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永夜殿外,玄烬伫立在高耸的殿门处,望着魔界永远灰暗的天空。身后的大殿早已空无一人,唯有那具玄冰棺还孤零零地置于殿心,散发着森然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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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七:魔宫红妆
永夜殿外,玄烬伫立在高耸的殿门处,望着魔界永远灰暗的天空。身后的大殿早已空无一人,唯有那具玄冰棺还孤零零地置于殿心,散发着森然寒气。
他负在身后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指间仿佛还残留着那血玉碎裂时,传来的细微震动,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心悸。
但那感觉太快,太微弱,很快便被更重要的思绪压下。
“尊上,”心腹魔将魇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躬身禀报,“迎娶瑶光公主的一应事宜已准备妥当,仙界送亲的仪仗,三日后便可抵达魔界边境。”
玄烬“嗯”了一声,脸上看不出喜怒。
“魔宫各处已按您的吩咐,开始布置。”魇影补充道。
玄烬抬眼望去。只见往日只有幽蓝魔火与玄黑基调的永夜魔宫,此刻竟开始点缀上些许刺目的红色。大红的绸缎悬挂在廊柱之间,象征着喜庆的魔纹灯笼被一一挂起,就连一些魔侍的服饰,也换上了暗红的色调。
这红,在灰暗的魔界背景下,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讽刺。
它们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一场盛大的婚礼,宣告着魔宫即将迎来新的女主人。
而这些红妆,距离那具封印着苏灵儿的玄冰棺,不过数百步之遥。
一边是极致的喜庆与喧嚣,一边是极致的死寂与冰冷。
玄烬的目光掠过那些红色,最终落回殿内那具墨玉般的棺椁上,眸色深沉如夜。
他拂袖转身,声音冷硬:“盯紧仙界那边,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是。”魇影领命,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声道,“尊上,那玄冰棺……是否需移至幽冥狱?”
幽冥狱,魔界关押重犯之地,环境更为酷烈。
玄烬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不必,”他淡淡道,“就放在那里。”
让她看着。
后面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或许连他自己也未曾深思,为何要让她“看着”。
魇影不敢再多言,悄然退下。
玄烬独自走入魔宫深处,所过之处,魔侍们纷纷跪地,不敢仰视。那些刺目的红,在他眼中掠过,未留下丝毫痕迹。
只是,在踏入寝殿前,他的指尖不经意触碰到腰间一枚普通的储物玉佩,那里面,似乎曾放过什么特别的东西。他动作微滞,随即恢复如常,推门而入。
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
章节八:忘川初血
玄冰棺内,时间失去了意义。
苏灵儿在无尽的黑暗与寒冷中浮沉,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肉身的痛苦似乎已经麻木,但神魂被冰蚀的痛楚却愈发清晰,如同有无数细小的虫蚁在啃噬她的灵识。
她的大部分心神,都系在腹中那个微弱的小生命上。
起初,她还能感觉到孩子不安的悸动,那小小的生命力在顽强地抵抗着外界的严寒。她拼命地用自己残存的力量去护住他,哪怕只是杯水车薪。
但玄冰棺的力量太强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天?两天?还是仅仅几个时辰?她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身下涌出。
那股温热,在这绝对的冰冷中,显得如此突兀,如此……令人绝望。
不——
她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嘶吼,试图蜷缩身体,试图留住那最后一点温暖。
但一切都是徒劳。
温热的触感迅速变得粘稠,然后在那极寒之下,开始凝固。
她能感觉到,那代表着她与孩子最后联系的生命之源,正在一点点流逝,一点点冻结。
与此同时,玄冰棺外。
永夜殿依旧冷清,大婚的红色尚未蔓延至此。两名负责看守的低阶魔侍,正百无聊赖地站在殿门口,偶尔偷偷瞥一眼殿中央那具令人心悸的棺椁。
“咦?”其中一个魔侍忽然抽了抽鼻子,疑惑地低语,“你闻到没有?好像……有点腥气?”
另一个魔侍也仔细嗅了嗅,脸色微变:“好像……是从那棺材缝里渗出来的?”
