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一直觉得,安安静静、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就是最舒服的养老方式。
60岁的沈淑兰从来不爱出门运动,觉得那些扭来扭去的样子难看;
不喜欢和人凑热闹,嫌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话题无聊;
更懒得收拾打扮自己,认为那是浪费时间。
她一直觉得,安安静静、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就是最舒服的养老方式。
可最近这段时间,身上接二连三冒出的毛病,让她突然明白,自己可能正在变成她最不想变成的那种老太太。
01、
沈淑兰的童年,就像一幅褪了色的老照片,平淡得看不出半点生气。
1963年,她出生在市区一个老式教师家属院里。
父亲沈德明是市重点中学的物理老师,为人古板严肃;
母亲徐敏芝在街道图书馆当管理员,性格安静内敛。
这对知识分子夫妇把教育孩子当作最重要的事,恨不得把所有时间都用在培养女儿身上。
"兰兰,你瞧瞧楼下那些孩子,一天到晚就知道疯跑。
这几道应用题再做一遍,这次一定要拿满分。"母亲总是皱着眉头说。
父亲更是一板一眼地告诫:
"学习就要心无旁骛,不要整天想着玩。
你看那些成天在外面疯玩的孩子,长大了能有什么出息?
就知道瞎闹腾,浪费大好时光。"
在这样的管教下,沈淑兰从小就像个小大人。
放学后,其他孩子都在楼下跳皮筋、玩弹珠。
她却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写作业、看课外书。
父母对这样的女儿格外满意,街坊邻居都夸她懂事,老师更是把她当作班上的红旗。
每次考试,她总能拿到全班第一,每次发红花,她胸前都会别得最多。
可惜的是,沈淑兰错过了童年最美好的时光。
她不会和同学一起玩跳房子,不懂得分享一块糖的快乐,更不知道怎么和别人交朋友。
别的女孩儿一起玩洋娃娃、过家家。
她只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遍地演算数学题。
在她幼小的心里,已经深深植入了"学习至上"的观念。
这种性格一直延续到大学时期。
1981年,沈淑兰以优异的成绩考入省重点大学财会系。
四年时光里,她的生活就像一条绷直的线,不偏不倚地在教室、图书馆和宿舍之间来回。
系里组织踏青她找借口不去,班级聚会她总说要复习功课。
就连宿舍里其他女生熬夜聊天,她也只是躺在床上翻书,对室友们的说笑声充耳不闻。
日子久了,同学们都摸清了她的脾气,不再热脸贴冷屁股。
等到毕业时,其他同学的纪念册都写满了"珍重"、"常联系"之类的话,而她的本子上只有寥寥几行客套的祝福。
但沈淑兰一点也不觉得遗憾,她认为这些感情用事都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多看几页专业书籍来得实在。
1985年夏天毕业后,沈淑兰被分配到市财政局工作。
从最基层的出纳做起,她很快就在工作中崭露头角。
账目核算分毫不差,报表制作整齐规范。
就连最繁琐的财务问题,她都能迅速理出个一二三来。
领导交代的工作,她总是提前完成,而且质量上乘。
"淑兰啊,今晚科里聚餐,给新来的小张接风,你可一定要来啊!"
办公室老主任笑眯眯地说。
"主任,不好意思,我今天要加班整理这季度的报表。"她不咸不淡地回答。
"沈姐,周末单位组织去郊游,听说风景特别好,你也一起来呗!"
