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宋朝皇佑二年,王安石幼女夭折,锥心之痛无以言表,遂有了上面这篇痛失爱女的诗作《别鄞女》。
讲述者:赵兰凤
行年三十已衰翁,满眼忧伤只自攻。今夜扁舟来决汝,死生从此各西东。
宋朝皇佑二年,王安石幼女夭折,锥心之痛无以言表,遂有了上面这篇痛失爱女的诗作《别鄞女》。
寻常人自然无法理解一个父亲失去爱女的心情,但我们可以从第一句的行年三十已衰翁感受到父爱之殇,他是那么悲伤,以至于一夜白头。
我们读古诗词,甚至是古文,或边塞、或田园、或豪放、或婉约,有思念亡妻的,有悼念爱子的,但却很少看到有人为爱女独自成文来思念。
王安石用短短28个字,写出了自己失去爱女的悲伤。哪有父亲不疼爱自己的女儿的道理呢?特别是她们的人生刚刚开始就戛然而止,更让做父亲的悲痛欲绝。
假如爱女离去和父亲有关时,当父亲的更会痛彻心扉,甚至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
我老爷爷那辈一共弟兄三人,他是家中老大,早年间家里贫困,二老爷出门给人家当了上门女婿,家里只剩下弟兄二人,成家后也各自分开另过。
三老爷只有一个孙子,也就是我堂叔,要按农村的说法,我们人非常近,就到我们这一辈,也才四代人。所以,我跟堂叔家女儿关系非常好,可以说是在一起玩着长大的。
堂叔家女儿叫云,她长得漂亮,一双大眼睛,鼻梁也高,人家皮肤还白,小时候我一直在心里羡慕和嫉妒。
那时候都还小,况且爱美是姑娘家的天性,这种羡慕和嫉妒也无可厚非。
我们是同龄,说她是堂妹,是因为她生月比我小,我三月出生,她是五月。
自小就在一起玩,我们彼此了解对方。之所以只称呼她名字中的一个字,是因为她十八岁那年出了意外,我就不说她的全名了。
云自小就心灵手巧,我则笨手笨脚,眼睛跟手不协调。她看到什么东西后,记下样式,自己就能用剪刀剪出来,我就不行。
因此,她去了镇上学裁剪,我则一直在家种地。
我记得那时候,每家每户都会在堂屋里垒个大煤火,主要是冬天用来烧煤取暖,四周用砖砌起来,中间留个火膛。
那时候烧的煤质量也不好,煤烟特别大。
每到冬天,人们会把散碎的煤面掺着胶泥用水和成渣,填进煤火里,用来做饭和取暖。
一个家庭中,只有堂屋里会垒煤火,而堂屋一般都是由家里的父母居住,孩子们住的屋子里是没有煤火的,要不然太浪费了,谁也不舍得。
煤球炉其实也有,但人们都不怎么用,嫌它劲太小,做饭慢,取暖也不如煤火来得痛快。
因此,虽然家家户户也都有煤球炉和煤球,但用的人家则很少,都是当成备用做饭和取暖的工具,多数时候束之高阁。
当时特别流行学裁剪,别说是姑娘家,有不少男孩子也会去学。因此,镇上有好几家教裁剪的地方,缝纫机自带,人家教一些基础知识和方法。
由于成衣太贵,在当时的农村也太少,人们大多是用布自己做衣裳,所以,大家都认为学裁剪是个以后吃饭的门路。
云在镇上学裁剪,很快就成了人人皆知的巧手,她手巧,心也灵,上手快,自然会成为焦点。
其实就算是按现在的眼光看,云身上也尽是优点,她漂亮又手巧,而且人还勤谨,一说话先笑,轻声慢语,特别招大家喜欢。
虽然刚过了十八岁,已经有不少媒婆上堂叔家提亲,她自己则不太上心,一直拖着。
谁都知道,她想要为自己挑个同样优秀的男人。
那一年冬天特别冷,进十一月后下了场大雪,这场雪一直延续了三天四夜,村里村外,树上地下,全都是积雪。
农村人常说下雪不冷化雪冷,雪停后,温度就是骤降,冷得人出不来手。
这些积雪非常不容易化,因为温度太低,仅中午最热的时候能化冻,可一到晚上就又冻在了一起,一冻一化,导致路上全是皮琉璃,人走上去一步三滑,特别费力气。
雪停后两天,云在镇上实在冷得不行,就想着回家一趟,拿身厚袄和厚棉裤,谁也没有想到,就这么平平常常的一个决定,竟给她带来了塌天大祸。
云在镇上有个挺要好的朋友,她一看云要回家拿衣裳,就吵吵着要一起跟着去。
云觉得步行从镇上回家,路上也滑,有个做伴的也不错,俩人可以边说话边走,遂答应下来,俩人吃过午饭后,高高兴兴从镇上回了家。