他们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靠近几步。
只见那墨玉般剔透的玄冰棺底部,靠近棺盖缝隙处,不知何时,竟渗出了一种暗红色的液体。那液体极其粘稠,并未被完全冻结,正极其缓慢地,一滴,一滴,落在殿内漆黑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湿痕。
那腥气,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混合了灵性与死寂的味道,正是从那液体中散发出来的。
“是……是血吗?”先开口的魔侍声音发颤。
“玄冰棺里……怎么会渗出血?”另一个也慌了神。
谁都知道,被封印入玄冰棺,肉身与神魂都会被彻底禁锢冻结,根本不可能有鲜血流出!
这诡异的现象,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快去禀报魇影将军!”
其中一个魔侍连滚爬爬地冲出大殿。
而那暗红色的、仿佛带着无尽悲恸与诅咒的血液,仍在缓慢而固执地,从那象征着绝对封印的棺椁中,一点点渗出,滴落。
章节九:流言蜚起
魔侍的禀报,并未掀起太大波澜。
魇影亲自查看后,只以为是玄冰棺封印之力与苏灵儿体内残存仙灵之力冲突导致的些许异象,并未深究,只下令严密封锁消息,不得外传,并加派了看守。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
永夜殿渗血的消息,还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悄无声息地在魔都底层蔓延开来。
起初只是零星的耳语。
“听说了吗?尊上封进去那个仙族女子,棺材渗血了!”
“真的假的?玄冰棺还能渗血?别是胡扯吧!”
“千真万确!我二舅的三侄女的道侣就在永夜殿当差,亲眼所见!那血……啧啧,暗红色,带着股说不出的怪味……”
流言在酒馆、坊市、魔修的聚集地滋生、发酵,越传越离奇。
“何止是渗血!我听说,那血滴落的地方,连幽冥魔石都被腐蚀了!”
“怕不是那女子怨气太重,冲撞了封印吧?”
“哼,一个仙族女子,也配在咱们魔宫产生怨气?定是尊上手段通天,连玄冰棺都镇不住她的神魂,要将其炼化了!”
“炼化?我看不像……倒像是……血咒……”
“嘘!慎言!不想活了?”
流言传到后面,愈发骇人听闻。
“知道那血渗到哪里了吗?忘川!据说忘川河畔,已经染红了一小片!”
“何止一小片!我听说,那血顺着地脉,已经染红了十八里忘川水!河水翻涌,冤魂哭嚎三日不绝!”
“十八里忘川尽赤……我的天,这是多大的冤屈和怨恨才能至此?”
“谁让她不识抬举,敢顶撞尊上?活该!”
“话不能这么说,那苏姑娘在魔宫三百年,性子最是温婉不过……”
“温婉?温婉能惹得尊上动用玄冰棺?”
各种猜测、同情、幸灾乐祸、隐隐的不安……交织在魔都的暗流之中。
这流言自然也传到了即将成为魔宫新主人的瑶光公主耳中,她只是轻蔑一笑,吩咐侍女:“将本公主带来的九转还魂香点上,去去这魔宫的晦气。”
而更多的流言,则被有意无意地,阻挡在了玄烬的寝殿之外。
大婚在即,无人敢用这些“无稽之谈”去打扰魔尊的兴致。
章节十:大婚盛典
三日后,吉时已到。
整个魔界张灯结彩,魔气森森的天空被强大的法力渲染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算是应景。忘川河上,架起了由白骨与魔莲构筑的长桥,直通永夜殿。
仙界的送亲仪仗庞大而华丽,祥云缭绕,仙乐飘飘,与魔界的暗沉风格格格不入,却又强行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光怪陆离的景象。
瑶光公主身着繁复华美的嫁衣,头戴凤冠,珠帘遮面,在仙侍的簇拥下,袅袅婷婷步下云辇。她身姿婀娜,气质清冷高贵,即使隔着珠帘,也能感受到那迫人的美丽。
玄烬立于永夜殿前,一身同样绣着暗金魔纹的喜服,衬得他愈发俊美无俦,威仪天成。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魔尊的淡漠笑容,迎接他的新娘。
万千妖魔齐聚,欢呼声震耳欲聋。仙界使臣面带矜持的微笑,眼底却藏着审视与算计。
盛大的婚礼仪式,在永夜殿前的广场上举行。
而就在这喧嚣鼎沸、万魔来朝的时刻,没有人注意到,广场边缘,那森然矗立的永夜主殿内,一具墨玉棺椁,正无声无息地,渗出更多的暗红血液。
那血液早已不再是滴落,而是如同泪痕般,蜿蜒爬满了部分棺壁,然后汇聚到棺底,浸湿了更大片的地面。一股极其淡薄,却无比执拗的腥甜气息,混合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顽强地穿透大殿的禁制,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
苏灵儿躺在棺内,意识已近乎完全涣散。
外界震天的喧嚣,穿透了玄冰棺的强大封印,化作模糊不清的嗡鸣,传入她几乎冻结的识海。
是……婚礼开始了吗?