刚参加工作的小王满脸期待地邀请。
"你们去玩吧,我要在家看看新出台的会计制度。"
她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慢慢地,同事们都摸准了她的性格,没事的时候绕着她走。
办公室里其他人有说有笑,聊孩子、话家常。
她总是独自坐在座位上,对着一堆报表和账本,仿佛对周围的热闹视而不见。
茶水间里,大家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昨晚的电视剧。
她就端着自己的搪瓷杯,默默地等开水烧开,然后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但不得不说,沈淑兰的业务能力确实出类拔萃。
没几年工夫,她就从普通出纳升为会计主管,又从主管升为财务科长,最后当上了财务处副处长。
领导们都说她是块做财务的好料子。
同事们虽然觉得她不近人情,可一说到专业问题,还是要竖起大拇指。
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再好不过。
在她看来,事业上的成功比那些莫名其妙的应酬重要得多。
每天按部就班地工作,用数字说话,用实力证明自己,这种单纯的生活方式让她感到踏实。
她坚信,自己选择的道路是对的,那些整天忙着交际应酬的人,才是在浪费生命。
她享受着这种独来独往的状态,也为自己的专业成就感到骄傲。
在她心里,这就是最适合自己的人生轨迹,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02、
1988年,33岁的沈淑兰在父母的安排下,见了相亲对象马志远。
那时她已经是财政局的科长,事业蒸蒸日上,对婚姻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但架不住父母天天念叨:"都这把年纪了,再不结婚,人家该说闲话了。"
马志远是市设计院的工程师,是父亲同事的儿子。
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在父母的陪同下,在教工俱乐部的茶室里。
这场相亲,与其说是谈婚论嫁,不如说是一场简历面试。
"你平时休息做些什么?"沈淑兰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一本正经地问。
"看看书,偶尔打打球。"马志远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
"对家庭生活有什么规划?"
"按部就班,稳定最重要。"
"周末喜欢参加什么活动?"
"不太喜欢应酬,宁愿待在家。"
听到这个答案,沈淑兰暗暗点头。
她最怕那种整天交际应酬的人,马志远这样安静自持的性格,倒是和她投脾气。
两个人很快就订了婚,三个月后领了证。
婚后的生活,沈淑兰打理得井井有条。
家里的一切都被她安排得规规矩矩:
马志远的衬衫必须按照颜色分类挂好,每天的伙食都要提前规划。
就连每个月的零花钱都精确到分。
马志远性格随和,也就由着她安排。
偶尔,马志远也会提出一些建议:
"老沈,听说新开了家饭店,咱们出去尝尝?"
沈淑兰头也不抬:"在外面吃不卫生,而且贵。
我炒个青菜,再煮个汤,不是挺好。"
"要不周末去公园散散步?天气不错。"
"家里阳台晒晒太阳就行了,出去人多嘈杂。"
就这样,马志远也渐渐不再提什么建议。
两个人的生活,就像一台精确的机器,按部就班地运转着。
1990年,儿子马涵出生后,沈淑兰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孩子身上。
她把教育孩子当作一项重要工程来抓。
从选择幼儿园开始,每一步都要精心规划。
"涵涵,这道题要自己想办法解决,不能老是依赖别人。"
"同学叫你去玩,如果影响学习就不要去。成绩才是最重要的。"
她从不参加家长群的活动,觉得那些妈妈们整天讨论孩子穿什么、吃什么,都是浪费时间。
其他家长组织班级聚会,她也是能推就推。
在她的教育下,马涵果然成了个好学生。
从小学到高中,次次考试都是班级前三名。
虽然性格有点孤僻,朋友不多,但在沈淑兰看来,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现在这个年纪,不就该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吗?"
2008年,马涵考上了北京的重点大学,后来直接在那边工作,成了一家IT公司的技术主管。
沈淑兰觉得,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完全符合她的期望。
可是等马志远提前退休,儿子又在外地安家后,家里的气氛突然变了。
马志远闲不住,整天坐立不安:
"老沈,你说咱们整天这么闷在家里像什么话?
你看人家李工,退休了天天打太极,下棋,多自在。"
沈淑兰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你愿意出去玩就去,我喜欢清净。"
"清净是清净,但你也太不讲究了。
头发也不烫,指甲也不做,衣服永远是那几件,人都显老了。"
马志远忍不住抱怨。
"我这个年纪,还折腾那些虚的做什么?