她们原本计划回到家后,拿了棉袄棉裤就转回镇上。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由于路上太过难走,导致她们浪费了不少时间,加上冬天黑得早,她们要是回去,肯定得走一段夜路。
家里人不放心,两个姑娘也害怕走夜路,就决定在家里睡一晚上,等明天天亮了再回去。
得知云从镇上回来,吃过晚饭后,我还特意跑到她家,跟她和另外那个姑娘聊了一阵天。
堂叔心疼闺女,觉得天寒地冻,她住的西屋里太冷,就把家里煤球炉给提了出来放到她屋里正中间,生着后放上煤球,让我们聊天取暖。
冬天天黑得早,我吃过晚饭后就去了她家,觉得聊了很久,回家后发现才八点多。
当天夜里,她们两个在屋里出了事。
第二天清晨,她们两个迟迟不见起床,堂叔和堂婶儿心疼闺女,另外冬天也没啥事,天又这么冷,被窝里暖和,想睡就让她们多睡会呗。
堂婶儿做好饭后,还是不见她们两个起床,就到西屋门边喊了两声,俩人谁都没有答应。
堂婶儿以为她们睡得沉,就没有再喊,而是回堂屋去衲鞋底。
一直到了九点多,堂叔开始觉得不对劲。因为云昨晚跟他说得清楚,今天还要回镇上,路上又要耽误不少时间,这迟迟不起床是怎么回事?
他又一次让堂婶儿去喊,堂婶站在门前喊了几声,里面还是没人答应,堂婶儿有些慌了,堂叔也慌了神,三步并做两步到了西屋边,大吼着云的名字让她开门。
眼见堂叔喊这么大声,里面还是没动静,堂婶儿开始害怕,喊叫声中自然就带了哭腔。
院子里动静一大,就惊动了村里不少人,大家都涌进院子,一看情况,都觉得不妙,两个小伙子更是直接窜过来用脚踢门,想要把门子给破开。
云住的西屋门非常笨重,是过去那种纯木头做成的,整个座在下面的门枕石上,非常结实,里面还带着门闩,用脚根本踢不开。
有人情急之下,抱起院里放着的压菜石砸窗户,破开窗户后,一股刺鼻的煤烟味就窜了出来,大家心都向下沉。
有小伙子从窗户钻进去,从里面打开门,大家进去,发现云和那个姑娘躺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她们两个呼之不应,唤之不醒,这种情况只有一个解释,这是中了煤烟毒。
那个时候,中这种毒在农村偶有发生,因为这种意外丢命的人也有。
所以,人们赶紧把云和那个姑娘从屋里搬了出来,一人躺一辆架子车,拉到了村口通风的地方,让她们两个吹凉风。
堂婶儿已经傻了,呆呆看着大家忙活,她嘴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俺妮儿你别吓唬娘了,赶紧睁开眼吧。”
堂叔的情况也比堂婶儿好不了多少,他机械般跟着人们,到了村口,蹲在架子车边,手握着云的手,一句话也不说,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我听到这个消息时不敢相信,跑到村口后,看着躺在架子车上的云,只觉得两腿颤抖,怎么也用不上力气,想喊都喊不出来。
有人拿梨压出水后,把汁往云和那个姑娘嘴里滴。原理我并不知道,但村里有人被煤烟熏后,大家都用这种吹凉风和滴梨汁的方法来救。
一直到了晌午,那个姑娘醒了过来,云却没能睁眼。
她比那个姑娘要严重,因为她靠着墙睡,煤烟是顺着墙往下来,所以她吸入得比较多。
堂婶儿一直哭喊着让云睁眼,堂叔则一直抽自己耳光。
他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发现,如果早早发现,说不定就能救回来。他还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煤球炉给生着,为什么要在云和那个姑娘睡时,换上个新煤球,为什么没有想起来给闺女窗户开条缝隙。
总之就是后悔,就是内疚。
一切都晚了!
到下午三点时,云还是没能醒过来,人们觉得她过去了,也就是死了。
堂婶儿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拽着云的手死活不松开,我当时也哭了,无法相信云就这么不在了,无法相信昨晚那个跟我有说有笑的堂妹,从此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村里妇女边抹眼泪边把堂婶儿拉到一边,怕她哭出个好歹,到时候这个家可怎么办?