他此刻,定然是身着喜服,俊美如神祇吧?他是否也曾为她穿过红衣?没有。他赠她华服美饰,却从未予她凤冠霞帔。
也好。
这样……也好。
最后一丝微弱的牵挂,断了。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融化,不,不是融化,是消散。她的生命力,连同那未曾谋面的孩子的气息,正随着那不断渗出的血液,一点点离开这具冰冷的躯壳。
也好……
这样……就能彻底离开他了……
永夜殿外,礼官高亢的声音穿透云霄:“一拜天地——”
玄烬与瑶光,在万千瞩目下,微微躬身。
殿内,棺椁之下,那暗红的血渍,范围又扩大了一圈。
章节十一:棺裂之声
婚礼的盛宴持续了整整一日。
魔宫内外,觥筹交错,魔啸仙乐混杂,一派诡异的“祥和”。玄烬作为魔尊,自是宴会的中心,他周旋于宾客之间,接受着来自六界各方或真或假的恭贺,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看不出多少喜色,却也并无异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某个瞬间,当喧嚣暂歇,他的神识会不受控制地扫过永夜主殿的方向。那里,一片死寂,唯有玄冰棺那熟悉的封印波动。
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他心底莫名烦躁的异样气息。
但他将其归咎于仙魔两界气息冲撞导致的敏感,并未深究。一个不听话的战利品,封印几日磨磨性子,理所应当。待他大婚礼成,局势稳定,再放她出来便是。届时,她总该学会乖顺了。
然而,就在盛宴即将达到高潮,宾客酒酣耳热之际——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碎裂声,突兀地在玄烬的识海中响起。
那不是来自外界的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神魂的感应!是与他心神相连的某件宝物破裂的征兆!
玄烬执杯的手,猛地一僵。杯中那殷红如血的酒液,微微晃荡了一下。
他几乎是瞬间便感应到了来源——玄冰棺!
怎么可能?玄冰棺乃魔界至宝,坚不可摧,封印之力更是冠绝六界,怎会无故出现裂痕?
他脸色微沉,霍然起身。
满座皆惊。所有的喧嚣在他起身的刹那,戛然而止。万千道目光,疑惑、敬畏地聚焦在他身上。
瑶光公主坐在他身侧,珠帘下的秀眉微蹙,轻声唤道:“尊上?”
玄烬没有理会她,甚至没有看满堂宾客一眼。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识海中不断传来的、细微却连绵不绝的“咔嚓”声所攫住。
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恐慌”的情绪,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并且越收越紧。
他甚至来不及交代一句,身形一晃,已化作一道黑色流光,无视所有礼仪规制,直射永夜主殿而去!
留下满殿愕然的宾客,以及面色瞬间阴沉下去的瑶光公主。
章节十二:殿内血色
“轰!”
永夜主殿紧闭的殿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狠狠撞开,碎屑纷飞。
玄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当他看清殿内情形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大殿中央,那具原本应该完好无损的玄冰棺,此刻竟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那些裂痕从棺盖蔓延至棺身,如同被巨力砸击过一般。幽蓝色的魔光在裂痕间明灭不定,显示着封印正在急速崩溃。
而更刺目的,是颜色!