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也不嫌累得慌。"
沈淑兰穿着宽松的家居服,一边收拾餐桌一边说。
在她看来,那些整天忙着打扮、参加活动的人,都是虚荣。
保持整洁干净就够了,没必要在外表上花太多心思。
她更相信,真正有价值的东西都在内心,而不是表面的光鲜亮丽。
03、
马志远摇摇头,默默走到客厅,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档热闹的综艺节目,笑声不断。
沈淑兰坐在书房里,翻动着一本财经杂志。
窗外飘来小区广场上热闹的音乐声和老人们的谈笑声。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衬托得她的世界更加孤寂。
沈淑兰告诉自己,这种寂寞很快就会过去。
等她找到新的生活重心,一切就会好起来。
2021年正式退休后,沈淑兰的生活节奏彻底慢了下来。
没有了每天按时打卡的压力,没有了季度结算的忙碌,时间一下子变得太多。
她给自己列了一张长长的计划表:
晨起看书,上午学插花,下午研究摄影,晚上听听古典音乐。
她甚至在淘宝上买了一大堆园艺工具和各种花籽,打算把阳台改造成一个小花园。
但现实总是不如人意。
当她真正开始退休生活后,才发现情况和想象的大不一样。
工作时,好歹还要和同事打交道,哪怕是工作上的来往也是一种社交。
现在好了,连这点联系也断了。
偶尔财务处的老同事在微信群里发发养生文章,晒晒旅游照片。
她也只是默默地看看,从不回复。
"他们都有自己的退休生活,我就不去打扰了。"她总是这样想。
其实,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些家长里短的话题,她一向不感兴趣。
买来的园艺工具还崭新地摆在阳台角落,花盆里种下的绿萝都蔫了。
沈淑兰发现,自己对园艺并没有想象中的热情。
那些需要日复一日精心照料的植物,反而让她感到烦躁。
她开始觉得时间太长,看书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专注了。
财经类的书籍看起来索然无味,小说又觉得太虚幻。
她慢慢意识到,她追求的"清净"生活,正在变成一种让人窒息的"冷清"。
小区里的老年活动中心天天热闹非凡。
有人下象棋,有人打太极,还有人在排练合唱。
每次路过,沈淑兰都能听到里面传来欢声笑语。
有那么一瞬间,她也会羡慕那种其乐融融的氛围,但很快就把这种想法压了下去。
"整天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年纪大了还不稳重点。"
她在心里嘀咕,"那些人除了聊家长里短,还能说出什么有营养的话题?
整天打打麻将,跳跳舞,不过是在浪费时间罢了。"
相比之下,马志远的退休生活倒是丰富多彩。
他很快就加入了小区的门球队,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到球场,和队友们切磋球技,讨论战术。
不知不觉间,他交了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经常和他们约着去钓鱼,一聚就是大半天。
"老沈,你也该出去活动活动。
月红姐问起你好几次了,说你怎么总不参加小区活动。"马志远有意无意地提起。
张月红住在他们楼下,是个热心肠的退休教师,比沈淑兰大五岁,却活力十足。
她是小区活动的组织者,每天带着一群老姐妹跳健身操,打太极,下午还要去活动室教大家唱歌。
她总是穿着鲜亮的运动服,头发烫得整整齐齐。
脸上永远带着笑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
沈淑兰对张月红的生活方式很不以为然。
在她看来,那种整天忙着跳舞、打牌的生活,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我不喜欢那种场合,去了也是尴尬。"她冷淡地回应马志远的建议。
她觉得,自己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才是真正有格调的生活。
04、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淑兰发现自己和马志远说话越来越少。
以前两人虽然不是多话的性格,但好歹还能聊聊工作上的事。
现在马志远整天和门球队的朋友混在一起,回家就滔滔不绝地讲比赛趣事。
说某某的发球技术又进步了,谁谁谁又学会了新战术。
她听着这些陌生的名字和专业术语,只能沉默以对。
家里的气氛也变得异常。
电视里永远放着体育频道的比赛转播,马志远的手机时不时传来微信视频的提示音,和队友们讨论着明天的比赛安排。
沈淑兰感觉自己仿佛成了这个家里的隐形人,存在感越来越低。
这天,马志远一大早就出门参加区里的门球友谊赛。
沈淑兰独自在家,突然想给他做顿可口的午饭。
她记得他爱吃糖醋排骨,便决定试试。
虽然平时很少下厨,但她觉得按照菜谱来做应该不难。
她仔细地择菜、洗肉,把食材都准备齐全。
然而就在切姜的时候,不知是刀太快还是她太着急,锋利的刀刃狠狠划过她的左手食指。
"啊!"
