,竟然和玉珠有几分相似。
老和尚指着画说:“这是你。三百年前,你是这月明寺的住持,法号‘月明’。你修行刻苦,很有慧根,本该有一番成就。”
玉珠看着画,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又陌生又熟悉。
“后来呢?”她问。
“后来,城里有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来寺里上香,看上了你。她纠缠不休,你始终不为所动。那小姐因爱生恨,散播谣言,说你夜里把她拉进禅房,行了不轨之事。”
玉珠的心抽紧了。
“官府把你抓去,严刑拷打。你受尽屈辱,被逐出寺院。那小姐家里势力大,买通了江湖混混,在你乞讨的路上,把你……把你糟蹋了。”老和尚的声音低沉下去。
玉珠浑身发抖,仿佛那些痛苦发生在自己身上。
“你悲愤交加,投河自尽。临死前发下毒誓,来世要投身风月,享尽男女之乐,报复天下负心人。”老和尚看着玉珠,“所以,你这一世,成了妓女。这是你自己求来的果。”
玉珠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她不明白,自己前世是那么刚烈的一个和尚,今生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那黑影……”
“那黑影,是你前世的师父,也就是我的师祖。”老和尚说,“他当年云游在外,回来时你已经含冤而死。他悲痛欲绝,从此留在寺中,直到坐化。他的执念未消,一缕魂魄不散,一直守着你的转世。他看到你今生沦落风尘,夜夜承受煎熬,于心不忍。所以他每当你将要沉沦之时,便现身惊扰,是想提醒你,唤醒你,让你记起自己本来是谁,让你脱离这皮肉生涯。”
一切都明白了。那黑影不是鬼,是守护。那叹息不是怨气,是慈悲。
玉珠跪在老和尚面前:“大师,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再做玉珠了,我不想再做妓女了。”
老和尚扶起她:“因果已种,需要你自己去了断。你的债,不在别人,在那位小姐的转世身上。”
“她在哪里?”
“就在你身边。”老和尚说,“丽春院的老鸨,张妈妈,就是当年那个小姐的转世。”
玉珠如遭雷击。那个刻薄、贪婪、把她当摇钱树的张妈妈,竟然是前世害死她的人。
“冤冤相报何时了。”老和尚叹息,“她今生做这行当,逼良为娼,也是业力纠缠,痛苦不堪。你若能放下仇恨,度化了她,便是度化了你自己。你的厄运,才能真正结束。”
老和尚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头刻的月亮挂坠,递给玉珠:“把这个给她看。她若还有一点灵性,自会明白。”
玉珠拿着那木月亮,心里乱极了。回去的路上,她想起张妈妈平时对她的打骂,克扣她的银钱,逼她接不愿意接的客……恨意像火一样烧起来。可她又想起老和尚的话,想起前世的冤屈和痛苦,想起那夜夜敲窗的黑影……
回到丽春院,已经是傍晚。张妈妈看见她,破口大骂:“死丫头,跑哪里去了?还不快去打扮,今晚李衙内要来。”
玉珠没动,她看着张妈妈那张涂满脂粉也掩不住憔悴和戾气的脸,突然觉得她也很可怜。
“妈妈,我给你看样东西。”玉珠拿出那个木月亮。
张妈妈瞥了一眼,不耐烦:“什么破烂玩意儿,快扔了。”
“妈妈,你仔细看看。这是月明寺的东西。”
听到“月明寺”三个字,张妈妈浑身一震,脸色瞬间变了。她抢过木月亮,手抖得厉害。她翻来覆去地看,尤其在月亮背面一个模糊的刻痕上摸了又摸。
她的眼神变得恍惚,嘴里喃喃自语:“不可能……怎么会……这是我……我当年偷偷刻上去的……”
玉珠看着她,轻轻说出老和尚告诉她的话:“三百年前,你爱而不得,诬陷明月和尚,致他受辱身死。他发誓来世投身风月。你因造谣害人,今生堕入风尘,成了老鸨。你们俩,在这秦淮河畔,又碰面了。”
张妈妈像被抽掉了骨头,瘫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她看着玉珠,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悔恨,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解脱。
“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她喃喃道,“怪不得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就觉得心里发慌……我克扣你的钱,打骂你,逼你接客……我以为是心狠,其实是害怕……”
她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脸上的脂粉被冲得一道一道的。她哭自己前世的恶毒,哭今生的不堪,哭这纠缠了三百年都解不开的孽缘。
哭了不知道多久,张妈妈止住哭声。她看着玉珠,眼神变得清明了一些。
“你走吧。”张妈妈哑着嗓子说,“我把卖身契还给你。我这些年攒的钱,分你一半。你离开南京,找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
她翻箱倒柜,找出玉珠的卖身契,当着她的面烧了。又拿出一个匣子,里面是银票和金银,她推了一半给玉珠。
“是我……我对不起你。”张妈妈低下头,“前世,今生,都对不起。”
玉珠拿着钱和自由身,走出丽春院的大门。她没有回头。她知道,她和张妈妈,不,是和那个前世的官家小姐的孽债,了了。
她没有离开南京。她用那笔钱,在秦淮河边开了个小绣庄,收留了几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女子,教她们手艺,让她们能靠自己吃饭。她给绣庄起名叫“明月绣庄”。
日子平淡,却安心。那夜夜骚扰她的黑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年后,玉珠听说张妈妈把丽春院关了,遣散了所有姑娘。她自己去了城外的月明寺,出家为尼,法号“了尘”。青灯古佛,忏悔余生。
又过了几年,玉珠的绣庄名声越来越好,她成了南京城里有名的女商人。她心地善良,经常帮助穷苦人。人们都叫她“绣娘菩萨”。
来源:经典民间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