不再是之前零星渗出的暗红。
整个玄冰棺,几乎被一种浓郁得化不开的暗红色所浸染!那颜色深沉得发黑,粘稠的血液正不断地从那些龟裂的缝隙中汩汩涌出,顺着棺壁流淌,在地面上汇聚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泊!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合着一种精纯仙灵之气溃散后的悲凉死寂,充斥了整个大殿,几乎形成了实质般的红雾。
他赠她的定情血玉,碎了。
玄冰棺,裂了。
而这漫天漫地的血……是谁的?
答案不言而喻。
一个被封印了修为的仙族女子,体内怎会有如此多的鲜血?多到能浸透玄冰棺,多到能染红这偌大殿堂的地面?
除非……她燃尽了自己的神魂,榨干了最后一丝生命本源!除非……她腹中曾有过另一个需要大量生机滋养的……
玄烬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撕开!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一步步,踉跄着走向那具泣血棺椁。靴底踩在粘稠的血泊中,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在死寂的大殿里回荡,每一声都敲击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灵……儿?”
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不像他自己。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巨大的恐惧和颤抖。
章节十三:神魂尽碎
玄烬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布满裂痕、被鲜血浸透的棺盖。入手不再是冰冷的触感,而是一种诡异的、带着余温的粘腻。
那温度,烫得他指尖一缩。
是她的血……还有温度?
不,那更像是生命最后燃烧殆尽的余烬!
他猛地发力,试图推开棺盖。然而,那原本对他来说轻若无物的玄冰棺盖,此刻却重逾万钧!并非物理上的重量,而是一种来自棺内残存意志的、决绝的抗拒!
“轰隆!”
最终,棺盖还是被他以蛮力强行震开,滑落一旁,砸在血泊之中,溅起大片暗红的血花。
棺内的情形,彻底暴露在他眼前。
苏灵儿安静地躺在那里,面容苍白得透明,没有一丝血色,却也奇异得没有任何痛苦的神色,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她穿着那身月白的襦裙,此刻已被彻底染成了刺目的红,紧紧贴在瘦弱的身躯上。
而在她身下,那汇聚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血液,浓稠得如同沼泽。
玄烬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她的腹部。
那里,原本应该微微隆起的位置,此刻一片平坦。只有衣裙上更深色的濡湿,昭示着那里曾发生过怎样惨烈的剥离。
孩子……
他们的孩子……
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在这冰冷的棺椁中,随着母亲一同……
玄烬颤抖着手,想要去碰触她的脸颊,想要确认什么。可当他的神识下意识地扫过苏灵儿的身体时,感受到的,却是一片虚无。
空的。
那具躯壳里,没有任何神魂的波动。没有怨恨,没有不甘,没有留恋……什么都没有。
彻彻底底的神魂俱灭!
她不仅燃尽了生命本源,更是主动散尽了三魂七魄,选择了最彻底、最决绝的方式,断送了所有复生的可能,断送了他们之间……最后一丝微弱的联系。
她宁愿永世不得超生,也不愿再与他有半分瓜葛!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绝望到极致的嘶吼,从玄烬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震得整个永夜殿剧烈摇晃,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章节十四:六界皆焚
魔尊玄烬,疯了。
这是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六界共识。
就在大婚当日,他抛下新娘与满堂宾客,冲入永夜殿后,便再未现身。紧随其后的,是笼罩了整个魔都的、令人窒息的可怖魔威,以及魔尊那声传遍三界的悲啸。
次日,玄烬颁布了一系列令人瞠目结舌的法旨。
单方面撕毁与仙界的盟约,将尚未完成婚礼的瑶光公主“礼送”出境,附带的是仙界使团近乎全军覆没的“意外”。
对魔界内部,所有曾对苏灵儿有过微词、或是在她被封印期间流露出幸灾乐祸的魔族,上至魔将,下至仆役,皆遭清洗,血腥手段令人胆寒。
他甚至亲自出手,将提议动用玄冰棺的几位长老,抽魂炼魄,永镇魔渊。
但这,仅仅是开始。
玄烬似乎将苏灵儿的死,归咎于整个六界。
他不再满足于魔界的征伐,而是将战火燃向了每一个角落。
仙域,灵山净土被魔气污染,祥瑞神兽被屠戮殆尽。 人界,烽烟四起,山河破碎,饿殍遍野。 妖界、冥府……无一幸免。
他就像一尊彻底失去理智的毁灭之神,所过之处,唯有杀戮与破坏。他要这六界,为她陪葬!