她忍不住惊呼一声,鲜血立刻涌了出来,在白色的菜板上晕开一片刺眼的红色。
她慌忙用纸巾按住伤口,可血还是不停地往外渗。
她想找医药箱,却突然记不清放在哪个柜子里。
她一边用纸巾按着伤口,一边手忙脚乱地翻找着抽屉。
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她的头开始发晕,胃里一阵阵反胃。
马志远的手机打不通,儿子马涵在北京,就算现在联系他也没用。
那一刻,沈淑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
在这个她生活了几十年的家里,竟然连一个能求助的人都没有。
好不容易在角落的抽屉里翻出一个创可贴。
她双手颤抖地试图撕开包装,但伤口的血浸透了创可贴,根本止不住。
她无力地瘫坐在地板上,感受着厨房刺骨的寒意。
周围安静得可怕,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
这时她想起了张月红。
上周张月红在楼道里不小心崴了脚,邻居们立刻就发现了。
前前后后来了七八个人,有的扶她回家,有的去买跌打药,还有人连夜炖了猪脚姜送来。
她知道张月红和邻居们建了个微信群,大家互相帮助,有什么事都能第一时间得到照应。
而她的手机里,除了几个已经沉寂的工作群,就只剩下和儿子马涵的微信对话框。
别说是邻居的电话,就连小区物业的号码她都没存。
最后,她不得不给马志远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她强忍着疼痛,用虚弱的声音说明了情况。
马志远听完大惊,立刻请假往回赶,到家后二话不说就带她去了社区医院。
在医生给她处理伤口时,马志远在旁边不停地唠叨:
"你说你,遇到事情就是不肯开口,非要等到严重了才说。
这要是伤得再深点怎么办?"
沈淑兰看着马志远着急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她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但这种关心更像是一种责任和义务,而不是发自内心的体贴。
看着他额头上的汗珠,她心里涌起一阵愧疚。
她一直以为自己什么都能搞定,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厨房意外,就让她如此狼狈不堪。
05、
回到家后,沈淑兰独自坐在老旧的布艺沙发上,盯着对面墙上滴答作响的挂钟发呆。
手指上的纱布还渗着点点血迹,隐隐作痛。
但这点疼痛比起内心的茫然和无助,实在算不了什么。
六十年的人生里,她始终以自己的独立自主为荣。
从不需要别人帮忙,从不麻烦他人,这本是她最引以为豪的事。
可今天这个小小的厨房意外,却让她猛然惊醒:
原来她引以为傲的"独立",不知不觉间竟演变成了一种彻底的"孤立"。
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除了马志远,她竟然想不出第二个可以求助的对象。
包扎好的伤口总会愈合,但这次意外在她心中砸出的裂痕却久久无法弥合。
这就像一记突如其来的警钟,震醒了她内心深处长久以来的自以为是。
她开始尝试改变自己,尽管对一个固执了大半辈子的人来说,每一点小小的改变都显得那么艰难。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匆匆下楼转一圈就算是散步。
而是刻意放慢脚步,驻足观察小区里的一草一木。
春天的杨柳抽出新芽,夏天的牵牛花爬满墙角,秋天的银杏叶片片金黄......
这些曾经被她视而不见的景致,现在看来竟然如此美好。
有时候会在小区的林荫道上遇到张月红和她的"姐妹团"。
张月红总是笑容满面地招呼她:"哎呀,淑兰,你总算舍得出来溜达了!
平时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多闷得慌啊!来来来,跟我们一起走走。"
沈淑兰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点头。
但当其他人开始讨论孙子考试成绩、菜市场的新鲜蔬菜、最近流行的广场舞曲目时,她就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些原本再普通不过的家长里短,对她来说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语言。
她努力想找些话题,但能说出口的只有"今天天气真好"、"这花开得真漂亮"之类的客套话。
对方随意应和两句,她就接不上去了。
最后只能尴尬地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一样听着大家谈笑。
有一天,她路过小区的休闲凉亭,听见张月红她们在热烈讨论社区医院新来的专家义诊活动。
"那个老中医真是太厉害了,我去看了一次,开的方子对我的关节炎特别有效!
