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98年第一场雪飘下来时,父亲那辆枣红色250摩托车,成了村口土路上最扎眼的存在。车把挂着蓝布包的棉鞋,是捎给山那头奶奶的,车座后绑着裹在军大衣里的他,发动机“突突突”的声响,惊飞了槐树上蹲的麻雀。那时候村里谁家有自行车都算体面,父亲这摩托车,直接让他们家成
枣红摩托与岁月褶皱:父亲的250摩托车藏着的90年代
1998年第一场雪飘下来时,父亲那辆枣红色250摩托车,成了村口土路上最扎眼的存在。车把挂着蓝布包的棉鞋,是捎给山那头奶奶的,车座后绑着裹在军大衣里的他,发动机“突突突”的声响,惊飞了槐树上蹲的麻雀。那时候村里谁家有自行车都算体面,父亲这摩托车,直接让他们家成了街坊邻居羡慕的对象。
摩托车是父亲托县城表哥淘的二手货,花光了他攒大半年的木工工钱。买回来那天,他特意请了半天假,在院子支起木凳,从早擦到晚。轮胎纹路里的泥用牙签挑,车身上的锈迹用砂纸磨,最后还抹了层鞋油,让枣红色漆皮泛着亮。母亲在灶台边煎药,隔窗念叨:“买这烧钱玩意儿干啥?以后油钱够咱娘俩吃半个月的。”父亲却咧嘴笑,手指摩挲着车把:“以后去镇上拉木料不用扛着走,带你和娃赶集,再也不用蹭三叔的自行车了。”
事实证明,这摩托车还真给家里日子添了不少底气。以前父亲去镇上买钉子,天不亮就得动身,来回走两小时,遇上雨天裤脚全是泥。有了摩托车,二十分钟就打个来回,车筐里还能捎给他买的糖糕,用塑料袋裹三层,到家还是热乎的。农忙时更顶用,父亲凌晨四点就骑车去县城批发市场,车后座绑俩大竹筐,装满菜苗和化肥,回来时太阳刚爬上山头,正好赶播种。有回他半夜发高烧,村里赤脚医生摇头说“得去镇上输液”,父亲把他裹在被子里绑车后座,自己穿件单衣就往镇上冲。黑夜里,摩托车灯光刺破浓雾,风声在耳边“呼呼”响,他趴在父亲背上,能清楚摸到父亲心跳的节奏,还有后背渗的冷汗。
摩托车也成了父亲的“社交通行证”。村里谁家娶媳妇,都提前三天来借车,车把绑满红绸带,车座铺块新褥子,比新郎官还风光。父亲每次都特上心,提前把摩托车检修一遍,还把油箱加满。有回邻居家娶亲,半路上车胎爆了,父亲蹲路边换备胎,手指划破了也不在意,直到把新人安全送到男方家,才发现血渗进了手套。还有次隔壁王婶儿子突发急病,半夜敲开他家门,父亲二话不说发动摩托车,载着他们往镇上跑,回来时天已亮,车座上还沾着王婶感激的泪水。
可摩托车也不是一直顺风顺水。有年夏天连下三天暴雨,村口土路变成泥坑。父亲答应给邻村家具厂送桌椅,摩托车两侧绑的木板比车身还宽。走到半路车轮陷进泥里,怎么轰油门都没用。父亲在雨里折腾俩小时,裤腿沾满泥浆,肩膀被木板压得通红,最后还是路过的村民帮忙,才把车抬出来。回家后,摩托车排气管进了水,再也发动不了。那天晚上,父亲蹲院子里修摩托车,母亲打灯笼给他递工具,灯光下俩人的影子映在墙上,没多余的话,只有扳手碰撞的“叮当”声。
后来村里土路变成水泥路,越来越多人家买了小汽车,父亲的250摩托车渐渐没了往日风光。车身上红漆掉了一大块,露出底下铁皮,发动机也老出毛病,启动得蹬好几下脚蹬子,还冒黑烟。有次父亲骑它去镇上买农药,半路突然熄火,他推着车走三公里才到修理铺,回来时累得满头大汗,坐门槛上大口喘气:“这老伙计,怕是跟不上趟了。”
2010年夏天,收废品的师傅推三轮车到家门口,父亲把摩托车推出来,手在车把上摸了又摸。最后以800块钱卖掉,钱揣兜里半天没说话。他看着收废品的师傅把摩托车拖走,车斗里零件发出“哐当”声,像在跟这个家告别。那天晚上父亲喝了点酒,絮絮叨叨说:“以前骑它,总觉得日子就像这发动机,突突突地往前跑,有劲儿得很。”
现在父亲腰越来越弯,扛不动沉重的木料,却偶尔还提那辆250摩托车。他说那时候虽穷,但心里踏实,骑摩托车跑遍周边村镇,就觉得没有到不了的地方,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他知道,父亲怀念的不只是摩托车,更是那个敢闯敢拼的自己,还有那个不富裕却满是烟火气的90年代——那时候风是暖的,路是宽的,一辆摩托车就能载起全家人的希望。
来源:树下倾听的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