曾经的魔尊虽冷酷,却并非毫无理智的暴君。而现在的玄烬,只剩下疯狂。他坐在由白骨与怨魂堆砌的王座上,眼底唯有猩红的毁灭欲和深不见底的死寂。
“尊上,东方仙域已平定。” “烧了。” “尊上,西天佛国已臣服。” “烧了。” “……”
魔宫上下,噤若寒蝉。每个魔都活得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慎,便成为魔尊怒火下的牺牲品。
而玄烬,在每一次征伐归来,都会独自走入那片已被他设为绝对禁地的永夜主殿。
殿内,血泊早已干涸发黑,但那具布满裂痕、浸透暗红的玄冰棺,依旧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棺中的女子,面容安详如沉睡。
章节十五:千年冰泪
千年光阴,对于拥有漫长生命的魔尊而言,不过弹指。
然而这千年,对玄烬来说,却比永恒更加煎熬。
六界的战火并未完全停息,但大规模的征伐已逐渐减少。并非他心慈手软,而是毁灭本身,也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虚无。当复仇的对象是整个天地,而天地又无法被彻底毁灭时,剩下的,便是无边的空洞与疲乏。
他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力量,踏平了无数曾经需要忌惮的势力,他的凶名能令六界婴孩止啼。
可那又怎样?
他依旧换不回棺中那人一丝残魂。
千年里,他踏遍六界,搜寻一切可能凝聚残魂、起死回生的禁术秘法。他闯入上古神魔战场,深入九幽归墟之地,甚至不惜代价逆转时空长河,妄图抓住那一丝渺茫的可能。
但结果,无一例外,皆是失败。
苏灵儿的神魂散得太彻底,太决绝。那枚被他心血祭炼过的血玉,似乎成了她最后诅咒的媒介,将她的“不存在”,烙印成了某种连天道都无法干预的既定事实。
他带回无数奇珍异宝,能肉白骨的仙草,能凝魂光的灵玉……他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置在棺椁周围,布下聚灵大阵,奢望着能有奇迹发生。
可棺中之人,依旧毫无声息。那些宝物散发的莹莹光辉,映照着她苍白静止的容颜,只显得更加讽刺。
玄烬日渐沉默。他不再轻易动怒,因为极致的痛苦早已内化,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时常独自坐在棺椁旁,一坐便是数日、数月。
偶尔,他会伸出手,隔着那冰冷的棺壁,虚虚地描摹她的轮廓。
有时,在夜深魔静之时,若有魔侍经过永夜殿外,会隐约听到殿内传来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哀鸣般的低泣。
据说,魔尊的眼泪,落下便会化作千年不化的玄冰。
而这千年,永夜殿内,棺椁之旁,是否已积满了那样的冰泪?
章节十六:棺前低语
这一日,玄烬又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走入永夜殿。
殿内依旧维持着千年前的模样,只是多了他布下的重重阵法与堆积如山的宝物,使得这血腥之地,竟显出几分诡异的神圣。
他走到棺椁边,缓缓坐下,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虔诚的姿态,仿佛怕惊扰了棺中之人的长眠。尽管他知道,她早已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千年的时光,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依旧是那般清丽脱俗的容颜,只是没有了生气,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
玄烬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棺壁上那些狰狞的裂痕,以及那早已干涸发硬、颜色却依旧刺目的血渍。
“灵儿……”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千年未曾消散的疲惫与痛楚,“我又打下了一片仙域……那里有万里云海,日出之时,霞光万丈……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想看看仙界的云海是什么样子……”
他像是在对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还找到了一株九叶还魂草,传说能凝聚散逸的魂魄……我把它种在殿外了,用魔泉浇灌,也不知能不能活……”
“魔界的血月……还是老样子。你以前总说,看久了会觉得心口发闷……我现在……也很少看了……”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说着这千年来他做过的事,去过的地方,看到过的风景。那些曾经能引得六界震动的征伐与掠夺,在他口中,变得平淡无奇,甚至带着一丝茫然。
他说了很久,直到喉咙干涩,再也发不出声音。
殿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这种寂静,比任何酷刑都更折磨人。它无声地宣告着,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得不到任何回应。那个会对他浅笑,会为他蹙眉,会温顺地依偎在他身边的女子,真的已经不在了。被他亲手,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巨大的悔恨与绝望,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
他猛地俯下身,额头抵在冰冷粘腻的棺壁上,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出来吧……”他几乎是呜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灵儿……你出来……看看我……”
“我把六界……都烧给你赔罪……好不好?”