吃了半个月,早上起床都不觉得僵硬了。"有人兴奋地分享着经验。
"可不是嘛!我家老头子上周也去看了,
那医生耐心得很,光是问诊就问了半个小时。
还手把手教了一套保健操,说每天坚持做对颈椎特别好。"
沈淑兰站在不远处,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询问详情。
她最近颈椎确实不太舒服,经常落枕,半夜还会被疼醒。
但转念一想,自己这样突然插入她们的谈话,会不会显得太刻意?
万一她们问起其他事情,自己又接不上话,岂不是更尴尬?
最后,她还是选择回家自己上网查资料。
她觉得这样更适合自己,至少不用应付那些令人不自在的寒暄。
可是网上的信息太过繁杂,各种说法互相矛盾,看了好几个小时反而更加困惑。
最后只能在楼下药店随便买了些止痛贴膏,贴上去也只是暂时缓解一下症状。
这小半年来,马志远的变化越来越明显。
在门球队朋友们的带动下,他不仅学会了使用智能手机,还加入了好几个兴趣群。
没事就抱着手机和队友视频聊天,分享各种养生知识和运动心得。
晚上躺在沙发上刷视频,看到有趣的还会开怀大笑。
"老沈,你看这个养生操做起来简单,效果还不错,要不要一起学学?"
"那些都是哗众取宠的,我才不信。"她总是这样不假思索地拒绝。
她看着马志远和手机那头的朋友有说有笑,聊得热火朝天,心里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失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丈夫已经完全融入了另一个她既不了解也不愿意了解的世界。
马志远倒是经常注意到她的身体状况:
"你这咳嗽越来越厉害了,晚上都睡不好,要不去医院检查检查?"
"不用这么麻烦,吃两天药就好了。"她总是这样搪塞过去。
其实她心里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正在慢慢变差。
时常会头晕目眩,胸口闷得难受,半夜经常失眠,但她从来不愿意向任何人提起。
在她的观念里,承认自己生病就等于示弱,而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让人觉得自己需要照顾。
可她忘了,再顽强的意志力,也抵挡不住岁月无情的侵蚀。
06、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沈淑兰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惊醒。
胸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握住,呼吸变得异常困难。
疼痛来得如此剧烈,她想大声呼救,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马志远在她身边睡得正沉,发出均匀的鼾声。
她想叫醒他,手却抬不起来,浑身软弱无力,连翻个身都变得异常困难。
寒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全身,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睡衣,布料紧贴在皮肤上,又湿又冷。
疼痛越来越剧烈,眼前开始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她感觉自己随时可能晕过去。
床头柜上放着手机,不过一臂的距离,此刻却远得像在天边。
她用尽全力想够到手机,却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黑暗中,恐惧如潮水般涌来。
儿子马涵在北京,千里之外;
丈夫就在身边,却怎么也叫不醒;
更要命的是,她突然意识到,除了这两个至亲,她竟想不出还有谁能在这种时候帮她。
汗水浸透了枕头,疼痛一波接一波地袭来。
在这漫长的煎熬中,无数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
如果自己就这样去了,多久会有人发现?
儿子知道了该有多伤心?马志远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吗?
幸运的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剧痛在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后,开始慢慢减轻。
沈淑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湿透地躺在床上,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她的心脏还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每一下都仿佛要撞破胸口。
后怕和虚弱让她全身发抖,久久不能平静。
第二天一早,马志远醒来,看到妻子脸色惨白,额头和脖子上还带着未干的汗渍,吓了一跳。
"老沈,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他焦急地问道。
"没什么,可能是昨晚着凉了。"
沈淑兰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试图像往常一样把事情轻描淡写地带过。
"着凉?我看你这是病得不轻!"马志远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触手冰凉。
他二话不说,坚持要带她去医院。
"真的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沈淑兰虚弱地推辞着。
她不想去医院,不想接受那些繁琐的检查,更不想面对可能的坏消息。
在她看来,承认自己生病就等于承认自己不再坚强。
但这次马志远异常坚决,硬是把她拽到了医院。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医生说她有严重的心绞痛症状,必须立即住院治疗。
"沈女士,你这情况相当严重。
平时有没有胸闷、气短的症状?"医生皱着眉头问道。
沈淑兰点点头。
这段时间确实经常觉得胸闷气短,但她一直以为只是上了年纪的正常现象。
"为什么不早点来医院检查?"