男人们则开始跟堂叔商量云的后事。
为什么这么急呢?村里有规矩,横死和未婚男女,去世后不停灵,直接就埋了。
堂婶儿不同意啊,哭着求堂叔,让云回家,至少停个三天再说,这么急,她不舍得。
当时堂叔有过犹豫,但这样的一个姑娘家,停三天是从来没有的事。另外,他怕堂婶儿一直面对着云,会气出来毛病,竟然一咬牙,一狠心,让大家赶紧准备办后面的事。
云是中午九点多被发现出了意外,到下午三点多没能醒过来,四点拉回了家,只在家短暂停了两个小时,六点多就被拉到了地里。
我记得当时天气阴沉,北风刮得嗷嗷直叫,六点多时,天已经黑透了,几个小伙子拉着她,踩着冻成的皮琉璃往地里走。
堂婶儿在后面哭得死去活来,一次次背过气去。
她的声音凄凉悲怆,尖利得直冲人脑仁,让人闻之心碎。
我默默跟在后面,一直抹着眼泪,就这么看着云从一个活蹦乱跳的姑娘,变成了地里一个小土堆。
她那么好一个姑娘,却无端遭遇了意外,都没来得及嫁人,便在大好靓丽的年龄时撒手人寰。
谁都觉得心疼和可惜。
为她找的地方是村外岔路口边一片荒地,孤零零的,想起来就非常可怜。
从那时候起,堂婶儿就不太说话了,整天发呆,堂叔也变得苍老了许多,谁也不敢在他们两口子面前提云的名字。
人们都以为,随着时间推移,堂叔和堂婶儿终究会缓过来。
但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几年后,这件事竟然出了变化,这正是这个变化,几乎要了三婶儿的命,也让堂叔彻底变得疯癫。
六年后,村里要修路,正好穿过那片荒地,云需要挪个地方。
这种事也并不稀奇,问题是怎么挪呢?
堂叔和本家商量了一下,原本挪的话,是不会再换任何东西的,包括棺木。
但堂叔认为,当初云走得急,家里条件也差,用的棺木不太好。而且她是那么走了,堂叔一直觉得难受,这次挪的话,他想给云换副棺木,再换几件新衣裳。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大家也都认可。
于是,云走了六年后,又被挖了出来。
我当时已经出嫁,并没有在村里,那天发生的事,是后来听人们说的。
都是村里人在帮忙,挖出来后,刚打开,人们就傻了眼,接着就不想让堂叔看。
堂叔和堂婶儿都在一边,不让他们看怎么能行?
两个人只看了一眼,堂婶儿当时就昏死了过去。
堂叔呆呆看着,许久后跪了下去,嘴里只喊了一句:“俺可怜的妮儿啊!”
这是堂叔最后说出的一句完整话,此后,他再没有说过囫囵话,整天自言自语,但谁也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从那个时候起,他就疯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棺木打开后,云是蜷缩在里面的。
她原本该平躺在里面,断然没有蜷缩的道理。
而还没有完全腐朽的顶盖上,偏板里,全都是用指甲挠出的抓痕。
这说明什么?说明云被埋后又活了过来,她短暂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幽闭、黑暗且狭小的空间中,四周黑乎乎,什么也看不见。
那是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是种处在深渊,望不见天日的绝望。
她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她得害怕成什么样?她得绝望成什么样?自己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啥也看不见?爹娘又在哪里?
害怕的她开始绝望抓挠四周,木板多硬啊,却被她抓出一道道痕迹。那是抓在木板上吗?那是抓在爹娘的心尖上,当爹娘的看见这些,他们哪里能受得了?换成谁,一颗心都得碎掉,而且再也完整不起来。
最终,她在绝望和恐惧中又一次死去,那蜷缩的身体,跟在娘胎里一模一样。
六年前,堂婶儿想让云在家里停几天,可是堂叔没有答应,匆匆把事情给办了。
如果当时在家里停着,云醒过来,会马上被发现,根本不会离开他们,离开这个人间。
现在才是一切都彻底晚了!
堂叔无法原谅自己,他认为是自己把云给活埋了,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别说是他,任何一个当爹的,都无法原谅自己。
堂婶儿醒来后,疯狂撕咬堂叔,让他赔自己的云,让他赔自己闺女。
堂叔拿什么赔?他能怎么办?除了疯癫,他别无选择。
堂叔一直疯了几年,后来在疯癫中去世,到死,他都没有原谅自己。这对一个父亲来说太残酷了,太残忍了,远远超出了他的承受极限,也超过了任何一个父亲能承受的极限。
云在十八岁时离开人世,那是一个女孩子最好的年龄,她是那么漂亮,她是那么手巧。如果不是那场意外,她会嫁个男人,生两个孩子,幸福平凡过完自己的一生。
过往不能假设,生活没有如果。
云如果还活着,今年该四十出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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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笑到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