“你出来……看我一眼……就一眼……”
回应他的,只有棺椁那亘古不变的冰冷,以及殿内阵法运转时,发出的微弱嗡鸣。
章节十七:忘川尽赤
或许是玄烬千年来的疯狂真的触动了什么,或许是那漫天的怨气与死寂积累了足够的量变,又或许,仅仅是天道的一个玩笑。
这一日,负责巡视忘川河的魔兵,发现了惊人的异象。
原本浑浊暗沉、翻滚着无数怨魂的忘川之水,其靠近魔都的这一段,河水的颜色,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一片赤红!
那红色,并非鲜血注入的鲜红,而是一种沉郁的、仿佛沉淀了无数悲恸与诅咒的暗赤。河水依旧在流淌,但那赤色却凝而不散,绵延而去,一眼望不到头。
魔兵惊恐地上报。
消息传到魇影耳中,他亲自前往查看。沿着忘川河一路飞行,他的脸色越来越白。
不是流言中的十八里。
而是整整八百里忘川,尽成赤水!
河水中那些挣扎的怨魂,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发出的哭嚎声变得更加凄厉尖锐,仿佛在承受着某种额外的痛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悲伤气息,连魔气都似乎变得滞涩起来。
魇影站在赤红的河水边,久久无言。他想起千年前,永夜殿内那具泣血的棺椁,想起那个温婉沉默的仙族女子。
这八百里的赤色,需要多少的绝望与冤屈才能染就?
他不敢深想。
回到魔宫,魇影犹豫再三,还是将此事禀报给了玄烬。
玄烬听后,沉默了许久。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暴怒,或是立刻采取什么行动,只是挥了挥手,让魇影退下。
他独自来到永夜殿,看着棺中女子安详的睡颜,又想起那八百里赤红的忘川。
原来,她留下的痕迹,并不仅仅在这棺椁之内。
她以最惨烈的方式,将她的恨与怨,烙印在了这片她曾生活过三百年的土地上。
他烧了六界,却烧不尽这忘川赤水。
他踏平仙域,却踏不灭她留下的诅咒。
章节十八:瑶光之觞
玄烬的疯狂与六界的动荡,早已引起了仙界极大的不满与恐慌。尤其是被“礼送”回仙界的瑶光公主,更是将此次联姻失败视为奇耻大辱。
千年间,仙界并非没有尝试反击,但在玄烬不计代价的疯狂攻伐下,屡屡受挫。
这一日,瑶光公主竟孤身一人,凭借一件隐匿气息的仙界至宝,潜入了防守森严的魔宫!
她目标明确,直闯永夜殿!
她倒要看看,那个让玄烬疯魔了千年,甚至不惜与整个六界为敌的贱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即便死了千年,一具枯骨,又何德何能依旧霸占着魔尊的心神!
当她冲破殿外禁制,看到那具布满裂痕、血迹斑斑的玄冰棺,以及棺中那容颜未改、仿佛只是沉睡的女子时,积攒了千年的嫉妒与怨恨瞬间爆发。
“苏灵儿!你这个阴魂不散的贱人!”瑶光面容扭曲,早已失了往日的高贵冷艳,“你都已经死了!魂飞魄散了!为什么还要缠着他!”