医生的语气中带着责备,"这种病耽误不得,万一发生什么意外......"
从医院出来,马志远心疼又生气:
"你就是这样,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要不是我逼着你来,你准备把自己拖垮才说?"
他的声音里既有担忧,也有深深的无奈。
沈淑兰听着丈夫的责备,心里五味杂陈。
她知道马志远是为她好,可又觉得委屈。
她不过是不想让家人担心,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怎么反倒成了错?
但这次的病痛,让她不得不正视一个残酷的现实:
她终究老了,身体不再是那个任她挥霍的战士。
面对疾病,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就像一场看不见的侵蚀,慢慢蚕食着她的意志和固执。
07、
医生开出了一大堆药:
降压药、心脏病药、维生素片,还有几盒中药冲剂。
嘱咐她要严格按时服用,每周测量血压,每月来复查。
马志远对妻子的健康状况格外上心,把所有药都按时间分类摆好,每天准时提醒她吃药。
他还特意下载了一个健康管理软件,记录她的血压、心率和睡眠情况。
看到社区举办养生保健讲座,二话不说就给她报了名。
"医生说了,你这个病最重要的是心情要好,多和人交流交流。"
马志远循循善诱,"这个讲座挺好的,都是咱们这个年纪的人,你去听听。"
沈淑兰实在推脱不过,只好去了。
一进活动室,就看见张月红和几个老姐妹已经坐在那里。
"哎呀,淑兰来啦!"
张月红热情地朝她招手,"快来这边坐!我们可盼着你很久了。"
沈淑兰尴尬地笑笑,却还是选择了最后一排的角落。
周围人的热情让她不知所措,她努力想表现得自然一些,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僵硬。
讲座结束后,张月红特意等她:
"淑兰啊,听说你最近身体不太好?"
她拉着沈淑兰的手,语气充满关切:
"我认识个老中医,专门看心脏病的,要不要帮你约个号?"
"是啊是啊,"
旁边的李大姐也说,"你这个病啊,光吃药不行,得调养。
我们每天早上打太极,你也来呗?活动活动筋骨,心情也好。"
张月红还把她拉进了一个微信群:
"这是我们老姐妹的群,有什么事都可以在群里问。大家互相有个照应。"
沈淑兰看着她们真诚的笑容,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这些她曾经觉得聒噪的大姐们,原来是这样热心。
晚上回到家,马志远还在和门球队的朋友视频聊天,说着今天比赛的趣事。
沈淑兰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放着她压根没看进去的连续剧。
她拿起手机,想给儿子马涵打个电话,但看看表,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加班。
她不想打扰儿子,可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无意中点开张月红拉她进的群,里面热闹非凡:
有人分享今天菜市场白菜特价的消息,有人发自家种的花照片,有人在问社区医院哪个医生看关节炎好......
这些原本在她眼里毫无营养的话题,此刻读来却让她感到一丝温暖。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一辈子都在追求所谓的"提升",读书、工作、赚钱,却完全忽视了生活中最基本的人际关系。
她以为只要够优秀、够独立,就能活得很好。
可现实给了她当头一棒。
就在第二天早上,马志远刚出门打球,厨房的水管突然爆裂。
水柱像喷泉一样往外冒,转眼间就把地板淹了。
"完了完了!"沈淑兰急得直跺脚。
她不知道总阀在哪,也没存物业的电话。
更要命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该找谁帮忙。
六十岁的人了,面对这样的突发事件,却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她看着水漫向客厅,浸湿了实木地板,急得直转圈。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引以为傲的独立,在生活的琐碎面前是多么无力。
08、
最后还是马志远回来后,赶紧联系了物业维修工来处理。
看着满地狼藉,他忍不住叹气:
"你说你,平时让你多和邻居来往,认识认识物业的人,你总觉得没必要。
这要是我再晚回来一会儿,家里不就全泡了吗?"
