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九八八年的深秋,我开着县供销社的红色北京吉普,沿着新修的水泥路缓缓驶向青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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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八年的深秋,我开着县供销社的红色北京吉普,沿着新修的水泥路缓缓驶向青山村。
道路两旁的玉米已经成熟,金黄的玉米棒子压弯了秸秆。三三两两的村民戴着草帽在地里忙活,有人抬头看见是县供销社的车,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建国啊,这是又回来看娘了?"路边骑着自行车的周大伯认出了我。
"是啊,周大伯。"我应着,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涩。
村口的广播站传来熟悉的旋律,是《十五的月亮》。我曾经在那个小广播房里修理了无数次设备,也在那里第一次见到她——林巧云。
车在村口停下,我望着眼前大变样的家乡。十年前土路变成了水泥路,茅草房也大多换成了砖瓦房,唯有那座红砖砌成的广播房还是老样子。
"月亮代表我的心……"歌声飘荡在秋风里,也勾起了我十年前那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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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九七八年的春天,我在村里当知青已经整整八年。那天春雨绵绵,广播站的设备又出了故障,我正对着那台老式放音机摆弄。
"王知青,这是下个月的广播稿。"清脆的声音传来,我抬头,看见一位穿着蓝色碎花布衣的姑娘站在门口。她个子不高,但身材纤秀,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
"你是......"我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她。
"我是林老师的女儿巧云,在村小学教书。"她微笑着说。
我这才想起来,她就是村里人常提起的那个从师范学校毕业后,主动回村当民办教师的林老师的女儿。
"麻烦你帮我看看学校的广播喇叭,最近总是有杂音。"她说话时眼神清澈,带着知识分子特有的温婉。
那天下午,我背着工具箱去了村小学。操场上,林巧云正带着一群孩子唱《我的祖国》。她的声音不算嘹亮,却格外动听。
修好喇叭后,我们聊了很久。她喜欢《红楼梦》,会弹手风琴;我爱听评书,懂得修理各种电器。不知不觉,太阳西斜,我们才意犹未尽地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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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到来的时候,我和巧云组织了村里的妇女扫盲班。每天晚上,煤油灯下,她教大家认字,我在一旁帮忙。
"这个字怎么写来着?"村里的张婶举着铅笔,歪着头问。
"来,我教您。"巧云总是很有耐心,一笔一画地教。她的头发在煤油灯下泛着柔和的光。
那个夏天,我经常去帮林家收麦子。巧云戴着草帽在地里忙活的样子特别好看,豆大的汗珠从她白净的脸上滚落,却依然干劲十足。
"建国,你小子眼光不错啊!"李支书路过时打趣道。他是村里少有的开明人士,一直很支持我们来往。
最难忘的是那个突如其来的雨天。我们都淋湿了,在一把油纸伞下并肩而立。雨点打在伞上,发出密集的声响,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皂味,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
"你冷不冷?"我脱下外套给她披上,她没有推辞,只是红着脸低声说了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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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好景不长,到了冬天,村里就传出了闲话。
"知青就是知青,早晚要回城的,能靠得住吗?"
"人家林老师的女儿,跟着知青有什么出息......"
很快,话传到了我娘耳朵里。那天晚上,娘把我叫到她房里。
"建国啊,你是娘的好儿子,可不能被那女娃子迷了心窍。"娘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你爹走得早,就剩我们娘俩相依为命,你可不能......"
我刚要解释,娘突然倒在地上,一边捶胸一边哭喊:"我命苦啊,盼着儿子有出息,没想到......"
就在这时,媒婆领着张秀英来我家相看。张秀英是公社会计的女儿,温柔贤惠,我却提不起半点兴趣。但在娘的以死相逼下,我最终低下了头。
那天傍晚,巧云来找我。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离开。我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心如刀割,却没有勇气追上去。
第二天,她向学校提出了调动申请。李支书找我谈话,我的妹妹王兰更是气得好几天没跟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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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就是十年。张秀英去年难产走了,临终前跟我说:"建国,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别人。这些年,我和娘都亏欠了你......"
现在,我又回到了这个魂牵梦萦的地方。
听说巧云一直在邻村的小学教书,十年来从未嫁人。每每想起这些,我的心里就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我把车停在邻村小学门口,望着那熟悉的旧式教学楼。放学铃响了,孩子们像一群快乐的小鸟般跑出来。在人群后面,我看见了她。
她的头发已经有了些许白丝,但还是那样清瘦,还是穿着素净的蓝色衣裙。她停下脚步,看着我,目光依然清澈,仿佛时光从未从她眼中流走。
"回来了?"她轻声问。
"嗯。"我点点头,"这些年,我......"
她摇摇头,打断了我的话:"回就好。"
金黄的落叶在我们脚下打着旋,秋风送来远处的广播声,还是那首《十五的月亮》。十年了,她的笑容一如往昔,温暖而明媚。
我知道,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来源:活力焕发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