她手中仙剑爆发出璀璨光芒,带着凌厉无匹的杀意,直刺棺中苏灵儿的心口!
“都是你!若不是你,我早已是名正言顺的魔后!六界早已安定!都是你——!”
这一剑,蕴含了瑶光千年的怨毒与金仙巅峰的全力一击,誓要将这具让她蒙羞千年的尸身,彻底化为飞灰!
然而——
“嗡!”
一道比瑶光的剑光更快、更暗沉、也更恐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棺椁之前。
玄烬甚至没有动用任何兵器,只是抬手,一抓!
“咔嚓!”
瑶光手中的仙剑,如同琉璃般寸寸碎裂!那反震的力量如同山崩海啸,狠狠撞在她的胸口!
“噗——!”
瑶光喷出一口金色的血液,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殿柱之上,筋断骨折!
她惊恐地抬头,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猩红、暴戾、充斥着毁灭一切的疯狂,但在那疯狂的最深处,却是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痛苦与死寂。
“谁允许,”玄烬的声音冰冷得像是从九幽地狱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实质般的杀意,“你碰她的?”
瑶光从未如此刻般接近死亡。她毫不怀疑,下一瞬,玄烬就会将她撕成碎片!
“我……我是仙界公主……你……”她试图用身份挽回一线生机。
玄烬笑了。那笑容,残酷而悲凉。
“仙界公主?”他一步步走向她,如同死神降临,“很快,就没有仙界了。”
在瑶光绝望的目光中,他抬起了手。
章节十九:永恒的囚牢
瑶光公主最终没有被杀。
玄烬废了她一身修为,抽走了她大半仙骨,如同丢弃一件垃圾般,将她扔回了仙界。这比杀了她,更是一种极致的羞辱与惩罚。
仙帝震怒,却也胆寒。连他最宠爱的女儿、金仙巅峰的瑶光,在玄烬手下都走不过一招,如今的魔尊,其实力究竟恐怖到了何种地步?
经此一事,六界更加噤声。再无人敢轻易提及“苏灵儿”三字,更无人敢打那具玄冰棺的主意。
永夜殿,成了真正的禁忌之地。
而玄烬,在处置了瑶光之后,再次回到了棺椁旁。
他挥手,修复了被瑶光冲破的殿门禁制,并且布下了更强、更绝的阵法。这一次,除非他死,否则任何人,包括他自己,都无法再轻易打开这具棺椁。
他不再试图去寻找复活她的方法,也不再对着棺椁低语。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守着这具棺,守着棺中永远不会醒来的人。
他毁了六界的平衡,杀了无数生灵,踏平了仙山福地,也葬送了自己所有的温情与未来。
他得到了什么?
一无所有。
不,他得到了一个永恒的囚牢。一个由悔恨、痛苦、绝望和他自己亲手打造的囚牢。而这囚牢的钥匙,早已随着那枚碎裂的血玉,以及棺中人散尽的神魂,消失在了时空的尽头。
他将是这囚牢里,唯一的,也是永远的囚徒。
直到时间的尽头。
章节二十:无期的刑
岁月悠悠,不知又过了几度春秋。
魔宫依旧森严,但关于魔尊的传说,却渐渐变了味道。他不再是那个令人恐惧的毁灭者,而是变成了一个活在自我囚禁中的悲哀符号。
永夜殿内,尘埃落定。
玄烬靠着棺椁坐着,黑袍曳地,长发披散,遮住了他大半面容。他闭着眼,仿佛睡着了,又仿佛只是沉溺在某个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之中。
殿内没有光,只有阵法运转时微弱的光芒,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以及那具泣血的棺椁。
他或许会一直这样坐下去,直到魔元耗尽,肉身腐朽,神魂俱灭。
也或许,在某个瞬间,他会再次睁开眼,重复那无望的乞求:
“出来吧…我把六界都烧给你赔罪…”
但答案,早已在千年前,她捏碎血玉、散尽神魂的那一刻,便已注定。
那是一道无解的血咒。
一场他亲手开启,永无止境的……刑。
来源:阎紫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