沈淑兰站在一旁,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连最基本的求助能力都丧失了。
在这个科技发达的时代,她却像个与世隔绝的"原始人",连个水管漏水都处理不了。
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她的心脏病被确诊为严重的冠心病。
这个诊断结果像一记重锤,彻底击碎了她平静的生活。
她需要长期服药,定期复查,甚至连出门买菜这样的小事都要别人陪着。
马志远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每天按时提醒吃药,监督她作息规律。
儿子马涵也特意从北京请了假,回来陪了她一个星期。
可这些无微不至的关心,反而让她更加抑郁。
她觉得自己成了家里的累赘,一个需要别人照顾的病人。
曾经引以为傲的独立自主,在疾病面前不堪一击。
她开始自责,觉得都是自己不爱惜身体,连累了家人。
病后的日子格外难熬。
她大部分时间都闷在家里,连最爱的读书都提不起兴趣了。
随便翻两页就觉得头晕,书里的文字像是在嘲笑她的脆弱。
开电视觉得吵,放音乐又觉得烦,整个人像被关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笼子里。
夜里经常失眠,躺在黑暗中听着远处的狗叫声,感觉异常孤独。
她试图和马志远聊天,可他的话题永远离不开门球队的事,那些她完全不了解的人和事。
她也想和儿子倾诉,但每次通电话,马涵都是一句"妈,你别想太多,好好养病",然后就匆匆挂断了。
她知道儿子是关心她,但这种敷衍式的安慰,反而让她更加难过。
她发现,她和最亲近的人之间,竟然也横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一天,她在阳台上晒太阳,听见楼下张月红和几个老姐妹在聊天。
"你说老李家闺女多孝顺,每个周末都来看她妈,还总带着老太太出去玩。"
张月红笑着说:"那是因为咱们平时和大家处得好啊。
孩子们看我们有朋友有活动,他们才能放心。
要是整天闷在家里,他们哪能安心?"
"就是啊,"王大姐接话道,"前段时间我住院,多亏了咱们姐妹几个轮流照顾。要不是有你们帮忙,我家那两个孩子工作都得耽误。"
听着她们的对话,沈淑兰如同醍醐灌顶。
她这才明白,原来她一直引以为傲的"独立",反而成了束缚自己的枷锁。
儿子马涵再孝顺,也不可能天天陪在她身边。
而那些她曾经不屑一顾的街坊邻里,却能在关键时刻提供最及时的帮助。
她们像一张无形的安全网,互相照应,互相扶持。
这种温暖的力量,远比她想象的要重要得多。
这时,沈淑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徐敏芝。
虽然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但那段记忆依然清晰。
那年母亲因为肺炎住院,她还记得病房里总是热闹非凡。
图书馆的老同事们轮流来看望,有人送来热气腾腾的小米粥,有人带来新煮的莲子羹。
街坊邻居得知消息,也时常来坐坐,一边给母亲剥橘子,一边聊着家长里短。
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母亲虽然病着,脸上却总带着笑容。
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事。
病房里经常传出阵阵笑声,仿佛那不是医院,而是个热闹的茶话会。
母亲曾经感慨:
"人这一辈子啊,在单位干了几十年。
退休了还能有这么多人惦记着,这就是福气。"
可再看看自己,除了马志远和儿子马涵,还有谁会真正关心她的冷暖?
翻开手机通讯录,熟悉的名字寥寥无几。
大多是些工作时留下的号码,早就断了联系。就连发个节日祝福的人都没有。
一阵彻骨的寒意涌上心头。
这种寒冷不是来自天气,而是源于内心那片荒芜。
六十年来,她像个无情的园丁,亲手把生命中可能绽放的友情之花一朵朵掐掉,最后只剩下一片贫瘠的荒地。
来源:城市套路深,
